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暗室
手机电筒的光束在布满蛛网的走廊里晃荡,
像只不安分的萤火虫。
光线下,墙皮大片剥落,
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像结痂的血疤。
走廊尽头,
岱庄病院的铁皮招牌歪斜地挂着,
院字右侧的撇划彻底锈断,
剩下的部分像个咧开的、无声的笑。
真要进去
贾景芝的声音裹着颤音,
指尖深深掐进米白色的衣角,
留下几道月牙形的白痕。
她是我们四个里唯一的女生,
胆子向来最小,
要不是上周在桌游吧输了谁怂谁请全场奶茶的赌注,
她绝不会踏足这种地方。
孙学进嗤笑一声,
抬脚踹在斑驳的铁门上。
哐当一声闷响,
铁锈簌簌往下掉,
落在他擦得锃亮的运动鞋上。
怕了他挑眉,
从牛仔裤口袋里摸出个黑色手环扣在腕上,
屏幕亮起,显示着实时心率:89次/分。
这是我上周刚买的心率监测仪,今天就来测测,到底是鬼吓人,还是人吓鬼。
他总这样,热衷于一切刺激的事,
仿佛天生就缺根恐惧的神经。
我靠在走廊的水泥墙上,
数着脚下的地砖。
第十七块砖的右上角缺了个角,
边缘锋利,像被人硬生生掰下来的。
再磨蹭,等天亮了,别说鬼了,连门口的流浪猫都醒了。
我的声音混在穿堂风里,有点发飘。
其实掌心早就冒汗了,
不是怕鬼,是怕他们看出我很怕。
就像高中时,
怕孙学进发现我偷偷换了他模拟考的答题卡(他数学比我高十分,我想赢一次),
怕贾景芝知道我藏过她的日记本(里面写着她喜欢孙学进,而我那时也喜欢她)。
郭亮没说话,
只是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
镜片后的眼睛在昏暗中看不太清,
只觉得那目光像根细针,
落在什么地方,就想钻进去探个究竟。
他比我们高三届,是学长,
总穿件洗得发白的蓝衬衫,袖口磨出了毛边。
此刻他正盯着鬼屋门口那张泛黄的价目表,
手指在四人夜场特惠[四角游戏]专属场那行字上轻轻敲着,
节奏均匀,像在倒计时。
我们来这儿,就是为了这个四角游戏。
传说这家废弃病院的主楼三楼,
有间从不上锁的手术室。
十年前,
一个叫王丹的女病人死在手术台上,
死时手术只做了一半,
据说她的怨气太重,
把整个房间变成了阴阳交界。
午夜十二点。
四个人站在房间的四个角落,
关掉灯,顺时针移动,
每次只拍打下一个人的肩膀,循环往复。
不能说话,不能开灯,
不能中途停下。
玩够五圈,
王丹的影子就会出现在第五个角落,
那个本该空着的地方。
规则上写,必须带一样‘有纪念意义’的东西。
郭亮忽然开口,声音不高,
却像块石头砸进水里,打破了走廊的死寂。
他翻开手里那个磨掉皮的笔记本,
新的一页上,用钢笔字工整地抄录着游戏规则,
末尾还画了个简单的四角形示意图。
你们带了吗
孙学进从钱包里掏出块银色的电子表。
表壳磕出了好几个坑,
屏幕右上角裂了道缝,
但指针还在转,发出轻微的滴答声。
我爸留的,他去世那年给我的,算纪念意义吧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
却下意识地摩挲着表壳,
那里有块明显的磨损,
是去年他打架时,被人摁在地上磨出来的。
贾景芝犹豫了一下,
从帆布包里摸出个粉色的发绳。
塑料绳上镶着几颗水钻,
其中一颗已经掉了,留下个小小的凹痕。
我妈给我买的,初中第一次住校时,她帮我扎头发用的。
她把发绳绕在指尖,一圈又一圈,直到指节发白。
我摸了摸裤兜,指尖触到枚冰凉的硬币。
是去年在公交站捡到的,
黄铜色,边缘磨得很薄,
上面的花纹模糊不清,
却总觉得在哪儿见过。
这个算吗我把硬币抛起来,又接住,金属碰撞的声音在走廊里格外清晰。
郭亮的目光落在硬币上顿了顿,
才慢悠悠地从笔记本里抽出样东西,
一片压得扁平的干花标本。
深紫色,花瓣蜷曲,
凑近了能闻到股淡淡的霉味,像旧书堆里翻出来的。
十年前,王丹死的时候,手里攥着的就是这个。
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手机电筒的光,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算是……她的纪念物吧。
十二点的钟声。
从远处的教堂传来,
一下,两下……直到第十二下敲完,
最后一声余韵在空气里荡开,
郭亮伸手推开了手术室的门。
吱呀
门轴转动的声音像有人在磨牙,听得人头皮发麻。
房间比想象中要小,大概十五平米。
四个角落堆着生锈的器械,
有带血渍的手术刀、
断了腿的手术钳、
还有个半开的铁托盘,
里面扔着几枚弯曲的缝合针。
天花板正中央悬着盏没罩子的灯泡,
电线老化得发黄,拉绳垂在半空,
随着穿堂风轻轻晃,像根绞索。
站好位置。
孙学进说着,走到最左边的角落,
那里堆着个铁架子,上面摆着个空的玻璃药瓶。
我在这儿。
贾景芝选了对面的角落,靠近窗户,
窗玻璃碎了大半,冷风从缺口灌进来,
吹得她的头发乱飘。
我……我站这里。
郭亮走到离门最近的角落,
墙壁上有块深色的污渍,形状像个人影。
A角。他低声说,像是在给这个角落命名。
剩下的那个角落,就在我身后。
我退了两步,后背贴上冰凉的墙,
墙角有个生锈的铁盒,不知道装过什么。
行,我在这儿。
孙学进抬手按了下墙上的开关,灯泡闪了两下,灭了。
黑暗瞬间涌了过来,
带着浓重的消毒水味和灰尘的腥气,
像块湿冷的布,把人裹得密不透风。
眼睛花了好一会儿才适应,
能勉强看到三个模糊的人影,
分别在另外三个角落。
呼吸声变得格外清晰。
孙学进的呼吸又粗又重,像头刚跑完步的牛;
贾景芝的呼吸很轻,却带着点急促,像受惊的兔子;
郭亮的呼吸最浅,若有若无,
要不是离得不算太远,几乎听不见。
第一圈,开始了。
按照规则,顺时针移动。
我要先走到郭亮的A角,拍他的肩膀,然后站到他的位置;
郭亮走到孙学进的角落,拍他;
孙学进去贾景芝那里;
贾景芝来我原来的角落。
我摸着墙,慢慢往前走。
脚下的地板发出吱呀声,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浮得让人发慌。
走到A角附近,隐约看到郭亮的影子,
我伸出手,指尖触到一块粗糙的布料,
是他的蓝衬衫。
啪。
我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
他似乎瑟缩了一下,
没说话,转身朝孙学进的方向走去。
我站在A角,
后背贴着那块人形污渍的墙,感觉冷冰冰的。
很快,贾景芝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停在我原来的角落。
接着是孙学进的脚步声,走向贾景芝的位置。
再然后,是郭亮的脚步声,停在孙学进的角落。
啪。
应该是郭亮拍到了孙学进的肩膀。
第一圈,结束了。
没有怪事发生。
我松了口气,
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墙角的铁盒,
盒盖松动了,轻轻一碰就发出咔哒声。
第二圈开始。
我再次走向A角,
这次郭亮好像提前准备好了,
我刚伸出手,就拍到了他的肩膀。
他转身时,衣角扫过我的手背,冰凉。
走到孙学进的角落时,
脚下突然踢到了什么东西,
硬邦邦的,圆滚滚的,
在地上滚了几圈,发出咕噜声。

孙学进的声音带着警惕。
没什么,
我低声说,踢到个东西。
什么东西
不知道,黑灯瞎火的。
孙学进没再问,脚步声响起,
他朝贾景芝的方向走去。
我站在孙学进的角落,
弯腰摸了摸刚才踢到东西的地方,
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第二圈,结束了。
第三圈。
走到A角,拍郭亮的肩膀。
他好像往旁边挪了挪,我的手差点拍空。
怎么了我忍不住问。
没什么。他的声音很闷,像被什么堵住了。
走到孙学进的角落,
这次没踢到东西,
但总觉得脚下黏糊糊的,像踩了什么液体。
我不敢多想,加快脚步,拍了下孙学进的肩膀,
他的肌肉绷得很紧,像块石头。
你刚才踢到的,是不是这个
他突然问,声音压得很低。
什么
他没回答,脚步声响起,
他走向贾景芝的位置。
我站在那里,心里有点发毛。
孙学进刚才的语气,不像是在问问题,更像是在确认什么。
第三圈,结束了。
第四圈。
我走到A角,拍郭亮的肩膀。
他转身的速度很快,几乎是在我拍到他的瞬间就动了,
衣角又扫过我的手,这次带着点湿冷,像沾了水。
走到孙学进的角落,拍他的肩膀。
他没动,也没说话。

我轻轻推了他一下。
他还是没动。
就在这时,
贾景芝的尖叫声突然从斜对角传来,
很短促,像被人捂住了嘴。
怎么了
我下意识地问。
没人回答。
只有贾景芝的呼吸声,变得又急又重,
还夹杂着点呜呜的声音,像在哭。
我皱了皱眉,继续往前走,该去贾景芝的角落了。
走到一半,
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从贾景芝的方向传来,似乎是朝着我这边跑。
贾景芝
我喊了一声。
脚步声停了。
接着,一只冰凉的手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腕,
指甲几乎嵌进我的肉里。
别……别走……
是贾景芝的声音,带着哭腔,抖得不成样子。
怎么了
我想挣脱她的手,她却抓得更紧。
有人……有人拽我的头发……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气若游丝,
就在我后面……黑的……看不清……
我的心猛地一沉。
她的角落后面,只有那扇破窗户,
外面是空荡荡的操场,哪有人
别犯规。
郭亮的声音突然在A角的方向响起,不高,却像道惊雷,炸得人耳朵疼。
规则里说,不能说话,
不能有肢体接触,否则会惊动怨灵。
贾景芝的手瞬间松开了,
像触电一样。她的脚步声响起,
跌跌撞撞地朝我原来的角落跑去。
我站在原地,
手腕上还留着她的指甲印,火辣辣地疼。
刚才她抓着我的时候,我好像听到身后有轻微的沙沙声,像有人在拖动什么东西。
第四圈,结束了。
第五圈,开始了。
我深吸一口气,继续往前走。
走到A角,拍郭亮的肩膀。
他的肩膀好像比刚才更宽了点,也更硬了。
刚才……
我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规则不能破。
郭亮没理我,转身朝孙学进的角落走去。
我跟在他后面几步远的地方,慢慢走向孙学进的角落。
离得越近,越觉得不对劲。
太安静了。
孙学进的呼吸声,没了。
刚才前几圈,
就算他不说话,
那粗重的呼吸声也像个坐标,提醒着他的位置。
可现在,那里一片死寂,连脚步声都没有。
我心里的不安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加快了脚步。
走到孙学进的角落附近,我伸出手,想拍他的肩膀。
手伸出去,却扑了个空。
那里,没人。
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血液好像都凝固了。
孙学进
我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在黑暗里显得格外突兀。
没人回答。
只有冷风从窗户灌进来的声音,
还有我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孙学进!
我又喊了一声,提高了音量。
还是没人回答。
几秒钟后,
贾景芝的方向传来一声短促的尖叫,
接着是郭亮的咳嗽声,很剧烈,像被什么呛到了。
开灯!我终于忍不住大喊一声,
转身朝着灯泡的拉绳跑去。
手指胡乱地抓着,
终于摸到了那根冰凉的绳子。
啪!
灯泡亮了,惨白的光线瞬间填满了整个房间,刺得人眼睛生疼。
我眯着眼睛,
看向孙学进的角落。
他倒在地上,
脸朝下,右手伸直,左手攥成拳头。
后脑有个狰狞的血窟窿,
暗红色的血顺着头发流下来,
浸湿了地上的灰尘,像朵诡异的花。
他的电子表掉在旁边,屏幕黑了,指针停在12:17。
而他攥紧的左手里,
露出来一片深紫色的东西,
是郭亮带来的那片干花。
贾景芝瘫坐在地上,脸色惨白,
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郭亮站在离孙学进不到一米的地方,
眼镜歪了,手里还攥着那个笔记本,
封面上沾了点暗红色的东西,像没擦干净的血。
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人。
报警。
第二章:笔录
警局的白炽灯是那种最廉价的款式,
光线惨白刺眼,照得人眼睛发酸。
林警官坐在审讯室的桌子后面,
面前摊着个笔记本,
第一页写着
10月17日,怨灵病院杀人案,
下面画了个简单的地图,
标记着手术室的位置和四个角落。
门被推开,贾景芝走了进来。
她穿着件粉色的卫衣,
袖口沾了点灰尘,
头发乱糟糟地披在肩上,
那个粉色发绳不见了。
坐下的时候,她的背挺得笔直,
手指却不停地绞着卫衣的下摆,指节泛白。
姓名林警官问,笔尖落在纸上。
贾景芝。声音很轻,带着点颤抖。
年龄
22。
职业
大三学生,江城大学中文系。
说说吧,10月17日午夜,你在岱庄病院做了什么。
她的喉结动了动,像是在咽口水。
我……我和孙学进、张凯,还有郭亮学长,一起去的。我们是高中同学,现在也在一个城市上学,偶尔会约着出来玩。
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
是孙学进提议的。
她低下头,头发遮住了眼睛,
他说……他最近总做噩梦,梦见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浑身是血,站在他床边。有人告诉他,岱庄病院的四角游戏能破解噩梦,只要完成五圈,就能让‘不干净的东西’离开。
你们什么时候到的游戏是怎么进行的
大概十一点半到的。郭亮学长之前查过规则,说必须午夜十二点开始。我们站在四个角落,关灯,顺时针移动,每次只拍打下一个人的肩膀,不能说话,不能开灯。
她顿了顿,抬起头,眼睛红红的,
一开始很正常,前三圈都没出事。
‘出事’是指什么
第四圈。
她的声音突然拔高了一点,又迅速压低,
第四圈,张凯拍我肩膀的时候,我感觉……感觉有人在后面拽我的头发。很用力,像要把我的头皮扯下来。
看清是谁了吗
没有,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见。
她的手指抖得更厉害了,
我吓得抓住了张凯的手,想让他别走,帮我看看。就在这时,郭亮学长突然说话了,他说‘别犯规’。我一害怕,就松开了手。
郭亮为什么会说话你们知道规则里不能说话吧
知道……
她咬着嘴唇,
郭亮学长说,犯规会被‘怨灵’盯上,他是在提醒我。
第五圈发生了什么
第五圈,我按照规则,从自己的角落走到张凯原来的位置。刚站稳,就听到张凯喊‘开灯’,然后灯就亮了……
她的声音突然哽咽起来,眼泪掉了下来,砸在裤子上,
我就看到孙学进倒在地上,流了好多血……
你在第五圈有没有听到什么异常的声音比如争吵、打斗声
她用力摇头,眼泪甩了下来。
没有,什么都没有。除了脚步声,就是呼吸声。哦对了,孙学进的电子表一直在响,‘滴答滴答’的,很清楚。直到第五圈,我走到张凯的角落时,那声音突然停了。
你觉得谁有嫌疑
贾景芝的肩膀抖了一下,像是被这个问题烫到。
我不知道……
她停顿了很久,才低声说,
但张凯踢到过东西,第三圈的时候,他自己说的。还有郭亮学长,他为什么要带那片干花他说那是十年前死的女病人的东西,会不会……会不会是他故意引来什么的
林警官在笔记本上记下
干花
拽头发
张凯踢到东西,
指尖敲了敲纸面。
你抓张凯的手时,他有什么反应
他……他好像有点生气,闷哼了一声。
她低下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但我不是故意的,我是真的害怕。
做完贾景芝的笔录,
林警官让警员先带她去休息室等着。
刚喝了口冷水,审讯室的门又开了,郭亮走了进来。
他比贾景芝镇定得多,
穿着那件标志性的蓝衬衫,
袖口依旧磨得发毛。
坐下时,他把那个旧笔记本放在桌上,动作平稳,没有丝毫慌乱。
姓名
郭亮。
年龄
25。
职业
研究生在读,江城大学历史系,研究民俗文化。
这个职业让林警官多看了他一眼。
你研究民俗文化,应该知道‘四角游戏’属于民间禁忌吧为什么还要参与
正因为研究这个,才想去实地体验。
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灯光,
民间传说往往有现实原型,我想看看,所谓的‘怨灵’背后,是不是有未被记录的历史。
你提前查过岱庄病院的背景
查过。十年前是家私人医院,因一场医疗事故倒闭。死者叫王丹,23岁,死于手术台上,死因是麻醉过量,但家属质疑是医疗过失,后来不了了之。
他翻开笔记本,
其中一页贴着打印的新闻截图,
标题是《私人医院手术事故,年轻女子命丧手术台》。
你们的站位和移动规则,能再描述一遍吗
他从笔记本里抽出张纸,
上面画着手术室的平面图,
四个角落标着A、B、C、D,
旁边用铅笔写着名字:
A秦文轩(郭亮),
B孙学进,
C贾景芝,
D张凯。
顺时针移动,即D角的张凯走到A角,我从A角走到B角,孙学进从B角走到C角,贾景芝从C角走到D角。每圈间隔约一分钟,因为孙学进的电子表‘滴答’声很规律,我默数过时间。
第四圈你为什么说话
贾景芝违反规则。
他的语气很平静,
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她抓住了张凯的手,这会打破移动节奏。规则里明确提到‘肢体接触会吸引灵体’,我提醒她,是为了所有人的安全。
你当时在什么位置能确定说话时,其他人都在自己的移动路线上吗
我在A角,正要走向B角。能确定孙学进在B角,因为我听到他的呼吸声;贾景芝在C角,她的脚步声很轻,但能分辨;张凯在走向C角的路上,他的脚步声很重。
第五圈,你走到B角时,孙学进还在吗
在。
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拍到了他的肩膀,触感很清晰,是他穿的黑色夹克。拍完后,我站在B角的位置,等着张凯过来。但他一直没来,直到他喊‘开灯’。
你站在B角时,有没有听到什么异常比如孙学进倒地的声音
郭亮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没有。黑暗中只能靠声音定位,我听到孙学进的呼吸声突然停了,但没听到倒地声。可能是……他慢慢倒下的,没发出声音。
你觉得谁有嫌疑
他沉默了几秒,
目光落在笔记本上的张凯两个字上。
张凯。第四圈他被贾景芝抓住时,我听到他的呼吸变粗了,像是在生气。而且他站在D角,离门口最近,完全可以提前藏凶器在外面,趁移动时拿进来。
还有别的吗
他踢到的‘东西’很可疑。
郭亮推了推眼镜,
第三圈我从B角经过时,摸过那个位置,什么都没有。第四圈再走时,却踩到了一块金属,边缘很锋利,像是手术钳的一部分。
郭亮从审讯室出来后,林警官捏了捏眉心。
两个笔录,看似都合理,却又透着矛盾:
贾景芝说被拽头发,郭亮说没听到异常;
张凯踢到东西,郭亮说后来才出现金属块。
第三个进来的是我。
我穿着件灰色连帽衫,
帽子拉得很低,遮住了半张脸。
坐下时,我从口袋里摸出枚黄铜硬币,
在手心里转来转去,金属摩擦的声音在安静的审讯室里格外刺耳。
姓名
张凯。
年龄
22。
职业
大三学生,江城大学计算机系。
说说游戏的过程,从你的角度。
我的声音很低,像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和他们说的差不多。十一点半到,十二点开始,关灯,移动,拍肩膀。前三圈没什么特别的,除了……第三圈我走到孙学进的角落时,踢到个硬东西,圆滚滚的,在地上滚了几圈。
是什么东西
当时没看清,摸着像块金属,可能是器械零件。
我顿了顿,硬币转得更快了,
但第四圈我再走那个位置时,东西不见了。反而是郭亮经过时,说踩到了锋利的金属。
第四圈,贾景芝抓你的手,你有什么反应
吓了一跳。
我抬起头,规则说不能有肢体接触,我想挣脱,她却抓得很紧。郭亮喊‘别犯规’时,她松手了,我才继续往前走。走到郭亮的角落时,感觉他有点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他往旁边躲了一下,好像不想让我拍到他。
我的手指停了,硬币在掌心转了个圈,
而且他的衬衫湿了一块,贴在背上,不知道沾了什么。
第五圈,你为什么会扑空
不知道。
我摇摇头,
走到孙学进的角落,伸手去拍,却什么都没摸到。他的呼吸声也没了,之前一直很响的。我喊开灯,是因为觉得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发毛。
你觉得谁有嫌疑
我捏着硬币,指节用力到发白。
郭亮。他带的干花最后攥在孙学进手里,这太巧了。而且他研究民俗,肯定知道怎么利用规则制造混乱:比如故意说话吸引注意力,趁机做手脚。
贾景芝呢她的话有疑点吗
不好说。
我沉默了一会儿,
但她抓我的手,确实拖延了时间。如果郭亮想动手,那段时间足够他从A角走到B角。
三个笔录结束,窗外的天已经蒙蒙亮了。
林警官看着笔记本上的记录,
像在解一道没有答案的题:
贾景芝的拽头发、
郭亮的违规喊话、
我的踢到硬物,
像三颗散落的珠子,找不到串联的线。
但有个细节很奇怪,
我们都提到了第四圈的异常,
却对第五圈的描述异常模糊。
仿佛第五圈的时间被凭空抽走了,
只剩下开灯和发现尸体两个节点。
林警官合上笔记本,起身走到窗边。
晨光穿过云层,
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像极了手术室里那盏惨白的灯照出的光斑。
这场四角游戏,恐怕不止怨灵那么简单。
三、破绽
警局的休息室是间狭小的房间,
摆着三张旧沙发,
墙角堆着扫帚和拖把。
我坐在靠窗的沙发上,
看着窗外的雨丝斜斜地飘进来,
打湿了窗台上的灰尘。
贾景芝坐在中间的沙发上,
双手抱着膝盖,
头埋在臂弯里,肩膀一抽一抽的。
郭亮坐在最里面,靠着墙,闭着眼睛,
手里还攥着那个笔记本,指尖在封面上轻轻摩挲。
没人说话。
空气里弥漫着尴尬和恐惧,
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紧绷感,
像拉到极致的弦,稍微一碰就会断。
不知过了多久,贾景芝突然抬起头,
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
你们觉不觉得,孙学进手里的干花,有点奇怪
郭亮睁开眼睛,镜片后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怎么奇怪
那是郭亮学长带来的,对吧
贾景芝看向我,
眼睛里布满血丝,
从一开始就夹在他的笔记本里。最后却攥在孙学进手里。除非……除非是有人趁乱塞给他的。
郭亮的手指停了。
你想说什么
第四圈你说话的时候,是不是在给什么人打信号
贾景芝的声音抖得厉害,
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
你站在A角,离孙学进的B角最近。黑暗里没人能看清,你完全可以走过去,用墙角的铁钳砸他的头,再把干花塞进他手里。
我没有。
郭亮的语气冷了下来,
推了推眼镜,
倒是你,贾景芝。你为什么要抓张凯的手规则明令禁止肢体接触,你偏偏要做,是不是想拖延时间,给同伙创造机会
我没有同伙!
贾景芝猛地站起来,
又被自己的鞋带绊倒,
跌坐回沙发上,
我抓张凯的手,是因为真的有人拽我头发!不是编的!
当时除了我们三个,没有别人。
郭亮的声音陡然拔高,
带着一种压抑的怒火,
谁会拽你的头发除非是你自己扯的,想混淆视听!
你胡说!
我胡说
郭亮冷笑一声,
翻开笔记本,
指着其中一页,
我早就查过,你是王丹的表妹。她死的时候,你就在医院走廊,亲眼看着她被推进太平间。你恨孙学进,因为他爸是主刀医生,这难道不是动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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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景芝的脸瞬间惨白,
像被抽走了所有血色。
你……你怎么知道
郭亮没回答,只是死死地盯着她。
他们吵起来的时候,我一直在转手里的硬币。
金属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
让我混乱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点。
阳光从云缝里钻出来,照在硬币上,
反射出一道微弱的光,恰好落在花纹的位置。
我突然看清了。
那不是模糊的图案,
而是个简化的丹字,被磨得只剩轮廓,不仔细看根本认不出。
高中时,
我在天台捡到这枚硬币。
那天风很大,
孙学进把一个男生摁在地上打,
拳头砸在对方脸上,
发出沉闷的响声。
郭亮站在旁边,抱着胳膊看,嘴角噙着一丝冷笑。
贾景芝蹲在角落里哭,肩膀抖得像风中的叶子。
后来我才知道,
那个被打的男生,
造谣说王丹是被医生搞大肚子才手术的。
孙学进打他,是为了维护所谓的名声;
郭亮旁观,是因为他知道真相,却不屑于动手;
贾景芝哭,是因为她知道,王丹到死都在等一个道歉。
别吵了。
我把硬币揣回口袋,
声音不大,却让他们同时停了下来。
第四圈,我踢到的不是器械零件。我说。
贾景芝和郭亮同时看向我,
眼神里带着疑惑。
是手表。
我盯着他们的眼睛,
一字一句地说,
金属表带,边缘有点硌脚,和孙学进那块电子表一模一样。但当时他应该戴着表,怎么会掉在地上
郭亮的脸色变了变,
很快又恢复平静。
可能是他自己摘下来的。紧张的时候,人会做些无意识的动作。
不可能。
贾景芝立刻反驳,
声音带着点颤抖,却很肯定,
那块表是他爸留给他的,从不离身。上次体育课他摔了一跤,表链断了一节,他拿着去修了整整三天,回来时眼睛都是红的。他绝不会自己摘下来。
所以,
我的目光扫过他们的脸,
像在审视两件待解的谜题,
第四圈时,孙学进已经不在他的角落了。有人把他的表扔在那里,假装他还在。
谁能做到这点
郭亮站在A角,离B角最近。
如果他在第三圈移动时,
提前走到B角,
用什么东西打晕孙学进,
把表摘下来扔在地上,
再回到自己的位置,时间刚好够。
贾景芝站在C角,离B角最远,
但她抓我的手时,确实拖延了至少十秒。
这十秒,
足够一个人完成从A到B再回到A的动作。
而我,站在D角,
是唯一能绕到B角后面的人,
因为顺时针移动的规则里,
D角的人要先经过门口,
再走到A角。
如果我中途停下,从门后绕到B角,
做完手脚再回到路线上,谁也不会发现。
风突然从窗户灌进来,吹得窗帘猎猎作响。
我看着郭亮手里的笔记本,
封面上那点暗红色的污渍在光线下格外显眼,
不是血,是铁锈。
和手术室墙角那个铁盒上的锈迹一模一样。
十年前的手术失误,不是意外,对吧
我慢慢开口,
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惊讶,
王丹对麻醉剂过敏,手术前告诉过护士,但护士没记录。主刀医生,也就是孙学进的爸,明明看到了过敏史,却为了赶时间,还是用了那种麻醉剂。
郭亮的手抖了一下,
笔记本差点掉在地上。
我妈就是那个护士。
我继续说,
目光落在窗外的雨丝上,
她因为‘失职’被开除,每天都在说‘是我害死了她’,后来得了抑郁症,去年冬天……从楼上跳下去了。
贾景芝捂住嘴,
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郭亮喜欢王丹,
我看向郭亮,
他的脸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你收集她的东西,研究她的死因,甚至知道她最后攥着干花,那是你送她的,对吗你说过,她最喜欢深紫色的勿忘我。
郭亮的喉结动了动,没说话。
我们都不是偶然来这里的。
我笑了笑,笑声里带着点苦涩,
孙学进的噩梦是真的,但他不是怕‘怨灵’,是怕真相。他提议玩四角游戏,不是为了破解噩梦,是想赎罪,或者说,想确认我们是不是已经忘了。
可惜,我们都没忘。
第四圈,
郭亮的违规喊话不是提醒,是信号。
他喊出声的瞬间,就是在告诉我:
可以动手了。
我从D角出发,
没有直接走向A角,
而是绕到门后,
那里藏着我提前准备好的铁钳,
上周踩点时,我就藏在那里了。
我走到B角,
孙学进正因为听到郭亮的声音而分神,
我举起铁钳,砸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倒了下去。
贾景芝抓我的手,
不是因为拽头发,是怕我失手,
也是在给郭亮争取时间,
让他把孙学进的表摘下来,
扔在B角,假装孙学进还在那里。
她所谓的拽头发,
不过是自己扯的,为了给后续的口供增加可信度。
郭亮走到B角时,
拍的不是孙学进的肩膀,是空气。
他站在那里,是为了挡住贾景芝的视线,
不让她看到地上的血迹。
我们配合得天衣无缝,
像排练过无数次。
所以,
郭亮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吓人,
现在怎么办
贾景芝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粉色的,
在光线下闪了一下,是那根发绳。
她把发绳举起来,水钻的位置有个极小的孔。
刚才在审讯室,我录下了我们的话。
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落在心上,
如果我把这个交给警察,他们会相信吗三个凶手,互相掩护,却又各自留下破绽。
我看着那根发绳,
突然想起高中时的夏天。
孙学进把这根发绳塞进贾景芝的书包,
脸红得像西红柿,说你戴粉色好看。
贾景芝追着他打,阳光透过树叶洒在他们身上,像镀了层金。
那时的我们,
还不知道十年前的那场手术,
早已把我们的命运缝在了一起,变成一个解不开的死结。
郭亮翻开笔记本,
最后一页画着个四角形,
四个角上分别写着:
孙学进,贾景芝,郭亮,张凯。
旁边用红笔写着一行字,笔迹用力到划破了纸:
四角游戏,缺了谁,都不算结束。
风停了。
远处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我把那枚刻着丹字的硬币扔在地上,
看着它滚到沙发底下,消失在黑暗里。
就像我们的秘密,永远见不得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