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晴又一次放我鸽子时,我正在高档餐厅等了她三小时。
>服务员第三次过来添水,眼神里的同情让我如坐针毡。
>电话接通,她疲惫的声音传来:陈默,项目出了点问题...下次吧。
>这已经是本月第七次下次。
>我平静地挂断电话,回家翻出准备求婚的铂金戒指——那是奶奶临终前用养老金买的。
>燃气灶蓝焰跳动,戒指慢慢熔成一团扭曲的金属疙瘩。
>苏晴通宵加班回来,看见桌上那团东西和未拆封的情侣马克杯。
>马克杯印着我们第一次旅行的合影,她曾笑着说:等结婚就用这个喝交杯酒。
>她指尖颤抖着碰了碰冷却的金属块,突然疯了似的翻出手机。
>我关机前最后看到的,是她公司系统里标红的婚戒购买意向书提醒。
>门外传来钥匙慌乱捅锁孔的声音,一次,两次,都没对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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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晴放我鸽子那晚,我烧掉了准备求婚的戒指。
熔掉的铂金在燃气灶上凝成丑陋的金属疙瘩时,我甚至闻到了奶奶墓碑前白菊的香气。那戒指,是她老人家临终前,用枕头底下藏了一辈子的薄薄一沓养老金,硬塞进我手里的。她枯瘦的手冷得像冰,浑浊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只反复念叨一句:给小晴...好姑娘...要抓紧...
抓紧。我坐在云顶那软得能把人陷进去的绒面椅子里,盯着对面空荡荡的位置,胃里像塞了块冰。手腕上的表针,不紧不慢地又爬过一格。七点半。距离我们约定的晚餐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一百八十分钟。
水晶吊灯的光线柔和得虚伪,空气里浮着昂贵牛排和红酒的醇香,背景是若有似无的钢琴声。一切都精致得像杂志封面,除了我这个格格不入的傻子。周围偶尔飘来的低语和目光,针一样扎在皮肤上。
斜对面靠窗那桌,头发银白的老先生正小心翼翼地把切好的牛排放进对面老太太的盘子里。老太太笑着,眼角的皱纹舒展得像花瓣。他们每周五都来,风雨无阻,是我和苏晴第一次约会时就存在的风景。那时苏晴咬着吸管,凑近我,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陈默,等我们老了,头发也白了,也要这样。
她说话时眼睛亮晶晶的,像落满了星星。
侍应生悄无声息地又飘了过来,手里拎着那个锃亮得能照见我此刻狼狈样的银质水壶。透明的液体注入我面前那只几乎没动过的玻璃杯,水面晃荡了一下,映出侍应生那张训练有素、此刻却难以完全掩饰情绪的脸。那眼神里有什么是职业性的关切还是更深一点的,近乎怜悯的同情水快溢出来了,他才停下。
先生,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刻意的体贴,需要帮您把餐点加热一下吗或者,再给您上一份例汤
我扯了扯嘴角,大概是想做出一个无所谓的笑,但感觉脸上的肌肉僵硬得像冻住的水泥。不用,谢谢。声音干巴巴的,自己听着都陌生。
他微微颔首,退开前,目光又在那空着的座位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让我如坐针毡,仿佛我是被钉在展示台上的失败标本。一百八十分钟。足够看完一部冗长的电影,足够开车绕城一周,足够让一个满怀期待的人,一点点沉入冰冷的水底。
桌面下,我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触碰到西装裤口袋里那个小小的、坚硬冰冷的方盒子。丝绒的触感细腻,里面装着奶奶的期望,装着我对未来的全部孤注一掷。可盒子旁边,我的手机屏幕,却像一块死气沉沉的黑色墓碑,沉寂得令人心慌。
这个月第几次了第七次。每次都是项目紧急、临时会议、客户忽然要方案。每次,都以一句轻飘飘的下次吧画上句号。那些下次,像一个个被戳破的肥皂泡,留下黏腻冰冷的失望痕迹。
时间在刀叉轻微的碰撞声和低语中继续流淌,无声无息,却带着巨大的压力。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流光溢彩,车河无声地流淌。餐厅里轻柔的音乐,此刻听起来像单调重复的噪音,敲打着耳膜。胃里那块冰似乎融化了,化成一股酸涩冰冷的液体,慢慢往上涌,灼烧着喉咙。
我不能再待下去了。再待一秒,我会被这精心营造的浪漫氛围和自己可笑的固执彻底溺毙。我猛地站起身,椅腿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划出短促刺耳的摩擦声。周围几道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先生刚才那位侍应生立刻快步走近,带着询问。
买单。我吐出两个字,声音有点哑。
他很快拿来账单。我拿出卡,指尖有点凉。他操作完,把卡和账单递还给我时,顿了顿,忽然朝旁边招了下手。另一个侍应生端着一个精致的白色小瓷碟走过来,上面是一小块造型漂亮的巧克力熔岩蛋糕,旁边点缀着鲜红的树莓。
先生,这是我们店里的新品,侍应生把那碟甜点轻轻放在我面前,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轻松,等位超过两小时的客人,我们都会免费赠送一份,感谢耐心等待。他嘴角弯着职业的弧度,眼神却飞快地瞟了一眼我那空无一人的对面。
我喉咙里堵了一下。这餐厅根本不需要等位。这份甜点的善意,像裹着糖衣的针,精准地刺在痛处。我看着他脸上那努力维持的、混合着同情和一丝尴尬的笑容,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没动那蛋糕,也没再说话。沉默地拿起外套,转身离开了那片令人窒息的暖光。
初秋的夜风带着明显的凉意,猛地灌进领口,吹散了餐厅里沾染的暖气,也让我混沌发胀的脑袋清醒了几分。街道上行人步履匆匆,车辆呼啸而过,带起一阵阵带着尾气味的风。这才是真实的世界,冰冷、匆忙、没有多余的温情。我裹紧外套,像个游魂一样,朝着地铁口走去。口袋里的丝绒小盒,随着步伐一下下硌着我的腿侧,像奶奶无声的叩问。
地铁车厢里人不多,冷白的灯光照着一张张疲惫或麻木的脸。我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冰凉的塑料椅面透过薄薄的西装裤传来寒意。手机屏幕依旧漆黑一片。我把它掏出来,屏幕上映出自己模糊失真的倒影,眼神空洞。
我点开屏幕,手指悬停在苏晴那个熟悉的头像上——是我们去年在海边,她迎着夕阳大笑,头发被海风吹乱的照片。指尖犹豫着,最终没有拨出去。质问争吵还是又一次听到那些早已倒背如流的、关于工作重要性的理由这些念头只盘旋了一瞬,就被一种更深的疲惫压了下去。像跑了很久很久的人,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连愤怒都提不起来。
窗外是流动的黑暗和隧道墙壁上飞速倒退的模糊光带。我闭上眼,靠在冰冷的车厢壁上,脑子里却异常清醒地闪过许多画面:深夜加班回来,我热好的汤被她放在一边凉透;约定好的电影开场半小时,她才匆匆赶来,眼睛还盯着手机回邮件;还有上次,她生日,我提前一个月订好的那家人均四位数的日料,最终因为一个必须马上处理的国际会议而泡汤,我们只能在凌晨一点的路边摊,吃了一碗坨掉的面…每一次,她都带着歉意,眼神疲惫却坚定:陈默,等我这个项目结束就好了,真的。等项目结束,我们就…
我们就结婚。
这句话,她说过很多遍。像一根吊在驴子眼前的胡萝卜,支撑着我一次次的等待、一次次的妥协。项目结束她手里似乎永远有做不完的项目,一个接一个,像没有尽头的阶梯。而我,永远在阶梯下面仰望着她越来越高的背影,等着那个虚无缥缈的结束。
口袋里的丝绒盒子,沉甸甸的,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坐立难安。奶奶枯瘦的手,冰凉的触感,还有那句抓紧的叮咛,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抓紧我抓得住什么一个永远在下次的承诺一个永远被工作排在第一位的爱人
心口那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缓慢而沉重地碾过,不是尖锐的疼,而是一种弥漫开的、钝重的麻木和空洞。原来失望堆积到顶点,真的会让人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我睁开眼,地铁正好到站。车门打开,灌入站台喧嚣的人声和更冷的空气。我随着人流下车,脚步有些虚浮地汇入通往地面的电梯。
推开家门,一股熟悉的、混合着淡淡香薰(苏晴喜欢的味道)和空旷感的空气扑面而来。玄关感应灯应声亮起,惨白的光照亮了空荡荡的鞋柜和她那双整齐摆放的、很少穿的高跟鞋。屋子里一片死寂,只有冰箱压缩机细微的嗡嗡声。
我甩掉鞋子,外套也没脱,径直走向厨房。金属灶台在黑暗中泛着冷硬的光。我伸出手,啪嗒一声,拧开了燃气灶的旋钮。幽蓝的火苗噗地一声窜起,跳跃着,无声地舔舐着冰冷的空气,映亮了我毫无表情的脸。
然后,我慢慢从裤袋里,掏出了那个深蓝色丝绒小盒。指尖触到那细腻的绒面,带着一点残留的体温。我停顿了一秒,像是在做最后的确认。然后,咔哒一声,盒盖弹开。冰冷的铂金指环安静地嵌在深色的丝绒上,中间那颗不算大却切割完美的钻石,在幽蓝的火光映照下,折射出细碎、冰冷、又异常璀璨的光。那光芒,刺得我眼睛有些发涩。
奶奶的脸在火光中晃动,她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期盼。苏晴在夕阳海边大笑的脸也重叠上来,她曾经指着杂志上的钻戒说这个简单款好经典。还有无数个下次吧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没有犹豫了。我捏起那枚小小的、承载了太多重量的圆环,指尖能感受到金属特有的凉意。它曾经是承诺的象征,是未来的蓝图。现在,它只是我口袋里一块沉重又多余的金属。
我把戒指凑近那簇跳跃的蓝色火焰。
冰凉的铂金指环触碰到火焰的瞬间,发出极其细微的嗤声。火焰贪婪地包裹上来,那幽蓝的边缘舔舐着光滑的戒圈表面。起初,戒指只是安静地躺在火焰里,固执地保持着它完美的圆形,钻石在火光中折射出更迷离的光晕。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厨房里只有火焰燃烧发出的微弱嘶嘶声,单调得令人窒息。
我的手腕悬在空中,稳得像手术台上的医生,眼睛死死盯着那簇火焰中心的小小金属环。汗水从额角慢慢渗出,沿着太阳穴滑下来,痒痒的,但我没有动。心跳声在耳膜里鼓噪,一下,又一下,沉重地敲打着。
终于,那完美的圆弧边缘,开始有了变化。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软化痕迹出现了。铂金那冰冷坚硬的外壳,在持续不断的高温灼烧下,开始屈服。它不再是无懈可击的象征。那点软化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迅速扩散开来。戒圈肉眼可见地变形、塌陷,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粗暴地揉捏。光滑的表面失去了光泽,变得灰暗、扭曲。原本优雅流畅的线条,此刻扭结在一起,如同垂死的昆虫蜷缩起的肢体。
钻石在高温中似乎更加璀璨夺目,它死死地嵌在那团正在熔毁的铂金里,像个冷眼旁观的局外人,折射着跳跃的蓝焰,散发出一种近乎嘲讽的、冰冷刺眼的光芒。
一股难以形容的、金属被高温烧灼后特有的气味弥漫开来,带着点焦糊的底子,并不好闻,钻进我的鼻腔。这味道,竟然诡异地和记忆深处奶奶墓碑前那些白色菊花的清冷香气混合在了一起。一种灼热,一种冰凉,在感官里激烈地碰撞、撕扯。
胃里猛地一阵翻搅,酸水直冲喉咙。我猛地抽回手,捂住嘴,强压下那股剧烈的恶心感。手背上沾了一点不知道是汗水还是别的什么液体,冰凉一片。
幽蓝的火苗还在不知疲倦地跳跃着,映照着灶台上那团已经彻底失去形状、丑陋不堪的金属疙瘩。铂金熔化了,冷却得也快,此刻它躺在冰冷的灶台上,像一块扭曲的、来自外太空的陨石残骸,表面凹凸不平,还残留着高温灼烧后的暗哑光泽。那颗钻石,依旧顽固地镶嵌在它的顶端,像一颗凝固的泪珠。
结束了。心口那片持续碾压的沉重感,似乎随着那团金属的成形,奇异地消散了一些。留下的是更深、更广的空洞,风呼呼地往里灌,冰冷刺骨。
我关掉燃气。那噗的一声轻响,像是给这场荒诞的仪式画上了终止符。厨房瞬间陷入黑暗,只有窗外远处城市的微光透进来一点轮廓。我摸索着找到开关,啪嗒一声,惨白的顶灯亮起,无情地照亮了灶台上那团丑陋的证物。
我盯着它看了几秒,然后转身,不再理会。客厅里还堆着几个没拆封的快递箱,那是前几天网购的东西。我走过去,随手拿起一个拆到一半的纸箱,粗暴地撕开剩下的胶带。里面塞满了防震气泡膜。扒拉开气泡膜,露出了两个白色的马克杯。
杯子是粗陶的,带着手工的质朴感。杯身上,清晰地印着一张照片。那是我们第一次一起旅行,在雪山脚下。照片抓拍得极好:我正笨拙地试图把一条厚厚的羊毛围巾往苏晴脖子上绕,围巾太长,绕得一团糟,苏晴仰着脸大笑,眼睛弯成了月牙,睫毛上似乎还沾着一点晶莹的雪粒,脸颊冻得红扑扑的,整个人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灿烂得耀眼。背景是连绵的、覆着白雪的巍峨山脉。
这张照片是我抓拍的。那天风很大,很冷,她笑着躲开我的围巾攻击,说:陈默你笨死了!围巾都不会弄!
但她的笑声像碎冰一样清脆,在空旷的山谷里回荡。后来,她把这张照片设成了手机壁纸很久。
再后来,有一次逛家居店,她拿起一对印着卡通情侣的马克杯,看了很久,又放下,带着点憧憬说:等以后我们结婚,自己家,就用那种印着特别有意义照片的马克杯,每天早晨喝咖啡。
她眼睛亮亮的,像是看到了未来厨房里温暖的晨光,最好是我们第一次旅行那张雪山的,超有感觉,到时候喝交杯酒也用它们,好不好
好。我当时回答得毫不犹豫,心里涨满了甜蜜的泡泡。
现在,这对承载过她笑语和憧憬的杯子,就静静躺在我手里,白色的粗陶杯体冰凉。我把印着我们灿烂笑容的杯身,轻轻放在那团刚从火焰里诞生的、扭曲丑陋的铂金疙瘩旁边。冰冷的粗陶,灼热冷却后的金属,照片上定格的笑脸,现实里凝固的绝望。它们并排躺在冰冷的灶台上,构成了一幅荒诞绝伦又无比残忍的静物画。
做完这一切,疲惫像潮水一样灭顶而来。我连脱衣服的力气都没有了,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卧室,把自己像沙袋一样摔进床里。床垫柔软地承接住身体,却丝毫缓解不了骨头缝里透出的沉重和冰冷。身体累极了,脑子却异常清醒,像一块被反复擦洗、暴露在冷风中的玻璃,纤毫毕现。窗外的霓虹灯光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天花板上投下一条变幻的光带,红绿蓝黄,交替闪烁,像一出无声的滑稽戏。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一个小时。玄关处终于传来了钥匙插进锁孔的金属摩擦声。咔哒、咔哒…声音有些急促,不像她平时那种利落精准的一下到位。钥匙在锁孔里徒劳地转动了两下,才终于听到咔一声轻响,门开了。
沉重的脚步声传来,是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带着工作一天后的疲惫拖沓。客厅的灯被按亮了,光线透过没关严的卧室门缝,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黄色的光带。接着,是外套被随意丢在沙发上的窸窣声,手袋落地的闷响。
然后,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客厅陷入一片死寂。那寂静浓稠得如同实质,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我能想象她站在客厅中央,目光扫过这空荡而熟悉的空间,然后,不可避免地,落在厨房灶台上那两件并排放置的、格格不入的东西上——那对印着雪山灿烂笑容的崭新马克杯,和旁边那团灰暗、扭曲、面目全非的金属疙瘩。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钟还是几分钟死寂中,只有我自己压抑的呼吸声。
突然,一阵急促的、带着某种失控的踉跄脚步声打破了寂静,猛地冲向厨房的方向。脚步在厨房门口似乎绊了一下,发出一点杂音。
接着,是更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然后,我听到了声音。一种细微的、几乎难以捕捉的吸气声,像是有人猛地被冰冷的针扎了一下肺腑。那不是哭泣,更像是一种疼痛到了极致反而发不出声音的倒抽冷气。
死寂重新笼罩。这沉默比刚才更沉重,更压抑,带着山雨欲来的惊惶。
紧接着,客厅里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声音!是手袋被粗暴地翻倒的声音!哗啦——里面的东西:钥匙串、零钱包、化妆小样、笔、记事本…瞬间倾泻而出,乱七八糟地砸在木地板上,发出混乱刺耳的声响!她在找东西,急切地、不顾一切地翻找着,指甲刮过地板,发出令人牙酸的刺啦声。纸张被快速翻动,发出哗哗的噪音,夹杂着她越来越急促、越来越紊乱的呼吸声。
找到了。翻动的声音戛然而止。
又是死一般的寂静。但这一次,寂静中酝酿着风暴。
嗡…嗡…
我扔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毫无预兆地亮了起来,在昏暗的房间里投下一小片蓝光。它开始震动,嗡嗡作响,像一只濒死的蜜蜂在桌面上疯狂地挣扎跳动。屏幕亮起,刺眼地显示着来电人的名字:苏晴。
我没有动。只是看着那光,听着那持续不断的、焦躁的嗡鸣。它执着地震动着,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一遍又一遍。那嗡嗡声在寂静的卧室里被无限放大,敲打着我的耳膜,也敲打着门外那个陷入某种疯狂的女人。
震动终于停止了。屏幕暗了下去。
但仅仅过了几秒钟,它又疯狂地亮起!嗡鸣声再次充斥整个房间!比刚才更急促,更歇斯底里!
我没有接。也没有关机。只是看着它,像一个局外人,看着一场与我无关的闹剧。那持续不断的震动声,像门外那个女人此刻失控的心跳。
不知是第几次自动挂断后,手机屏幕最后一次亮起。这次不是来电,而是一条系统通知的预览,短暂地悬浮在屏幕顶端,在黑暗中发出幽幽的光:
【Forevermark婚戒定制系统提醒:尊敬的苏晴女士,您收藏的铂金钻戒(编号PT950-D012)购买意向确认函已生效,有效期为72小时,请尽快完成支付…】
那行字,蓝幽幽的,只停留了短短两秒,就消失了。
屏幕彻底暗了下去。房间里最后一点光源也熄灭了,重新陷入黑暗。只有窗外城市的微光,勾勒着家具模糊的轮廓。
客厅里,那翻箱倒柜的疯狂声音也消失了。彻底的、绝对的寂静重新降临,浓得化不开,沉甸甸地压在每一寸空气里,仿佛刚才那场失控的喧嚣从未发生过。
就在这时,卧室门外,传来了钥匙的声音。
不是开门,是钥匙摸索着,急切地、颤抖地试图插进卧室门锁孔的声音。
嗒…嗒…
钥匙尖几次磕碰在门锁金属的边缘,发出短促而慌乱的轻响。一次,没对准。两次,滑开了。那声音里透出的笨拙和惊惶,与平时那个无论多疲惫、动作都精准利落的苏晴判若两人。
第三次尝试。钥匙终于找准了位置,插了进去。我能清晰地听到钥匙尾部金属环撞击门板的细微声音,还有门外那极力压抑却依旧无法控制的、带着颤抖的粗重呼吸。
钥匙在锁孔里转动了半圈。
咔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