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我是家里最不受待见的男孩。
高烧不退时,大姐拿着我的救命钱去买了最新款的手机。
被混混堵在巷口,二姐冷笑着关上了门。
我被车撞断腿,三姐却把肇事司机藏了起来,因为那是她的男朋友。
父母说：你是男孩,让着点姐姐怎么了
所以,我死在了那个大雪纷飞的除夕夜。
再睁眼,我回到了一岁。这一次,面对她们迟来的讨好和关心,我只是个不会说话的婴儿,冷漠地看着她们的表演。
1.
重生之始
我这一世的名字叫沈舟。
一个平平无奇的名字,像我上一世平平无奇的人生。
只是这一次,我的人生开局,似乎有些不同。
午后暖洋洋的,我躺在婴儿床上,身上盖着柔软的云朵被。
大姐沈清月,正拿着一个拨浪鼓,在我面前轻轻晃动。
她脸上挂着我从未见过的温柔。
上一次见她,是我高烧三十九度八,意识模糊地躺在床上。
我听见她跟妈说：小舟的医药费先借我买个手机,下个月发了工资就还。
妈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钱给了她。
然后,我就没再见过她,直到我断气。
现在,她小心翼翼地探了探我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嘴里念叨着：还好,不烫。
她的手很暖,可我只觉得一阵冰凉。
我闭上眼睛,不想看她。
她以为我睡着了,动作更轻了,替我掖了掖被角,才蹑手蹑脚地离开。
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
我能听见客厅里,妈压低了声音在骂她：让你看着弟弟,你怎么又跑出来了万一磕了碰了怎么办
沈清月小声说：我看他睡着了……
睡着了也得看着！妈的声音严厉,你忘了他多脆弱了
我扯了扯嘴角。
脆弱
上一世,他们可从不觉得我脆弱。
他们觉得我是男孩,就该铜皮铁骨,百毒不侵。
2.
家族之谜
家里的气氛很奇怪。
上一世那种理所当然的忽视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病态的紧张。
我就像一个摆在柜子顶上的瓷娃娃,谁碰一下都可能碎掉。
二姐沈昭昭,风风火火的性子,现在在我面前连走路都踮着脚。
她端着一碗蒸得稀烂的蛋羹,一勺一勺地喂我。
小舟,啊,张嘴。
我扭过头,不吃。
我记得,上辈子我被一群小混混堵在巷子里,浑身是伤地爬回家。
是沈昭昭开的门。
她看见我满脸是血的样子,愣了一下,然后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她说：别把晦气带回家。
现在,她见我不吃,也不恼,反而更耐心了。
宝宝不爱吃蛋羹吗那我们换一个好不好姐姐给你弄苹果泥。
她自顾自地起身要去厨房。
正好撞上从外面回来的三姐沈知晚。
沈知晚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婴儿用品,有新衣服,有新玩具。
昭昭,你看着点路！沈知晚抱怨了一句,但立刻压低了声音,生怕吵到我。
沈昭昭不耐烦地：知道了知道了。
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都带着一丝竞争的意味。
她们争的,是我。
这个上一世被她们弃如敝履的弟弟。
这算什么迟来的补偿吗
我冷眼看着,只觉得可笑。
沈知晚把新买的玩具一个个拆开,堆在我面前。
小舟看,喜欢哪个这是小汽车,这是小飞机……
她把一个变形金刚递到我手里。
冰冷的塑料触感,让我想起了那辆撞断我腿的汽车。
司机是她的男朋友。
她为了他,把我一个人丢在医院,连手术同意书都没人签。
我把手里的变形金刚用力扔了出去,砸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屋子里静了一瞬。
沈昭昭和沈知晚都愣住了。
我以为她们会像上辈子一样,骂我不知好歹。
可沈知晚只是蹲下身,默默地把玩具捡起来,眼眶红了。
是不是姐姐买的不好看小舟不喜欢
沈昭昭也凑过来,放软了声音：小舟别生气,是三姐的错,她眼光一直这么差。
沈昭昭你！
我怎么了你买的这些他这个年纪能玩吗
眼看她们又要吵起来,爸妈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又吵什么爸皱着眉,一脸不悦。
还不是为了小舟,妈叹了口气,走过来抱起我,你们俩啊,能不能让小舟清静一会儿
我把头埋在妈的怀里。
真是一场精彩绝伦的家庭喜剧。
可惜,唯一的观众,并不想看。
3.
学步惊魂
我开始学走路了。
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然后一屁股墩在柔软的地毯上。
并不疼。
但我还是习惯性地憋住了气,等着可能会来的嘲笑。
上一世,我学走路时摔倒,全家人都笑得前仰后合。
爸说：这孩子,走路跟个小鸭子似的。
姐姐们更是笑得直不起腰。
可这一次,在我摔倒的瞬间,客厅里响起了三声几乎同时发出的惊呼。
小舟！
三双眼睛齐刷刷地望过来,里面全是惊慌和担忧。
沈清月离我最近,第一个冲过来。
沈昭昭紧随其後,甚至伸手推了沈清月一把,想抢先抱起我。
你推我干什么！沈清月恼了。
谁让你挡路了！沈昭昭不甘示弱。
沈知晚也跑了过来,焦急地检查我的胳膊和腿。
摔到哪儿了疼不疼
她们三个人围着我,像三堵墙,密不透风。
她们身上的香水味,混杂着她们各自的情绪,让我有些透不过气。
我挣扎了一下,想从她们的包围中挣脱。
她们却把我抱得更紧了。
乖,不哭了不哭了。
都是姐姐不好,没有看好你。
我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没有。
我只是觉得累。
爸走过来,把她们分开。
都让开点,让他自己站起来。
爸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姐姐们这才不情不愿地退开了一些。
爸向我伸出手：来,小舟,到爸爸这儿来。
我看着他的手,那是一双宽厚有力的手。
上一世,也是这双手,在我被打得鼻青脸肿回家时,把我推了出去。
他说：男孩子,打架打输了还有脸上门
我垂下眼,避开了他的手,自己撑着地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然后,我迈开小短腿,走向了妈。
爸的手僵在半空中,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妈抱住我,亲了亲我的脸颊。
我们小舟真棒,会自己走路了。
我能感觉到,身后那几道灼热的视线,一直落在我的背上。
我不在乎。
他们越是想靠近,我就越是要远离。
这一世,我只想为自己活。
4.
沉默的真相
我开口说的第一个词,是妈。
妈激动得热泪盈眶,抱着我亲个不停。
第二个词,是爸。
爸虽然不像妈那么外露,但眼角的皱纹也笑开了花。
然后,我就不怎么说话了。
家里人,尤其是三个姐姐,用尽了浑身解数,想教我说姐姐。
她们拿着苹果说：来,小舟,叫姐姐,叫了就给你吃。
我看着苹果,不说话。
她们拿着玩具车说：来,小舟,叫姐姐,叫了车车就归你。
我看着玩具车,不说话。
沈昭昭的性子最急,她抓着我的肩膀,一个字一个字地教我。
姐、姐！你听见没有跟我说,姐、姐！
她的力气有点大,抓得我肩膀生疼。
我皱起了眉。
沈清月一把打开她的手：你弄疼他了！
我没有！沈昭昭急得脸都红了,他就是不想叫我们！
他才多大,你跟他计较什么
沈知晚在旁边小声地哭了起来。
他肯定还是讨厌我们……他什么都知道……
这话一出,屋子里又静了。
她们都用一种探究的眼神看着我,好像想从我这个一岁多的婴儿脸上,看出什么惊天的秘密。
我回望着她们,内心毫无波澜。
没错,我就是讨厌你们。
我就是什么都知道。
可我不会说。
我要让你们永远活在这种猜测和不安里。
让你们尝尝,我上一世所受的折磨。
这种折磨,不是皮肉之苦,而是诛心。
那天晚上,我发起了低烧。
只是普通的幼儿急疹,体温不算高。
但在她们眼里,却像是天塌下来一样。
一家人乱作一团,连夜把我送进了医院。
在医院的长廊上,爸妈去办手续了。
三个姐姐守着我。
沈清月摸着我的额头,眉头紧锁。
沈昭昭坐立不安,来回踱步。
沈知晚则趴在床边,眼睛红得像兔子。
都怪我,她哽咽着说,今天下午就不该逼他说话,他一生气,就病了……
不怪你,沈清月的声音有些沙哑,是我们……是我们欠他的。
这辈子,我们拿命还都还不清……
data-fanqie-type=pay_tag>
我闭着眼睛,听着她们的忏悔。
真是讽刺。
上辈子我高烧快要烧坏脑子的时候,她们一个在用我的救命钱买手机,一个在呼呼大睡,一个在跟男朋友花前月下。
谁又曾为我流过一滴眼泪
现在这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是演给谁看呢
是演给她们自己,以求心安理得吧。
我只觉得吵闹。
5.
生日惊变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我三岁了。
我的生日宴办得异常隆重,家里请来了许多亲戚。
客厅里堆满了礼物,气球挂满了天花板。
我穿着一身崭新的小西装,被大人们传来传去地抱。
他们夸我长得好看,夸我聪明。
姐姐们像三个骄傲的公主,跟在我的身边,寸步不离,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
但那笑容,却不达眼底。
我看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是那个远房的二爷爷。
上辈子,我对他没什么印象,只记得他是个不苟言笑的老头。
但这辈子再见,我却从他身上,感觉到了一种说不出的压力。
他一进门,家里的气氛就变了。
爸妈的笑容僵在脸上,姐姐们更是不约而同地把我护在了身后。
那是一种……动物护崽般的姿态。
二爷爷的目光越过他们,落在我身上。
那眼神很奇怪,不像是在看一个孩子,倒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
沈舟长这么大了,他开口,声音嘶哑,看着很康健。
爸干笑着：小孩子,长得快。
是啊,长得快,二爷爷意有所指地说,可得看好了,别像上一个那样,养着养着,就没了。
这话一出,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爸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妈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
姐姐们的身体都绷紧了。
二叔,您喝茶。爸岔开了话题。
二爷爷也没再多说,只是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才跟着爸去了书房。
他们走后,客厅里的气氛才稍微缓和了一些。
可我能感觉到,姐姐们的情绪依旧很紧张。
她们把我围在中间,像三只警惕的母狮。
晚些时候,我趁着她们不注意,溜到了书房门口。
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压抑的争吵声。
……他到底想怎么样是妈的声音,带着哭腔。
他还能想怎么样老规矩,爸的声音充满了疲惫,他就是来看看‘货色’怎么样。
我不同意！绝对不同意！我们已经没了一个阿晏,不能再没了小舟！
你以为我愿意吗可这是我们沈家的……宿命……
什么狗屁宿命！我不管！这次谁也别想把我的儿子带走！
……再等等,等小舟再大一点,我们就带他走,走得远远的,让他再也找不到……
……只能这样了……
我躲在门后,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阿晏是谁
什么叫上一个
什么叫货色
什么宿命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我感觉自己好像触碰到了一个巨大的秘密。
一个……关于我,关于这个家的,不为人知的秘密。
我正想再听,一只手突然从后面捂住了我的嘴,把我抱了起来。
我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三姐沈知晚。
她的脸色白得像纸,手心冰凉,还在不停地发抖。
她抱着我,快步回了房间,关上了门。
她把我放在床上,蹲在我面前,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一种我看不懂的决绝。
她没有对我说话,更像是对着空气,对着自己发誓。
小舟,别怕。
她的声音抖得厉害。
姐姐不会让任何人把你带走的。
上一次……是姐姐们错了……这一次,我们就算是死,也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6.
相册秘密
二爷爷走后,家里的气氛变得更加压抑。
那扇看不见的牢笼,收得更紧了。
我几乎被禁止出门,每天的活动范围,就是这栋房子和门前的小花园。
姐姐们轮流看管我,像是看管着一件稀世珍宝。
她们不再争风吃醋,而是结成了一个牢固的同盟,共同的目标就是——看住我。
她们的爱,像密不透风的棉被,让我喘不过气。
我开始理解,她们的紧张和恐惧,并不完全是源于对我的愧疚。
还有一部分,是源于那个叫二爷爷的男人,和那个叫阿晏的陌生名字。
我需要知道真相。
我利用一个孩子所能拥有的一切伪装,开始了我的探寻。
我不再抗拒她们的亲近,偶尔会用软糯的声音叫一声姐姐。
每一次,都能换来她们欣喜若狂的表情和加倍的补偿。
她们以为我终于接纳了她们。
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不过是我的手段。
一个下午,我趁着沈清月在看书,装作不经意地翻开了客厅角落里的一本旧相册。
相册很厚,里面是这个家的点点滴滴。
有爸妈年轻时的照片,有姐姐们从小到大的照片。
然后,我看到了。
一张全家福里,除了爸妈和三个姐姐,还有一个比她们小一点的男孩。
那个男孩,五官轮廓和我长得有七八分相像。
他站在爸妈中间,笑得很灿烂。
可他的脸,却被人用钢笔狠狠地划花了。
我翻到下一页,又一张。
还是那个男孩,他的脸依然被划得面目全非。
我一页一页地翻下去。
每一张有那个男孩的照片,他的脸都被毁掉了。
像是在刻意抹去一个人的存在。
小舟,在看什么
沈清月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我吓了一跳,相册从手中滑落。
她走过来,捡起相册,当她看到我翻开的那一页时,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她飞快地合上相册,把它塞回了书柜的最深处。
小孩子,别乱翻东西。她的声音有些发紧。
我仰着头,用我最天真的眼神看着她。
姐姐,那个哥哥,是谁呀
沈清月身体一僵,避开了我的视线。
没什么哥哥,你看错了。
她抱起我,快步离开了客厅,仿佛那里有什么洪水猛兽。
我知道,我找对方向了。
那个被划掉脸的男孩,就是阿晏。
我的,哥哥。
7.
噩梦缠身
我开始做噩梦。
半夜里,我会大声哭喊,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坏人……带我走……不要……怕……
每一次,都会把全家人都惊醒。
他们会冲进我的房间,抱着我,安慰我。
小舟别怕,爸爸妈妈在。
姐姐在呢,没人能伤害你。
看着他们一个个紧张担忧的脸,我心里没有半分愧疚。
这都是他们欠我的。
我的噩梦,成了悬在他们头上的一把剑。
终于,在一个我再次惊醒的夜晚,二姐沈昭昭爆发了。
她通红着眼睛,冲着爸妈低吼：我们到底要这样躲到什么时候！
昭昭！爸厉声喝止她。
爸你别喊我！沈昭昭的情绪很激动,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天天这样提心吊胆,人都快疯了！小舟他才三岁！他天天做噩梦！你们忍心吗
那你说怎么办妈也哭了,你二爷爷那个性子你不知道吗跟他硬碰硬,我们有什么好下场
那就让他把小舟带走吗！沈昭昭的声音拔高了,充满了愤怒和不甘,难道要让阿晏哥的事情,在小舟身上再发生一次吗！
沈昭昭！你给我闭嘴！爸气得浑身发抖,一个耳光扇了过去。
清脆的巴掌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
沈昭昭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爸。
屋子里的空气像是结了冰。
沈清月和沈知晚赶紧把沈昭昭拉了出去。
我被妈紧紧地抱在怀里,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颤抖。
爸站在原地,像一尊瞬间苍老的雕像。
阿晏哥。
证实了。
沈晏,我的哥哥。
他出事了。
而他的事,和我这一世的命运,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8.
真相逼近
家里的气氛,因为那一晚的争吵,降到了冰点。
没有人再说话,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姐姐们看我的眼神,除了紧张,又多了一层化不开的悲伤。
我知道,我必须再推一把。
我开始用我有限的词汇,问一些天真的问题。
吃饭的时候,我会突然问：阿晏哥,是谁呀
空气会瞬间凝固,所有人都停下筷子看着我。
妈会勉强地笑一笑,说：小舟听错了,没有这个人。
在花园里玩的时候,我会指着空荡荡的秋千问：阿晏哥,也喜欢玩这个吗
陪我玩的沈知晚会当场白了脸,抱着我跑回家。
我成了这个家最甜蜜的酷刑。
我的存在,我每一句无心的问话,都在提醒他们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终于有一天,妈崩溃了。
那天她正在给我讲故事,我指着故事书里一个王子的形象,说：他长得像阿晏哥。
妈手里的故事书掉在了地上。
她抱着我,失声痛哭。
那是一种压抑了很久很久,终于决堤的悲鸣。
不像……一点都不像……
她抱着我,浑身颤抖,一遍又一遍地喃喃自语。
我的小舟,跟谁都不像……你不是他……你不会有事的……妈妈不会再让任何人把你带走了……
她的眼泪,滚烫地落在我的脖子上。
我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我终于确定了。
我,沈舟,很可能只是一个替代品。
一个用来填补沈晏空缺的替代品。
或者说,一个用来面对沈家宿命的,第二个祭品。
而我的姐姐们,我的父母,上一世对我犯下的种种罪孽,似乎都有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解释。
一个,或许比单纯的冷漠和自私,更加黑暗,更加扭曲的解释。
我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了。
9.
命运抉择
我七岁生日那天,二爷爷又来了。
和四年前一样,他穿着一身黑色的中式对襟衫,拄着一根龙头拐杖,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他来的时候,我们一家人正在吃长寿面。
他一进门,欢声笑语戛然而止。
爸妈站了起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紧张。
二叔,您怎么来了
我孙子的生日,我能不来吗二爷爷的目光,像鹰一样落在我身上。
这四年,我长高了不少,五官也张开了。
他们都说,我越来越像爸年轻的时候。
但只有我知道,我更像相册里那个被划掉脸的男孩。
沈舟,过来,让二爷爷看看。他向我招手。
我没有动,只是坐在椅子上,看着他。
姐姐们下意识地挡在了我的身前。
沈清月说：二爷爷,小舟怕生。
沈昭昭说：他还没吃完面呢。
沈知晚干脆把我拉到她身后藏了起来。
都让开。二爷爷的拐杖在地上重重一顿,发出一声闷响。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反抗的威压。
沈立国,这就是你教的好女儿见了长辈,连规矩都不懂了他转向我爸,语气严厉。
爸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
爸！沈清月忍不住开口,你难道真的要把小舟……
闭嘴！爸低吼一声,打断了她。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走到我们面前,把三个姐姐一个个拉开。
他把我从沈知晚身后拽了出来,推到二爷爷面前。
小舟,叫二爷爷。他的声音干涩。
我看着他,也看着他身后的妈妈和姐姐们。
妈在无声地流泪,姐姐们则是一脸的绝望和不甘。
她们的眼神,和我上一世临死前,在她们脸上看到的冷漠,截然不同。
这是一种……无能为力的痛苦。
我终于明白了。
我抬起头,直视着二爷爷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然后,我听到了那个困扰了我两辈子的,最终的宣判。
二爷爷打量着我,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错,比他哥看着结实。根骨也好,是个好苗子。
他伸出手,想摸我的头。
跟我走吧,沈舟。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那一支的继承人了。
至于你们,他扫了一眼我的家人,沈晏的账,就一笔勾销了。
那一瞬间,所有线索都串联了起来。
所有谜团,都有了答案。
我们沈家,或者说,我爸这一支,欠了二爷爷那一支一个继承人。
因为某些荒唐的祖宗规矩,每一代的长子,都要被送走。
我的哥哥沈晏,就是上一个祭品。
但他死了。
所以,他们盯上了我。
而我那可悲又可恨的姐姐们,在上一世对我犯下的所有罪行,竟然是她们能想出来的,最愚蠢、最扭曲的保护。
她们想把我变成一个废物。
一个高烧会没人管,被人欺负也无人问津,被车撞断腿也只能自认倒霉的,一无是处的废物。
因为只有这样,我才入不了二爷爷的眼。
只有这样,我才能安全地,留在她们身边。
一个多么荒谬,多么可笑的计划。
一个,最终用我的命,来证明其彻底失败的计划。
10.
决断时刻
我不去。
我开口,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客厅里,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所有人都愣住了。
二爷爷的手停在半空中,他似乎没想到,一个七岁的孩子,敢当面反驳他。
爸妈和姐姐们也用一种震惊的眼神看着我。
在他们眼里,我一直是个安静、内向,甚至有些怯懦的孩子。
二爷爷眯起了眼睛,重新审视我。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跟你走。我重复了一遍,一字一句。
我从他的面前走开,回到了家人的身边。
我看着他们一张张写满震惊和惶恐的脸,心里一片平静。
爸,妈,我先是看向父母,你们打算让我像哥哥一样,不明不白地消失吗
爸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妈捂着嘴,眼泪流得更凶了。
然后,我转向我的三个姐姐。
沈清月,沈昭昭,沈知晚。
还有你们。
我的声音很冷。
上辈子的‘保护’还不够吗发高烧没人管,是想让我看起来体弱多病,入不了他的眼
沈清月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被混混堵在巷子,关上门不理不睬,是想让我变成一个胆小鬼,不敢出门
沈昭昭的身体晃了晃,几乎站不稳。
找人撞断我的腿,是想让我变成一个瘸子,跑不掉
沈知晚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跪倒在地。
你们的‘保护’,真是周到啊。
周到得,让我死在了十八岁那年的除夕夜。
我说出最后一句话时,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爸妈呆住了。
姐姐们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脸上是极致的恐惧和不敢置信。
小舟……你……你说什么沈清月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什么……上辈子
我没有回答她。
我只是看着她们,看着她们崩溃的表情,心里没有复仇的快感,只有一片荒芜的悲哀。
我再次转向二爷爷。
老先生,现在是新社会了,买卖人口是犯法的。
你那套老掉牙的规矩,留着自己玩吧。
我是沈舟,不是沈晏,更不是你们沈家的什么祭品。
我的人生,我自己做主。
想带我走可以,从我爸妈和三个姐姐的尸体上跨过去。哦,不对,还要加上我的。
我说完,拉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送客。
11.
家族忏悔
那天最后是怎么收场的,我已经记不太清了。
我只记得,二爷爷的脸色从铁青变成了酱紫,最后,他什么也没说,带着他的人,灰溜溜地走了。
他走后,这个家,才真正地炸开了锅。
我重生的事,和我上一世的死,像一颗炸弹,把这个家维持了七年的虚假和平,炸得粉碎。
她们围着我,哭着,问着,忏悔着。
小舟,对不起,是姐姐错了……
我们不知道会那样,我们真的只是想保护你……
我们以为,只要你变得……不那么优秀,二爷爷就不会注意到你……
沈清月跪在我面前,把一张银行卡塞到我手里。
这是我所有的积蓄,比你那笔救命钱多几百倍……小舟,你原谅大姐好不好
沈昭昭抽着自己的耳光,一下又一下,那么用力。
是我混蛋！我不该关门的！我应该冲出去跟那些人拼命的！
沈知晚已经哭得快要断气。
那个司机……我后来跟他分手了……我天天做噩梦,梦见你躺在血里……小舟,三姐不是人……
爸妈也老泪纵横,一个劲地跟我说对不起。
他们说,沈晏出事后,他们就垮了,整个家都笼罩在恐惧里。
姐姐们提出那个荒唐的计划时,他们竟然默许了。
因为他们也怕,怕再失去一个儿子。
他们说,他们对不起我,两辈子都对不起我。
我坐在椅子上,安静地听着。
他们的眼泪,他们的忏悔,他们的痛苦,都很真实。
可我上一世所受的苦,难道是假的吗
那场烧坏了身体的高烧,那些深入骨髓的拳打脚踢,那条被撞断的腿,和那个大雪纷飞的除夕夜里,逐渐冰冷的身体。
一切都那么真实。
我看着他们,一张张泪流满面的脸。
我发现,我竟然感觉不到恨了。
只剩下疲惫。
无边无际的疲惫。
12.
新生活启航
我没有原谅他们。
理解,不代表原谅。
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永远无法弥补。
我跟他们摊牌了。
我说：从今天起,我不再是你们需要用命去保护的瓷娃娃。我也不是你们用来赎罪的工具。
你们欠我的,不是一句对不起,也不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就能还清的。
你们欠我的,是一条命。
这条命,还不清了。所以,就用你们的下半辈子来赎罪吧。
你们要看着我,好好地活下去。活得比谁都好。
而我,不会再像上辈子那样,奢求你们的爱和关注。
我们,就这样吧。
我给这段血缘关系,下了一个最残忍的定义。
我们是最亲密的陌生人。
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流着相同的血,却隔着一条人命的鸿沟。
从那天起,家里的气氛变了。
那种令人窒息的紧张和愧疚,变成了一种小心翼翼的,带着距离的讨好。
她们不再把我当成一个孩子。
她们把我当成一个债主。
一个她们永远无法还清债务的债主。
她们给我最好的房间,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
她们会给我削好苹果,切成小块,放在我手边。
她们会在我学习晚了的时候,给我送上一杯热牛奶。
她们会记住我的所有喜好。
但她们,再也不敢轻易地拥抱我。
她们的爱,还在。
只是变得卑微,而又沉重。
我照常上学,放学,成绩优异。
我不再压抑自己的光芒。
因为我知道,我越是优秀,站在阳光下,那个活在阴暗里的二爷爷,就越是不敢对我怎么样。
他后来又来过几次,都被我爸强硬地挡了回去。
我爸像是变了一个人,腰杆挺直了,眼神里有了光。
或许,我的摊牌,也解救了他。
13.
远行新生
十八岁那年,我考上了北京最好的大学。
走的那天,全家人都来送我。
爸妈,三个姐姐,都站在门口。
场景和上一世,我离家出走时有些像。
但又完全不同。
那一次,他们眼里是冷漠和不耐烦。
这一次,他们眼里是满满的不舍和担忧。
沈清月替我整理了一下衣领。
到那边要好好照顾自己,钱不够了就跟大姐说。
沈昭昭往我包里塞了一个平安符。
这是我去庙里求的,要贴身戴着。
沈知晚的眼睛红红的。
要经常给家里打电话。
我点点头,没有多余的话。
我拉着行李箱,转身,走向门口的出租车。
我没有回头。
我知道,他们会一直在那里站着,直到看不见我的车。
就像我,也曾无数次站在巷口,等着他们回家一样。
只是这一次,是我主动离开。
而他们,是被留下的那一方。
两世的恩怨,终于在这一刻,尘埃落定。
没有轰轰烈烈的复仇,没有痛哭流涕的和解。
只有时间,在无声地向前流淌。
我活了下来,并且会好好地活下去。
这,就是对他们最好的惩罚。
也是对我自己,最好的救赎。
车子开动,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
我看着车窗里倒映出的自己的脸,年轻,平静,又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沧桑。
沈舟,沈舟。
人生如舟,或泊或行。
这一世,我终于可以,自己掌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