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成了奴隶后,日子也没有那么难过。
听说是顾寒特意下令吩咐嬷嬷们不准刁难我。
虽然是奴隶,可那三个月却是我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平静日子。
直到顾寒把我召回寝殿做奴。
顾寒见我时,眼色亮了一下但阿宁在场便又恢复了对我的嫌恶。
阿宁过来温柔地抱我,让下人给我送来了锦衣华服。
“昭墨,皇上啊特意找下人给你做的衣裳,你快试试…”
明明是与往日相同的脸,可现在的阿宁却与我疏离了许多。
“三日后,朕要与阿宁大婚,这些日子你安心照顾阿宁,以后阿宁是皇后,你便就是个侧妃…”
“还有…这个,给你!不准推辞!”
他一股脑把一个粗布小人塞进我手里,傲娇又期待地望着我的眼睛。
还故意把扎在手上的血口展示在我眼前。
“暗卫同朕解释了,你那时是为了朕才…总之,是朕的不是,李昭墨,你别生气…”
“这可是朕自己绣的!”
阿宁笑着蹲下来握紧我的手:“顾寒他啊,就是个孩子,你的腿,我来找人替你医治,我再替他给你赔个不是,可好?”
我强笑着,看着阿宁的脸渐渐湿了眼眶。
“怎的哭了?”
“无事,只是,想起了一个故人…”
过后,他们从选喜服到布置婚殿都要我在场。
只是阿宁的凤冠上缺了两颗夜明珠,顾寒便在我之前的凤冠上扣下来一个。
可这颗是顾寒那时特意去东海,求来的唯一一颗夜明珠。
可这次,他却拉过阿宁的手放在心口:“不就是还差一颗夜明珠罢了,朕去上天入地也要给你带回来!”
随后,顾寒便直接扔下大庆朝堂远赴寻珠。
彼时离他们的婚期只剩一天,我捧着一壶酒来到阿宁的殿外。
她试穿婚服的样子就像仙子。
我看着她欣喜地饮下一杯又一杯,笑着躺在我怀里死去了。
像做了一场美梦。
顾寒捧着夜明珠和能活络腿上经脉的药回朝,却发现我早已被下了水牢。
顾寒抱着阿宁的尸体,愤恨地盯着我。
浸了盐水的鞭子一遍一遍抽打在我身上,新伤叠着旧伤,我的骨头就要被打碎。
可我只是紧闭着嘴唇。
“你到底为什么…”
一天又一天的折磨,顾寒彻底崩溃了。
正是这个时候,宋沉碧出现了。
她的体贴就是顾寒的温柔乡。
她很好,入宫前是户部侍郎的独女,知书达礼,聪慧果决而且雷霆手段。
或许,她会是陪顾寒走到最后的女人。
我发觉蛊虫吞吃了我腹中的最后一快肉。
顾寒身后的那士兵狠地眼眶猩红:“陛下下不去手!但阿宁将军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得不杀了这贱人!”
“不!阿宁从不饮酒,她能接过李昭墨手里的酒一定有因!还不能杀!”
我看着顾寒怒吼着却还是没挡住那迎头砸来的石锤。
一切发生地太快。
我闭紧双眼。
却再次看见了那一袭亮眼的红衣。
05
我确实坠入了梦境,竟真的看见了阿宁。
她回来时,浑身是伤。
几经询问才知是在突厥人手里倍受折磨才死里逃生。
可她却不认得我,只认识顾寒。
她性情大变。
阿宁再愤怒也绝不可能会在朝堂之上就与丞相争执。
而且阿宁从不饮酒,可我却见过她躲起来一人小酌。
我故意把她下地牢时,她在牢中却开始浑身发抖,蜷缩在地学着牲畜的样子在地上爬。
“杀了我吧!别折磨我了!别折磨我了!”
我第一次见她如此。
“阿宁!阿宁!”
我喊着她的名字,渐渐她的眼色终于褪去了混浊。
“昭昭…”
我握紧她的手,把她紧紧抱进怀里。
“是我!阿姐,你到底怎么了…”
“是我的错…是阿姐的错,是我对不起我大庆!是我该死!”
我心下骤然已有了些不好的猜测。
可阿宁将军是名震大庆乃至突厥的勇猛女将啊。
大庆遭难,她便逢乱必出,守着大庆国门也护着万千百姓。
在军中也从不苛待士兵,更甚若是军中家中有难者,她还会自掏俸禄给那小兵让那人回乡种田。
可她的话却让我彻底寒毛竖起。
“我归降了。”
“就在我被抓进突厥人那里,他们不杀我却让我扮作他们的牲畜驱使!”
“一年时间啊!我被万人骑,我被逼着在草原上四肢爬行!我真的受不住了!”
我周身窒息,颤抖着随她一起哭了。
“突厥人他们放我回来,是要我杀了顾寒,他们说只要我杀了顾寒,他们便放我自由…所以我才故意顶撞那丞相,我想借刀杀人…”
“可昭昭,我爱他啊…我是被突厥人逼疯了!我真的爱他…”
我摸到了她肚皮上的鞭痕。
我的眼前却都是她意气风发的模样。
那是我阿妹死后,我第二次疼地窒息。
“我救你。”
我这才冒死在朝堂上倒戈,一来顾寒得救,二来顾寒就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废后了。
阿宁会代替我的位置,她做了顾寒身边的人自然会更安全。
顾寒也能得偿所愿了。
“昭昭,你怎么办?”
“我?我做奴做惯了,我本就欠你一条命也算是我报恩了。”
可我没想到,这一切竟再次迎来变数。
阿宁被突厥人折磨出了心病,夜夜无法安睡,竟得了绝症。
她只同我一人说了此事。
阿宁让我帮她在那苍白的唇上涂上胭脂,我的泪却再难止住。
“原来婚服是如此好看啊…”
“昭昭,送我最后一程吧。”
她说与其再等三个月去死,不如就此了断此生。
“这辈子我对不起大庆,对不起顾寒,更对不起你…”
她举着盛满毒酒的杯盏一饮而入,笑着呕了两口血轻柔地对我说了声“谢谢”。
可顾寒提前回来了,他看到了眼前的一切。
我知道再也无力回天,但是想起阿宁,我不想让她前半生的功德因一时被逼的糊涂而受人诟病。
所以我闭口不语。
阿宁是英雄,她本该受人称颂。
06
“昭昭!昭昭你醒醒!”
周遭的声音巨大,意识渐渐回拢。
我听清了是顾寒的声音。
“陛下,您吩咐地搜阿宁将军寝殿里发现了一沓信纸,上面都是…”
顾寒的声音冷下来,周围嘈杂的人群渐渐安静。
“是什么?说!”
“回陛下,上面皆是阿宁将军投敌叛国的铁证…”
他认得阿宁的笔迹,信纸上的一字一句皆是阿宁与突厥人互通。
顾寒的手指死死攥着那些信纸,指节泛白,青筋暴起。
他猛地抬头看我,眼底翻涌着滔天的痛意和不可置信。
他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你早就知道阿宁跟突厥人勾结,是不是?”
我咳出一口血,没有回答。
他一把掐住我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怒吼,声音里带着颤抖:“你宁可被我打断肋骨、游街示众、受尽折磨你宁可死,也不肯告诉我真相?!”
我望着他,忽然落泪。
“陛下,阿宁…阿宁她是被逼的…”
他的瞳孔骤然紧缩,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刺穿。
“阿宁将军竟然敢投敌!我儿就是被突厥人所杀!阿宁竟敢如此弃暗投明!”
“那看来她也是死得其所了!细作就该死!”
“可这个贱人若是早知阿宁是细作,还等了这么长时间才杀,说明这个贱人也和突厥人有勾结!”
周围人议论纷纷,我苦涩地笑了。
阿宁,我终是没护住你。
一支冷箭破空而来,我猛地推开顾寒,箭矢狠狠扎进我的肩膀。
众人惊呼,只见一个突厥人抱着弓箭冲出,士兵立刻拿下了那人。
“李昭墨!”
众人惊呼,我全身干涸的血再次流出,我望着顾寒摇了摇头:
“别怪阿宁,也别让他们怪阿宁…”
他嘶吼着接住我踉跄倒下的身体,手掌沾满我的血,滚烫得几乎灼伤他的皮肤。
我的身体太过虚弱,形若枯槁,只能发着抖从袖中掏出虎符。
我每说一个字,血就涌得更凶:“阿宁…带兵多年,就算被逼投敌这个代表兵权的虎符她也从未辜负…”
他死死抱着我,声音破碎:“不不!李昭墨!朕不准你死!你听见没有?!”
可我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
恍惚间,我看见他抱着我,在混乱的厮杀中,像个疯子一样嘶吼着御医的名字。
我看见他颤抖的手指抚过我染血的脸,眼泪砸在我的唇上,滚烫又苦涩。
“朕错了朕错了”他一遍遍重复,像是要把这十年的亏欠全部补上。
“你别死求你”
可我已经听不清了。
07
“陛下,你真信了李墨昭?”
耳边又是宋沉碧刻薄的声音和顾寒的叹息声:
“昭昭她不会说谎…”
宋沉碧还想说什么可却被顾寒喝止。
此刻我早就睁开了双眼,直直地盯着宋沉碧。
她也狠戾地盯着我。
或许她完美的计谋可以一箭双雕,却没想到我竟然命硬活到现在。
宋沉碧是第一个发现阿宁判国的人。
她爹户部侍郎手眼通天,远在突厥也有眼线,调查一个阿宁不在话下。
她来找过我,想同我合作杀死阿宁。
可我那时不信她的说辞。
只记得那天下着雨,我第一次见到一个人眼里抑制不住的野心:
“坐在顾寒身边的那个位置的人,只能是我…”
她威胁阿宁,明知道阿宁会对阴暗地应激的情况下日日刺激她,终于让她患上了绝症。
宋沉碧算准了阿宁会让我帮她了断此生,又书信给顾寒叫他那夜提前返程。
一石二鸟,瞒天过海。
那天她也在场。
她笑着提前来告诉我一切。
她宋家和突厥人更是早就串通一气,她们早就可以谋反。
可宋沉碧爱上了顾寒。
她自愿入宫,想要登上皇后之位后再劝降顾寒。
可那时不论她如何勾引,顾寒依然每夜只在我的寝殿留宿。
“我父劝我,早早放下顾寒,可我就是爱他!大庆算什么!我只要顾寒!”
“不过现在好了,你和阿宁都死了,他便只能是我的了!”
可她没想到,顾寒抓住我后却并没有立刻处死我。
她买下狱中无数人想要拿下我的命,可顾寒独独在我的水牢旁设下了无数机关让暗杀者不可近我的身。
她父朝堂之上逼顾寒抓紧立后,她便时刻想着催顾寒把我杀死。
可顾寒却一直没随她的心意。
水牢里阴湿难忍,我几次三番地就要死了。
可顾寒偏偏在我要死时出现救活我的性命。
后来,我便奇迹地不想死了。
说不定,我能活着看着顾寒发现宋沉碧真面目呢…
思来想去地头痛,我又呕出了几口黑血。
我终于看清了眼前的场景,我竟然在顾寒的寝宫。
我虚弱地说不出话,只能挑衅地躺在顾寒怀里望着宋沉碧,欣赏她酸楚的表情。
我拉过顾寒的手,在他的掌心里留下了四个字:“小心宋氏。”
写完后我已经用尽了最大的力气,又闷闷地再次闭上了眼睛。
顾寒疯狂地喊着我的名字,把全大庆的名医全部带到了寝殿。
“给朕治好她!治不好你们都得死!”
可不论是山野神医,或是宫中御医皆愁容满面地摇着头:
“陛下,皇后的身体早就被折磨地再难医治了…”
“不可能…不可能…”
顾寒的哭嚎声响彻整个寝宫,他那日亲自给我煎药。
续命的上好草药他给我灌了一碗又一碗。
那夜过后,顾寒竟白了头。
08
后来,我醒地时断时续。
只能断断续续地听见耳边顾寒的呜咽声。
我不记得到底听见了多少声“对不起”,只是想起这个时候又到了该围猎的时节了。
我随他第一次围猎时,也是我正式出现在众臣面前。
我出身寒微,没有臣子把我放在眼里,不少人还逾矩对我说下作之词。
可顾寒立刻挡在我身前:
“李墨昭是我妻,大庆的皇后!乃是你们能调侃的!”
那时他英气逼人,身姿挺拔,稳稳地把我护在身后。
这一护,我便是把此生都交给他了。
“陛下…不去围猎吗?”
顾寒听我唤他,面露喜色,捧着我的手心摩挲。
“今年山里猎物少,明年你身子好些了,我带你进山。”
“猎到的第一只鹿还是你的。”
他手里还攥着半块没雕完的木牌,我认出那是民间传说中能续命的“长生牌”,上面歪歪扭扭刻着我的名字。
宋家的事被他查出,他雷霆手段直接砍了宋沉碧和她爹。
人人皆说,大庆那年轻皇帝一夜白头后竟成熟了许多。
我轻轻抚摸着他熬红的双眼,可他却又哭了。
“你腹中…四十九只蛊虫…”
“你怎么吃了这么多苦!”
当年我失踪三日归来,正是丞相伏诛那天。
所有人都夸赞年轻帝王的铁血手腕,没人问过皇后去了哪里。
“顾寒,我不想明年进山,能不能…现在就带我去…”
我怕是等不到明年了,只想死前再看看他意气风发的模样。
顾寒终究拗不过我。
他亲自将我抱上马背,双臂环着我,生怕我摔下去。
猎场秋风凛冽,他解下大氅裹住我,可我的身子早已感受不到温度。
“昭昭,你看,前面有鹿”
他声音发颤,指着远处。
我努力睁大眼,却只看到一片模糊的影子。
“顾寒”
“我死后,把我葬在阿宁旁边吧她怕冷,我陪着她”
他猛地勒紧缰绳,马蹄扬起尘土。
“你不会死!”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眼泪砸在我脸上:
“朕是天子!朕不准你死!”
我笑了笑,伸手抚过他斑白的鬓角。
“你呀还是这样任性”
喉间涌上腥甜,我咳出一大口血,染红了他的龙袍。
他慌乱地用手去擦,可血越擦越多,像是要把我这一生的委屈都吐尽。
我望着远处惊逃的鹿,忽然笑了:“你看它多自由啊”
就像那年的阿宁,红衣白马,一去不回头。
顾寒的眼泪砸在我脸上,滚烫的,绝望的。
他徒劳地捂住我不断溢血的嘴角,像个无助的孩子:“我们回去朕这就带你回去治”
我摇摇头,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手,摸了摸他憔悴的脸。
“顾寒下辈子”
我想说,下辈子早点遇见我吧。
可一阵剧痛袭来,蛊虫在腹腔里疯狂撕咬,我疼得蜷缩起来,眼前一阵阵发黑。
“太医!传太医!”
他撕心裂肺地吼着,抱着我往营地狂奔。
风声在耳边呼啸,我听见自己越来越弱的呼吸。
恍惚间,仿佛回到初见那日。
少年帝王站在高阶上俯视着我,一脸嫌弃:“我要娶一个死里逃生的军奴为妻?”
我周身是伤,涩涩发抖,本以为他要赐死我可当晚他偷偷塞给我一盒桂花糕:
“吃吧,别饿死了。”
远处传来鹿鸣。
我望着湛蓝的天,忽然想起阿宁死前说的话。
她说:“昭昭,下辈子我们做寻常姐妹你去爱想爱的人”
我慢慢闭上眼睛。
顾寒的嘶吼声越来越远。
真好。
这辈子太疼了。
下辈子一定要像那盒桂花糕一样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