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菜的木船在浑浊的水道里晃得厉害,叶羽缩在白菜堆后,额头抵着湿冷的船板。黄粱刚才塞给他的半截锯条硌在掌心,锈迹混着冷汗,在粗布掌心洇出深色的印子。
“别抬头。”黄粱的声音从船头飘过来,带着刻意压低的颤音。他正帮船老大清点菜筐,袖口被风掀起,露出小臂上青紫的瘀伤——那是昨天帮日军搬军火时,被枪托砸出来的。
叶羽听话地把头埋得更低。船身擦过炮楼墙根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砖石上的弹孔,边缘结着黑褐色的痂,像块烂疮。这画面让他莫名心悸,仿佛在哪里见过类似的景象,却怎么也抓不住那点模糊的念头——就像每次做梦,醒来只剩一片空白的茫然。
“动作快点!”两个端着步枪的日军踹开跳板,皮靴踩在木板上的声响震得人牙酸。叶羽跟着伙夫们弯腰搬菜筐,膝盖弯到发酸,视线里只有日军军靴上的马刺,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有个挑着水的老汉走得慢了些,日军的枪托立刻砸在他背上。老汉闷哼一声跪倒在地,水桶滚出去,清水在青石板上漫开,映出炮楼狰狞的影子。叶羽的手猛地攥紧,丹田的真气像被什么东西搅动,【明劲中期(46%)】的进度条微微跳动。
他突然想起师傅说的“忍”。不是窝囊,是像弹簧那样,压得越低,弹得越狠。可这念头刚冒出来,那日军又抬脚踹在老汉胸口,老汉蜷缩着咳嗽,嘴角溢出血丝。
“快点搬!”黄粱在前面拽了他一把,眼神里的恐惧像要溢出来,“别惹他们!”
叶羽咬着牙扛起菜筐,沉甸甸的重量压得肩膀生疼。穿过第一道铁门时,门轴发出“吱呀”的惨叫,像有无数人在暗处呻吟。他闻到浓重的霉味里混着铁锈气,走廊两侧的铁栏后,影影绰绰的人影贴在栏杆上,像风干的标本。
“新来的,跟我来。”一个系着油污围裙的男人叼着烟走过来,缺了两根手指的右手挥了挥,“后厨在底楼,劈柴挑水,少看少问,保你活命。”
叶羽跟着他拐过拐角,突然听见左侧铁栏后传来铁链拖动的声响。那声音很轻,却像针一样扎进耳朵。他脚步一顿,栏后蜷缩的人影动了动,露出张青肿的脸——是韩小乙。
青年的左腿以诡异的角度歪着,裤管浸成深褐色,显然在流血。他看到叶羽的瞬间,眼睛猛地睁大,却又飞快低下头,用没受伤的手往墙角藏什么东西。
“看什么看!”缺指男人猛地推了叶羽一把,“这小子昨天还敢跟太君叫板,被三浦太君亲手打断了腿。你想跟他一样?”
叶羽踉跄着站稳,没敢再看。走进后厨时,一股浓重的油烟味呛得他直咳嗽。灶台边的伙夫们都低着头,菜刀剁在砧板上的声音单调得可怕,没人说话,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他拿起劈柴刀时,掌心的锯条硌得更疼了。刀劈在木头上的瞬间,他突然想起师傅教的“沉肩坠肘”,真气顺着手臂往下沉,原木“咔嚓”裂开的声音里,竟藏着一丝顺畅的韵律。
“听说了吗?三浦太君在找一本拳谱。”灶膛后的阴影里,两个伙夫凑在一起咬耳朵,声音压得像蚊子哼,“前儿个抓了个教书的,说他藏着《岭南武术图谱》,到现在还没松口。”
“嘘……”另一个人往楼梯口瞟了眼,“别乱说!上周咏春的吴师傅,就因为说‘拳谱比命金贵’,被太君当场打死在忠义堂,尸体扔在后山喂野狗了。”
叶羽劈柴的手顿了顿。他想起师傅那本翻卷了边的拳谱,纸页上的“摊打”“膀手”笔画,被师傅的指腹磨得发亮。那些弯弯曲曲的墨迹,原来真的能比命金贵。
“叮铃——”
走廊里的铜铃突然响了,震得人耳膜发疼。叶羽直起身,假装擦汗,目光越过灶台,看见三浦穿着黑色和服走过来,腰间的武士刀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刀鞘上的樱花纹在昏暗里像块脏斑。
他身后跟着两个空手道弟子,腰板挺得笔直,每一步都踩在青砖的接缝上。叶羽的真气突然在丹田跳了跳,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这是遇到同类武者的直觉,就像野兽能闻到同类的气息。
“生鱼片准备好了?”三浦的中文带着生硬的腔调,眼神扫过厨房,像在打量砧板上的肉。
掌勺的厨师赶紧点头哈腰:“好了好了,太君,马上就好。”
三浦没说话,径直走向楼梯。他踏上第三级台阶时,突然停住,目光穿过油烟,直直落在叶羽身上。那一瞬间,叶羽感觉像被冰水浇透,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对方的气像根细针,正刺探着他的底细。
他猛地低下头,抡起柴刀劈向木头。“咔嚓”一声脆响,原木裂开的瞬间,他把真气往骨髓里压,像只受惊的兔子缩起四肢。这是师傅教的“藏劲”,遇到比自己强的对手,就把气收得像没练过一样。
三浦的目光在他身上停了片刻,转身走上楼梯。直到那脚步声消失,叶羽才发现后背的衣服已经湿透,握刀的手在微微发抖。灶膛里的火苗舔着柴禾,映得他眼前一阵阵发黑,脑子里却莫名冒出个念头:这样的场景,好像经历过。
午后挑水时,叶羽故意绕到韩小乙的铁栏前。青年正背对着他,用牙齿咬着布条往腿上缠,动作笨拙得让人心慌。叶羽把水桶往墙上撞了撞,发出闷响。
韩小乙猛地回头,眼里闪过一丝光亮,又飞快黯淡下去。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只是用下巴往墙角点了点,又指了指叶羽的腰——那里藏着铁尺。
叶羽的心猛地一沉。他假装滑倒,右手飞快地探向墙角,摸到个油纸包。指尖触到硬壳的瞬间,他就知道那是什么了——是书。
“水满了。”他压低声音,提起水桶要走,却听见身后传来气若游丝的低语:“二……楼……”
楼梯口突然传来日军的呵斥,叶羽赶紧挑着水桶离开。走过拐角时,他把油纸包塞进裤腰,贴着小腹的位置。纸页边缘的棱角硌得皮肤发疼,却让他莫名踏实——就像小时候攥着师傅给的糖纸,明知不能吃,却舍不得松手。
回到后厨,他刚把水桶放下,就看见两个日军拖着个穿长衫的男人往楼梯走。男人的眼镜碎了一片,嘴角淌着血,却梗着脖子喊:“那是我们祖宗的东西!你们抢不走!武道精神……”
“砰!”日军用枪托砸在他后脑勺上,男人踉跄了一下,还在骂:“佛山的武师……个个都有骨头!”
叶羽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认出这人,是常去武馆借书的陈先生,上次还教他认拳谱上的“黐手”二字。系统面板突然在意识里发烫:【检测到强烈情绪波动:愤怒(89%)、不屈(92%)】。
二楼很快传来惨叫,夹杂着三浦的怒吼和骨骼碎裂的脆响。叶羽攥紧扁担,指节泛白,丹田的真气像团滚热的火球,烫得他经脉发疼。他突然想起后半夜师傅在木人桩前的样子,一拳一掌都带着沉郁的劲——原来那不是在练拳,是在忍。
“新来的,发什么呆!”缺指男人踹了他一脚,“还不快去劈柴!”
叶羽没动,目光落在灶台边的煤油灯上。灯芯爆出个火星,照亮了墙角的干稻草。他突然有了个念头,大胆得让自己心跳加速。
他提起水桶往水井走,每一步都踩得很稳。经过西侧走廊时,他用眼角的余光记下通风口的位置——铁栏杆锈得厉害,看起来一掰就断。系统面板轻轻跳动:【环境解析:通风口直径约30cm,可通往西侧走廊】,【能量波动监测:暗劲初期×2(二楼),暗劲中期×1(顶楼)】。
顶楼还有个高手?叶羽的心沉了沉。他摸了摸裤腰里的油纸包,纸页已经被体温焐热。拆开一角看,果然是本拳谱,封面上的“岭南武术图谱”几个字,笔锋刚劲得像把刀。
夕阳西沉时,炮楼的灯光一盏盏亮起,昏黄的光晕透过气窗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扭曲的影子。叶羽蹲在柴房里,借着暮色磨着那把锈柴刀,刀刃在昏暗里闪着冷光。
他把劈柴刀藏在草堆下,换上那把磨亮的锈柴刀别在腰后,又把煤油灯的灯芯拧松些,让油顺着灯座慢慢渗进稻草里。系统面板在意识里亮着:【明劲中期(47%)】,【暗劲入门:蓄力法(掌握度26%)】,【世界探索度:32%】。
“太君的宵夜好了吗?”走廊里传来日军的吆喝。
掌勺的厨师赶紧应声:“好了好了,马上就送!”
叶羽看着厨师把一大盆红烧肉装进铁盆,突然想起师娘做的红烧肉总放陈皮,说能解腻。此刻那油腻的香气钻进鼻子,却让他胃里一阵翻腾。
“帮忙端过去。”厨师把铁盆塞进他手里,“值班室在西侧走廊尽头,放下就走,别多嘴。”
叶羽点点头,端着铁盆走出后厨。走廊里的煤油灯忽明忽暗,映得墙上映像重重,像有无数双眼睛在看。他走到值班室门口,听见里面传来猜拳声和笑声,酒气混着汗臭味扑面而来。
“放在那。”一个络腮胡日军头也不抬地挥手,手里把玩着颗手榴弹,引线露在外面,看得人头皮发麻。
叶羽放下铁盆,转身往外走,耳朵却像雷达般捕捉着里面的动静:
“……顶楼的军火明天一早就运走,听说要送去广州……”
“三浦太君说了,谁要是走漏风声,就炸了他全家……”
“怕什么?佛山的武师都被打怕了,哪还有敢反抗的……”
军火?广州?叶羽的脚步顿了顿。他想起师傅说要去广州找朋友,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爬上来。
回到后厨时,厨师已经睡死在草堆上,呼噜声震得人耳朵疼。叶羽吹灭煤油灯,黑暗瞬间涌了过来,只有气窗透进些微月光,照亮他走向柴房的路。
子夜的钟声从炮楼顶层传来,沉闷得像口棺材。叶羽摸出那半截锯条,猫着腰走向通风口。铁栏杆锈得厉害,锯条刚碰到就掉下块铁锈。
“咔嚓……咔嚓……”
锯条摩擦铁栏杆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像擂鼓一样响。丹田的真气缓缓流转,【暗劲入门:蓄力法(掌握度28%)】的字样在意识里闪烁——这是他在后厨劈柴时悟到的,把劲蓄在丹田,像拉满的弓,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放出。
栏杆终于被锯断,叶羽钻进去时,肩膀被蹭掉块皮,疼得他龇牙咧嘴。西侧走廊空无一人,只有煤油灯在风里摇晃,影影绰绰的像有鬼。
他贴着墙根往韩小乙的房间挪,铁尺在掌心转了个圈,发出轻微的嗡鸣。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听见里面传来韩小乙的咳嗽声,夹杂着极低的自语:“爹……对不起……拳谱……”
叶羽的心揪了一下。他轻轻拨开铁锁上的铜铃,真气顺着指尖流进锁孔,“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
“韩大哥。”他推开门,月光照进房间,照亮青年苍白的脸。
韩小乙猛地抬头,看到他时愣住了,随即眼里涌出泪:“你怎么来了?快走!”
“我带你走。”叶羽蹲下身想扶他,却被按住了手。
“走不了了。”韩小乙苦笑,指了指自己的腿,“你带拳谱走,去找我爹……告诉他,我没给韩家丢脸。”
叶羽刚要说话,走廊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系统面板疯狂跳动:【警告!能量波动接近!暗劲初期!】
“有人劫狱!”韩小乙突然大喊起来,猛地推开叶羽,“快走!”
叶羽被推得一个趔趄,撞在门框上。他回头看时,韩小乙正用身体挡住门口,眼里的决绝像块烧红的铁。那一瞬间,叶羽突然想起师傅说的“佛山的气”——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是韩小乙这样,明知打不过还要站着的骨头。
“照顾好我爹!”韩小乙的喊声刚落,就被破门而入的日军踹倒在地。
叶羽咬着牙转身就跑,铁尺反手一挡,格开身后砍来的军刀。走廊里的警报声瞬间炸响,日军的喊叫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潮水般淹没了通道。
他冲上楼梯时,迎面撞上两个日军。叶羽矮身躲过步枪,铁尺横扫,正中两人膝盖。“咔嚓”两声脆响,日军惨叫着倒下。他顺势抄起地上的步枪,虽然没开过枪,却凭着一股莫名的直觉拉开枪栓,对着天花板扣动扳机。
“砰!”枪声在炮楼里回荡,惊得日军都顿了顿。叶羽借着这个间隙冲上二楼,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陈先生,带他走。
二楼的走廊比一楼更窄,两侧的房间都挂着厚重的木门。叶羽踹开最近的一扇门,闪身躲进去,后背抵住冰冷的墙壁,大口喘着气。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照亮了房间里的人——陈先生躺在地上,胸口塌陷,已经没了气息,手里却还死死攥着本烧焦的书,正是《岭南武术图谱》的下册。
叶羽的眼睛红了。他走过去想掰开先生的手,却发现那双手攥得那么紧,指骨都泛了白。
“找到了!”门外传来日军的吼声,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
叶羽握紧铁尺,转身看向门口。月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像尊年轻的石像。丹田的真气越转越快,像团即将炸开的火球——他知道,今晚走不了了。
但他不怕。因为他的真气在流转,师傅教的拳在骨子里,还有那本被鲜血浸透的拳谱在怀里。他想起师傅的字条:“守好自己,守好佛山的气。”
原来这气,是要用命来守的。
系统面板在意识里亮得刺眼:【明劲中期(50%)】,【暗劲入门:蓄力法(掌握度30%)】,【世界探索度:35%】。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叶羽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里的铁尺。月光从气窗照进来,在他脚下投下长长的影子,像把出鞘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