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收到汪伦书信,赴约桃花潭。
>初至时惊觉潭水映出亡妻容颜,汪伦告知此乃记忆之潭。
>潭底宫殿内,李白发现妻子记忆晶体竟被汪伦改造。
---看全文呀---
河水裹着初春的寒意,裹着两岸新绿的气息,从船底汩汩流过。我斜倚在船舷上,任凭小舟顺流而下,那封被摩挲得边角发软的信笺,仿佛还带着桃花潭水的湿气,固执地贴在胸口。
信是汪伦写的。字迹依旧疏朗跳脱,力透纸背:太白兄,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我待兄情意。此间桃花正盛,新酿初熟,潭水如碧玉,能照见心底最念之人。速来,莫待花落酒酸!末尾那个大大的感叹号,几乎要戳破纸面,带着他特有的、不容置疑的热情。
心底最念之人我灌下一口随身葫芦里的冷酒,辛辣直冲喉管,却化不开胸中那团盘踞多年的、沉甸甸的雾。阿蘅,我早逝的妻。她的眉目在酒意和岁月冲刷下,早已模糊,只剩一缕清冷如月的叹息,常在更深人静时拂过枕畔。
小舟拐过一道河湾,空气骤然不同。凛冽的、带着奇异甜腥的水汽扑面而来,浓稠得几乎令人窒息。两岸的寻常春色被粗暴地斩断,代之以大片大片妖异的桃林。花正开得癫狂,深红、浓紫、惨白,花瓣大得异乎寻常,层层叠叠,像是无数凝固的血滴,又似无数苍白的眼睛,沉甸甸地压在枝头,无声地凝视着闯入者。风吹过,卷起的花瓣旋舞如血雨,无声无息地落入下方幽深得令人心悸的潭水。
桃花潭到了。
潭水不是碧玉色。它浓黑如墨,却又诡异地透着一种粘稠的光泽,仿佛巨大的、凝固的油脂。水面平滑如镜,一丝涟漪也无,倒映着岸上那些狰狞的桃花,也倒映出我微醺而惊疑的脸。这死寂的深潭,像一只巨大的、沉睡的兽眼。
太白兄!别来无恙乎!一个洪亮得甚至有些炸耳的声音猛地撕裂了潭边死寂的空气。
我循声望去。汪伦站在潭边一块突出的黝黑岩石上。依旧是记忆中的身量,宽袍大袖,但似乎……更挺拔了些岁月的刻刀在他脸上并未留下多少痕迹,反而添了几分奇异的、岩石般的冷硬光泽。他脸上堆着笑,大步流星地迎上来,热情地拍着我的肩臂,力道大得惊人。那笑容依旧熟悉,眼底却沉淀着某种陌生的、深潭般的幽邃,亮得灼人,直直刺入人心。
汪伦兄,这潭……我皱眉,目光投向那令人极度不适的墨色水面。
哈!这便是桃花潭!汪伦朗声大笑,笑声在死寂的潭面上撞出空洞的回音,潭深千尺何止!此水非凡水,乃天地间记忆之精魄所聚!他手臂猛地一挥,宽大的袖袍带起一股带着甜腥味的风,太白兄请看!凝神细看这潭水!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魔力。我下意识地凝眸,望向那平滑如镜的墨色水面。起初,依旧是岸边狰狞桃花的倒影,还有我自己模糊的面容。渐渐地,水面似乎漾开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如同投入了一颗无形的石子。水底深处,一点微弱的光晕开始浮现,挣扎着,扩大着。
那光晕越来越清晰,勾勒出一个窈窕的轮廓。青丝如瀑,只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松松挽住。素色襦裙,衣袂仿佛被无形的风微微拂动。身影由模糊到真切,缓缓地,自那深不见底的墨色中浮了上来。水面不再映照天空和桃林,仿佛成了一个独立的、悬浮的窗口。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跳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起来。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那张脸!那张无数次出现在醉后残梦与午夜惊醒时分的脸!
阿蘅!
她就那样站在水面之下,隔着薄薄一层墨色水幕,清晰地呈现在我眼前。眉眼如画,唇角带着我记忆深处那抹熟悉的、略带羞涩的温柔笑意。她甚至微微歪了歪头,目光盈盈,仿佛穿透了水与空气的阻隔,真真切切地落在了我的脸上。
阿蘅……一声低哑破碎的呼唤,不受控制地从我颤抖的唇间逸出。我猛地向前冲去,脚步踉跄,不顾一切地扑向潭边,只想离那水中的幻影更近一点,再近一点。
当心!一只铁钳般的手猛地攥住了我的胳膊。是汪伦。他的力道极大,硬生生将我钉在原地,离那幽深的潭水仅一步之遥。太白兄,切莫靠近!这潭水,碰不得!他的声音低沉急促,带着警告的意味。
我猛地甩开他的手,力道之大,竟让他微微踉跄了一下。我死死盯着水面,那幻影依旧清晰,阿蘅的眼波流转,似乎带着无声的询问。一种混杂着狂喜、恐惧、难以置信的巨浪冲击着我,声音嘶哑地质问:汪伦!这到底是什么妖法!阿蘅她……她怎么会在这里!
汪伦稳住身形,脸上那热情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岩石般的平静,眼底深处那点幽光却燃烧得更加炽烈。妖法他嗤笑一声,摇了摇头,目光同样投向水中的阿蘅幻影,带着一种近乎痴迷的专注,不,太白兄,这是造化之奇,是记忆的奇迹!我不是在信中说过了吗此潭能照见心底最念之人。阿蘅,她就在你的记忆最深处,而这潭水,只是将她从你心底唤醒,映照出来罢了。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她的记忆,她的音容笑貌,都在这潭水的深处,保存得好好的,比世间任何画卷都要鲜活。
记忆深处保存我咀嚼着这两个词,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升,比这潭水的冷意更甚。看着水中阿蘅那完美得不真实的笑靥,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毒蛇般钻进脑海。我霍然转头,目光如电射向汪伦,一字一句,带着冰碴:带我去!汪伦!带我去看看这潭底!看看你所谓的‘保存’!
汪伦脸上的岩石之色似乎裂开了一道细缝,一丝极快掠过的、难以言喻的情绪闪过他幽深的眼底。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沉默地与我对视。岸上癫狂的桃花无声坠落,墨色的潭水平滑如镜,映着阿蘅永恒的微笑,也映着我们两人对峙的身影。死寂重新笼罩下来,浓得化不开。
许久,他嘴角缓缓扯出一个弧度,那笑容里却再无半分暖意,只剩下深潭般的幽冷。
好。他吐出这个字,声音干涩,既然太白兄执意要看……那就随我来吧。记住,潭底所见,皆为记忆所化。莫惊,莫怕。他不再看我,径直走向潭边一块毫不起眼的、半浸在水中的黑色礁石。
只见汪伦伸出右手,五指张开,悬停在那块黝黑的礁石上方寸许。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念诵着某种古老而晦涩的音节。那音节并非人语,低沉、粘稠,带着奇异的韵律,仿佛自地底深处传来,又像是无数细碎的回音叠加在一起,撞击着耳膜。随着他的念诵,他悬空的手掌下方,空气开始肉眼可见地扭曲、旋转,形成一个小小的、幽暗的漩涡。
漩涡中心,一点微弱的白光挣扎着亮起,迅速膨胀、拉长。光芒越来越盛,刺破周遭的墨色水汽,最终凝固成一道窄窄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白色光门。光门边缘水波般荡漾,散发出冰冷而纯粹的能量气息,门内是一片深邃的、望不见底的纯白。
请。汪伦侧过身,声音恢复了那种奇异的平静,脸上岩石般的表情纹丝不动,只有眼底深处那簇幽光,在光门的映照下跳动得更加诡异。他做了个手势,指向那悬浮在水面上的光之门户。
我最后看了一眼潭水中阿蘅那温柔微笑的倒影,那笑容此刻在我眼中却蒙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虚幻与冰冷。深吸一口气,浓稠的、带着甜腥和深水寒意的空气灌入肺腑,我迈步,毫不犹豫地踏入了那片纯白的光门。
没有预想中的坠落或窒息。仿佛穿过一层冰冷的水膜,轻微的失重感之后,脚下已然踩到了坚实的地面。光线柔和下来,眼前的景象让我瞬间屏住了呼吸。
这并非黑暗的水底世界。一个无法用语言准确描述的宏大空间在我面前展开。脚下是光滑如镜、微微泛着幽蓝光泽的地面,踩上去有种奇异的弹性。头顶,是无垠的、流动的深蓝,如同将整个夜空浓缩倒悬,无数细碎的光点在其中缓缓游弋、明灭,如同星辰,又似无数沉睡的意识碎片。巨大的、半透明的结构体悬浮在四周,形态扭曲变幻,像是凝固的浪涛,又似水晶化的珊瑚森林,散发着或柔和或刺目的光芒。流光溢彩的河流在虚空之中蜿蜒流淌,无声无息,所过之处,那些半透明的结构体会随之闪烁、变形,仿佛被赋予了生命。
这里没有水,却无处不在传递着一种被亿万顷深水包裹的、令人窒息的沉重感。空气是凝固的,冰冷而粘稠,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寒冰。更诡异的是声音——或者说,是声音的形态。无数细碎的低语、模糊的欢笑、尖锐的哭泣、悠远的叹息……这些声音并非通过耳朵传来,而是直接浮现在意识深处,如同实质的丝线,缠绕着,碰撞着,编织成一张无形却无处不在的巨大罗网。它们来自四面八方,来自那些闪烁的光点,来自流淌的光河,来自那些扭曲的晶体结构。这是纯粹记忆的海洋,一个冰冷而辉煌的记忆宫殿。
这……就是潭底我的声音在这奇异的空间里显得异常干涩,仿佛也被那粘稠的空气阻滞了。
不错。汪伦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他不知何时也已踏入,站在我身侧。他环顾四周,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狂热和主人般的审视,记忆之宫。每一缕光,每一道流,每一块结晶,都是尘世间消散或深埋的记忆碎片。它们在这里汇聚、沉淀、被梳理……得以永恒保存。他抬起手,指向远处一条最璀璨的、如同熔融黄金般流淌的光河,看,那是长安城上元夜百万盏花灯的记忆洪流,永不熄灭。又指向一片不断崩解又瞬间重组、闪烁着七彩光芒的巨大晶体簇,那是某个孩童第一次尝到饴糖的纯粹喜悦,循环往复,永不褪色。
data-fanqie-type=pay_tag>
他引着我,在这光怪陆离的记忆迷宫中穿行。脚下幽蓝的地面似乎能感知方向,引领我们避开那些悬浮的巨大结构体。我们经过一片低语声格外密集的区域,无数细小如尘埃的光点在其中沉浮,那是无数人临终前最后的念头,恐惧、不甘、释然……混杂成一片令人心悸的嗡鸣。又经过一片凝固的、散发着冰冷白光的水晶森林,每一根晶柱内部都冻结着一张扭曲痛苦的脸——那是世间种种酷刑与绝望的具象化。
汪伦的步伐沉稳,对这一切奇诡的景象视若无睹,仿佛行走在自家的庭院。他的侧脸在变幻的光影下显得越发冷硬,只有眼底深处那一点幽光,随着周围记忆能量的强弱而明灭不定。
终于,他在一片相对空旷的区域停下。前方,悬浮着一块巨大的、形态奇特的深蓝色晶体。它不像其他结构体那样棱角分明或扭曲多变,反而呈现出一种流畅的、近乎完美的卵形。晶体内部并非完全透明,而是像封存着一片浓缩的星空,无数细微到极致的光点在深蓝的底色中缓缓旋转、明灭,构成一个无比复杂、不断进行着微妙演化的动态星图。晶体表面流淌着柔和的光晕,散发出一种令人心神宁静、却又隐隐带着巨大吸引力的气息。
到了。汪伦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敬畏与满足的颤音。他凝视着那巨大的蓝色晶卵,眼神专注得近乎贪婪。这就是阿蘅。
我的目光死死锁在那蓝色晶卵上。虽然形态迥异,但那晶卵散发出的、灵魂深处的熟悉感,如同血脉的呼唤,不容错辨。那是我心底烙印最深的气息,是阿蘅!
我急切地向前几步,想要看得更真切。随着靠近,晶卵内部那缓慢旋转的星图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光点流转的速度微微加快,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孺慕、思念与宁静的情绪波动,如同温暖的潮汐,轻柔地拂过我的意识。这感觉如此真实,如此慰藉,几乎让我瞬间沉溺。
然而,就在这暖流之中,一丝极不和谐的杂音如同冰冷的毒针,骤然刺入!那感觉极其微弱,一闪即逝,却清晰无比——一种被精心修饰过的、刻意营造出来的完美感。就像是华美锦缎下掩盖的一道粗劣针脚。
我的目光瞬间锐利如刀,穿透那层柔和的光晕,死死刺入晶卵深处那旋转的星图核心。在那亿万光点构成的、看似浑然天成的美丽星旋中心,我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僵硬的几何感。几颗关键位置的光点,它们运行的轨迹并非完全自然流畅的曲线,而是带着一种微不可察的、精确的折角!仿佛被无形的刻刀,硬生生修改过路径,强行嵌入了某种预设的完美模板。
这绝非阿蘅记忆自然沉淀的模样!我太了解她了,她的灵魂如幽谷清泉,清澈见底,带着天生的敏感和一丝挥之不去的忧郁。她的人生,短暂而充满隐痛,何曾有过这般被强行塑造出的、毫无瑕疵的圆满
一股冰冷的怒火瞬间冲垮了那片刻的温暖幻觉。我猛地转身,目光如同淬火的利刃,狠狠劈向汪伦那张岩石般的脸。
汪伦!我的声音在这寂静的记忆之宫里炸开,带着雷霆般的愤怒和彻骨的寒意,震得周围漂浮的光点都为之颤抖,你对她做了什么!
我的手指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直直指向那颗散发着虚假宁静的蓝色晶卵,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里迸出的冰雹,这轨迹!这强行嵌入的‘完美’!这不是阿蘅!告诉我,你这混账!你到底对她……对她的记忆做了什么!
汪伦脸上的岩石之色终于彻底崩裂。他嘴角猛地抽搐了一下,那双幽深的眼眸中,一直压抑着的某种东西,如同沉眠的火山被骤然惊醒,轰然爆发!不再是深潭般的幽邃,而是翻滚着熔岩般的赤红光芒,带着一种偏执到疯狂的炽热。
做了什么他猛地踏前一步,逼近我,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如同金铁刮擦,在空旷的记忆宫殿里激起层层叠叠、充满恶意的回声,李白!你这双眼睛,除了看山看水写诗,何时真正看清过你身边的人!看清过阿蘅!
他指着晶卵,手指因激动而剧烈颤抖,赤红的眼瞳死死瞪着我,里面的疯狂几乎要满溢出来:她生前何曾真正快乐过一天!她的记忆深处,全是灰暗!是药石的苦涩!是旁人怜悯的目光!是你那所谓的豪情背后,一次又一次的远行和漫长的等待!是深宅大院里的孤寂和长夜里的咳嗽!他嘶吼着,唾沫星子几乎溅到我的脸上,那些灰暗的记忆,像毒虫一样啃噬着她,也像毒虫一样啃噬着这潭底!让她的晶体日渐黯淡,让这片区域都变得污浊、不稳定!
汪伦猛地张开双臂,如同拥抱整个记忆之宫,脸上是一种扭曲的、殉道者般的狂热光辉:是我!是我用这潭水的力量,用我数十年收集、梳理、编织的记忆精粹,一点点洗去她记忆里的尘埃和苦痛!是我替她抹平了那些遗憾的棱角!是我为她编织了那些她从未得到过的、最甜美的梦境!是我让她在这永恒的记忆宫殿里,得到了生前从未拥有过的——圆满!
他剧烈地喘息着,赤红的眼睛死死钉在我脸上,声音带着一种极致的、不容置疑的宣告:我让她完美了!让她永恒地快乐了!这有什么错!难道你要她永远困在那片灰暗痛苦的记忆泥沼里,最终被潭水彻底遗忘、湮灭吗!
圆满完美
汪伦那扭曲的狂热宣言,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心上。我看着他赤红的、疯狂燃烧的眼瞳,看着那晶卵中强行修正过的、虚假的星图轨迹,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荒谬感攫住了我。
汪伦……
我的声音低沉下去,不再是愤怒的咆哮,反而带着一种死寂的平静,在这冰冷的记忆空间里异常清晰,你口口声声说替她圆满……那你告诉我,你问过她吗
汪伦脸上的狂热猛地一滞。
你问过阿蘅吗
我向前一步,逼近他因激动而扭曲的脸,目光如同穿透冰层的利锥,你问过她,是否愿意用那些真实的痛苦、挣扎、遗憾……甚至绝望,去交换你这精心编织的、虚假的‘圆满’你问过她,是否愿意被抹去所有的棱角,被塑造成你汪伦心中那个完美的、永恒的‘快乐’标本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质问,在这死寂的空间里炸响:你问过她吗!
汪伦被我逼得后退了半步,赤红的眼瞳剧烈闪烁,那岩石般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真正的动摇和裂痕,一种被戳穿核心的狼狈和更深层的、顽固的偏执在疯狂角力。他嘴唇翕动,似乎想反驳,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我不再看他。目光重新投向那颗巨大的蓝色晶卵。阿蘅……真正的阿蘅,那个敏感、忧郁、在短暂生命里尝尽苦楚却也珍视每一丝微光的女子。她的痛苦,她的等待,她深夜的咳嗽,她对着庭院落花的叹息……这些构成她灵魂重量的东西,凭什么要被这个疯子强行抹去只为了满足他病态的完美收藏癖
假的……永远变不成真的。
我盯着晶卵,声音低沉而坚定,像是在对阿蘅诉说,也像是在对自己立下誓言,你的苦,你的痛,你的遗憾……那也是你的一部分。真实的你,比任何虚假的‘圆满’都珍贵万倍。
我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张开,对准了那颗深蓝色的晶卵。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在我体内奔涌,并非诗仙的豪情,而是源于血脉深处、灵魂本源的愤怒与守护之念。指尖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发光,并非汪伦召唤光门时那种纯粹的、冰冷的白,而是带着一种灼热气息的、仿佛能熔金化铁的金红光芒。光芒虽微弱,却带着一股撕裂一切虚妄的决绝意志。
住手!李白!你疯了!
汪伦的嘶吼带着极致的惊恐,他猛地扑上来,试图抓住我的手臂。但我的手更快!
指尖的金红光芒骤然暴涨,如同实质的火焰长矛,带着我全部意志的决绝,狠狠刺向那颗散发着虚假宁静的蓝色晶卵!
把阿蘅——还给我!
金红的指尖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我全部意志的锋芒,狠狠刺入那巨大蓝色晶卵表面的瞬间——
时间,空间,物质,意识……一切仿佛被投入了无形的熔炉,轰然炸裂!
嗡——!!!
一种无法用任何世间声音比拟的、撕裂灵魂的尖啸从晶卵核心爆发出来!那不是声波,而是亿万被强行禁锢、被扭曲篡改的记忆碎片,在骤然获得解放的狂喜与剧痛中发出的集体悲鸣!尖啸化作实质的冲击波,呈环状疯狂扩散!
脚下的幽蓝地面如同脆弱的琉璃,在冲击波扫过的刹那,寸寸龟裂!蛛网般的裂痕瞬间蔓延至视线的尽头,然后轰然塌陷!无数悬浮的、散发着柔和或刺目光芒的记忆晶体结构体,如同被无形巨锤砸中的冰雕,在震耳欲聋的破碎声中炸裂开来!璀璨的碎片如同亿万星辰同时陨落,裹挟着尖锐的破空声,在这崩塌的空间里疯狂飞溅!
头顶那片倒悬的、流动的深蓝夜空,被无形的力量撕开了一道横贯整个视野的巨大裂口!裂口深处,不再是纯净的黑暗或星光,而是翻滚沸腾、粘稠如血的猩红!那猩红如同有生命的污秽,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甜腥和毁灭的气息,正从裂口处汹涌地倾泻而下,如同天穹被剜开了一道淌血的伤口!
血雨!粘稠的、散发着浓烈铁锈与腐败甜香的血雨,开始从撕裂的天穹中瓢泼而下!
整个世界,这座辉煌而冰冷的记忆宫殿,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解、坠落!毁灭的狂澜席卷一切!
就在这末日般的景象中心,那颗被我指尖刺中的蓝色晶卵,发出了最剧烈的反应!它不再宁静,深蓝色的外壳在金红光芒的灼烧下剧烈震颤,发出濒死的哀鸣!内部那被强行修正的、完美的星图轨迹瞬间崩溃!亿万光点彻底失控,如同被捅破巢穴的蜂群,疯狂地冲撞着晶壁,试图挣脱这虚假的牢笼!晶卵表面,无数细小的裂纹在金红光芒的灼烧下迅速蔓延、扩大!
不——!!!
汪伦的嘶吼盖过了空间的崩塌声,那声音里充满了超越极限的惊惧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疯狂!他眼睁睁看着晶卵即将碎裂,看着整个记忆宫殿在血雨中崩塌,那张岩石般的脸彻底扭曲变形,赤红的眼瞳几乎要滴出血来!
他猛地张开双臂,身体以一个极其怪异的姿势向后弓起,脖颈上的青筋如同虬结的树根般暴凸出来!他不再试图阻止我,而是仰面朝向那倾泻着血雨的天穹裂口!
啊——咿——呀——哦——呃——
一串极其古怪、扭曲、完全不成调的音节,从他大张的、几乎撕裂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那不是歌唱,更像是野兽濒死时混合着痛苦与诅咒的嚎叫!每一个音节都尖锐刺耳,带着一种撕裂空间的疯狂力量,强行挤压出来!
随着这非人的歌唱,汪伦的身体发生了恐怖的变化!他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水分,变得灰败干枯,如同风化的岩石!他的眼眶深陷下去,颧骨高高凸起,头发在血雨中迅速变得枯槁灰白!仿佛他整个人的生命力,都在随着这每一个撕裂的音节,被疯狂地抽取、燃烧!
但这燃烧生命唱出的、扭曲的歌声,竟真的产生了效果!
一股无形却强大到令人窒息的力场,以汪伦那干枯的身体为中心,猛然扩散开来!那力场带着一种粘稠的、强行粘合的力量,如同亿万根无形的蛛丝,瞬间缠裹住那些正在疯狂崩解的巨大晶体结构体,缠裹住脚下不断塌陷的幽蓝地面,甚至试图去弥合天穹上那道巨大的血口!
下坠的晶体碎片在空中猛地一滞!塌陷的地面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巨大的裂痕停止了扩张!就连那倾泻而下的粘稠血雨,似乎也在汪伦歌声形成的力场中,变得迟滞、粘稠,如同坠入了无形的胶水!
整个疯狂崩塌的记忆宫殿,竟被他这燃烧生命唱出的、扭曲的歌声,硬生生地拽住,暂时悬停在了毁灭的边缘!像一个被打碎又被强行粘合起来的琉璃盏,摇摇欲坠,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汪伦的身体在歌声中剧烈颤抖,如同风中残烛。他艰难地转过头,那双深陷在枯槁眼窝里的赤红眼瞳,死死地、死死地钉在我身上!那眼神里没有哀求,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的、不顾一切的疯狂索取!
他的歌声陡然拔高,撕裂着喉咙,撕裂着空气,每一个扭曲的音节都像淬毒的匕首,狠狠扎向我的灵魂深处:
李白!你的诗!留下你的诗!你的记忆!我们需要……更多!更多!!
更多记忆!!!
这疯狂的索求,裹挟着整个濒临毁灭的空间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我的意识上!
歌声在燃烧,空间在哀鸣。汪伦枯槁的身体在血雨中剧烈颤抖,每一次扭曲音节的爆发,都像是榨干他最后一丝生命精血。那强行维持的、布满蛛网般裂痕的力场,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更多记忆!!
他嘶哑的嚎叫如同诅咒,在我耳边反复炸响。
不能再有片刻犹豫!这用生命献祭维持的平衡,脆弱如纸,随时会彻底崩溃,将阿蘅那正在崩溃的核心记忆彻底拖入毁灭的深渊!
我的目光死死锁住那颗正在剧烈震颤、裂纹如蛛网蔓延的深蓝晶卵。阿蘅!必须带她走!现在!
一股前所未有的决绝力量从灵魂深处爆发。我猛地向前扑去,不再顾忌那些在汪伦歌声力场中悬浮、摇摇欲坠的巨大记忆碎片,不再顾忌脚下如同冰裂镜面般随时会彻底崩塌的地面。我的目标只有一个——那晶卵核心处,在无数疯狂冲突的光点中,一点正在剧烈闪烁、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最为纯粹、最为柔和的幽蓝光芒!那是被汪伦强行抹去痛苦、又在我强行撕开虚假后,显露出的、阿蘅记忆最本源的印记!
阿蘅!
我嘶吼着,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右手五指成爪,不顾那晶卵外壳崩裂时飞溅的、带着冰冷能量的尖锐碎片割伤手臂,狠狠地、不顾一切地抓向那一点幽蓝核心!
指尖触碰到那点幽蓝光芒的瞬间——
轰!
一种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本源的剧痛和狂喜同时在我脑中炸开!仿佛有亿万根冰针瞬间刺入脑海,又仿佛有温暖的泉水瞬间涤荡了所有的污秽!无数破碎的、混乱的画面和声音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我的意识堤坝!
——是药碗苦涩的气息,氤氲的雾气后,阿蘅苍白的脸对我努力挤出一个虚弱的微笑。
——是庭院深深,月华如水,她倚着冰冷的廊柱,望着远方,一声悠长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叹息,消散在风里。
——是那晚剧烈的咳嗽撕心裂肺,她蜷缩在冰冷的被衾中,瘦削的肩膀剧烈起伏,手指死死攥着被角,指节发白……
——还有……还有无数被汪伦强行编织进去的、虚假的圆满画面:阳光灿烂的花园里她从未有过的肆意奔跑欢笑,从未踏足过的繁华街市她眼中虚假的惊喜,甚至……甚至还有她依偎在一个面容模糊、气质却透着汪伦那股岩石般冷硬的男子怀中的幸福场景……
这些真实的痛苦与虚假的欢愉,如同最残酷的冰与火,在我抓住那点幽蓝核心的瞬间,疯狂地、粗暴地涌入我的脑海!剧烈的冲突几乎要将我的头颅撑爆!眼前瞬间被刺目的白光和翻滚的血红所充斥!
呃啊——!
我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痛嚎,身体因这灵魂层面的剧痛而剧烈痉挛,几乎要跪倒在地。但我的手,却如同最坚硬的铁钳,死死地、不顾一切地攥紧了掌中那一点幽蓝!仿佛那就是我即将沉沦的灵魂唯一的锚点!
掌中那点幽蓝光芒在我握住它的瞬间,骤然爆发出强烈的抗拒和冰冷!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又像一块万载寒冰,疯狂地灼烧和冻结着我的掌心!无数属于阿蘅的、破碎而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失控的洪流,顺着我的手臂狠狠冲入我的脑海!剧烈的冲击让我眼前发黑,意识如同狂风暴雨中的孤舟,瞬间被巨浪狠狠拍入冰冷黑暗的深渊。
我甚至无法感知到汪伦那燃烧生命的、撕裂般的歌声是否还在继续。
黑暗,混乱,剧痛……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已是永恒。
一点微弱的意识如同沉入深海的溺水者,挣扎着浮出水面。冰冷的触感从脸颊传来,带着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腥甜铁锈味。我猛地睁开眼。
血!粘稠的、暗红色的血雨依旧在倾盆而下,浇打在我的脸上、身上。视野被一片猩红所模糊。我发现自己正跪在……不,是趴在一块巨大的、倾斜的、布满龟裂的幽蓝色地面碎片上。这块碎片正如同风暴中的舢板,在剧烈地摇晃、旋转、下沉!
记忆宫殿彻底崩塌了!
头顶是翻滚沸腾、如同巨大伤口般的猩红天穹裂口。四周是无数巨大的记忆晶体碎片,如同崩毁的山峦,在粘稠的血雨中无声地坠落、碰撞、粉碎!汪伦那燃烧生命维持的力场早已消失无踪。空间里充斥着毁灭的哀鸣和记忆彻底消散前的、如同实质的绝望尖啸。
我艰难地抬起头,视线在血雨中模糊地搜寻。汪伦!他枯槁如鬼的身影,就在离我不远处的一块正在急速下坠的碎片边缘!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向后仰倒、引吭高歌的姿势,但此刻,他的身体僵硬,头颅以一个怪异的角度耷拉着,赤红的眼瞳彻底失去了光彩,空洞地望着猩红的天穹。他的歌声……早已断绝。只有那干枯开裂的嘴唇,还凝固着最后一丝扭曲呐喊的弧度。他死了。在这倾泻的血雨中,用生命唱完了最后一曲挽歌,最终与这座他一手维系又一手扭曲的记忆宫殿,一同走向了彻底的湮灭。
掌心传来一阵尖锐的、持续的刺痛和冰冷。我猛地低头。
右手依旧死死地紧握着。指缝间,一缕极其微弱、却无比纯净的幽蓝色光芒,艰难地透射出来,在漫天血雨中,显得如此脆弱,却又如此倔强。那光芒带着阿蘅灵魂本源的气息,微弱地起伏着,如同风中残烛。
阿蘅!
一股强大的求生欲瞬间压倒了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混乱。走!必须立刻离开这正在彻底毁灭的炼狱!
我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在剧烈摇晃的碎片上稳住身体,目光扫向四周。崩裂的空间边缘,那些如同巨大伤口般撕裂的黑暗缝隙深处,隐约能感知到一丝……属于外界的气息!那是真实的、流动的空气,带着草木的微腥!
一块相对较小的、边缘比较锐利的晶体碎片漂浮在不远处。我猛地扑过去,不顾碎片边缘割破手掌的疼痛,死死抓住它!将它当作一块临时的浮板!
阿蘅……我们走!
我对着掌中那点幽蓝低吼一声,如同最原始的誓言。然后,用尽最后的力量,双腿在脚下即将彻底碎裂的地面上狠狠一蹬!
身体如同离弦之箭,抱着那块晶体碎片,朝着感知中外界气息最强烈的、一片正在急速扩大的空间裂口,猛地冲了过去!
噗——
仿佛穿过一层粘稠冰冷的水膜。剧烈的失重感瞬间袭来,紧接着是巨大的水压从四面八方疯狂挤压!冰冷刺骨的潭水瞬间灌入口鼻耳中!
桃花潭水!我回来了!
巨大的冲击让我眼前一黑,意识再次濒临涣散。但我死死咬住舌尖,剧痛带来一丝清明。求生的本能驱使着我,借着下冲的惯性,手脚并用,疯狂地向上划水!肺部的空气在急速消耗,冰冷的潭水如同无数根针扎进每一个毛孔。头顶上方,是幽暗的水体,但隐约能看到一丝微弱的光亮——那是水面!
冲!冲出去!
哗啦——!
破水而出的声音如同天籁!冰冷的空气夹杂着浓烈的血腥味和桃花腐烂的甜腥,狠狠灌入我灼痛的肺腑!我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呛入的潭水,贪婪地呼吸着。眼前一片模糊的水光,岸上那些癫狂的桃花在视线中扭曲晃动。
一艘简陋的小船,就在离我不远处的水面上微微摇晃。船夫披着蓑衣,背对着我,似乎正望着潭水出神。
我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奋力向小船游去。冰冷的潭水仿佛无数只手在拉扯着我的身体,每一次划动都沉重无比。终于,我的手触碰到了粗糙冰冷的船舷。
船家……船家!
我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极致的疲惫。
船夫似乎被惊醒,缓缓地转过身来。斗笠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下巴和干裂的嘴唇。他沉默着,没有言语,只是伸出了一只枯瘦但异常有力的手,抓住了我湿透冰冷的手臂。
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我被他几乎是拖拽着拉上了小船。湿透的身体重重地砸在船板上,冰冷的木板硌得生疼,但我却感到一种虚脱般的解脱。小船因我的重量而剧烈摇晃了几下,浑浊的潭水从船舷边涌入少许。
快……离开这里……快走……
我瘫在船板上,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的剧痛,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眼睛疲惫地闭上,只想立刻昏死过去,远离这噩梦般的一切。
船夫依旧沉默。他松开抓着我的手,转身,拿起长长的竹篙。竹篙探入墨黑的潭水中,发出咕咚一声闷响。
小船开始移动,缓缓地,调转方向,朝着远离那疯狂桃花岸的方向驶去。水面被船头破开,发出哗哗的轻响。
冰冷的湿衣紧贴着身体,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我蜷缩在船板上,意识在极度的疲惫和灵魂深处的混乱冲击下,沉沉浮浮。掌心中,那点被紧握的幽蓝晶体依旧散发着微弱却顽固的冰冷和刺痛,像一颗嵌入血肉的星辰碎片,提醒着我刚刚经历的一切并非虚幻。
阿蘅……真正的阿蘅……我抓住她了……我抓住她了……
这个念头带来一丝虚妄的慰藉,像黑暗中的一点萤火。
就在这时!
袖中,那紧贴着肌肤的幽蓝晶体,毫无征兆地,猛地爆发出一次剧烈的灼烫!
啊!
我低呼一声,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燎到,身体在船板上本能地一缩。那灼烫感来得快去得也快,瞬间又恢复了冰冷的刺痛,仿佛刚才那一下只是错觉。
我猛地睁开眼,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惊疑不定地看向自己紧握的右手袖口。是晶体的力量不稳定还是……
呵……
一声极轻的、几乎被水声掩盖的哼唱,突然飘入耳中。
那调子……极其古怪,扭曲,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粘滞感……似曾相识!
我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冻结了!全身的汗毛倒竖!我猛地抬起头,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木偶,目光死死地钉在船尾那个撑篙的背影上。
船夫依旧背对着我,蓑衣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模糊不清。他手中的竹篙有节奏地插入墨黑的潭水,小船平稳地前行。
就在竹篙又一次破开水面的瞬间,那干裂的嘴唇,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一个破碎的、几乎不成调的、却带着某种诡异韵律的音节,随着水声,极其微弱地飘散在带着血腥味的潮湿空气里:
咿……呀……
那声音,像冰冷的蛇,缠绕上我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