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中原的月亮落到草原上 > 第一章

>我是被父皇送来和亲的中原公主,被迫嫁给了传说中茹毛饮血的异族王子。
>掀开盖头那晚,他指尖发抖拂过我凤冠流苏:别怕,我的月亮。
>他为我学汉话,在帐中铺满江南丝绸。
>狩猎大会那日,他扬鞭指天:头名彩头算什么,我要猎白狼给我的阏氏做斗篷!
>我躲在草丛偷看时,却见雪白巨狼龇牙向我扑来——
>他满身是血把狼皮裹在我身上:这斗篷……暖不暖
>我摸到他背后深可见骨的爪痕,哭着吻上他下巴:傻子,最该保暖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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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的风,永远裹挟着一种粗粝的蛮横,穿透层层锦缎华服,直往骨头缝里钻。我端坐在铺着厚厚兽皮的巨大毡帐里,头顶赤金打造的凤冠沉甸甸的,压得颈子生疼,垂下的流苏随着每一次呼吸轻轻晃动,撞击出细微清冷的声响。流苏之外,是这片陌生土地上浓得化不开的夜色,还有帐外篝火映照下,那些模糊而剽悍的异族身影,他们的喧哗声浪,如同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低沉而充满压迫。
毡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猛地掀开,挟裹着凛冽的夜风和浓重的酒气,沉沉地闯了进来。我的指尖下意识地蜷缩进大红嫁衣宽大的袖口里,掐住了掌心的软肉,借着那一点尖锐的痛楚,才勉强维持住脊背的挺直。
脚步声停在我面前,带着一种大地为之震颤的沉缓。覆盖在头上的红盖头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掀开、滑落。骤然闯入视线的光亮,来自帐中燃烧正旺的牛油巨烛,刺得我微微眯起了眼。
他站在烛光里,很高,像一座沉默而嶙峋的山。深褐色的皮袍裹着宽阔的肩背,边缘镶嵌着暗金色的狼图腾。古铜色的脸庞棱角分明,如同被草原最烈的风和最硬的刀精心雕琢过。那双眼睛,是深不见底的墨蓝,此刻正牢牢锁着我,里面翻涌着一种奇异的光彩,像是荒原上骤然升起的星子,炽热得令人心悸。
这就是我的夫君,拓跋烈。草原上令人闻风丧胆的苍狼王,传说中能生啖血肉的可怖存在。父皇将我如同贡品一样,送到了他的王庭。
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余烛火噼啪的轻响。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目光在我脸上逡巡,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审视。然后,他伸出了手。那只手,指节粗大,手背上纵横着几道浅淡的旧伤疤,充满了力量感。此刻,它却在微微发抖,带着一种与他整个人的凶悍气息截然相反的迟疑。
冰凉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拂过垂在我颊边的赤金流苏。流苏碰撞,发出比刚才更清脆、更密集的叮铃声,在这寂静的毡帐里格外清晰。他开口了,声音低沉,带着生涩的卷舌音,一字一句,缓慢而郑重,仿佛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
别怕。他顿了顿,那双墨蓝的眼眸里,炽热的光几乎要将我融化,我的……月亮。
月光我心头一震,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父皇曾唤我明珠,母后叫我娇娇,从未有人,用这样辽阔而孤寂的天穹之物来称呼我。那声音里的珍重,沉甸甸地压下来,竟奇异地撬开了我心头冰封一角。帐内,新铺的柔软羊毛毡毯一直蔓延到角落,而最显眼的,是矮榻上那几匹新展开的丝绸——江南最负盛名的烟霞锦,水一般流淌的柔光,上面绣着精巧的蝶恋花,与这粗犷的毡帐格格不入,却又固执地散发着故土的温润气息。这是他笨拙的讨好,无声地铺陈在我脚下。
帐外,几个侍女低低的议论声,夹着几声毫不掩饰的嗤笑,像细小的冰锥,透过厚厚的毡壁缝隙钻了进来。
……看那汉女,走路都怕踩死蚂蚁似的,腰细得风一吹就断!
就是,还穿着那么长的裙子,拖泥带水,哪像我们草原的女儿王真是昏了头,竟让人给她找丝绸……啧,那东西能御寒么
听说她连马都不敢骑啧,真是……
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草原人特有的直白和轻蔑。我端着刚煮好的、他特意寻来的江南春茶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滚烫的杯壁熨着指尖,那点微薄的暖意,瞬间被话语里的冷意驱散。我垂着眼睫,看着碧绿茶汤里沉浮的嫩芽,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默默地将茶盏放在他身前的矮几上。
啪!
一声脆响,惊得帐外所有的窃语瞬间死寂。
是拓跋烈。他手中的马鞭不知何时已狠狠抽打在支撑帐门的一根粗大木柱上,力道之大,坚韧的牛皮鞭梢都崩裂开来。他脸色铁青,那双墨蓝的眸子此刻燃着骇人的怒火,像被激怒的狼王。
舌头不想要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像裹着冰渣的寒风,刮过每一个角落,滚!再让我听见半个字,拔了你们的舌头喂鹰!
帐外响起一片慌乱的、几乎匍匐在地的告罪声,随即是连滚爬带逃离的脚步声,迅速消失在风声里。毡帐内重归寂静,只余牛油烛火不安地跳跃着。
他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那骇人的戾气缓缓收敛。他转过头看我,目光落在我低垂的眉眼上,凶悍褪去,又浮起那种近乎笨拙的小心翼翼。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笨拙地拿起我放在他面前的茶盏,也不管烫不烫,仰头就灌了一大口,喉结急促地滚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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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的清晨,天空是洗过一般的蓝,辽阔得没有边际。风掠过半人高的白草,发出连绵不绝的沙沙声。王庭之外,一片开阔的缓坡上,早已是人喊马嘶,喧嚣鼎沸。一年一度的狩猎大会,是草原男儿展露勇武的盛事。
拓跋烈一身玄色劲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利落线条,墨蓝的眸子锐利如鹰隼,扫视着下方黑压压的部族勇士。他骑在一匹通体漆黑、四蹄雪白的神骏战马上,那马儿不安地刨着蹄子,打着响鼻,仿佛也感应到主人胸中沸腾的战意。
各部族的首领簇拥在他周围,大声谈笑着即将开始的围猎。一个满脸虬髯、身材格外雄壮的首领策马上前,声如洪钟:大王!今年头名彩头可是那柄镶了七颗海东青眼石的宝刀!听说削铁如泥,您定是要收入囊中了!
他眼中闪烁着对宝刀毫不掩饰的渴望和一丝挑战的意味。
拓跋烈闻言,薄削的唇角却勾起一抹桀骜不驯的弧度。他猛地一勒缰绳,那匹黑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嘶。他手中的马鞭凌空一甩,发出一声刺耳的裂帛之音,鞭梢直指湛蓝如洗的苍穹。阳光下,他挺拔的身影仿佛与背后的蓝天融为了一体,带着一股劈开天地的锐气。
头名彩头他朗声大笑,笑声在旷野上回荡,充满了睥睨一切的狂放,算个什么!
他笑声一收,目光陡然变得炽热而专注,越过喧嚣的人群,遥遥投向王庭方向我所在的那顶雪白大帐。那眼神里的光芒,比海东青眼石更加璀璨夺目。
今日,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王者威压和一种近乎宣告的深情,清晰地传入每一个竖起耳朵的勇士耳中,我要猎的,是白狼王!用它的皮,给我的阏氏——做斗篷!
哗——!
短暂的死寂后,人群爆发出巨大的哗然。白狼王!那是草原传说中的神兽,行踪诡秘,凶悍狡诈,是力量与尊贵的象征。猎杀白狼王,其难度和荣耀,远非一柄宝刀可比。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拓跋烈身上,有震惊,有难以置信,更有狂热的崇拜在勇士们眼中点燃。
苍狼王!苍狼王!苍狼王!不知是谁率先高喊起来,声浪迅速汇聚成一片汹涌的海洋,在广袤的草原上如雷霆般滚过。
我终究是没能按捺住那份被撩拨起来的好奇和一丝莫名的悸动。趁着侍女们被外面的喧天声浪吸引,我悄悄溜出了王庭护卫的视线范围,循着震天的呐喊声,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那片喧闹的源头。离围猎中心尚有一段距离,我躲在一处茂密的半人高白草丛后,小心地拨开几缕坚韧的草茎,向外窥探。
视野骤然开阔。只见远处缓坡之下,尘土飞扬,蹄声如雷。无数剽悍的骑士正策马追逐驱赶着受惊的兽群。鹿群惊慌奔逃,野羊慌不择路。而在最核心的包围圈中,一道玄色的身影如同最锋利的箭矢,牢牢钉在一头体型异常庞大、通体覆盖着罕见雪白长毛的巨狼身后!那白狼的体型,比寻常草原狼大了足有一倍有余,獠牙森然,凶戾之气隔着老远都令人心胆俱寒。
正是拓跋烈!他伏低身体,紧贴马背,玄色衣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他手中的硬弓已然拉成满月,粗壮的弓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一支漆黑的狼牙大箭稳稳搭在弦上,尖锐的箭镞闪烁着死亡的寒芒,死死锁定前方疾驰的白影。日光落在他绷紧如铁的肩背线条上,勾勒出蓄势待发的惊心动魄。
我屏住了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喉咙。所有的喧嚣仿佛瞬间离我远去,整个世界只剩下那一道追逐死亡的玄色闪电,和那头亡命奔逃的雪白巨兽。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紧张时刻——
一股浓烈的、带着血腥味的腥膻热气,毫无征兆地喷在我的后颈上!冰冷的寒意瞬间沿着脊椎炸开!
我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一张巨大的、覆盖着粗硬雪白长毛的狼吻,几乎贴到了我的脸上!锋利的獠牙上还沾着暗红的血肉碎末,黄褐色的竖瞳里,倒映着我瞬间惨白如纸、惊恐到扭曲的脸庞。是另一头白狼!它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潜行到了我的身后!那双凶残的狼眼里,没有丝毫属于野兽的混沌,只有一种冰冷的、锁定猎物的残忍和贪婪。它喉间滚动着低沉的、充满威胁的咆哮,涎水顺着森白的利齿滴落在我脚边的草叶上。
死亡的气息,冰冷粘腻,瞬间扼住了我的咽喉。我想尖叫,喉咙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只发出几声短促破碎的抽气。身体完全不听使唤,连后退一步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张布满獠牙的血盆大口,带着腥风,朝着我纤细脆弱的脖颈狠狠噬咬下来!
呜——!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撕裂空气的锐响破空而至!
噗嗤!
一支漆黑的狼牙大箭,带着雷霆万钧之力,精准无比地贯穿了白狼张开的巨吻!箭矢巨大的冲击力,将狼头带得猛地向后一仰!
白狼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嚎,剧痛彻底激发了它的凶性。它放弃了近在咫尺的我,猛地扭转身躯,黄褐色的竖瞳瞬间锁定箭矢射来的方向,燃烧着疯狂复仇的火焰。它庞大的身躯裹挟着腥风,化作一道暴烈的白影,不顾一切地扑向那个刚刚落马、正踉跄稳住身形的玄色身影——拓跋烈!他为了救我,竟在疾驰中强行扭转身体射出了那救命的一箭,此刻人刚从马背上滚落!
吼——!
白狼的利爪,带着撕裂血肉的恐怖力量,狠狠挥向拓跋烈的后背!
不——!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
拓跋烈猛地侧身,动作快如鬼魅,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足以开膛破肚的致命一击。但白狼的利爪还是狠狠扫过了他的左肩和后背!
嗤啦!
坚韧的皮袍如同薄纸般被撕裂。几道深可见骨的巨大爪痕瞬间出现在他宽阔的脊背上,皮肉翻卷,鲜血如同泉涌,瞬间染红了他半边玄色的衣袍!
剧痛让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颤,闷哼出声。但他眼神中的狠厉却在这一刻燃烧到了极致。他反手拔出腰间的弯刀!那弯刀形如狼牙,刀身泛着幽冷的寒光。没有半分犹豫,他借着扭身的力道,刀锋在空中划出一道凄厉的弧线,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劈向因扑击而露出破绽的白狼脖颈!
噗!
刀锋入肉的闷响令人牙酸。滚烫的狼血如同喷泉般狂飙而出,溅了他满头满脸。白狼庞大的身躯在空中猛地一滞,那双充满暴戾的狼眼瞬间失去了所有光彩,轰然倒地,抽搐了几下,再无声息。
天地间,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声,还有拓跋烈粗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声。他拄着那柄滴血的弯刀,背对着我,宽阔的肩背剧烈起伏着,鲜血顺着撕裂的衣袍汩汩流淌,将他脚下枯黄的草叶染成一片刺目的暗红。那几道爪痕深得可怕,皮肉狰狞地翻卷着,露出里面隐约的森白。
方才生死一线的恐惧还死死攥着我的心,此刻又被这刺目的猩红狠狠灼痛。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过去,冰冷的泥土和草屑沾满了华贵的衣裙也浑然不觉。扑到他身边,指尖颤抖着,却不敢触碰那血肉模糊的伤口,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
他缓缓转过身。脸上沾满了狼血和尘土,混合着汗水,狼狈不堪。可那双墨蓝色的眼睛,在血污的映衬下,却亮得惊人,里面没有痛苦,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近乎纯粹的喜悦和满足。他看也不看地上庞大的狼尸,只专注地看着我,沾满血污的大手,有些笨拙地开始剥取那张珍贵的、完整无缺的雪白狼皮。
动作牵动了背后的伤口,他眉头紧紧蹙起,额角瞬间渗出大颗的冷汗,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但他咬着牙,一声不吭,固执而专注地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很快,一张带着温热血气的、巨大而华美的雪白狼皮被他剥离下来。
他抖开那张狼皮,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混合着野兽皮毛特有的气息。他小心翼翼地将这张尚带着体温的狼皮,裹在了我因恐惧和寒冷而不停颤抖的身上。
厚重的狼皮瞬间隔绝了草原的寒风,一股奇异的暖意,从皮毛深处透出来,包裹住我冰冷的身体。他低着头,仔细地为我拢好狼皮的前襟,粗糙的手指无意间擦过我冰凉的脸颊。他的目光落在我泪痕狼藉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和期待,声音因为失血和疲惫而沙哑低沉,却依旧清晰地问道:
这斗篷……暖不暖
暖这张用他滚烫鲜血换来的狼皮,裹在身上,沉甸甸的,暖得几乎要灼伤我的皮肤。可我的视线,却死死胶着在他背后那几道不断渗血的恐怖伤口上。那刺目的猩红,比这世上最烈的火焰还要滚烫,灼烧着我的眼睛和心脏。
泪水决堤般奔涌而出,我再也忍不住,猛地伸出手,不是去感受那斗篷的温度,而是颤抖着,轻轻抚上他后背伤口边缘尚且完好的皮肤。指尖传来的温热粘腻的触感,是他的血。那狰狞的伤口就在眼前,皮肉翻卷,深可见骨,每一次他沉重的呼吸都牵动着那恐怖的创口微微翕张。
傻子……我哽咽着,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巨大的心痛和一种前所未有的滚烫情愫,如同洪流般冲垮了所有的心防。什么公主的矜持,什么异族的隔阂,在生死与鲜血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我踮起脚尖,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冲动,滚烫的、混着咸涩泪水的唇,印上了他沾着血污和汗水的、线条刚硬的下巴。
最该保暖的……是你啊!
我的脸深深埋在他胸前,隔着那件被血浸透的玄色皮袍,感受着他强健有力的心跳,和他因剧痛而微微的颤抖。泪水汹涌,浸湿了他胸前冰冷的狼图腾。
他高大的身躯在我扑入怀中的瞬间僵硬了一下,随即,那双沾满血污的大手,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小心翼翼,缓缓地、坚定地环住了我裹在狼皮下的、颤抖的身体。力道很轻,仿佛怕碰碎了什么珍宝。
没事了,他低沉沙哑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却奇异地抚平了我所有的惊悸,我的月亮……不怕了。
他下巴上被我泪水沾湿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那个吻的柔软触感。他环着我的手臂微微收紧了些,将我的身体更紧地贴向他受伤的胸膛,用自己的体温和残留的力气为我隔绝了身后呼啸的寒风。那巨大的、尚带着血腥温度的雪白狼皮,像一个奇异的茧,将我们两人紧紧包裹在一起。
远处,苍狼部落的勇士们终于冲破死寂,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和狼嚎般的啸叫,如同浪潮般向这片染血的草坡涌来。更多的马蹄声,惊惶的呼喊声(大王!阏氏!)由远及近。
可他仿佛全然未闻。只是低下头,下颌轻轻抵在我头顶的发髻上,凤冠的冰冷珠玉硌着他,他却浑不在意。墨蓝的眼底,映着怀中人哭红的眼角和身上那刺目的雪白狼裘。他受伤的后背暴露在风里,深可见骨的爪痕狰狞,鲜血还在缓慢地渗流,染红脚下的荒草。
我的手指紧紧攥着他撕裂的衣襟边缘,指尖冰凉,却固执地传递着不肯松开的暖意。他身上浓重的血腥气混合着汗水和尘土的味道,不再陌生可怖,反而成了此刻唯一的依靠。风卷起他散落的几缕黑发,拂过我的脸颊,带着铁锈般的腥甜。
在震耳欲聋的欢呼与奔来的马蹄声中,他拥着我,像拥着一捧失而复得的月光。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浪和急促的马蹄声如同潮水般涌到近前,又在拓跋烈一个凌厉而疲惫的眼神下戛然而止,化作一片压抑着激动的肃穆。几名最精悍的亲卫迅速下马,动作麻利地处理起那头巨大的白狼尸体,并小心地护持在周围。另一名年长些、显然是随队巫医的汉子,背着一个巨大的皮囊,面色凝重地快步上前。
大王!巫医的声音带着焦急和敬畏,目光落在拓跋烈后背那几道狰狞翻卷、深可见骨的爪痕上,倒抽一口凉气。那伤口皮肉外翻,边缘被撕裂得参差不齐,暗红的血肉和隐约的森白骨茬暴露在冷冽的空气里,鲜血还在不断地、缓慢地渗出,将他半边玄色衣袍浸透成一种更深的、近乎黑色的暗红。
拓跋烈却像是感觉不到那锥心刺骨的疼痛,只是固执地用未受伤的右臂,依旧紧紧环着我裹在厚重狼皮里的身体,将我护在他身侧,隔绝着四周或关切或探究的目光。他高大的身躯依旧挺得笔直,仿佛一座不会倒塌的山峦,只有额角不断滚落的冷汗和微微急促的呼吸,泄露着此刻他正承受着怎样的折磨。
先……给她看看。他声音嘶哑,下巴朝我点了点,墨蓝的眸子在我脸上逡巡,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我没事!我急急地反驳,声音带着未散的哭腔和颤抖,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真的!一点都没伤到!你快……话没说完,就被他一个略带责备却又无比温柔的眼神堵了回去。
巫医显然更清楚此刻谁更需要救治,他不敢违抗王的命令,只得匆匆在我脸上和身上扫视几眼,确认除了惊吓和沾了些草屑泥土外,确实毫发无损,这才松了口气,转向拓跋烈,恭敬却不容拒绝地道:大王,您的伤必须立刻处理!请让阏氏……稍微让开些。
拓跋烈这才微微松开了环着我的手臂。我立刻退开一步,却又固执地紧挨着他站着,不肯离远。那巨大的白狼皮裹在身上,沉甸甸的暖意此刻却像烙铁一样烫人,每一根雪白的狼毫都仿佛在无声诉说着他为我流过的血。
巫医示意拓跋烈在清理干净的一块兽皮上坐下。他小心翼翼地用锋利的匕首割开拓跋烈后背那早已被血浸透、与伤口粘连在一起的破碎皮袍。布料剥离皮肉的细微声响,让我心头猛地一揪,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狰狞的伤口彻底暴露出来。三道巨大的爪痕斜贯过他宽阔的脊背,从肩胛骨一直延伸到腰侧,最深的地方几乎能看到骨骼的轮廓。翻卷的皮肉边缘沾满了泥土和草屑,暗红的血仍在不断渗出,混合着汗水,在古铜色的皮肤上蜿蜒流淌,触目惊心。
巫医迅速打开皮囊,取出一个粗糙的陶罐,里面是散发着浓烈刺鼻气味的黑色药膏。他先用烈酒仔细冲洗伤口,冰冷的酒液冲刷着血肉模糊的创面。我看到拓跋烈宽阔的肩背肌肉瞬间绷紧如铁石,脖颈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喉结剧烈地滚动着,却死死咬着牙关,只从齿缝里泄出一丝极其压抑的、沉重的闷哼,仿佛受伤的猛兽在低吼。豆大的汗珠顺着他刚硬的下颌线滚落,砸在身下的兽皮上。
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汹涌地滚落下来。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为了救我,他这样天神般勇武的人,怎么会受这样重的伤他本可以轻松猎得白狼王,赢得所有勇士的欢呼,却因为我这个笨拙的、只会拖累他的中原女子……
药膏被厚厚地涂抹在伤口上,那黑色的膏体带着强烈的刺激气味,接触伤口的瞬间,拓跋烈的身体猛地一颤,后背的肌肉绷得更紧,那压抑的闷哼声也重了几分。他额角的汗如同小溪般流淌下来。
疼……疼不疼我哽咽着,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泪水模糊了视线,只能看到他因剧痛而微微颤抖的、染血的宽阔背影。
他听到了我的问话,艰难地、极其缓慢地侧过头。脸上血污和尘土混合,狼狈不堪,可那双墨蓝的眸子在转向我时,却瞬间敛去了所有因疼痛而生的戾气和冷硬,只余一片近乎温柔的安抚。他看到我泪流满面、哭得几乎喘不上气的样子,眉头深深蹙起,带着一种笨拙的心疼。
别……哭。他开口,声音因为剧痛而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试图放柔的腔调。他抬起那只没有沾上药膏、尚且干净些的右手,似乎想替我擦眼泪,却又在半途停住,怕手上的血污弄脏了我的脸。最终,他只是用粗糙的指腹,极其轻柔地、隔着空气,虚虚地拂过我泪湿的脸颊方向。
不疼。他努力地扯动了一下嘴角,想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却因为后背传来的剧痛而显得异常僵硬和扭曲,反而更添了几分令人心碎的狼狈,这点伤……算……什么。他断断续续地说着,目光却紧紧锁着我,仿佛我的眼泪比那深可见骨的伤口更让他难以忍受。
胡说!我哭得更凶了,泪水汹涌而出,那么深的伤口……怎么会不疼!都是我的错……巨大的愧疚和心疼几乎将我淹没。
不是……他急切地反驳,声音因为激动牵动了伤口,又引来一阵剧烈的抽气,额上冷汗涔涔。他缓了缓,墨蓝的眸子深深地看着我,里面翻涌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滚烫而执拗的情绪,仿佛要将我吸进去。
你……没事,他艰难地、一字一顿地说,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就好。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裹着的、那张雪白无瑕的巨大狼皮上,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满足,随即又被浓重的担忧取代,声音放得更低更柔,带着一种哄劝的意味,笨拙地重复着,别哭……我的月亮……不能碎。
月亮不能碎——这笨拙到近乎原始的情话,从他沾血的唇间说出来,带着铁锈般的腥气和一种不容置疑的珍视,像一把重锤,狠狠敲碎了我心底最后一道名为异族隔阂的冰墙。
巫医终于处理完毕,用干净的、浸过药汁的白布仔细地将那恐怖的伤口层层包裹起来。雪白的布条很快被渗出的鲜血染红,在他宽阔的脊背上缠裹出刺目的印记。
大王,伤口太深,必须立刻回王帐静养,不可再牵动!巫医肃然道。
拓跋烈点了点头,脸色因失血而显得有些苍白,但那股与生俱来的锐气并未消减。他由亲卫搀扶着,慢慢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因为背后的剧痛而微微佝偻了一下,但当他看向我时,脊梁依旧挺得笔直。
他朝我伸出手,那只手因为疼痛和失血而微微颤抖,掌心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和泥土。
我没有丝毫犹豫,将自己冰冷、同样沾着泥土和草屑的手,坚定地放入他滚烫而宽大的掌心。那粗糙的、带着厚茧和伤痕的触感,此刻成了唯一的支撑。
我们回家。他低哑地说,紧紧握住了我的手,力道很重,仿佛要将他的力量和温度全部传递给我。
我用力点头,裹紧了身上那件带着他体温和血气的白狼皮斗篷,扶住他未受伤的臂膀,一步一步,在无数勇士崇敬而复杂的目光注视下,搀扶着他,走向那顶象征着王权的巨大雪白毡帐。
风依旧呼啸,吹动我身上雪白的狼毫,也吹动他染血的玄色衣袍。血腥气尚未散去,疼痛也如影随形。可掌心交握处传来的那份不容置疑的暖意和力量,却在这片广袤而陌生的草原上,第一次让我清晰地感觉到,这里,或许真的可以成为家。王庭深处,那顶最为巨大、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雪白毡帐内,浓重的药味混合着血腥气,沉沉地弥漫开来,压过了往日里若有似无的江南熏香。巨大的牛油烛火跳跃着,将人影拉长,投映在厚实的毡壁上,晃动出不安的轮廓。
拓跋烈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铺着厚厚兽皮的矮榻上,背靠着软枕。他脸色苍白,唇上血色尽褪,额角的冷汗依旧没有止住,顺着刚硬的线条滑落,没入被汗水浸湿的衣襟。后背层层包裹的白布,肩胛骨和腰侧的位置,正缓慢地、固执地洇开几团刺目的暗红,如同雪地里绽开的妖异之花。
巫医和两名经验丰富的随从正紧张地忙碌着。一名随从端来滚烫的、散发着浓烈草药气息的热水,另一名则小心翼翼地解开那已被血浸透的布条。每一次布条剥离皮肉的细微声响,都让拓跋烈的身体控制不住地绷紧,肌肉贲张,喉间溢出压抑到极致的沉重喘息。他紧紧闭着眼,浓黑的剑眉痛苦地拧在一起,牙关紧咬,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坚硬的石头,承受着伤口暴露在空气中和药水刺激带来的双重剧痛。
我站在矮榻旁不远的地方,身上还裹着那件巨大的白狼皮斗篷,暖意包裹着我,却丝毫驱不散心底的寒意。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个方向,看着那狰狞的伤口再次暴露在烛光下——皮肉翻卷,深可见骨,边缘因为药膏和之前的处理显得更加暗红肿胀,甚至有些地方已经微微发白。新鲜的血液正从最深处缓缓渗出。
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再用力揉搓,痛得我几乎窒息。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红痕,却丝毫感觉不到。眼泪无声地、汹涌地顺着脸颊滑落,砸在雪白的狼毫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我死死咬着下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惊扰了他,更怕那压抑的啜泣会泄露我此刻翻江倒海的恐惧和心疼。
唔……!当巫医用浸透了烈酒和另一种气味更加刺鼻的药水的布巾,用力擦洗伤口深处可能残留的污物时,拓跋烈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身体猛地向上弹了一下,随即又重重跌回软枕,粗重的喘息如同破败的风箱。汗水瞬间将他额前的黑发彻底打湿,黏在苍白的额头上。
轻点!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和颤抖,一步就冲到了矮榻边。我的视线完全被那血肉模糊的伤口占据,巨大的心痛让我忘却了所有的礼仪和矜持。
我的声音惊动了榻上的人。拓跋烈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眼。那双墨蓝色的眸子因为剧痛而显得有些涣散,但当他看清近在咫尺、泪流满面的我时,里面瞬间凝聚起一丝清明,随即被浓得化不开的心疼和担忧覆盖。
怎么……还穿着……这个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灼伤的喉咙里挤出来,目光落在我身上那件厚重的白狼皮斗篷上,眉头蹙得更紧,热……脱了……
他似乎想抬手示意,但只是指尖微微动了一下,就牵扯到背后的伤口,引来一阵剧烈的抽气。
他此刻自身难保,忍受着非人的痛楚,竟还在担心我穿着狼皮会热!这份笨拙到极致的关切,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捅进我的心窝,搅得五脏六腑都跟着剧痛起来。
我不热!我用力摇头,泪水随着动作甩落,一点都不热!
我非但没有脱下斗篷,反而更紧地裹住了它,仿佛这件用他鲜血换来的斗篷,是我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与他紧密相连的东西。我伸出手,不是去解斗篷,而是颤抖着,用指尖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拂去他额角滚落的大颗汗珠。指尖触碰到他滚烫的皮肤,感受到那因剧痛而微微的痉挛。
很疼,是不是我的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句,泪水模糊了视线,却执拗地看着他的眼睛,别骗我……我知道……一定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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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我哭得通红的眼睛和颤抖的指尖,墨蓝的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痛楚,有无奈,更有一种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心疼。他吃力地吸了口气,试图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但那笑容因为疼痛而显得异常苍白和勉强,甚至带着一丝扭曲。
真的……不……疼。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声音放得极低极柔,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带着一种近乎哄孩子的笨拙,比……打仗……轻多了。
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目光却紧紧锁着我脸上的泪水,那眼神里的焦灼,比他背上的伤更甚。别哭……哭得……我心慌……
他笨拙地抬起那只没有放在伤口附近的手,动作迟缓而僵硬,仿佛有千斤重。那只布满厚茧和旧伤痕的大手,带着血污和药味,迟疑地、极其小心地伸向我泪湿的脸颊。粗糙的指腹终于触碰到我湿冷的皮肤,带着灼人的温度和一种不容错辨的珍视,笨拙地、一下一下地,试图抹去那不断滚落的泪珠。
我的……月亮……他低哑地唤着,指腹的力道轻柔得不可思议,仿佛在擦拭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不能……碎……
那声音里的疲惫、痛楚和浓得化不开的柔情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力量,奇异地抚慰了我心中翻腾的恐惧和自责。
泪水依旧在流,但不再是汹涌的绝望,而是混杂着一种滚烫的、名为心疼的暖流。我任由他粗糙的手指笨拙地擦拭着泪水,身体微微前倾,靠近他。巨大的白狼斗篷垂落,雪白的狼毫拂过他的手臂。
我不哭了……我努力吸着鼻子,试图平复汹涌的情绪,声音依旧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努力让自己听起来平静些,你……你别说话了,省点力气……
我的目光落回他背后那可怕的伤口上,巫医和随从正在重新涂抹那气味刺鼻的黑色药膏,动作尽量放轻。
我强迫自己看着,不再回避。看着那黑色的药膏覆盖上狰狞的皮肉,看着随从用新的、干净的白布,一层层,小心翼翼地将那承载着他为我所受苦难的伤口包裹起来。每一次布条绕过他宽阔的胸膛和腰腹,都像是在我的心上也缠上了一道无形的绳索,又紧又痛,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与他命运相连的紧密感。
毡帐内只剩下布帛摩擦的窸窣声、药罐开合的轻微碰撞,以及拓跋烈压抑到极致的、沉重的呼吸声。他闭着眼,眉头紧锁,任由他们摆布,那只为我擦泪的手,不知何时已无力地垂落在身侧,指尖微微蜷曲着。
我默默地站在他身侧,裹着那件沉甸甸的、带着他生命温度的白狼皮斗篷,像一尊固执的守护石像。泪水无声滑落,又被我迅速用手背抹去。烛火跳跃,将他苍白的侧脸和那缠满绷带的宽阔后背,映照得明明灭灭。
不知过了多久,伤口终于重新包扎妥当。巫医和随从退到一旁,低声交代着注意事项。拓跋烈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靠在软枕上,呼吸依旧粗重,但眉宇间的痛苦之色似乎稍稍缓和了一些。他再次睁开眼,目光第一时间就搜寻到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直到确认我还好好地站在他身边,才缓缓松懈下来。
累了……他声音低哑,带着浓重的疲惫,墨蓝的眸子望着我,里面是毫不掩饰的依赖,……陪我……待一会儿
没有命令,没有强求,只是一个疲惫伤者小心翼翼的请求。
嗯。我用力点头,声音带着未散的鼻音,却异常坚定。我拖过一个厚厚的羊毛软垫,紧挨着他的矮榻坐下。巨大的白狼皮斗篷垂落在地毯上,像一片温暖的雪原。我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覆上他放在身侧、微微蜷曲的手背。他的手很烫,皮肤粗糙,带着药味和淡淡的血腥气。我的指尖冰凉,却固执地传递着微弱的暖意和无声的陪伴。
他反手,用尽此刻仅剩的力气,轻轻握住了我的指尖。力道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牵绊。
烛火摇曳,在毡帐内投下相依偎的影子。浓重的药味和血腥气依旧弥漫,但在这片寂静里,却奇异地滋生出一股暖流,缓缓流淌在紧握的指尖,流淌在包裹着两人的雪白狼裘之间,无声地对抗着无边的黑暗与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