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生回到了家族分家的那天。
上一世,我选择留下成为荣耀的引魂人,却被妹妹亲手推下悬崖。
这一次,当她哭着抢走这个福气时,我笑了。
她以为抢的是泼天富贵,却不知那是被活活烙印、当成祭品的无间地狱。
看着她得意洋洋的脸,我转身就走。
席从南,这一世,换你来尝尝这份滋味,很快,你就会跪着求我,后悔疯了!
1
八年前,席家在祖祠分家。
我和双胞胎妹妹席从南,面临两条路的选择。
一条,跟着痴迷民俗研究、早已和家族格格不入的教授父亲席文栋,入世去省城当个普通人。
另一条,跟着母亲应兰,守陵,留在百年祖宅,成为下一任守护家族陵墓的引魂人。
前世,妹妹席从南跪在地上,哭得几乎昏厥,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死死抱着父亲的大腿,控诉着老宅的阴森和落后。
爸,我不要留在这里!这里没网络没外卖,连只活猫都没有!我要去城里,我要穿漂亮的裙子!
我看着她瘦弱的肩膀一抽一抽的,心一软,对着面无表情的母亲磕了个头。
妈,我留下。
那一选择,换来的是八年不见天日的地狱,和我最后在后山悬崖,被她亲手推下去的冰冷。
她说:席半夏,你现在不是很威风吗所有人都敬你怕你,连我的未婚夫看你眼睛都直了。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留下来能有今天,故意看我笑话的凭什么是你!
我甚至没来得及问一句为什么。
……
再次睁眼,我又回到了祖祠。
空气里弥漫着陈旧木料和燃香的味道,压得人喘不过气。
族长枯槁的手指着我们姐妹,声音像是从古井里捞出来的:席文栋要走,你们两个,谁留下,谁跟他走
父亲席文栋蹲下来,试图用他那套温和的说辞诱惑我们:半夏,从南,跟爸爸走,爸爸带你们去看电影,吃肯德基,交新朋友……
而母亲应兰,就那么冷冷地站着,像一尊没有温度的玉像。她甚至没看我们,只淡淡地说:留下,是荣耀。是守护席家百年根基。
我记得,前世的席从南对这句话嗤之以鼻。
可这一次,我眼睁睁看着她,一把推开满脸错愕的父亲,径直冲向母亲。
她扑进那个从未有过温度的怀抱,抬起头,用一种胜利者的、淬着毒的眼神看向我。
爸,让姐姐跟你去吧,大城市的好日子给她。我懂事了,我要替席家分忧,我要留下来,跟妈妈在一起!
她喊得斩钉截铁。
我明白了。
从悬崖上掉下去的,不止我一个。
我这个好妹妹,她也回来了。
看着她那副迫不及待抢占荣耀的嘴脸,我差点笑出声。压抑了八辈子的怨气,此刻竟化作了狂喜。
我立刻拉住父亲僵硬的手,笑得一脸天真烂漫:爸,我跟你走!我要去城里!
去你的引魂人!
去你妈的接阴和烙魂印!
席从南,既然你这么想要这份泼天的福气,我席半夏,拱手相让!
毕竟上一世我就知道,引魂人,不得善终。
2
选择已定,父亲迅速办好了手续,带我离开了那座压抑的老宅。
车里,他看着一直沉默的我,叹了口气:半夏,不怪你,你妈那个人……唉,你以后会不会想她
我想她我想她夜里会不会梦到我被她亲手锁进祠堂地下静室时,绝望的拍门声
我想她每月十五,亲手烧红那枚刻着家族符文的银印,面无表情地摁在我后颈时,皮肉烧焦的滋滋声
我想她那句:席家不需要有感情的引魂人,只需要一个合格的容器,会不会成为她自己的梦魇
我摇摇头。
父亲以为我心肠硬,却不知我只是捡回了一条命。
我透过后视镜,看着越来越远的祖宅轮廓,在心里对那个还在兴奋中的妹妹说:席从南,希望你别死得太快。
可我高估她了。
不到半个月,我刚在新家安顿下来,座机的电话就响了。
对面传来席从南压抑着哭腔的尖叫,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喂是爸吗爸!你快来接我!我受不了了!我不要跟这个疯子在一起!
我握着话筒,声音冷得像冰:妹妹,路是你自己选的。
席半夏是你!你把电话给我爸!我命令你让你爸来接我!席从南在电话那头歇斯底里。
接你让你再把我从楼上推下去一次我轻轻地问。
电话那头猛地一静,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看来,她也记得。
我毫不犹豫地挂断电话,走到墙边,拔掉了电话线,又拿出我爸的老虎钳,在接口处咔嚓一声,剪断。
世界清净了。
至于她为什么半个月都扛不住,我闭着眼都能想出来。
接阴。
这是成为引魂人的第一关。被关在祖祠地下完全隔音的静室里,没有光,没有食物,每天只有一碗盐水吊着命。在无边的黑暗和死寂里,身体的机能会降到最低,精神会被恐惧和孤独无限放大,直到逼出所谓的阴阳眼。
我前世,在里面待了整整一个月。出来的时候,瘦得脱了形,看见光会刺痛流泪,很长一段时间不敢一个人待在封闭空间。
而那,仅仅只是个开始。
这个开始,就足够我的好妹妹崩溃了。
又过了三个月,就在我以为她已经被母亲调教认命时,我家门被砸响了。
咣!咣!咣!
那力道,像是要拆了我家门。
爸爸正好出差,去邻市参加一个学术研讨会,家里只有我。
门外,是席从南凄厉的哭喊:开门!爸!开门让我进去!我是从南啊!我求求你了,我再也不想回去了!
我从猫眼里看过去,她浑身脏兮兮的,赤着脚,破烂的衬衫下,是触目惊心的瘦。
更让我眼神一凝的,是她脖颈和手腕处,露出的暗红色、像陈旧烫伤的复杂花纹。
那是烙魂印。
为了和祖陵下的东西建立更深的链接,每个月十五,都要用秘法烧红的家族银印在身上烙下一个符文。一年十二次,位置各不相同,每一次都是皮开肉绽的酷刑。
席从南……这是刚经历了三次。
我隔着门都能想象她被摁在冰冷的长凳上,听着银印在火盆里烧得通红,闻着自己皮肉焦糊的滋味时,是何等的绝望。
就在我犹豫的瞬间,门外的哭喊变成了咒骂。
席半夏!你个贱人!我知道你在里面!你给我开门!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怨毒和疯狂。
3
门外,席从南不知从哪儿摸来半截敲碎的啤酒瓶,闪着绿光,被她死死攥在手里。
你再不开门,我就死在你家门口!让所有人都知道是你逼死我的!她像个彻头彻尾的疯子,用玻璃碴狠狠地划着防盗门,发出刺耳的噪音。
她真的疯了。
我们身体里流着一样的血,思想却早已不是那个十几岁的女孩。
她对我没有丝毫姐妹情谊,只有被我欺骗后,梦想破碎的迁怒。
我靠在冰冷的门上,平静地开口:席从南,爸爸不在家。
我回你妈!她爆了句粗口,哭声里带着破音的愤怒,席半夏!你毁了我!早知道引魂人要受这种罪,我宁肯去厂里打螺丝!
她开始口不择言地尖叫:我们都重生了!我本来可以靠着未来的信息,去买会涨停的股票,去买会拆迁的房子!我本来可以当白富美,被帅哥追,过人上人的日子!我为什么非要当这个狗屁的引魂人!都怪你!都是你上一世骗我!
看,这就是我那好妹妹的格局。
重生一次,她能想到的人上人生活,就是投机取巧,不劳而获。
我扯了扯嘴角,发出了一声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不像笑声的声音。
前世你把我推下悬崖的时候,怎么不说我骗你这辈子你抢着留下当引魂人的时候,怎么不说这是罪
我……她被我堵得语塞,随即更加蛮横,我不管!我现在后悔了!你不让我进,我就报警,说你爸囚禁我!
蠢得可笑。
就在她叫嚣的时候,楼道的声控灯忽然闪了闪。
一个修长的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后。
我从猫眼里看到那个身影,浑身的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母亲,应兰。
她穿着一身古朴的黑色盘扣褂子,手腕上绕着一串沉香木佛珠。她明明是走过来的,我却没有听到一丝脚步声,像是从阴影里直接浮现出来的。
应兰看着我家的门,目光似乎能穿透铁皮,直直地钉在我身上。
她那平静无波的眼神,比席从南的玻璃瓶锋利一百倍。
从南。她开口了,那声音像一块冰,砸进楼道里,让空气都冷了几分,说好了要担起家族的荣耀,为什么要跑
席从南的身体瞬间僵得像块木头,瞳孔缩成了针尖,手里的玻璃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她抖着嘴唇,几乎是用蚊子一样的声音哀求:妈……我,我不想当了……太疼了……让姐姐当吧,让她回去当……
她居然还指望我
母亲的视线,果然又落回了门上。
席半夏,她问,你愿意回来,替她吗
我吞了口唾沫,唾液划过喉咙的感觉像在吞刀片。前世积累的恐惧,让我手心瞬间全是冷汗。
但我还是清晰地回答:
我不愿意。
我怕她不甘心,又补充了一句:妈,分家的时候是族长见证的。从南自愿留下,我自愿‘入世’。我已经是席家的凡人了,回不去了。
我把规矩搬了出来。
应兰听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默然地点了点头。
好像在说:嗯,是这个道理。
随后,她对手腕上的佛珠轻轻捻了一下。
两个穿着同样黑衣、表情麻木的男人不知从哪个角落冒了出来,一左一右架住席从南的胳膊。
席从南像是看见了鬼,开始疯狂挣扎,但她的力气在那两个男人手里,就像小鸡仔一样。其中一个男人掏出一块手帕,在席从南的口鼻前一捂,她挣扎的动作立刻软了下去,像一滩烂泥一样被拖走了。
从始至终,应兰都没再看我一眼,转身,跟着消失在黑暗的楼道里。
我一直没有开门。
因为我想起前世,在静室里快饿死时,我曾抓住她冰冷的手,问她到底爱不爱我和妹妹。
她摇头,说不爱。
她说,她需要的,不是一个会哭会笑的女儿,而是一个合格的传承容器。
我们父亲的纯阳命格,就是她用来制造我们这对容器的最好配方。
所以这一世,我对她,不敢再有半分幻想。
因为我真的,怕了。
4
席从南被带走后,销声匿迹了大半年。
我甚至以为,她可能已经死在了某次残酷的仪式里,或者,终于被调教成了一个合格的、没有感情的容器。
直到父亲席文栋出差回来。
他风尘仆仆,神色却无比凝重,甚至带着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恐慌。
他把手机递到我面前,手都在抖。
半夏,你看……是从南,她不知道从哪弄的手机,断断续续给我发的。
手机屏幕上,是几张惨不忍睹的照片和几段哀求的文字。
【爸!救我!你看我的背!那个疯婆子又用印章烫我!化脓了,好不了了!】
照片里,是席从南血肉模糊的后背,几个暗红色的符文烙印周围,是大片的黄白色脓液,触目惊心。
【爸,我好饿,她们不给我饭吃,再这样下去我会死的!】
另一张照片里,她穿着单薄的里衣,蜷缩在阴暗的角落,脸颊凹陷,眼睛大得吓人,像一具会呼吸的骷髅。
最后一条信息,是一个小时前发的。
【爸,她们说今晚要给我进行‘喂鬼’仪式,我听人说,那个仪式九死一生!爸你快来救我,我真的知道错了!让姐姐回来换我吧,你最疼我了不是吗爸!】
父亲是个普通的大学教授,一辈子和书本打交道。他当初被母亲应兰的神秘和所谓传统魅力所吸引,对席家残酷的内里一无所知。
现在看到这些,他的世界观崩塌了。
他眼圈通红,抓着我的肩膀:半夏,你告诉爸爸,这是不是真的你妈妈……她怎么会……这到底是虐待还是……什么狗屁的仪式
他的声音里带着崩溃的哭腔:不行,我必须回去一趟!我要把从南带走,带她去医院,去报警!你妹妹要被你妈折磨死了!
看着他那副快要碎掉的样子,我点了点头。
好。
父亲立刻手忙脚乱地去订回老家的车票,嘴里还念叨着:报警,对,这次必须报警!
他以为这是简单的家庭暴力。
只有我知道,没那么简单。
我的目光,落回他放在桌上的手机,那最后一张席从南蜷缩在角落的照片上。
我的瞳孔,猛地一缩。
照片的光线很暗,但我还是清清楚楚地看到,在席从南脚边,放着一只巴掌大的、通体漆黑的,像石头雕琢的碗。
镇魂碗。
我瞬间如坠冰窟,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前世,我死在被推下悬崖的前一天晚上,母亲就拿出这只碗,告诉我,明天,就要用我的血,来举行最终的喂鬼仪式。
那是引魂人传承的最后一关,也是最凶险的一关。将祖陵下封印的最凶厉的怨灵引入体内,镇压并融合它。
成功了,你就是功力大成的引魂人。
失败了,你的魂魄就会被它撕碎吞噬,变成一具没有意识的行尸走肉,永世不得超生。
而席家百年,成功的人,寥寥无几。
我爸还在旁边慌张地收拾东西,嘴里反复说着要救她。
我只是死死盯着照片里那只不起眼的黑碗,一股夹杂着恐惧和扭曲快意的冰冷,在我胸口蔓延开来。
我慢慢地抬起头,看向父亲那张写满天真和绝望的脸,扯出一个极轻、极淡的笑。
爸,我们是该回去看看。
我顿了顿,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件再也平常不过的事情。
正好,还能赶上给她过头七。
5
回老家的路上,父亲席文栋几乎要把手机打爆了。
他先是打给辖区的派出所,对着电话那头声嘶力竭地吼,说有邪恶的宗族势力非法拘禁、故意伤害他未成年的女儿。
对面的警察大概听得一头雾水,言语中充满安抚和敷衍:先生,您别激动,有话慢慢说。苗家寨那边情况特殊,很多是内部传统,我们不好插手啊……
什么传统!烫人也是传统不给饭吃也是传统这是犯罪!
您看这样好不好,我们派个同志明天过去了解一下情况……
明天黄花菜都凉了。
父亲气得挂了电话,又颤抖着手指去拨打市里的救助热线,结果还是一样的官腔。他的无助和愤怒,像一头困在玻璃箱里的公牛,拼命冲撞,却只换来一身伤痕。
而我,就坐在副驾驶,异常冷静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
高楼渐隐,道路变窄,空气里开始混入泥土和植物腐烂的气息。
那是家的味道。
我想起了前世,就在我即将举行喂鬼仪式的前夜。
母亲应兰,也是拿着那只黑色的镇魂碗,来到我被囚禁的房间。她没说那有多凶险,只是像个最精湛的工匠,欣赏着自己的杰作般,用指尖划过我后颈最后一个、也是最复杂的那个烙印。
席半夏,你的魂,养得很亮。她说,这么多年,那些苦没白吃。只有足够强大的容器,才能容纳‘它’的力量,也只有足够丰沛的魂魄,才能喂饱‘它’。
我那时天真地问:容纳了它的力量,我就能保护席家了吗
她看了我一眼,眼神里第一次有了情绪,那是一种近乎悲悯的东西。
是,也不是。她留下一句让我琢磨了很久的话,我们席家的女人,从生下来,就是祭品。
祭品。
我当时不懂,我死前都不懂。
现在,我懂了。什么引魂人,什么家族荣耀,不过是一场用血肉和灵魂供养恶鬼的骗局。
车子颠簸着驶入乡间小路,离老宅越来越近。父亲的脸色越来越白,那是一种被现代文明抛弃的恐惧。
老宅到了。
跟记忆里一模一样,两尊褪了色的石狮子蹲在门口,青黑色的高墙像是巨兽的脊背。
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此刻竟虚掩着,留着一人宽的缝隙。
里面黑漆漆的,像一张等待猎物自投罗网的嘴。
它在等我们。
6
我和父亲一前一后踏进席家祖宅。院子里的空气停滞不动,连风声都没有。
应兰就站在堂屋的阴影里,仿佛已经等了几个世纪。她换了身更正式的黑缎对襟褂,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檀木簪绾着,面容沉静,眼神却比院子里的石头还要冷。
文栋,你不该回来。她开口,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父亲被她这副冷酷的模样激怒了,积压了一路的恐惧和愤怒瞬间爆发:应兰!你这个疯子!从南呢!你把我女儿藏哪儿去了!我要带她走!我要报警抓你!
他嘶吼着,像一头发怒的狮子。
可是在应兰眼里,他只是一只吵闹的蝼蚁。
她身后,两个穿着黑衣的执事沉默地走出来,堵住了他的去路。
坐下喝杯茶。应兰淡淡地说,席家的事,自有席家的规矩。
去你妈的规矩!父亲气得口不择言,想要冲过去。
就在这时,侧面的门被打开,一个人影被推了出来。
是席从南。
她穿着一身干净的白丝绸睡衣,头发梳理得很整齐,脸上没有一丝伤痕。可她整个人,像一个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和灵魂的木偶。
眼神空洞、涣散,呆滞地看着前方。
从南!从南!父亲像疯了一样扑过去,抱住她瘦弱的身体,爸来了!爸来救你了!你看看爸爸啊!
席从南毫无反应,连眼珠都未曾转动一下。她对父亲的拥抱和哭喊,就像一块木头对着火焰,没有丝毫感觉。
这副模样,比看到她满身是伤更让父亲崩溃。那意味着她的精神,已经死了。
父亲抱着她,终于号啕大哭起来,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我看着这一切,慢慢走到应兰面前。
何必呢。我说。
应兰看着我,那冰封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近乎赞赏的神色
席家的女儿,只有你,有一点样子。她轻声说,随后声音变得更低,带着一股森然的寒意,但是,你还是不该回来。‘它’被惊醒了,闻到了你的味道。比从南那个半成品……要香得多。
我的心脏猛地一沉。
原来,我的归来,在她眼里不是为了救人。
而是一道更美味的菜,主动送上了餐桌。
7
父亲被请到厢房休息去了,实际上是被那两个执事软禁了起来。
应兰带着我,穿过冗长的、挂满祖先画像的走廊,走向祠堂的深处。空气越来越冷,每走一步,都像是往冰窖里沉。
她推开一扇通往地下的石门。
仪式就要开始了。她说。
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终于问出了那个憋了两世的问题,就算要传承,也不至于把她折磨成那个样子。
应兰停下脚步,回头看我。那双眼睛在昏暗的烛光里,深不见底。
你以为,当引魂人,是荣耀吗她第一次,用一种解释的、而非命令的口吻对我说话,不,席半夏,是诅咒。
她声音平淡,吐露的秘密却如惊雷。
我们席家能有百年基业,是因为百年前,第一代祖先同一个被封在陵墓里的‘东西’做了交易。家族的富贵,是借来的,总要还利息。而‘它’的利息,就是我们席家女儿的魂魄。
我浑身的血液都凉了。
应兰抚摸着冰冷的墙壁,像在诉说别人的故事。
所谓‘引魂人’,不过是听上去好听的叫法。我们真正的身份,是镇魂器——一个用来安抚、容纳、镇压‘它’的容器。一代代的女人,被送下去,用自己的血肉和灵魂,换来家族几十年的安宁。
她终于看向我,眼神复杂到极致,有遗憾,有冷酷,甚至有一丝解脱。
本来,我看中的是你。你天生魂魄强韧,意志坚定,那八年的折磨非但没压垮你,反而把你打磨得像一把刀。你……本来是有机会成为真正的主人,反过来驾驭‘它’,甚至让家族摆脱这个诅咒。
她语气里透出毫不掩饰的惋惜。
但你逃了。
现在,‘它’已经等不及了。她的声音恢复了冰冷,席从南魂魄残破,意志薄弱,根本做不了容器。但她的恐惧和痛苦,却是‘它’最喜欢的点心。她不够资格当‘主人’,却足够资格,当一顿能让‘它’吃饱的……食物。
容器,或者食物。
原来,我们从出生起,就只有这两个选择。
而我的好妹妹席从南,以为自己重生抢到的是珍宝,实际上,是亲手把自己从候补容器,降级成了即时餐点。
石门被完全推开。
地下静室里,传来席从南微弱的、像小猫一样的呜咽。
应兰把那只冰冷的镇魂碗递到我面前,里面盛着半碗粘稠的、不知名的草药汁。
既然你回来了。她说,像在下一道不容置喙的命令,就由你,来给你妹妹喂下这最后一碗汤。算是,全了你们的姐妹情谊。
8
地下静室,比记忆里更加阴寒。
席从南被四根铁链锁在一块青石板上,呈一个大字,身上那件白绸睡衣已经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她骨瘦如柴的轮廓。
她的眼神不再空洞,恐惧让她短暂地清醒了过来。看到我,她浑身一颤,干裂的嘴唇蠕动着。
我端着碗,一步步走近。
姐……她发出了一个嘶哑的单音。
然后,她的目光越过我,看向我身后的应兰,绝望像潮水一样淹没了她的眼睛。她明白了,她的母亲,和我,没有一个是来救她的。
她开始剧烈地挣扎,铁链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不……我不要死……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妈!求求你!让姐姐来换我!她比我强!她更合适!求求你!
她语无伦次,眼泪鼻涕再次糊满了脸。
这一幕,和八年前她在祠堂里哭着抢着要跟爸爸走的样子,何其相似。只不过那次是为了活,这次,也是为了活。
可惜,都没人听了。
应兰对我使了个眼色。
我蹲下身,捏住席从南的下巴。她的皮肤冰冷,像死人一样。
她死死地盯着我,嘴里还在模糊不清地哀求:姐……对不起……我上一世不该推你……你救救我……救救我……
救她
凭什么
她毁了我一辈子,还奢求我给她另一辈子
我看着她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突然有了一个比让她被恶鬼吞噬,更让她痛苦,也让我更解脱的主意。
我没说话,只是用另一只手,在她被铁链锁住的手腕上,轻轻按了一下。那里有一个烙印,是第三次烙下的符文,我知道,按下去,会痛入骨髓。
她疼得浑身一哆嗦,哀求声被打断了。
我俯下身,把嘴唇凑到她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极快、极轻地说道:
妹妹,你知道吗祭品,是要保持完整的。如果你现在,把自己的舌头咬断,那么你的魂魄就会残缺,‘它’会嫌弃你。它们……会把你扔出来。
data-fanqie-type=pay_tag>
席从南的瞳孔骤然放大。她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扔出来……不就是活下来了吗!
一丝狂喜和希望,瞬间点亮了她死灰般的眼睛。
我看着她眼里的光,笑了。笑意冰冷,直达心底。
别急着高兴。我的声音温柔得像魔鬼的私语,魂魄残缺的你,就算活下来,也会变成一个痴痴傻傻、流着口水、生活不能自理的废人。一辈子。
但我记得,你最爱漂亮,最怕丑,最怕像个废物一样活着。对不对
她眼里的狂喜,瞬间凝固,然后,碎裂成无边的恐惧。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生不如死。
我给了她一条活路。
一条她绝对不会选择的活路。
我上一世跳下去前在想,我松开她的下巴,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为什么我们是双胞胎。现在我想通了。
你是我的‘劫’,我也是你的‘报应’。席从南,我们两清了。
说完,我不再看她,将那碗药汁放在石板边,转身走出静室。
在我身后,是席从南先是死寂,而后爆发出的、撕心裂肺却又夹杂着无尽悔恨的嚎哭。
9
我走出地下静室,将那扇沉重的石门重新关上。
应兰就站在门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你对她说了什么
告诉了她一个能活下去的方法。我平静地回答。
应兰的眉头第一次紧紧皱起,那张冰封的脸上出现了裂痕:你敢破坏祭祀
破坏我笑了笑,不。我只是让她在‘被吃掉’和‘当一辈子疯子’之间,做一个选择。对她来说,后者比前者,更痛苦。
应兰盯着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惊人的寒芒。她终于明白,我继承了她的冷酷,甚至青出于蓝。
门内,席从南的哭嚎声渐渐平息。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缓慢的啃咬声。
咔嚓,咔嚓。
好像一个人,在用尽全身的力气,咀嚼自己的骨头。
应兰的脸色变了。
几分钟后,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从门缝里渗了出来。
紧接着,是石门内部传来的一声闷响,像是重物砸在上面,随即,是震耳欲聋的、非人的咆哮。
它,被惊动了。
应兰脸色煞白,立刻对着守在外面的两个执事喝道:开祭!封门!
整个祖宅的灯笼,火光瞬间由暖黄转为幽绿。无数诵经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整个祠堂笼罩。
石门被数十道符文铁链死死锁住。
而我,被应兰推了一把,你父亲在厢房,带着他,滚。
我没有犹豫。
走出祠堂时,我看到了被架出来的父亲。他不再挣扎,也不再说话,只是痴傻地看着祠堂的方向,浑浊的眼睛里映着那幽绿的火光。他一定是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足以将他的神智彻底摧毁的东西。
我带着他,离开了席家老宅。
车开出去很远,我仿佛还能听见那压抑在宅子深处的,怨毒又饥饿的嘶吼。
这一次,我没有回头。
10
一年后。
我给父亲席文栋在全市最好的私立疗养院办了长期入住,医生说他得了严重的应激障碍,伴有精神分裂症状,最好的结果,也就是维持现状了。
我靠着上辈子学会的,早已超越这个时代的理财知识,过得很好。
我换了城市,上了大学,交了新朋友。努力地,想活成一个普通人。
我甚至快要忘记了,那个阴森的老宅,那个冷酷的母亲,和那个被自己逼上绝路的妹妹。
直到我收到一个包裹。
一个用名贵檀木制成的方盒子,没有寄件人信息,但那木料独有的香气,我至死也不会忘。
是席家的东西。
我的手开始发抖,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撬开盒子。
里面躺着的,是那只黑色的镇魂碗。
碗是空的。
碗下,压着一张宣纸。
上面是应兰熟悉的、瘦金体一般的笔迹,锋利,刻薄,没有一丝温度。
‘它’在沉睡中,尝到了一滴你的血。祭祀那天,你留在碗沿的。之后,它就再也不肯碰别的祭品。席家已经断了香火,它很快就会醒来。
这一次,它不要容器了。
它点名,要它的食物。
它还记得你的味道。
跑吧,我的女儿。永远别停下。
我手里的信纸飘落在地,整个人如坠冰窟。
我猛地看向那只碗,光洁如镜的黑色碗底,倒映着我煞白的脸。
而在我脸的倒影之后,我看到了——
一双眼睛。
一双血红色的,充满了无尽贪婪和饥饿的眼睛,正从碗底最深沉的黑暗中,缓缓睁开。
它在看着我。
原来,我从未逃离。
我所有的自由,只不过是那个恶鬼打的一个盹。
现在,它醒了。
我的头七,或许也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