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冷藏室空罐那天,苏曼正直播展示她新研发的独家秘方蛋糕。
>弹幕刷屏苏女神天才,她含笑感谢,镜头扫过角落——她养的贵宾犬正嫌弃地扒拉开一块蛋糕。
>亲爱的,她下播后漫不经心,你那罐发霉的香草荚怕变质,喂狗了。
>我沉默着擦净狗盆边最后一点褐色残渣。
>三个月后国际烘焙决赛,聚光灯下她举起奖杯:感谢我的灵感缪斯!
>大屏幕却突然切出她直播录像:贵宾犬疯狂刨地埋蛋糕。
>我走上台拿起话筒:恭喜,你的缪斯确实给出了最真实的评价。
>评委席上,秦朗推了推金丝眼镜:林晚先生,你的‘废墟重生’是否愿意接受特等奖
---
指尖触到冷藏室最深处那个玻璃罐时,一股子冰凉顺着指头缝猛地钻进来,激得我浑身一哆嗦。空的。那罐子轻飘飘的,像被掏空了内脏的蝉壳,在我手里不祥地晃荡。我把它举到眼前,保鲜层冷白的灯光穿透澄净的玻璃壁,里面空空如也,只有瓶底残留着一小圈深褐色的、粘稠的痕迹,像干涸的、陈年的血痂。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顽固的、混合着泥土、阳光和某种醇厚木质气息的独特甜香,丝丝缕缕地从那圈残渍里钻出来,缠上我的鼻尖。
那是沉梦。我家老头子熬瞎了眼睛,拿大半辈子跟马达加斯加的泥土、雨水和阳光打交道,才从成千上万根香草荚里淘澄出来的独一份宝贝。它就剩下这么最后一小罐了,老头子临走前,枯树枝一样的手攥着它,塞进我手里,喉咙里嗬嗬地响,话都说不利索了,眼神却亮得吓人,直勾勾钉在我脸上。那意思我懂,是命根子,是招牌,更是压箱底的念想。我把它供在这冷藏室最里头,像供着一尊小佛,连每次开罐取用都带着点虔诚的哆嗦。
心口像被那空罐子狠狠砸了一下,闷闷地往下坠,坠得五脏六腑都挪了位。我捏着冰凉的罐子,指关节绷得发白,转身就往外冲。客厅那头,超大屏电视的光正明明灭灭地晃,苏曼那把甜得能齁死人的嗓音,裹着腻人的笑意,从音响里汩汩地淌出来,灌满了整个屋子。
…这款‘星夜之吻’的基底,关键在于一种极其珍稀的香草风味,是我耗费了无数心血,反复试验才找到的完美平衡点哦…
电视屏幕上,苏曼穿着身剪裁完美、一尘不染的白色厨师服,微微卷曲的栗色长发垂在肩侧,脸上妆容精致得无懈可击。她正对着镜头,动作优雅得像在表演,手指捻起一小撮深褐色的香草籽,轻轻撒在一个铺满了深蓝色淋面、点缀着可食用银箔的蛋糕胚上。弹幕疯了似的滚动,密密麻麻盖了小半个屏幕。
苏苏女神,这创意绝了!
天才甜品师,这香草味隔着屏幕都闻到了!
曼曼就是我的灵感源泉,女神看我!
苏曼恰到好处地瞥了一眼弹幕,唇角弯起一个无可挑剔的、带着点矜持又掩不住得意的弧度,眼波流转间全是掌控全场的自信。镜头随着她展示蛋糕的动作优雅地移动,掠过她纤尘不染的操作台,掠过那些闪闪发光的昂贵模具,然后,毫无预兆地,扫到了操作台角落的地板上——她那只叫路易的、毛色雪白、被打理得一丝不苟的贵宾犬。
路易正用它那覆盖着长毛的爪子,极其嫌弃地、一下又一下地,扒拉着地上一小块被它弄掉的蛋糕。湿漉漉的黑鼻头皱着,喉咙里发出低低的、不耐烦的呜噜声。它扒拉了几下,似乎觉得那玩意儿粘在爪子上实在讨厌,干脆放弃了,扭过头,把沾了点蓝色淋面和褐色香草籽的爪子,毫不客气地在旁边一块干净的吸水毛巾上蹭了又蹭。那嫌弃的姿态,活像踩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
电视的光在我脸上明明灭灭,映着我手里那个轻飘飘、冰凉的空玻璃罐。苏曼甜腻的解说和弹幕的狂热赞美还在持续不断地轰炸着我的耳膜。我面无表情,目光越过喧嚣的屏幕,落在客厅另一角。路易那只昂贵的、镶着水钻的狗食盆旁边,一小撮深褐色的、带着黏性的残渣,醒目地粘在光洁的地砖上,旁边还散落着几根被啃咬得乱七八糟的、深棕色、油亮的香草荚空壳。
我走到狗盆边,慢慢蹲下身。冰凉的瓷砖贴着膝盖。苏曼的直播还在继续,她正用那把甜得发嗲的嗓音感谢着某个送火箭的粉丝。我伸出食指,指甲小心地刮过地砖上那点顽固的褐色残留。指尖传来一种粘腻、微硬的触感。我把它凑近鼻尖。没错。那独一无二的、沉淀着时光与心血的沉梦气息,此刻混杂着狗粮和一点点宠物口水的气味,微弱而顽强地钻进我的鼻腔。
我沉默地站起身,走到厨房水槽边,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冲刷着指尖,把那点粘腻的残渣冲得干干净净。我扯了张厨房纸,慢条斯理地擦干每一根手指,擦得仔细又用力,仿佛要擦掉什么看不见的脏东西。
直播结束的提示音终于响起。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电视待机时微弱的电流声。轻盈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一股浓郁的、甜腻的商业香氛味道。苏曼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像只刚偷吃了鱼、心满意足的猫,踱进了厨房。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水槽边的我,还有我手里那个已经擦干净、但依旧空空如也的玻璃罐。
哟,找什么呢她随手把擦手的湿纸巾丢进垃圾桶,动作随意得像扔掉一张废纸,目光扫过我手里的罐子,脸上掠过一丝极其短暂、几乎难以捕捉的慌乱,随即被一种刻意的轻松和漫不经心覆盖。她走到中岛台边,给自己倒了杯水,纤细的手指捏着玻璃杯,指甲上精致的法式白边在灯光下闪了一下。
我那罐‘沉梦’,我的声音有点发涩,像是喉咙里堵了把沙子,每个字都磨得生疼,空了。
哦,你说那个啊。苏曼喝了口水,红润的嘴唇离开杯沿,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我看那罐子放那儿挺久了,里面那些黑乎乎、皱巴巴的草杆子都发霉长毛了,一股子怪味儿。怕放坏了再污染冰箱里其他东西,怪恶心的。她耸耸肩,放下水杯,拿起旁边一个洗好的草莓,姿态优雅地咬了一口,鲜红的汁水染上她的指尖,正好路易这两天胃口不太好,我就把里面东西掏出来,拌它狗粮里了。嘿,你还别说,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嘴角弯起一个带着点恶作剧意味的弧度,那傻狗闻了闻,舔了两下就嫌弃地走开了,最后好像都扒拉到它食盆旁边地上了吧啧,真是没福气,不识货。
她轻描淡写地说着,仿佛只是扔掉了一袋过期的牛奶,或者处理掉了一颗烂掉的白菜。那罐凝聚着老头子一生心血、被我视若珍宝的沉梦,在她口中,成了发霉长毛、一股子怪味儿、恶心的垃圾,最终的归宿,是连她的狗都嫌弃的狗食盆。
心口那块被空罐子砸过的地方,此刻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用力地揉搓,揉得血肉模糊。一股强烈的反胃感猛地顶了上来。我用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视线落在她那张妆容完美、此刻正带着一丝无辜和理所当然的脸上。
拌狗粮了我重复着这四个字,声音低沉得像是从地缝里挤出来。
对啊。她又咬了一口草莓,汁水饱满,鲜红欲滴,和她此刻轻松的表情一样刺眼,怎么了不就是点发霉的香料嘛,瞧你那紧张劲儿。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没了再买呗,现在什么买不到她语气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理所当然的轻飘,仿佛我的珍视和痛苦,在她眼里都是可笑的小题大做。
喉咙里那股血腥味更浓了。我捏着那个擦得锃亮、却空空如也的玻璃罐,指尖冰凉。冰凉的玻璃硌着掌心,那点残留的、混杂着狗粮和口水的沉梦气息,顽固地钻进鼻腔。苏曼咀嚼草莓的细微声响,她身上那股甜腻的香水味,还有她话语里那种理所当然的轻蔑,像无数根细针,密密麻麻地扎进皮肤里。
我没再看她,也没再说话。沉默像一块沉重的湿布,裹住了厨房里流动的空气。我转过身,把那个空罐子轻轻放回原处——那个冷藏室最深、最冷的角落。然后,径直走向工作室,那个属于我的、弥漫着面粉、黄油和烤箱余温的小小堡垒。
门在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外面那个充斥着虚假甜香和刻薄话语的世界。工作室里很安静,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微弱滴答声。巨大的操作台冰冷而空旷,像一片等待开垦的荒原。我走到水槽边,拧开水龙头。冰冷刺骨的自来水哗哗流下,我一遍又一遍地冲洗着双手,指甲缝、指关节、手腕…冰冷的水流冲刷着皮肤,带来一种近乎麻木的刺痛感。
擦干手,指尖还残留着水汽的凉意。我拉开操作台下方巨大的抽屉。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各种基础面粉:高筋、低筋、全麦、黑麦…袋子发出沉闷的摩擦声。旁边是成盒的黄油块,散发着淡淡的乳脂香气。我面无表情地拿出一袋最普通的高筋粉,撕开封口。细腻雪白的面粉倾泻而出,倒入搅拌盆中,像落下一场无声的雪。
没有沉梦了。老头子最后一点念想,被当成垃圾喂了狗。
搅拌机低沉的轰鸣声在寂静的工作室里响起,搅动着盆中逐渐成团的面糊。我盯着那团不断被揉捏、折叠的白色物质,眼神空洞,只有手上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精确。面粉、水、盐…最基础的原料,最原始的碰撞。面团在揉捏下开始上劲,渐渐变得光滑而有弹性。空气里弥漫开最朴素的麦香,带着阳光和泥土最本真的气息。
窗外,城市的霓虹次第亮起,变幻的光影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操作台上投下明明暗暗的条纹。我像一个不知疲倦的、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重复着揉面、发酵、分割、整形、烘烤的枯燥循环。烤箱橘黄色的灯光亮起又熄灭,一次次吞吐着热气。烤盘上,诞生出一个又一个最基础、最朴实的圆面包、法棍、贝果…没有繁复的装饰,没有诱人的淋面,只有烘烤后最纯粹的金黄褐色,散发着扎实、粗犷、甚至带着点倔强的麦香。
失败的面团被毫不留情地扔进垃圾桶。烤焦的面包被掰开,仔细检查组织,然后同样丢弃。操作台上很快堆满了形态各异、但都过于朴素的试验品。垃圾桶很快就被塞满。空气里除了麦香,开始混杂着焦糊味和发酵过头的微酸。
夜越来越深。工作室里只剩下烤箱风扇的嗡鸣和我自己疲惫的呼吸声。我靠在冰冷的操作台边,看着又一批出炉的、依旧平平无奇的面包,胃里空得发疼,喉咙干得像要冒烟。一种深切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悄无声息地漫上来,几乎要将我淹没。没有沉梦那画龙点睛的灵魂,我做的,终究只是能填饱肚子的食物,而不是能打动心灵的作品。
就在那疲惫和绝望几乎要压垮脊梁的瞬间,目光无意间扫过角落——那里堆着几个废弃的纸箱,是昨天秦朗让人送来的新烤箱配件。纸箱被拆开压扁,准备丢弃。其中一个大纸箱的瓦楞纸面上,赫然印着一个抽象的城市废墟图案,线条粗犷凌乱,充满了破败感和一种奇异的力量感。大概是某个艺术展的宣传废料。
废墟…
这两个字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我混沌的脑海。老头子那双亮得吓人的眼睛,那个空空如也的玻璃罐,苏曼那张漫不经心的脸,还有路易嫌弃地扒拉蛋糕的画面…无数碎片呼啸着撞在一起。
心脏猛地一跳。
一种近乎野蛮的冲动瞬间攫住了我。我几步冲过去,一把抓起那个印着废墟图案的纸箱。粗糙的瓦楞纸边缘刮过掌心,带来轻微的刺痛感。我把它用力按在操作台上,拿起一把锋利的面包割刀。没有犹豫,没有设计,只有一股淤积在胸口的、亟待喷发的破坏欲和重塑欲。
嗤啦!
锋利的刀刃狠狠划过坚韧的瓦楞纸,不是切割,是撕裂,是破坏,粗糙的纤维被暴力地分开,留下犬牙交错的、不规则的边缘。我像疯了一样,一刀,又一刀,在纸板上疯狂地切割、撕扯,纸屑纷飞,如同下了一场灰色的雪。我撕下扭曲尖锐的纸片,抓起手边刚出炉、还带着烫手温度、形态笨拙的基础面包胚,用融化的黑巧克力作为粘合剂,近乎粗暴地将那些尖锐、破碎的瓦楞纸片——那些象征着冰冷、坚硬、破碎的废墟元素,狠狠地、毫无章法地砌了上去。
滚烫的面包胚烫得指尖发红,粗糙的纸片边缘刺着手心。黑巧克力黏糊糊地沾满了手指。我不管不顾,完全沉浸在这种原始、粗暴的建造中。汗水顺着额角滑下,滴落在粗糙的废墟表面,洇开深色的斑点。一个扭曲、怪异、带着强烈冲突感的建筑雏形,在我疯狂的动作下,歪歪扭扭地在操作台上站了起来。它丑陋、粗粝、格格不入,像刚从灾难现场刨出来的残骸,却带着一种原始的、令人心悸的生命力。
我喘着粗气,看着眼前这个不成型的、甚至有些滑稽的怪物,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却猛地爆发出一种近乎癫狂的光芒。
就是它。
没有沉梦的温婉醇厚,那就用最粗粝的碰撞,最原始的呐喊。
---
三个月后的巴黎,空气里漂浮着黄油、焦糖和咖啡因混合的醉人甜香。Grand
Palais
phémère
临时大皇宫巨大的穹顶下,国际烘焙艺术巅峰赛的决赛现场,灯光璀璨,衣香鬓影。空气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无声的较量。
我的作品,废墟重生,被安置在聚光灯下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它和周围那些流光溢彩、精致得像珠宝的翻糖城堡、巧克力雕塑格格不入。主体是用最基础的法棍面团反复烘烤、叠加、切割而成的断壁残垣,表面覆盖着深黑、苦甜的黑巧克力焦痕和粗糙的可食用炭粉烟尘。碎裂的混凝土缝隙里,生长出用抹茶杏仁膏捏成的、细小却倔强的嫩芽,点缀着微酸的覆盆子果酱血迹。最刺眼的,是废墟顶端,镶嵌着一块被烤成深褐色、边缘扭曲的瓦楞纸片——正是三个月前那个印着废墟图案的纸箱残骸,经过特殊处理,成为了可食用的钢筋象征。它粗犷、冷硬,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创伤感,像一座沉默的纪念碑。
秦朗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像个真正的艺术品鉴赏家,端着香槟杯,在我的展台前驻足。他微微歪着头,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废墟的每一寸肌理,手指虚虚拂过那粗糙的瓦砾表面,最终落在那片突兀的瓦楞纸钢筋上。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唇角极细微地向上勾了一下,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抿了一口杯中的香槟,琥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晃动,然后转身,从容地融入了旁边一群正对着一个华丽翻糖宫殿发出啧啧赞叹的评委之中。
决赛的角逐激烈得近乎惨烈。苏曼的展台前始终人头攒动,闪光灯几乎没停过。她的作品星穹咏叹调占据着最中心的位置,极尽奢华之能事。深蓝色的镜面淋面如同凝固的夜空,上面用白巧克力勾勒出繁复的星座图案,点缀着闪烁的食用金箔和钻石糖,中心托起一座用糖霜拉丝制成的、玲珑剔透的旋转星塔。梦幻,精致,完美得不真实。每一次评委团靠近,她脸上都绽放出无懈可击的、带着绝对自信的微笑,声音清脆悦耳地介绍着她的独家秘方和灵感源泉。
时间在紧张和期待中流逝。终于,全场灯光暗下,只余一束追光打在中央高耸的颁奖台上。评委会主席,一位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气质威严的法国老先生,步履沉稳地走到麦克风前。他环视全场,目光在几个热门作品区域略作停留,会场瞬间安静得能听到针落地的声音。
女士们,先生们,他的法语带着优雅的韵律,通过同传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经过评委会极其艰难的审议,本届国际烘焙艺术巅峰赛的最高荣誉——金烤箱奖,即将揭晓!
他故意停顿,制造着令人窒息的悬念。追光开始在前排几位表情紧绷的候选人脸上快速扫过,最终,那耀眼的光柱如同命运的手指,精准地、不容置疑地定格在苏曼身上。
让我们恭喜——苏曼女士,以及她的作品,‘星穹咏叹调’!
哗!
震耳欲聋的掌声、欢呼声、口哨声瞬间爆发,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会场!闪光灯亮成一片刺目的光海,将苏曼那张瞬间被狂喜和巨大荣耀点亮的脸庞映照得如同发光体。她双手捂住嘴,眼睛难以置信地睁大,随即爆发出巨大的喜悦光芒。她激动地与身边的助手拥抱,然后提起裙摆,在所有人的瞩目和如潮的掌声中,像一位真正的女王,踏着红毯,一步步走向那光芒万丈的颁奖台。
她从评委会主席手中接过那座象征着烘焙界至高荣誉的金色烤箱造型奖杯。奖杯在她手中熠熠生辉。她站到麦克风前,激动使得她的声音微微发颤,但很快被她调整过来,带着一种志得意满的沉稳和优雅。
Merci,
Merci
beaucoup!(谢谢,非常感谢!)她先用法语致谢,赢得一片好感,随即切换成流利的英语,目光扫过全场,最终带着无限的深情,落在了台下评委席一个特定的方向,今晚,站在这个梦想的殿堂,我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激。这份荣耀,不仅仅属于我个人,更属于一直在我身后,默默支持我、点燃我创作灵感的缪斯——我的未婚夫,林晚先生!
镜头立刻捕捉到了她深情凝望的方向。大屏幕上,我的脸一闪而过,面无表情。台下众人发出会意的、善意的赞叹和掌声。
是他的包容,他的理解,他无条件的支持,才让我有勇气一次次突破自我。苏曼的声音充满了真挚的感情,她微微侧身,让镜头更好地捕捉她完美的侧颜和深情的姿态,尤其是,在我创作‘星穹咏叹调’最艰难、最需要灵感突破的时刻,是他无私地分享了…她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营造着悬念,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甜蜜和感激的动人神情,分享了他对于风味最本真、最纯粹的感悟,如同黑暗中的星光,指引我找到了这款独一无二的灵魂香草风味,亲爱的,她再次深情地望向我的方向,仿佛隔着人海与我心意相通,这个奖杯,是我们共同的荣光,谢谢你,我的灵感缪斯!
她朝着我的方向,微微欠身,行了一个优雅的谢礼。
全场再次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夹杂着羡慕的感叹。所有人都在为这神仙眷侣、灵魂伴侣的佳话而感动。苏曼在掌声中站直身体,脸上洋溢着巨大的成功和幸福的光芒。
就在这掌声如潮、气氛达到顶点的时刻,我所在角落的阴影里,秦朗朝控制台方向,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下一秒,会场中央巨大的主屏幕猛地一闪,苏曼那张洋溢着幸福和骄傲的获奖特写瞬间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几个月前,她那场展示独家秘方的国内直播录像片段,画面清晰无比:苏曼正优雅地撒着香草籽,弹幕疯狂刷屏女神天才。镜头不经意扫到角落——她那只雪白的贵宾犬路易,正极其嫌弃地、用爪子疯狂地扒拉着地上那块星夜之吻蛋糕,它用力地刨着光洁的地砖,喉咙里发出呜噜呜噜的不满声,动作焦躁,仿佛那不是价值不菲的甜品,而是什么让它极度厌恶、恨不得立刻埋起来的脏东西,它刨了几下,甚至扭过头,冲着那块蛋糕的方向,极其明显地、厌恶地打了个喷嚏。
画面被放大、定格。路易那张写满嫌弃的狗脸,它疯狂刨地的爪子,还有那块被它视为垃圾的、点缀着灵魂香草的蛋糕,无比清晰地呈现在所有人眼前。
全场死寂。
真正的、连呼吸都停滞的死寂。
刚才还如海潮般汹涌的掌声、欢呼声,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所有的表情都凝固在脸上,惊愕、茫然、难以置信…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巨大的屏幕上,那只狗嫌弃的举动,像一记无声却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台上那张瞬间僵硬的笑容上。
死寂中,我动了。
没有掌声,没有激动。我只是平静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洗得有些发白、沾着点点面粉和可可粉痕迹的旧厨师服。动作从容,甚至带着点慢条斯理。然后,在无数道惊愕、探究、如同聚光灯般聚焦过来的视线中,我迈开脚步,一步一步,沉稳地走向那片刚才还属于苏曼的、此刻却陷入诡异死寂的中央舞台。
我的脚步声在过分安静的大厅里清晰可闻。我踏上台阶,走向舞台中央那个呆立着的、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最终变得惨无人色的身影。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手里沉重的金烤箱奖杯似乎随时会脱手坠落,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惊恐、羞愤和一种被当众扒光的绝望。
我没有看她,径直从她僵硬的身边走过,仿佛她只是一尊碍事的雕塑。我走到舞台正中央,那个立着麦克风的发言席。伸出手,握住了冰冷的金属话筒杆。
我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地、平静地传遍了死寂的会场每一个角落:
恭喜,苏小姐。你的灵感缪斯,确实给出了最真实的评价。
声音不高,却像一道冰寒的闪电,劈开了凝固的空气。
台下瞬间炸开了锅,巨大的哗然声如同海啸般掀起!
天哪,那狗…
她刚才说什么缪斯
抄袭那香草味是偷来的
这反转也太狠了!
苏曼像是被这句话彻底抽干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一步,高跟鞋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她手里的金烤箱奖杯哐当一声,重重砸落在光洁的舞台上,金色的底座撞击地面,发出空洞而讽刺的回响。她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剧烈地哆嗦着,死死地盯着我,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混合着滔天的怨恨和彻底的崩溃。
不,不是的,他撒谎,这是污蔑!她失声尖叫,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愤怒而扭曲变形,完全失去了往日的优雅甜美,那录像,是假的,合成的,是他嫉妒我,林晚,你卑鄙,你无耻!她歇斯底里地指向我,精心打理的卷发散乱下来,状若疯妇。
台下的骚动和议论声浪更大了。
就在这时,评委席上,一个沉稳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响起,清晰地压过了混乱。
安静。
是秦朗。
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评委席前方的发言位置。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冷静地扫过全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混乱的声浪在他的注视下渐渐平息下来。
秦朗的目光没有在状若疯狂的苏曼身上停留一秒,他微微侧身,视线精准地投向舞台中央,依旧平静握着话筒的我。
真相如何,自有公论。他的声音平稳有力,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客观,却又隐含着更深的力量,在尘埃落定之前,评委会注意到另一件作品。它诞生于废墟之上,用最原始粗粝的语言,讲述着毁灭与重生的力量。它或许不够精致,不够甜美,却拥有直击灵魂的诚实与勇气。
他顿了顿,目光穿过混乱的人群,落在我那个角落里的、沉默矗立的废墟重生上。
林晚先生,秦朗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寂静下来的会场里,带着一种正式的、近乎于邀请的意味,你的‘废墟重生’,是否愿意接受本届大赛特设的评审团特等奖
聚光灯,瞬间从舞台中央那狼狈的残局上移开,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动,精准地、炽热地,打在了角落那个沉默的、粗犷的、伤痕累累的作品之上。
废墟重生在强光下,显露出它全部的细节:焦黑的伤痕,粗粝的断壁,挣扎的新芽,还有顶端那块扭曲却坚硬的瓦楞纸钢筋。它不再丑陋,反而散发出一种经历过烈火焚烧、承受过重压碾磨后,涅槃而出的、震撼人心的力量。
会场里,先是一片绝对的寂静。随即,掌声,零星的,试探的,然后越来越多,越来越响,如同渐渐汇聚的溪流,最终汇成了发自内心的、敬佩的洪流。这掌声,不再是为了虚假的星光和甜腻的谎言,而是为了从废墟中站起来的真实,为了那份打不垮的、倔强的生命力。
我站在舞台中央,感受着那束重新聚焦在我身上的、灼热的灯光,还有台下那片越来越响亮的、真诚的掌声。秦朗站在评委席前,隔着一段距离,对我微微颔首,金丝眼镜的镜片反射着灯光,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但那微微勾起的唇角,带着一丝心照不宣的了然。
我没有去看苏曼。不用看也知道,那束移开的聚光灯,带走的不仅仅是光亮,更是她赖以生存的全部幻象和伪装。她此刻,大概正站在那片骤然降临的黑暗里,品尝着比失败更苦涩的滋味。
我深吸一口气,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苏曼星穹咏叹调那甜腻得发慌的香气,但更多的,是面包扎实的麦香,可可的醇苦,还有一丝…属于废墟之上、新芽初绽的、清冽微涩的生机。
这味道,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