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婉,你男人怎么还没来
油灯下,墙壁上晃动着暧昧又扭曲的影子,女人夹着烟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我的脸上。我嫌恶地躲开,却躲不开她嘴里吐出的、混杂着炫耀与轻蔑的烟圈。
我们家老张,刚从南方带回来的‘的确良’,说是给我扯几件新衣裳。哎,你家沈文州呢不是说好了今天来给你送聘礼的吗怎么,你们这厂里的大红人,不会是反悔了吧
我没说话,只是紧紧攥着兜里那块他送我的海鸥手表。秒针滴答作响,像在嘲笑我焦灼的心跳。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却又刻意压低的咳嗽声。我心中一喜,推开众人冲了出去,却在看清门外那人时,如坠冰窟。
他浑身泥污,借着月光,我甚至能看清他脸上那道被什么东西划破的血痕,正往下滴着血。
那是我引以为傲的、全厂最年轻有为的副厂长,沈文州。
此刻,他正扛着一个脏兮兮的麻袋,像一条被生活抽干了精气神的野狗。
01
沈文州我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都在发颤。
那个浑身脏污的男人身体一僵,缓缓抬起头。尽管脸上又是汗又是泥,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那双曾无数次含笑望着我的眼睛,此刻写满了惊慌和狼狈。他身子一矮,下意识想躲到墙角的阴影里,那个动作,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直直插进我的心脏。
晓婉……你怎么出来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完全没了平日里在车间开会时的清亮沉稳。
我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邻居张姐那张涂着廉价口红的嘴脸探了出来,她身后还跟着几个看热闹的街坊。哎哟,这不是沈副厂长吗这是……这是干嘛去了掉化粪池里了
尖酸刻薄的哄笑声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
我能感觉到,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在往头顶冲。我林晓婉,纺织厂里的一枝花,心高气傲了二十年,谈的男人是全厂女工的梦中情人,年轻有为的副厂长沈文州。我们是所有人眼里的金童玉女,是板上钉钉的模范夫妻。可现在,我的金童,在约定好上门提亲的日子,却以这副尊容出现在了我家门口。
沈文州嘴唇哆嗦着,扛在肩上的麻袋砰一声掉在地上,滚出几个黑乎乎的土豆。他那双往日里能画出精密图纸、拧紧最复杂机器零件的手,此刻布满了血口和污泥。
文州,你……你不是说去市里开会了吗我死死盯着他,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丝平日的体面。
我……我……他语无伦次,眼神躲闪,不敢看我,更不敢看我身后那些幸灾乐祸的眼睛。
张姐阴阳怪气地哟了一声,故意拔高了音量:晓婉,这就是你那个‘前途无量’的男人啊怎么还干上倒爷的勾当了这可不兴啊,投机倒把,是要被抓起来戴高帽的!
闭嘴!我猛地回头,眼神冷得像冰。张姐被我吓了一跳,讪讪地闭了嘴,却依旧兴致勃勃地看着好戏。
我一步步走到沈文州面前,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我没有像其他女人那样哭闹,也没有质问,只是伸出手,轻轻拂去他脸颊上的一道泥印。我的指尖触碰到他皮肤时,他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疼吗我轻声问。
他愣住了,眼圈瞬间就红了,像是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一把抓住我的手:晓婉,你信我,我……
我信你什么我猛地抽回手,声音不大,却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他脸上,信你是个有担当的男人,还是信你能给我一个风光的未来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块他前几天刚送我的海鸥手表,这是我们订婚的信物。在那个年代,一块上海牌手表,是无数男人梦寐以求的身份象征。他为了给我这个惊喜,托了多少关系,我比谁都清楚。
可现在,这块手表在我手心里,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我没有丝毫犹豫,扬起手,将那块崭新的手表狠狠砸在了他脚下的青石板上。
砰的一声脆响,表盘四分五裂。
沈文州,这门亲事,我林晓婉……不认了!
02
我的话像一颗炸雷,在寂静的胡同里炸开。沈文州懵了,张姐懵了,所有看热闹的人都懵了。
在八十年代,退婚,比离婚还丢人。那意味着我们两家将彻底撕破脸,成为整个厂区的笑柄。
沈文州煞白的脸上血色尽失,他蹲下身,发疯似的去捡那些破碎的零件,嘴里喃喃着:晓婉,别闹,别这样……是我不对,我跟你解释……
解释我冷笑一声,环抱着双臂,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好啊,你解释。你当着大家的面解释解释,你一个前途光明的副厂长,为什么要去黑市当苦力你告诉我,你扛这一麻袋土豆,能挣几个钱是能给你脸上增光,还是能让我林晓婉走路带风
我的话句句诛心,沈文州被我堵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痛苦地抱着头,像一头被围困的兽。
我的心,也跟着他蜷缩的身体一抽一抽地疼。
我怎么能不疼我和沈文州,是厂里公认的绝配。他是技术科最年轻的工程师,破格提拔的副厂长,温文尔雅,前途似锦。我是纺织车间最快的挡车工,年年都是生产标兵,泼辣能干。我们从相识到相恋,每一步都走在别人的羡慕里。
他会在我上夜班的时候,算好时间,等在厂门口,就为了递给我一个热乎乎的烤红薯。他会把省下来的工业券、布票、粮票,都塞给我,说女孩子家,要穿得好一点,吃得好一点。他还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诺,结婚的时候,一定要给我配齐三转一响——手表、自行车、缝纫机,外加一台收音机。甚至,他还说,要努力给我挣一台全城都稀罕的燕舞牌收录机。
他说:晓婉,你等着,我一定要让你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我相信了。我以为我的幸福,就是嫁给他,住进厂里分的最好的一套筒子楼,生一两个孩子,然后看着他一步步成为正厂长,风风光光一辈子。
可现实呢现实就是他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风光,把自己作践到泥地里。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
我就说嘛,沈文州一个农村出来的,能有多大本事
为了面子打肿脸充胖子,这种男人要不得。
晓婉真是瞎了眼了,放着那么多城里小伙不要,偏找个这样的。
这些话像针一样扎进我的耳朵。我深吸一口气,不再看地上的沈文州,转身对目瞪口呆的父母说:爸,妈,回屋,把给沈家准备的回礼都拿出来。
我爸妈反应过来,我爸气得直跺脚,我妈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拉着我的胳膊:晓婉,你疯了!这婚事是能说退就退的吗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名声我惨然一笑,妈,从他穿着这身衣服出现在咱家门口开始,我的名声就已经没了。
我甩开我妈的手,走进屋里,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布包。我走到沈文州面前,把布包重重地塞进他怀里。
这里面,是我们家给你准备的回礼,一块‘的确良’的布料,两条‘大前门’。现在,物归原主。我顿了顿,看着他通红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沈文州,我林晓婉要嫁的,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不是一个为了虚荣,就把自己尊严踩在脚下的人。我们,完了。
说完,我砰地一声关上了大门,将他所有的哀求和外面的嘲笑,都隔绝在外。
靠着冰冷的门板,我的身体才抑制不住地滑落下来,眼泪无声地淌满了整张脸。
门外,传来他嘶哑的、绝望的嘶吼:为……为了一台进口彩电啊!晓婉!他们都说,结婚没台夏普彩电,就不算气派!我不想让你被人看不起啊!
彩电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快要无法呼吸。
03
第二天,我退婚沈文州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整个红星纺织厂。
我一进车间,就感觉气氛不对。平日里和我关系不错的姐妹,眼神躲躲闪闪;而那些早就看我不顺眼的,则聚在一起,对着我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林晓婉把沈副厂长给踹了!
为什么啊沈副厂长多好的人啊!
嗨,还不是嫌贫爱富!听说沈副厂长为了买结婚用的彩电,晚上去扛大包,被她撞见了,觉得丢人,当场就翻脸了。
我的天,现在一台进口彩电多贵啊,不得上千块沈副厂长这是多爱她啊!她怎么这么不知好歹
就是,整个一‘白眼狼’,我们这届年轻人,就她思想觉悟最低下,满脑子资产阶级享乐思想。
这些话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刀刀见血。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肉里。
我嫌他穷我不知好歹
我只是气他傻!气他不跟我商量!气他为了一个破彩电,拿自己的身体和前途去赌!
这个年代,两千块钱是什么概念他一个副厂长,一个月的工资也才八十多块。不吃不喝也要攒两年!他这是不要命了!
林晓婉!
车间主任王姐黑着脸走了过来,把手里的报表啪地摔在我面前的机器上,你还想不想干了看看你这纱断了多少根!厂里的脸都被你丢尽了!现在全厂上下都在传你嫌贫爱富,攀不上高枝就退婚!你让我们车间的脸往哪儿搁
我低着头,没有辩解。
这件事,我百口莫辩。在所有人看来,沈文州对我的爱,感天动地;而我林晓婉,则是一个冷酷无情、物质虚荣的坏女人。
中午去食堂吃饭,更是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我刚打好饭坐下,沈文州的母亲,那个平日里对我总是笑呵呵的未来婆婆,就端着一个饭盆,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砰地一声把饭盆砸在我桌上,饭菜溅了我一身。
林晓婉!你这个丧良心的东西!你把我儿子害得还不够惨吗沈母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我们家文州哪里对不起你了为了给你买那台全城独一份的夏普彩电,他晚上不睡觉去码头扛货!他一个读书人,什么时候干过那种粗活手上磨得全是血泡,回来连筷子都拿不稳!你倒好,不心疼他也就算了,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退婚,你这是要逼死他啊!
食堂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同情、鄙夷、愤怒,不一而足。
我慢慢地放下筷子,用手帕擦了擦身上的污渍,抬起头,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个撒泼的妇人。
阿姨,第一,我和沈文州还没结婚,彩电的事,他没和我商量过,我更没要求过。他作践自己,不是因为我,是因为他那可悲的自尊心。
第二,过日子,是两个人关起门来,同心协力地过,不是活在别人嘴里,更不是靠一台彩电来撑门面。他连这个道理都不懂,这个婚,我退对了。
第三,我站起身,目光扫过周围所有看好戏的人,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我林晓婉要嫁的男人,可以穷,但不能蠢。可以没本事,但必须有担当。日子是我们两个人的,不是他一个人的。他宁愿去码头拼命,也不愿意坐下来和我商量怎么解决问题,这种‘父爱式’的自我感动,恕我消受不起。这不叫爱,这叫‘PUA’,精神绑架!
PUA这个词,是我从一本新杂志上看来的,用在这里,简直是量身定做。
沈母被我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脸涨成了猪肝色。食堂里也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被我这番离经叛道的言论给震住了。
就在这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了起来。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归根结底,不还是嫌我们文州没本事,给不了你想要的生活吗
我循声望去,只见沈文州的死对头,后勤科的李伟正端着饭盒,一脸看好戏的表情走了过来。
他就是那个整天在厂里散播内卷焦虑,说谁谁谁又搞到了什么稀罕玩意儿,谁谁谁又升了官的家伙。沈文州会这么拼命,少不了他在旁边煽风点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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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头火蹭地一下就冒了起来。
我还没来得及发作,沈文州突然冲了进来,一把将他母亲拉到身后,通红着眼睛瞪着李伟:李伟,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
然后,他又转向我,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哀求:晓婉,别说了,都是我的错,你别说了……
看着他这副窝囊又深情的样子,我只觉得一阵窒息。
他还是不懂。他根本不懂我气的到底是什么!
我端起自己的饭盆,看也没看他一眼,将里面的饭菜哗啦一下,倒进了旁边的泔水桶。
这饭,没法吃了。
说完,我转身就走,留给他一个决绝的背影。
04
我跟沈文州退婚的风波,成了厂里公开的秘密。而我,也从人人羡慕的对象,变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坏女人。
车间里,曾经和我无话不谈的姐妹们,现在看到我都绕着走。王主任更是天天给我穿小鞋,不是安排我去看守最容易出故障的旧机器,就是罚我下班后打扫整个车间的卫生。
我咬着牙,一声不吭地全受了。我知道,这时候任何辩解都是苍白的。我只能把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化作动力,用在工作上。别人不待见我,我就用业绩说话。机器老旧爱出问题,我就自己研究图纸,找老师傅请教,愣是把那台老爷车伺候得比新机器还顺溜。
一个月后,厂里搞生产大比武,我拿了全部门第一,奖金比我一个月工资还高。
颁奖那天,厂长亲自给我戴上大红花,握着我的手说:林晓婉同志,好样的!你这种不畏艰难、刻苦钻研的精神,值得全厂所有同志学习!
我站在领奖台上,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目光直直地迎向了站在角落里的沈文州。他比之前更瘦了,也更憔悴了,看着我的眼神,复杂得像一团打结的乱麻。
我没有给他任何回应,接过奖状和奖金,挺直了腰杆走下台。
我林晓婉,就算没有男人,一样能活得风生水起。
然而,麻烦却并没有因此结束。李伟那个小人,见舆论没能压垮我,又开始变着法地针对沈文州。
厂里要评选年度先进个人,沈文州原本是板上钉钉的人选。可李伟却在厂委会上公开提出,沈文州作风不正,搞投机倒把,私生活混乱,影响极坏,没有资格参选。
他还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张沈文州在码头扛麻袋的照片,贴在了厂里的公告栏上,标题起得极其恶毒——《昔日副厂长,今朝扛包工,为娶虚荣女,自甘堕落》。
照片上,沈文州弯着腰,背上扛着一个比他还高的麻袋,汗水浸透了衣衫,脸上的表情痛苦又麻木。
这张照片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沈文州本就摇摇欲坠的声誉上。也砸在了我的心上。
我再也忍不住了。
我冲到公告栏前,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一把撕下了那张照片。
李伟!我捏着那张照片,转身冲进了后勤科的办公室,把照片狠狠拍在他桌上,你安的什么心!
李伟正翘着二郎腿喝茶,被我吓了一跳。他很快镇定下来,慢悠悠地放下茶杯,皮笑肉不笑地说:哟,这不是林大标兵吗怎么,心疼你的老相好了可惜啊,人家现在自身难保了。我听说,厂里已经在考虑,要撤了他副厂长的职了。
你卑鄙!我气得浑身发抖。
我卑鄙李伟笑了起来,林晓婉,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沈文州为什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你比谁都清楚。要不是你虚荣心作祟,非要什么进口大彩电,他一个前途无量的副厂长,至于去干那种下九流的活吗说到底,是你害了他!
我没有!我脱口而出。
你没有李伟站起身,步步紧逼,你敢说你没跟他提过,谁家结婚买了什么,谁家又添了什么大件你们女人那点心思,不就是比来比去吗沈文州就是太爱你了,被你这个‘恋爱脑’给坑了!他就是想让你在人前有面子,才去拼命的!你现在倒好,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还反过来咬他一口,你可真是‘人间清醒’啊!
李伟的话,像一把钝刀子,一刀一刀地割着我的心。
是,我确实跟沈文州提过,张家买了双开门冰箱,李家买了洗衣机。但那只是我们小情侣之间的闲聊,我从没想过,这些话会成为压在他身上的稻草。
我的沉默,在李伟看来,就是默认。
他脸上的笑容更加得意:怎么不说话了被我说中了吧林晓婉,我劝你一句,离沈文州远一点。他现在就是一摊烂泥,你再粘上去,只会把自己也弄脏。你这么能干,长得又漂亮,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说着,他的手竟然不老实地想来搭我的肩膀。
我眼中寒光一闪,猛地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
啪!
清脆的响声,让整个办公室瞬间安静。
李伟,你给我听好了。我指着他的鼻子,一字一句地说,我跟沈文州之间的事,轮不到你来置喙。还有,别用你的脏手碰我,你不配!
说完,我转身就走。
走到门口,我却撞上了一个人。是沈文州。
他站在那里,不知道听了多久。他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痛苦和哀求,只剩下一片死寂。
05
那天之后,沈文州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不再来找我,不再试图解释,甚至在厂里碰见了,也只是远远地避开,像躲避瘟神一样。他脸上的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灰败。厂里撤销他副厂长职务的通知下来那天,他平静地交出了办公室钥匙,默默地回到了他最初待过的技术科,成了一个最普通的工程师。
他从云端跌落泥潭,摔得无声无息。
而这一切,在别人看来,都是我林晓婉一手造成的。我成了那个毁掉一个天之骄子的红颜祸水。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有多痛。我气的,是他的愚蠢和固执;我恨的,是李伟的卑鄙和自己的无力。
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一闭上眼,就是沈文州在码头扛麻袋的样子,和他看着我时那双死寂的眼睛。
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不能让沈文州就这么毁了,更不能让李伟那个小人得逞。
我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我要去查清楚,沈文州为什么非要买那台夏普彩电不可。这背后,一定有我不知道的原因。
我开始利用下班时间,悄悄打听。我找到了当初给沈文州介绍去码头扛活的那个中间人,一个叫黑子的混混。我花光了生产大比武得来的全部奖金,才从他嘴里撬出了一点信息。
沈哥他是个好人,就是太傻了。黑子叼着烟,蹲在墙角,眼神里有几分同情,他来找我的时候,说急用钱,什么苦活累活都肯干。我问他要多少,他张口就要两千。我吓了一跳,问他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他一个大男人,眼圈都红了,说要给未婚妻一个惊喜。
他说,他未婚妻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他不能让她受一点委屈。他说,厂里那个姓李的,天天在他跟前显摆自己老婆戴了多粗的金链子,用了多高级的化妆品,还说结婚要是没一台进口彩电,就是寒酸,会被人笑话一辈子。
沈哥那人,面子薄,自尊心又强,被那姓李的一激,就上了头。他说,他爸走得早,临终前拉着他的手,让他一定要照顾好他妈,一定要让他未来的媳生过上好日子。他觉得,买一台最贵的彩电,就是让媳妇过上好日子的证明。
黑子吐出一口烟圈,叹了口气:其实我们都劝过他,说没必要,可他就是不听。他说,这是他作为一个男人,必须兑现的承诺。唉,真是个傻子。
从黑子那里出来,我迎着冷风,走在回家的路上,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原来是这样。
原来,那台我嗤之以鼻的彩电背后,是他可怜的自尊,是他对父亲沉重的承诺,是他想要保护我、不让我被人看低的,一份笨拙又深沉的爱。
而我,都做了些什么
我当着所有人的面,打碎了我们的信物,撕毁了他的尊严,把他推向了更深的深渊。
我回到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第一次开始反思自己。我自诩新时代女性,追求平等和尊重,可我真的理解过他吗我看到他狼狈的样子,第一反应不是心疼,而是愤怒和羞耻。我只看到了我的骄傲被践踏,却没有看到他骄傲背后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我错了。错得离谱。
第二天,我揣着剩下的钱,去了市里最大的百货商场。当我看到那台摆在最显眼位置的夏普彩电,看到那后面2188元的标价时,我的心像是被针扎一样疼。
我找到了商场经理,把我的情况说了一遍。我说我想买一台彩电,但是钱不够,我愿意写欠条,用我每个月的工资来还。
经理像看疯子一样看着我。
我没有放弃,一遍又一遍地恳求。
就在我几乎绝望的时候,一个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这台彩电,她要了。钱,我来付。
我猛地回头,看到了沈文州。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就站在我身后,手里提着一个破旧的网兜,里面装着几个馒头。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但那片死寂,却似乎有了一丝松动。
06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
商场里人来人往,喧闹嘈杂,可我却只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你……我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文州没有看我,径直走到柜台前,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层层包裹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沓厚厚的、带着各种味道的零钱,有一毛的,五毛的,也有一块两块的,皱皱巴巴,却被抚得平平整整。
同志,我买这台彩电。他对售货员说,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
售货员一脸嫌弃地看着那堆零钱,撇了撇嘴:我们这儿不收这么零的钱,数起来多麻烦。
同志,钱就是钱,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我一步上前,将售货员尖酸的嘴脸挡在身后,直视着沈文州,沈文州,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他垂着眼,不与我对视,这笔债,是我欠你的,我来还。
你欠我的我气笑了,你欠我什么了一台彩电吗沈文州,在你心里,我林晓婉就是这么一个物质的女人
难道不是吗他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满是伤痛,如果不是因为彩电,你为什么要退婚为什么要当着所有人的面羞辱我
我羞辱你我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沈文州,你到现在还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我气的不是你穷,不是你买不起彩电!我气的是你蠢!是你自作主张!是你宁愿相信李伟那种小人的挑唆,也不愿意坐下来跟我好好商量!日子是两个人过的,你凭什么一个人扛你以为你是谁救世主吗
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引来了周围所有人的侧目。
就在这时,李伟那张令人作呕的脸又出现了。他搂着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手里提着大包小包,显然也是来逛商场的。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沈大工程师和林大标兵啊。李伟阴阳怪气地开口,怎么,在这里吵架呢沈文州,不是我说你,大丈夫何患无妻为了这么一个嫌贫爱富的女人,值当的吗你要是早听我的,把钱拿去投资‘君子兰’,现在别说一台彩电,十台都买得起了!
君子兰是当时被热炒的一种花卉,价格虚高,跟后世的郁金香泡沫没什么两样。
沈文州死死地攥着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
我看着李伟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心里的怒火找到了宣泄口。我冷笑一声,上前一步,挡在了沈文州身前。
李伟,你少在这里放屁!我指着他怀里的女人,你说我嫌贫爱富那你身边这位又是什么你给她买的金项链,是拿你后勤科长的死工资买的,还是拿你倒卖厂里物资的回扣买的
李伟的脸色唰地一下就变了: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胡说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这是我这段时间调查的成果,上个月十五号,你利用职务之便,把厂里的一批废旧钢材,卖给了城西的废品收购站,入账三百二十块。上上个礼拜,你把厂里采购的一批劳保手套,高价转卖给了隔壁建筑队,获利一百五十块。还有……
我每说一条,李伟的脸色就白一分。他没想到,他做得那么隐蔽的事情,我竟然查得一清二楚。
你……你血口喷人!你这是诽谤!李伟色厉内荏地吼道。
我是不是诽谤,你心里清楚。我扬了扬手里的本子,目光冷冽如刀,李伟,我警告你,离沈文州远一点。你再敢动他一根汗毛,我保证,这个本子,下一秒就会出现在厂纪委的办公桌上!
我的动作,我的话,都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这是我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用如此强硬的姿态去维护一个人。
李伟彻底慌了,他看看我,又看看我身后沉默不语的沈文州,最终只能丢下一句你给我等着,就灰溜溜地拉着他那个同样目瞪口呆的女伴跑了。
一场闹剧收场。
我转过身,看着依旧愣在原地的沈文州。
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了吗我说。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那双死寂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光。
07
我和沈文州坐在百货商场外面的台阶上,像两个犯了错的孩子。正是下班高峰,人来人往,自行车铃声此起彼伏,充满了烟火气。
良久的沉默后,他开了口,声音嘶哑:对不起。
这三个字,比任何解释都有分量。
我侧过头看他,他的侧脸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有些落寞,但那紧绷的下颚线,却透着一股倔强。
你没错。我说,你只是……太想证明自己了。
他苦笑一声:证明自己我差点把自己,也把你,都给毁了。晓婉,李伟有句话没说错,我就是个‘恋爱脑’,一个被时代虚荣心冲昏了头的傻子。
恋爱脑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有种奇特的违和感,却又异常贴切。
我没忍住,笑了出来:现在知道自己傻了
他也跟着笑,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和释然:知道了。从你冲到公告栏下,撕掉那张照片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从你刚刚挡在我面前,像个女侠一样,指着李伟鼻子骂的时候,我更知道了。
他转过头,认真地看着我,眼睛里是我久违的、熟悉的温柔。
晓婉,我以前总觉得,爱一个人,就是要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我要让你住最好的房子,穿最漂亮的衣服,用最高档的东西,让所有人都羡慕你。我以为,这就是一个男人该做的事。
可我忘了问你,那到底是不是你想要的。
我把自己感动得一塌糊涂,却没想过,我的这种‘爱’,对你来说,可能是一种负担,甚至是一种伤害。我把你排除在我的世界之外,一个人去扛所谓的‘责任’,这本身就是对你的不尊重。
他的这番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心里所有的结。原来他懂了,他终于懂了。
我的眼眶一热,差点掉下泪来。我赶紧别过头,吸了吸鼻子,用一种轻松的口吻说:行了啊,沈文州,别给我灌迷魂汤了。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就好,以后要再敢犯,我可真不要你了。
他却突然抓住了我的手,握得很紧。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晓婉,我们不买彩电了。
嗯我有些意外。
我们用这笔钱,干点别的。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光芒,那是一种混杂着野心、智慧和希望的光。
干什么我好奇地问。
他凑到我耳边,压低了声音,说出了一个在当时听来,如同天方夜谭的计划。
我们……自己干!下海!
下海这个词,在八十年代末,充满了诱惑,也充满了风险。那意味着要放弃铁饭碗,去未知的商海里搏杀。
你疯了我下意识地反驳,你的工作怎么办我们……
工作不要了!他的语气斩钉截铁,晓婉,这个时代不一样了!南方那边,改革的春风已经吹遍了大地。靠死工资,我们一辈子也出不了头!我有技术,懂机械,你懂市场,脑子活。我们两个联手,一定能闯出一片天!
他摊开手掌,掌心里,是他偷偷画的一张草图。那是一种新型的、小型的纺织机械的改进图。
我研究过了,现在南方有很多小的服装加工厂,他们缺的就是这种小巧、高效、便宜的机器。只要我们能把这个做出来,就不愁没销路!
看着他眼睛里燃烧的火焰,听着他描绘的蓝图,我的心,也跟着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我仿佛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正在向我们招手。
那是一个充满未知和挑战,但也充满了无限可能的世界。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
在那个喧嚣的黄昏,我们像是两个亡命徒,又像是两个即将开创历史的先驱。
我突然笑了。
好。我说,沈文州,我陪你疯一次。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我们一起扛。不许再有秘密,不许再一个人逞英雄。
我发誓。他举起三根手指,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夕阳的最后一缕光,落在我们紧紧相握的手上,仿佛为我们的盟约,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08
决定下海的那个晚上,我和沈文州进行了一次长谈。
我们把那笔原本要买彩电的钱——他辛辛苦苦攒下的一千多,加上我所有的积蓄和奖金,凑了将近两千块,作为我们的启动资金。
第二天,沈文州就向厂里递交了辞职信。
这个消息,比我退婚那次引起的震动还要大。一个前途无量的工程师,说不干就不干了,所有人都觉得他疯了。厂领导找他谈话,苦口婆心地劝他不要冲动。他父母更是差点跟他断绝关系,他妈哭着骂我是狐狸精,把他给迷昏了头。
只有我知道,他不是疯了,他是醒了。
面对所有的压力,沈文州只是平静地说:厂长,谢谢您的栽培。但我想出去闯一闯。
他把一切都扛了下来,没有让我出面。我知道,这是他作为一个男人,对我新的承诺的践行。
我们租了城郊一个废弃的小仓库,作为我们的厂房。白天,沈文州就泡在里面,根据他画的图纸,捣鼓他的新机器。他把从旧货市场淘来的废旧零件,像变魔术一样,一点点组装起来。我则负责后勤和市场调研,每天骑着一辆破旧的二八大杠,跑遍了城里所有的布料市场和服装小作坊,跟那些老板们套近乎,了解他们的需求。
那段日子很苦。仓库冬冷夏热,我们每天吃的是最便宜的白菜馒头。我的皮肤被晒得黝黑,手也磨出了茧子。沈文州更是瘦得像一根竹竿,身上总是沾满了油污,那双手,比在码头扛活时还要粗糙。
但我们的心,却是前所未有的火热和贴近。
每天晚上,我们会点上一盏昏暗的油灯,头挨着头,分享彼此一天的战果。他会兴奋地告诉我,今天又攻克了一个技术难题;我会得意地向他炫耀,今天又拿到了一个潜在客户的联系方式。
我们聊机器,聊市场,聊未来。在那个小小的、破旧的仓库里,我们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有一天晚上,他捣鼓的机器终于第一次成功运转起来。当那台看起来像个铁疙瘩的机器,发出嗡嗡的轰鸣声,并成功地将一排纱线织成一小块布时,我们俩激动地抱在了一起,又哭又笑。
沈文州抱着我,在我耳边说:晓婉,我们成功了!
我能感觉到他滚烫的眼泪,滴落在我的脖颈里。
那一刻,我无比确定,我爱上的,就是这样一个男人。他可以被打倒,但永远不会被击垮。他心里有一团火,只要给他一点空气,就能烧成燎原之势。
机器成功了,下一步就是找买家。
我拿着我们自己织出来的那块布,挨家挨户地去推销。一开始,没人相信我们。那些小作坊的老板,看到我一个年轻姑娘,推销一台闻所未闻的山寨机器,都像看骗子一样把我往外赶。
我一次次地被拒绝,一次次地吃闭门羹。
但我不气馁。我知道,这就是创业。这就是我们选择的路。
终于,一个在城南开服装厂的温州老板,被我的执着打动了。他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答应去我们的厂房看一看。
那天,沈文州把机器擦得锃亮,亲自给他演示。当温州老板看到我们那台土炮机器的效率,竟然比他厂里那些正规机器还要高出近三成时,他的眼睛都直了。
这台机器,多少钱他激动地问。
沈文州报出了一个我们商量好的、极具竞争力的价格。
老板当场拍板:要了!你有多少,我要多少!
我们接到了第一笔订单!五台机器!
走出仓库的时候,温州老板拍了拍沈文州的肩膀,感慨地说:小伙子,有前途!你这脑子,窝在国营厂里,真是屈才了!
送走老板,我跟沈文州激动地对视着,千言万语,都化作了一个紧紧的拥抱。
我们知道,我们的时代,要来了。
09
第一笔订单的成功,像一针强心剂,让我们俩都充满了干劲。
我们用赚来的第一桶金,扩大了生产。沈文州招了几个信得过的、同样在厂里郁郁不得志的老技术员,组成了一个小小的技术团队。我则正式成立了销售部——虽然部门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们的婉州机械厂,就这么磕磕绊绊地开张了。
万事开头难,但一旦走上正轨,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凭借着过硬的技术和远低于市场价的优势,我们的机器很快就在南方市场打开了销路。订单像雪片一样飞来,我们的小仓库很快就不够用了,又租了旁边两个更大的。
我们的生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到半年,我们就还清了所有的欠款,还有了一笔可观的积蓄。我不再需要骑着那辆破二八大杠去跑业务,沈文州给我买了一辆崭新的、漂亮的女士自行车。我们也不再住那个阴暗潮湿的仓库,而是在市中心买下了一套宽敞明亮的新房子。
搬家那天,我站在阳台上,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恍如隔世。
而最让我扬眉吐气的,是在一次行业展销会上,我跟李伟的再次相遇。
那时的我们,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任人拿捏的小作坊。我们的婉州牌纺织机,在业内已经小有名气。而李伟,他投资的君子兰泡沫破裂,赔得血本无归,又因为倒卖厂内物资的事情败露,被红星纺织厂开除了。此刻的他,正跟在一个肥头大耳的经销商后面,点头哈腰,满脸谄媚。
他看到我时,整个人都僵住了。他看着我身上得体的套装,看着我身边簇拥着的客户,眼神里充满了嫉妒和不甘。
我没有理会他,径直从他身边走过,甚至没有给他一个眼神。
对他这样的人,无视,就是最好的报复。
我们的成功,也彻底改变了沈文州父母对我的看法。他们来到我们装修得比厂长家还气派的新房,看着我们忙碌又默契的身影,他母亲拉着我的手,老泪纵横,一个劲儿地道歉,说当初是她瞎了眼,错怪了我。
我笑着安慰她,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我不是圣人,做不到完全不计前嫌。但我知道,生活要向前看。抓着过去的恩怨不放,只会拖累自己前进的脚步。
一切都步入了正轨,只有一件事,成了我心里的疙瘩。
那就是,我和沈文州,虽然已经像夫妻一样生活在一起,却始终没有一个名分。他没有再提过结婚的事,我也不好意思主动开口。
我们之间,好像还隔着一层什么东西。
直到那天,他把我带到了我们最初的那个小仓库。仓库已经被清空了,打扫得干干净净。正中央,摆着一台崭新的、我们最新研发的机器。
晓婉,他从身后抱住我,下巴抵在我的头顶,还记得这里吗这里,是我们开始的地方。
怎么会忘。我笑着说。
那,他牵起我的手,带我走到那台机器前,指着上面一个铭牌,你看看这是什么
我凑过去一看,只见那块锃亮的金属铭牌上,刻着三个字——
婉州一号。
我的心,猛地一颤。
10
这是我们自主研发的第一台全自动纺织机,我用我们的名字给它命名了。沈文州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带着一丝紧张和期待,以后,我们所有的产品,都会叫‘婉州’。
婉州,婉州。林晓婉的婉,沈文州的州。
我的眼眶瞬间就湿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丝绒的盒子,在我面前单膝跪下。我的心跳,在那一刻几乎停止。
我以为,里面会是一枚戒指。
可他打开盒子,里面静静躺着的,却不是什么金银首饰,而是一枚崭新的、烫着金字的……公章。
公章上刻着一行字:婉州机械制造有限公司。
我愣住了。
晓婉,他仰着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那眼神,比世上最亮的钻石还要璀璨,我思考了很久,应该用什么来向你求婚。
送你彩电,太俗,而且那是我们痛苦的过去。送你房子车子,那是我们共同奋斗的结果,不能算是我给你的礼物。送你钻戒,那更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我想来想去,只有这个,最合适。
他把那枚沉甸甸的公章,放进我的手心。
这家公司,是我们俩的孩子。我今天,把它的一半,正式交给你。林晓婉同志,从今天起,你就是这家公司的共同法人,是它的女主人。
我沈文州,今天不以房子、车子、票子向你求婚。我以我们共同的事业,以我们全部的未来,以我此后余生全部的忠诚和信任,向你求婚。
晓婉,你愿意……嫁给我吗嫁给这个曾经很傻,但以后会永远和你并肩作战的男人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砸落下来,滴在那枚冰凉又滚烫的公章上。
我见过太多男人用花言巧语和物质来表达爱意,却从未见过有哪个男人,愿意将自己全部的事业和未来,作为聘礼,双手奉上。
这比任何彩电、钻戒,都来得更贵重,更震撼人心。
我哭着,又笑着,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愿意!
我俯下身,紧紧地抱住他。
我们没有办一场惊天动地的婚礼,只是请了双方的亲人,和一路陪我们走来的老员工,在新房里,吃了一顿热闹的饭。
饭桌上,曾经的技术员,如今的生产主管老王,喝得满脸通红,举着杯子说:沈总,林总!我老王跟了你们,是我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你们俩,就是我们所有人的榜样!什么叫夫妻这就叫夫妻!不是你依靠我,也不是我成全你,是咱们一起,把日子过成别人羡慕的样子!
所有人都在鼓掌,都在欢呼。
我看着身边那个眉眼带笑,正温柔地给我夹菜的男人,心里一片安宁和温暖。
我们经历了误解、争吵、背叛和低谷,但最终,我们找到了属于我们自己的,通往幸福的道路。
真正的爱,从来不是单方面的付出和感动,而是双向的奔赴和成长。是当外界的风雨袭来时,我们能成为彼此最坚实的依靠;是当我们面对世界的诱惑时,我们能坚守住内心的方向。
是不需要一台彩电来证明的底气,是敢于把公司法人章作为聘礼的信任。
窗外,城市华灯初上,一片繁华。
而我知道,属于我和沈文州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