叶春鸣是被一股混合着香灰、霉味和某种可疑甜腻气息的味道熏醒的。意识沉甸甸的,像灌满了隔夜的馊米汤。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野里一片昏沉模糊。
不是医院消毒水那干净到冷酷的白色,也不是他那个堆满手办和泡面桶、散发着独居青年特有气味的出租屋天花板。
首先撞入眼帘的,是一尊巨大的、落满灰尘的神像。神像低垂着眼睑,那模糊不清的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下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和慈祥——或者说,是慈祥得有点过头以至于显得诡异。神像面前,几碟颜色可疑的供品早已失去新鲜时的光泽,干瘪发黑,散发出的那股子甜腻又带着腐朽的气息,正是把他从混沌中强行拽回来的元凶。
他的胃袋猛地抽搐了一下,发出响亮的咕噜声,在死寂的破庙里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什么玩意儿?”叶春鸣喉咙干得冒烟,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他挣扎着想坐起来,身体却像散了架一样,每一块骨头都在呻吟抗议。低头一看,身上套着的不是他心爱的棉质格子睡衣,而是一套破烂得几乎无法蔽体的粗麻布片,沾满了油污和泥垢,散发着一股流浪汉专属的“醇厚”气息。
“不是吧……”一个荒谬又可怕的念头闪电般劈开他混乱的思绪,“老子……穿了?”
就在这个念头升起的同时,一个冰冷、毫无起伏、带着点廉价电子合成音质感的声音,突兀地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检测到宿主生命体征稳定,灵魂适配度:勉强及格(59%)。‘低调修仙辅助系统’激活中……】
【激活成功。新手礼包发放:体质微幅改善(当前状态:从濒死乞丐升级为普通乞丐)。】
【新手任务发布:生存十二个时辰(0/1)。任务奖励:基础防身器械(随机)。】
叶春鸣还没来得及为这“乞丐升级包”破口大骂,一股微弱却真实的热流瞬间流遍四肢百骸。刚才还如同灌铅的身体,似乎找回了一丝力气,至少能支撑他勉强坐直了。
“系统?真有这玩意儿?”他捏了捏自己瘦骨嶙峋的手臂,痛感真实无比,“行吧……乞丐就乞丐,好歹开局送挂……但这新手任务奖励是不是太草率了点?防身器械?随机?给把水果刀也算吗?”
饥饿感如同烧红的烙铁,再次凶狠地灼烧着他的胃。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神龛前那几碟面目模糊的供品。那黑乎乎、干巴巴的糕饼状物体,此刻在极度饥饿的滤镜下,竟也透出几分诱人的光泽。
“得罪了,神仙大佬!”叶春鸣双手合十,对着神像胡乱拜了拜,语气毫无诚意,“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老想必也不差这一口吃的!”说完,他再也顾不上什么体面和卫生,猛地扑了过去,抓起一块黑糕就狠狠塞进嘴里。
又硬,又干,带着一股浓重的香灰味和难以形容的陈旧甜腻,口感像是在啃一块浸了糖水的旧抹布。但此刻,在叶春鸣尝来,竟有些劫后余生的甘甜。他狼吞虎咽,腮帮子鼓得像只仓鼠。
就在他埋头苦干,努力将第二块黑糕塞进喉咙时,破庙那扇歪斜腐朽的木门,发出“吱嘎——”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
一个巨大的、穿着金灿灿锦缎的肉山,堵在了门口,几乎挡住了门外所有的光线。来人是个少年,年纪看着不大,但吨位惊人,圆滚滚的脸盘上嵌着一双被肥肉挤得快看不见的小眼睛。此刻,那双小眼睛里正燃烧着熊熊的怒火,死死盯着叶春鸣——确切地说,是盯着他手里啃了一半的黑糕,以及神龛上明显被动过的供品碟子。
“呔!”金灿灿的肉球发出一声与其体型极不相符的尖细暴喝,手指颤抖地指向叶春鸣,“哪里来的野狗!竟敢偷吃本少爷供奉给土地爷爷的‘金玉满堂糕’!给我打!往死里打!”
他身后,两个同样穿着绸缎、但明显是家丁打扮的汉子应声而出,撸起袖子,凶神恶煞地朝叶春鸣扑来。
“卧槽!”叶春鸣魂飞魄散,嘴里还塞着糕饼,含糊不清地怪叫一声。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所有混乱思绪。他像只受惊的兔子,猛地从地上弹起,凭借着系统“乞丐升级包”赋予的那点可怜力气,连滚带爬地朝着破庙那扇摇摇欲坠的后窗冲去!
“站住!臭乞丐!”胖子少爷金不来气得跳脚,圆滚滚的身体原地蹦跶了两下,指着叶春鸣狼狈逃窜的背影尖叫,“追!给我追!抓住他,本少爷赏十两银子!”
两个家丁如同打了鸡血,嗷嗷叫着追了上去。
一场惊心动魄的追逐战在青云镇破败的街巷间上演。叶春鸣凭借着前世被城管追练出来的“蛇皮走位”和不要命的劲头,在狭窄的巷子里左冲右突,掀翻晾衣杆,撞倒咸菜缸,引得鸡飞狗跳,骂声一片。他这辈子都没跑得这么快过,肺叶火辣辣地疼,两条腿像灌了铅,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系统,系统爸爸!救命啊!”叶春鸣在脑海里疯狂呐喊,“任务!生存任务!十二个时辰!快想想办法!奖励呢?防身器械呢?随便什么都行啊!”
【检测到宿主遭遇强烈生存威胁……新手任务‘生存十二时辰’提前结算……结算中……】
【结算完成。任务奖励发放:基础防身器械——‘玄铁掌心雷’(一次性激发版)】
冰冷的电子音刚落,叶春鸣感觉右手掌心猛地一沉,一个冰冷、坚硬、带着金属质感的管状物凭空出现。那东西沉甸甸的,通体黝黑,造型极其简练,只在末端有一个小小的凸起。
“枪?”叶春鸣低头一看,瞳孔骤缩。这玩意儿他太熟了!虽然造型古朴了点,但绝对是他认知中的手枪模样!一股狂喜瞬间冲上脑门,肾上腺素疯狂分泌。
此刻,他刚好冲出一条巷子,面前是一条相对开阔的街道。而那两个凶神恶煞的家丁,也恰好一左一右堵住了巷口,狞笑着逼近,距离他不过七八步远。
“哈哈哈哈哈!”叶春鸣猛地转身,背靠着一堵斑驳的土墙,剧烈地喘息着,汗水糊了满脸,狼狈不堪,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绝处逢生的疯狂。他高高举起手中那柄黝黑的“玄铁掌心雷”,黑洞洞的枪口直指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家丁,脸上挤出一个混合着疲惫、兴奋和虚张声势的狰狞笑容。
“都别动!哈哈哈,岂不闻天无绝人之路,只要我想走路,就在脚下!”他嘶哑着嗓子吼道,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告诉你们!七步之外,老子的枪快!七步之内……”他深吸一口气,模仿着记忆里某个经典台词的气势,猛地拔高音量,“人畜不分!不是,是老子的枪,又快又准!”
话音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两个家丁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和从未见过的“法器”唬得一愣,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惊疑不定地看着那黑洞洞的枪口。就连气喘吁吁刚追到巷口的金不来,也瞪大了他那双小眼睛,胖脸上满是惊愕。
空气仿佛凝固了。
叶春鸣心中豪情万丈,感觉自己此刻就是掌控生死的枪神!他努力稳住因脱力而颤抖的手臂,屏住呼吸,食指狠狠扣向扳机!
“咔哒。”
一声轻微、清脆、带着点空腔回响的机械声响起。
预想中的轰鸣巨响和火光并未出现。
枪口,静悄悄的。
风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打着旋儿从对峙的几人中间飘过。
时间,尴尬地停滞了几秒。
叶春鸣脸上的豪情瞬间僵住,像一副拙劣的面具。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了看手中毫无反应的“玄铁掌心雷”,又抬头看了看对面同样一脸懵逼的家丁和胖子少爷。
“呃……”叶春鸣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试图挤出一个“一切尽在掌握”的微笑,“那啥……技术性调整,莫慌……”他手忙脚乱地再次扣动扳机,甚至用力甩了甩那柄铁疙瘩,“咔哒…咔哒…”依旧只有那单调、无力的空响。
两个家丁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被戏耍的愤怒。
“妈的!敢耍老子!”为首的家丁怒吼一声,彻底没了顾忌,一个箭步就冲了上来,蒲扇般的大手带着风声狠狠抓向叶春鸣的衣领!
“别!别过来!”叶春鸣亡魂大冒,眼看那大手就要抓到自己,情急之下,他猛地将手中那根沉甸甸的“玄铁掌心雷”当作板砖,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家丁的面门狠狠砸了过去!
“呜——啪!”
一声闷响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
“啊——!”那凶悍的家丁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捂着瞬间开了染坊(红的血、青的淤、紫的肿)的脸,踉跄着后退,鼻血长流,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叶春鸣自己都愣住了,看着那家丁的惨状,又看看自己空空的手。这“板砖”效果……意外的好?
另一个家丁见状,又惊又怒,嗷嗷叫着也要扑上。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带着明显不耐烦的声音,如同冰珠落玉盘,突兀地插入了这场闹剧:
“够了。”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家丁的怒吼和伤者的哀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叶春鸣、金不来,连同那个正要动手的家丁,都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只见街边不远处,一株枝叶稀疏的老槐树下,不知何时站了一个少年。他身形挺拔,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布衣,料子普通,却异常整洁,一丝褶皱也无。面容是那种近乎不近人情的俊美,剑眉斜飞入鬓,鼻梁挺直,薄唇紧抿,肤色是常年不见阳光的冷白。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狭长深邃,眸色是极淡的琉璃色,此刻正冷冷地扫视着混乱的现场,里面清晰地映着叶春鸣的狼狈、金不来的蠢胖、家丁的凶悍……以及一种名为“厌烦”的情绪。他周身仿佛自带一个无形的冰罩,将周遭的喧嚣和尘土都隔绝在外,只留下一片格格不入的寂静。
他就像一幅泼墨山水里唯一工笔细描的寒梅,清绝,孤高,与这鸡飞狗跳的市井背景板形成了惨烈的对比。
金不来看到来人,肥胖的脸上明显闪过一丝忌惮和……难以掩饰的嫉妒?他哼唧了一声,小眼睛滴溜溜转着,似乎在权衡利弊。那个没受伤的家丁也僵在原地,不敢再上前。
叶春鸣趁机喘了口气,大脑飞速运转。这帅哥一看就不好惹,但似乎能镇住场子?他刚想开口套个近乎,脑海里的电子音又响了:
【新手任务‘生存十二时辰’完成度:100%。奖励‘玄铁掌心雷’(一次性激发版)已消耗。系统能量不足,进入低功耗待机模式……】
“喂?喂!系统?待机?低功耗?”叶春鸣在心底狂喊,“你特么逗我呢?刚开张就歇菜?”
系统再无回应。
叶春鸣:“……”
得,真成一次性体验卡了。他看着树下那位高冷帅哥,又看看捂着鼻子哀嚎的家丁和一脸便秘状的金不来,再低头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和一身破布条……一股强烈的、名为“开局地狱难度”的悲愤涌上心头。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这辈子最诚恳、最无辜的表情,看向树下那位唯一的“希望之光”,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一丝谄媚:“这位……少侠?英雄?救命恩人?您看……这纯属误会!我就是一个路过的、饿急了的可怜人……”
凌霜寒那双淡琉璃色的眸子,毫无波澜地扫过叶春鸣谄媚的笑脸,又掠过金不来那气鼓鼓的胖脸,最后停留在那捂着鼻子、指缝里还在淌血的家丁身上。他那线条完美的薄唇,极其细微地向下撇了一下,幅度小到几乎无法察觉,却精准地传递出一种“竟有人的愚蠢如此”的冷漠评判。
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微微侧过身,仿佛多看一秒都是对眼睛的亵渎,目光投向远处青云镇外那在暮色中只剩下模糊轮廓的连绵青山。夕阳的余晖勾勒着他清瘦孤直的侧影,像一柄未出鞘的冷剑,寒气四溢。周遭的鸡鸣狗吠、伤者的呻吟、胖子的哼唧、叶春鸣干巴巴的解释……所有声音,似乎都在靠近他周身三尺时,被那无形的冰罩冻僵、消弭于无形。
空气,比叶春鸣的枪哑火时,还要凝固尴尬数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