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顾卫国,刚从边境线上扛着一等功回来,推开家门,却只看到一纸冰冷的离婚报告。
我的妻子苏晚晴,那个见了我总是又软又甜,说要给我生一窝崽的女人,在我为国戍边的三百个日夜里,悄无声息地背叛了我。
我疯了一样冲出去,却在卫生所的走廊尽头,看见她攥着一张化验单,扶着墙干呕。
我的脑子嗡地一声,炸了。
01
离婚报告,我已经托人上交了,不出意外,你回来的时候已经批了。
卫国,忘了我吧。我们之间,完了。
以后别再来找我,我不想再看见你。
这是我出发去执行特种任务前,苏晚晴对我说的最后三句话。当时,我只当是她在耍小性子。毕竟,哪个军嫂不抱怨哪个军嫂不希望丈夫天天陪在身边我以为,等我载誉归来,一个军功章,一套新分的营级干部楼,就能抚平她所有的委屈。
我错了。
当我风尘仆仆地推开那扇熟悉的家门,迎接我的不是她含泪的拥抱,而是满屋的死寂和桌上那份盖着红章的离婚报告。报告旁边,还压着一枚被擦得锃亮的军功章——是我去年荣获三等功时,她欢天喜地给我戴上的。
如今,它像一个巴掌,火辣辣地抽在我的脸上。
我的心,像是被炮弹瞬间击穿,空荡荡地漏着风。我叫顾卫国,二十八岁,战功赫赫的侦察营营长,在战场上,我能凭一把军刀摸掉敌人的哨岗,能背着重伤的战友在丛林里穿行三天三夜。可现在,我连站都站不稳。
她真的走了。没有哭,没有闹,甚至没有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就这么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
营长,嫂子她……她回老家了。我的警卫员小张,低着头,不敢看我的眼睛。
什么时候走的我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就是……您走后没多久。她把家里都收拾干净了,还把您这些年的津贴,都存在一张折子上,放在抽屉里了。
我猛地拉开抽屉,里面果然躺着一个存折。我每个月寄回来的钱,她一分没动。
这个女人,走得如此决绝,如此干脆。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我。我抓起桌上的军用挎包,掉头就往外冲。备车!去火车站!
我必须找到她,我必须问个清楚!我们之间到底怎么了那个口口声声说爱我,说我是她天大的英雄的苏晚晴,怎么可能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了
然而,就在我冲出军区大院,直奔镇上卫生所想找她妹妹苏晚夏问个究竟时,一幕让我血液凝固的画面,定格在我的视网膜上。
卫生所走廊的尽头,苏晚晴正扶着墙,脸色苍白,身体因为剧烈的干呕而微微颤抖。她的手上,紧紧攥着一张薄薄的化验单。
我见过那样的单子。去年,她满心欢喜地以为怀上了,去检查,拿回来的就是这种单子。只是那一次,她出来时,脸上是藏不住的失落。
而这一次,她脸上的表情,我看不懂。有迷茫,有无措,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见的决绝。
我的腿像是灌了铅,再也迈不动一步。一个荒唐又让我心跳失速的念头,疯狂地在脑海里滋长。
离婚报告……干呕……化验单……
难道……
02
离婚前的那一晚,又黑又沉,像是我人生的最低谷。
顾卫国,我们谈谈。苏晚晴坐在床沿,背对着我,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这是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喊我,像是在称呼一个陌生人。
谈什么我明天一早就要归队,这次任务很急。我一边收拾行囊,一边头也不回地答道。军令如山,我习惯了把一切家庭琐事都排在任务之后。
我要离婚。
三个字,像三颗子弹,精准地射入我的后心。我手里的武装带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我转过身,看着她单薄的背影。灯光下,她的肩膀微微发抖。晚晴,别闹了。我知道前几天你看见刘丽丽来找我,不高兴了。我跟她没什么,她是我牺牲战友的妹妹,我答应了要照顾她。
照顾她,就要三更半夜让她一个未婚女青年来我们家吗照顾她,就要她穿着你的军大衣,在整个大院里招摇过市吗她终于回过头,眼圈是红的,但没有一滴泪。顾卫国,你是个英雄,可你不是个好丈夫。
那一瞬间,我百口莫辩。刘丽丽那天确实是深夜来访,哭诉她哥的后事抚恤金出了问题。我当时一心想着帮战友家属解决困难,根本没注意避嫌。
晚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哪样她忽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我已经不想知道了。我只知道,我阑尾炎穿孔,痛得在地上打滚的时候,打你部队电话,接线员说你在执行一级保密任务。我只知道,我爹病危,我求你跟领导请个假陪我回去,你说部队正在搞大比武,你是营长,你走不开。
她站起身,走到我面前,仰头看着我。这个比我矮一个头的女人,此刻的眼神却让我无处遁形。
你的军功章,有一半是我的。可我不要了。
那一晚,我们爆发了结婚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不,甚至算不上争吵,是她单方面的宣判。我所有的解释,在她那里都变成了借口。最后,酒精上了头,我不知道自己是愤怒还是不甘,狠狠地把她拽进了怀里。
我只想用最原始的方式证明,她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那是我记忆里,她最沉默的一次。没有迎合,也没有抗拒,像一具美丽的玩偶,任我摆布。直到结束时,我才发现,她脸上早已布满了泪痕。
第二天,我带着一身的疲惫和悔恨,踏上了前往边境的军列。我以为,时间能冲淡一切。我以为,等我回来,一切都会好起来。
可我忘了,女人的心,一旦冷了,就再也捂不热了。
此刻,卫生所的走廊里,我看着她扶墙干呕的模样,那一晚的画面和她临别时决绝的话语,在我脑中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我几乎可以肯定,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
就在我准备上前的那一刻,她妹妹苏晚夏从诊室里冲了出来,一把扶住她,嘴里嚷嚷着:姐,你疯了!刚怀上,胎还不稳,你怎么能想着打掉!这可是顾卫国……这可是你的亲骨肉啊!
别说了!苏晚晴猛地打断她,声音里带着哭腔,我跟他已经离婚了!这个孩子,我不能要!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03
孩子,必须生下来。
我一步步从走廊那头走过来,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苏晚晴姐妹俩笼罩其中。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膛里直接砸出来的。
苏晚晴猛地抬头,看到我的瞬间,那张本就苍白的脸,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她眼中的震惊,迅速被一层厚厚的冰冷所覆盖。
顾营长,你听错了。我没有怀孕,只是吃坏了肚子。她下意识地把化验单往身后藏,身体也往苏晚夏背后缩了缩,那个动作,充满了戒备和疏离。
一声顾营长,叫得我心口发疼。
姐,你别骗他了!你骗得了谁啊!苏晚夏是个藏不住话的直肠子,急得快要哭出来,姐夫,你快劝劝我姐,她刚才跟医生说,要做人流!
苏晚夏!苏晚晴厉声喝止,抓着妹妹胳膊的手,指节都捏白了。
我没理会她们姐妹俩的拉扯,目光死死地锁在苏晚晴依然平坦的小腹上。那里,孕育着我的孩子。一个在我毫不知情,在我以为已经失去她的时候,悄悄到来的生命。
晚晴,跟我回家。我向她伸出手,试图用最温和的语气说话。
她却像是被蝎子蜇了一下,猛地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回哪个家顾卫国,你别忘了,我们已经离婚了。我和你,现在什么关系都没有。
我是孩子的父亲。我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父亲她忽然笑了,那笑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你尽到做丈夫的责任了吗就想来做父亲我告诉你,这个孩子,跟你顾卫舍不得,没关系!
她说完,拉着苏晚夏,绕过我就要走。
我怎么可能让她走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那个地方很瘦,硌得我手心生疼。我记得,她手腕内侧有一道浅浅的疤,是有一年冬天,她为了给我送一双新做的棉鞋,在结冰的路上滑倒,被碎玻璃划伤的。那时候,我捧着她的手,心疼得不行,发誓再也不会让她受一点伤。
可现在,伤她最深的人,却是我自己。
放手!苏晚晴用力挣扎,声音里带上了压抑的怒火。
不放。我的固执和蛮劲也上来了,除非你答应我,把孩子生下来。
我生不生,关你什么事你凭什么管我
就凭我是顾卫国!就凭我是你男人!情急之下,我口不择言地吼了出来。
话一出口,整个走廊都安静了。苏晚晴停止了挣扎,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眼睛里迅速蒙上了一层水汽。
我男人她重复着这三个字,声音轻得像羽毛,却重重地砸在我的心上。顾卫国,你到现在还觉得,你是我的男人吗
她眼中的失望,像一把锥子,扎得我体无完肤。
周围开始有病人探头探脑地看过来,对着我们指指点点。我意识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晚晴,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谈谈。算我求你。我放低了姿态,近乎恳求。
也许是我的示弱起了作用,也许是她不想在这里把事情闹大。苏晚晴沉默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好。去我那儿吧。
我心中一喜,以为事情有了转机。
可当我跟着她,穿过几条尘土飞扬的小巷,来到镇子边缘一间低矮破旧的出租屋前时,我所有的喜悦,瞬间被浇了个透心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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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她离开我之后住的地方一间连窗户都糊着报纸的破房子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疼得我快要无法呼吸。
04
出租屋里很简陋,一张木板床,一张掉漆的桌子,两把椅子,就是全部的家当。屋角堆着半袋子土豆,旁边还有一个小煤炉,上面坐着一口发黑的铝锅。
这和我留给她的那个宽敞明亮、家电齐全的营级干部楼,形成了天壤之别。
坐吧。苏晚晴从桌上拿起一个豁了口的搪瓷缸子,倒了杯凉白开,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她的动作很平静,仿佛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这份平静,比任何指责都让我难受。
为什么要住这种地方我给你的钱呢我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
存着。那是你挣的,我没资格花。她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和我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像是在审问犯人。
我们还没离婚的时候,我的钱不就是你的钱吗
可现在已经离了。她一句话就把我堵了回去。
我看着她,眼前的苏晚晴,让我感到陌生。她瘦了,下巴尖尖的,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些我以前从未见过的东西——坚韧和固执。她不再是那个凡事都依赖我,以我为中心的小女人了。
晚晴,我们复婚吧。我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出这句话后,我才发现,这正是我内心最真实、最迫切的想法。
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复婚顾卫国,你是在执行任务,还是在说梦话
我是认真的!我身体前倾,双手撑在桌面上,急切地看着她,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对,我忽略了你,让你受了很多委-屈。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改,我一定改!
你怎么改你能为了我不去执行任务吗你能为了我放弃你的前途吗她一连串的反问,问得我哑口无言。
我……我当然不能。保家卫国是我的天职。
你看,你不能。她眼中的嘲讽更浓了,所以,我们之间的问题,永远解决不了。我不想再过那种丈夫在天上飞,我在地上追,追着追着,连人都追丢了的日子了。我累了。
可是孩子……
孩子是我的。她打断我,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眼神瞬间变得柔软,但随即又被坚定取代。我会一个人把他养大,让他读书,让他成才。他的人生里,不需要一个只存在于照片和军功章里的父亲。
你一个人怎么养你知不知道一个单身女人带个孩子有多难
再难,也比守活寡强。
她这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插得我心口鲜血淋漓。
我盯着她,她也毫不畏惧地回望着我。我们之间,仿佛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我放在桌上的手,无意识地用指尖敲击着桌面,一下,两下。这是我思考时惯有的小动作,以前苏晚晴总会笑我,说我像个老干部。
她注意到了我的动作,眼神闪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说完了吗说完了就请回吧。我累了,要休息了。她下了逐客令。
我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在低矮的屋子里显得有些压抑。我知道,今天再说下去也不会有结果。硬来,只会让她更加反感。
好,我走。我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框上,又回过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但你记住,晚晴。我顾卫国这辈子,只认你一个媳妇儿。这个婚,我不同意离。孩子,我更不可能不要。
说完,我转身离开。
我没有回部队,而是在镇上唯一的小旅馆住了下来。我决定了,在她同意复婚之前,我哪儿也不去。
从明天开始,我要重新把她追回来。
05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我就守在了苏晚晴的出租屋外面。
八十年代的清晨,空气里带着煤烟和泥土混合的味道。我靠在墙角,看着那扇紧闭的木门,心里盘算着今天该怎么打动她。
没多久,门开了。苏晚晴提着一个大木盆走了出来,看样子是要去巷子口的水井打水。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头发简单地在脑后扎成一个马尾,素面朝天,却依然清丽。
我立刻迎了上去,想从她手里接过木盆。我来。
她看见我,像是见了鬼一样,立刻后退两步,把木盆护在身后,警惕地看着我。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说了,我要把你追回来。我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真诚又无害。
她却完全不领情,冷着脸绕过我,径直走向水井。
我跟在她身后,像个甩不掉的尾巴。到了井边,她把木盆放下,开始费力地摇着辘轳。她身子单薄,又怀着孕,摇了几下就有些气喘。
我心疼得不行,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地从她手里抢过了辘轳把手。我来!
这一次,她没有再拒绝,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我三下五除二就打上来一满桶水,倒进她的盆里。
我提着沉甸甸的水盆,跟在她身后往回走,心里竟然有了一丝久违的满足感。这比我在训练场上拿个第一名还让我高兴。
回到出租屋,我把水倒进水缸,又拿起墙角的扫帚,开始扫地。
你到底想干什么苏晚晴终于忍不住了,她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一脸无奈地看着我。
想让你知道,我不仅能保家卫国,也能照顾你。我一边扫地,一边说。
她沉默了。
我知道,光做这些还不够。中午,我借了旅馆老板的厨房,凭着记忆里她爱吃的口味,笨手笨脚地做了一碗西红柿鸡蛋面。端到她面前的时候,面条有点坨了,但西红柿和鸡蛋的香味还是很浓郁。
你……她看着那碗面,眼神有些复杂。
快吃吧,不然就不好吃了。我把筷子递给她。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接了过去,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就在我以为我们的关系有所缓和的时候,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打破了这短暂的温情。
刘丽丽,那个我牺牲战友的妹妹,竟然找到了这里。她打扮得花枝招展,烫着时髦的卷发,穿着一条鲜艳的连衣裙,和这个破旧的小巷格格不入。
卫国哥,我可算找到你了!你怎么住这种地方啊她一进门,就亲热地挽住了我的胳膊,好像我才是她的丈夫。
我立刻触电般地甩开了她的手,眉头紧紧皱起。你来干什么
我听说你为了苏姐姐,跟部队请了长假,我担心你,就过来看看啊。她说着,挑衅似的看了一眼正在吃面的苏晚晴,苏姐姐,你和我卫国哥都离婚了,还这么纠缠着他,不太好吧
苏晚晴放下了筷子,用餐巾纸擦了擦嘴,然后站起身,脸上没什么表情。
说完了吗她问刘丽丽。
刘丽丽被她平静的态度搞得一愣。
说完了,就请你出去。这里不欢迎你。苏晚晴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量。
你!你有什么资格赶我走这里又不是你家!刘丽丽气急败坏地喊道。
这里是我的家。苏晚晴一字一顿地说,我花钱租的,就是我的家。而你,一个外人,闯进我的家,对我指手画脚,你又有什么资格
我看着眼前的苏晚晴,心中是说不出的震撼。她不再是那个受了委屈只会默默流泪的女人了。她学会了反击,学会了保护自己。
而这一切,都是我逼出来的。
刘丽丽,你走吧。我沉声开口,挡在了苏晚晴面前,以后不要再来找我,更不要来打扰她。
卫国哥!刘丽丽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我跟晚晴之间的事,我们会自己解决,轮不到你来插手。我看着刘丽丽,眼神冰冷,还有,上次你跟我说你哥抚恤金的事,我已经托人问过了,根本没有问题。你为什么要骗我
刘丽丽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06
刘丽丽没想到我会当着苏晚晴的面,把事情直接戳穿。她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最后只能跺了跺脚,满眼怨毒地瞪了苏晚晴一眼,哭着跑了出去。
屋子里,瞬间又恢复了安静。
我转过身,想跟苏晚晴解释。晚晴,你听我说,我跟她真的……
不用说了。她却抬手打断了我,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你跟谁怎么样,都和我没关系。我只希望,你们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她的语气,比刚才对付刘丽丽时还要冷漠。
我心里一沉,知道她还是没有原谅我。误会虽然解开了,但伤口却留下了。信任一旦崩塌,想要重建,难如登天。
那……面还吃吗我看着桌上那碗没吃几口的面,小心翼翼地问。
她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转身走到床边,躺下,用被子蒙住了头。
我碰了一鼻子灰,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收拾了碗筷,默默地退了出去。
接下来的几天,我开启了打持久战的模式。每天给她打水、劈柴、打扫卫生。她要去镇上新开的布料市场进货,准备做点小生意,我就默默地跟在她身后,充当免费的保镖和搬运工。
她不理我,我就不说话。她需要帮忙,我就立刻出现。
整个小镇的人,都开始对我们的关系议论纷纷。有说我抛妻弃子,现在后悔了回来纠缠的。也有说苏晚晴不守妇道,离了婚还跟前夫拉拉扯扯的。
流言蜚语像刀子,割在苏晚晴的身上,也割在我的心上。
一天晚上,我照例给她送去我做的晚饭,却看到她红着眼睛,坐在床边发呆。她脚边,是一个被踢翻的篮子,里面新进的布料散落一地。
怎么了我把饭盒放下,蹲下身,想去捡布料。
别碰!她突然冲我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哭腔,都是你!顾卫国!你为什么要回来你为什么不让我安安生生过自己的日子
她终于爆发了。
今天王大妈当着所有人的面,问我是不是不知廉耻,问我是不是想用肚子里的孩子逼你复婚!你知道那些人看我的眼神吗就像在看一个脏东西!
她一边哭,一边用拳头捶打着我的胸口。那力道不重,却捶得我心如刀绞。
我没有躲,也没有还手,就那么任由她发泄着。是我,是我把她推到了这个风口浪尖上。我这个本该为她遮风挡雨的丈夫,却成了她最大的风雨。
等她哭累了,打累了,我才伸出手,轻轻地,却又坚定地抱住了她。
对不起。我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三个字。
她在我怀里,身体从僵硬,到慢慢放松,最后,把脸埋在我的军装上,发出了压抑已久的,撕心裂肺的哭声。
我知道,她心里的冰山,终于开始融化了。
那天晚上,她没有再赶我走。我不敢上床,就在她床边的地上,铺了些稻草,和衣而卧。
听着她渐渐平稳的呼吸声,我一夜无眠。
我摸了摸胸口,那里,还残留着她泪水的温度。我暗暗发誓,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她,包括我自己。
07
苏晚晴的情绪发泄出来后,对我的态度虽然依旧算不上热络,但至少不再像之前那样,把我当成一团空气。
她默许了我继续留在她身边照顾她。
我抓住这个机会,更加卖力地表现。我知道,光说不练假把式,行动才是最有力的语言。
苏晚晴想做的,是服装生意。她画了几个新颖的服装样式,准备自己做出来,拿到集市上去卖。这是改革开放的新风潮,很多人还停留在观望阶段,她却已经敢想敢干了。
我看着她灯下画图纸时,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心里又是骄傲,又是心疼。我的晚晴,原来这么有才华,只是过去一直被我这个丈夫的光环所掩盖。
她缺一台缝纫机。我二话不说,拿出我的全部津贴,又跟战友借了一些,跑遍了县城所有的供销社和百货商店,终于给她淘换来一台崭新的蝴蝶牌缝纫机。
当那台锃亮的缝纫机出现在她面前时,我清晰地看到,她眼里的冰,又融化了一大块。
她开始忙碌起来,踩着缝纫机,哒哒哒的声音,成了这间小屋里最好听的交响乐。我则包揽了所有的后勤工作。买菜做饭,挑水洗衣,还用我在部队里学到的木工手艺,给她做了一个更稳固、更宽敞的裁衣板。
我们的生活,仿佛又回到了新婚的时候。不,比那时候更好。因为现在的我,懂得了珍惜,懂得了付出。
这天,我正在院子里帮她晾晒刚染好的布料,我的警卫员小张,开着军用吉普,火急火燎地找了过来。
营长!不好了!政委让我来叫您,立刻归队!小张的脸上满是焦急。
我心里咯噔一下。出什么事了
咱们驻地那边,连下暴雨,山洪爆发了!水库的堤坝出现了险情,部队已经全部出动,上堤坝抢险去了!
山洪!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我们营的驻地,就在那座水库的下游!
晚晴!我转身就往屋里冲。
苏晚晴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她扶着门框,脸色发白。卫国……
别怕!我冲到她面前,紧紧抓住她的手,部队要去抢险,我必须回去。你和小张一起,立刻去县城,找个安全的地方住下!
那你呢她反手抓住我的胳膊,抓得死死的。
我是军人,保卫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是我的职责!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你忘了,我是你的英雄吗
她看着我,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这一次,不是委屈,不是失望,而是满满的担忧和不舍。
你……你一定要回来!她踮起脚,用有些颤抖的手,帮我整理了一下军装的领子。这个动作,她以前做过无数次。
我答应你。我低头,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深深的吻。等我回来,我们就去复婚。
说完,我毅然转身,跳上了吉普车。
车子开动的那一刻,我从后视镜里,看到她站在巷子口,扶着肚子,久久没有离去。
顾卫国,你一定要活着回来。为了你的国家,也为了你的妻儿。
08
通往驻地的路,已经被洪水冲得七零八落。吉普车根本开不进去,最后一段路,我们是蹚着齐腰深的泥水,硬生生走回去的。
眼前的景象,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整个下游村庄,都成了一片汪洋。浑浊的洪水夹杂着木板、杂物,甚至还有牲畜的尸体,疯狂地咆哮着。
营长,你可回来了!教导员看到我,像是看到了主心骨,水库堤坝西段出现了管涌,再不堵住,一旦决堤,下游几万人的性命就全完了!
一营的人呢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大声问道。
都在堤坝上!跟我来!
我跟着教导员,深一脚浅一脚地冲上了大堤。堤坝上,战士们正喊着号子,一袋一袋地扛着沙包,奋力堵着缺口。雨下得像瓢泼一样,每个人都成了泥人,分不清脸上是雨水还是汗水。
跟我上!我没有丝毫犹豫,脱掉外衣,扛起一个沙包就冲了上去。
我是营长,是他们的主心骨。我必须冲在最前面。
抢险一直持续了两天两夜。我们几乎没有合眼,饿了就啃几口冰冷的馒头,渴了就喝一口满是泥沙的雨水。每个人的体力都透支到了极限,全凭一股意志力在支撑着。
就在险情最危急的时刻,管涌处突然发生了小规模的垮塌!几个正在堵缺口的年轻战士,惊呼一声,脚下一滑,就被卷进了湍急的漩涡里!
救人!我目眦欲裂,想也没想,抓起一根绳子,一头拴在旁边的水泥桩上,另一头缠在自己手臂上,纵身就跳进了洪水里。
冰冷刺骨的洪水瞬间将我吞没。我凭着在部队练就的超强水性,在激流中奋力搜寻。很快,我抓住了第一个战士,把他奋力推向岸边。接着是第二个……
当我救起第三个战士,把他托上堤坝时,一股巨浪狠狠地拍了过来。我手臂上的绳子,因为承受不住巨大的拉力,啪的一声,断了。
我整个人,瞬间被洪流卷走,意识也开始渐渐模糊。
晚晴,对不起,我可能……要食言了。
就在我即将放弃的时候,我仿佛听到了苏晚晴的声音,在耳边一遍遍地呼唤着我的名字。
卫国,你一定要回来……
卫国,我和宝宝等你回家……
不!我不能死!我答应过她,要回去娶她!
一股求生的欲望,从我心底猛然爆发。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水中胡乱地抓着,终于,我抓住了一根漂浮过来的木头。
我抱着那根木头,在洪水中浮浮沉沉,不知道漂了多久,最终,彻底失去了知觉。
09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看到的是一片刺眼的白色。消毒水的味道,充斥着我的鼻腔。
营长!你醒了!耳边传来警卫员小张惊喜的声音。
我动了动手指,感觉全身都像散了架一样疼。我偏过头,看到了坐在床边,正趴着打盹的苏晚晴。
她瘦削的肩膀微微起伏,眼下是浓重的青黑,显然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她的肚子,比我走的时候,又大了一些,微微隆起,充满了生命的气息。
我的心,瞬间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情和愧疚填满了。
我挣扎着想坐起来,轻微的响动惊醒了她。
卫国!她猛地抬起头,看到我醒了,眼睛里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喜。下一秒,眼泪就控制不住地掉了下来。
她扑到我床边,想抱我,又怕碰到我的伤口,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不知所措。
我……我没事。我的嗓子干得像冒火,说出的话沙哑无比。
你还说没事!她的眼泪掉得更凶了,你知不知道,他们把你从下游捞上来的时候,你已经没有呼吸了!医生说,再晚五分钟,你就……你就真的回不来了!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背胡乱地擦着眼泪,那委屈又后怕的样子,让我心疼到了极点。
傻瓜,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我抬起没受伤的那只手,轻轻地擦去她脸上的泪珠,我答应过你,要回来娶你的。
你这个大骗子!她抓住我的手,放在她的脸颊上,滚烫的泪水,一滴滴落在我的手背上,我以为……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用拇指摩挲着她的脸颊,感受着她真实的温度,以后不会了。
她哭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复了情绪。她扶我坐起来,拿过枕头垫在我身后,又端来温水,用勺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喂我。
她的动作那么自然,那么娴熟,仿佛我们之间,从未有过那道离婚的鸿沟。
晚晴,我喝完水,看着她,认真地问,你还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放下水杯,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我。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过了许久,她才转过身来。她的眼睛,因为哭过,还有些红肿,但目光却异常的清澈和坚定。
顾卫国,她走到我面前,一字一顿地说,等你伤好了,我们就去复婚。
幸福来得如此突然,我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你说什么
我说,她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浅浅的笑容,等你出院,我们就去民政局,把那张离婚证,换成结婚证。
她顿了顿,又伸出手,轻轻地放在自己隆起的小腹上,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我和宝宝,都在等你回家。
10
半个月后,我伤愈出院。
出院的第一件事,就是拉着苏晚晴,直奔民政局。
当我们把两本崭新的,盖着红章的结婚证拿到手里时,我激动得像个毛头小子,抱着苏晚晴,在民政局门口,不管不顾地转了好几个圈。
顾卫国!你快放我下来!这么多人看着呢!苏晚晴被我转得晕头转向,又羞又笑,只能用拳头轻轻捶着我的后背。
我不放!我把她抱得更紧了,我要让全世界都知道,苏晚晴,又是我顾卫国的媳妇儿了!
我们的婚礼,办得简单而又热闹。就在部队大院的食堂里,战友们把食堂布置得喜气洋洋。没有华丽的婚纱,苏晚晴就穿着她亲手做的一件红色连衣裙,在我眼里,却比任何新娘都美。
政委亲自给我们当证婚人,他拍着我的肩膀,感慨地说:卫国啊,你小子,这次总算是把丢掉的宝贝给找回来了!以后可得好好对人家晚晴,要是再让她受委屈,我第一个不饶你!
是!保证完成任务!我挺直了胸膛,大声回答,惹得满堂哄笑。
婚后,我没有再让苏晚晴住在那间破旧的出租屋。部队里给我分的营级干部楼,早就收拾得干干净净,我把钥匙,郑重地交到了她的手里。
欢迎回家,顾太太。
苏晚晴的服装生意,也越做越红火。她设计的衣服样式新颖,用料扎实,很快就在县城里打出了名气。我休假的时候,就给她当首席男模,穿着她做的男装,在军区大院里溜达,引来不少战友和家属的羡慕。
我也在努力地改变自己。我学会了休假时,放下工作,全心全意地陪伴她。陪她去产检,陪她散步,听她讲生意上的趣事,给她讲部队里的笑话。我们的交流越来越多,心也越来越近。
几个月后,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苏晚晴为我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孩子出生的时候,我正好休假在家,全程陪在她身边。当护士把那个皱巴巴的小家伙抱到我怀里时,我这个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硬汉,哭得像个孩子。
我给他取名,叫顾思晴。意思是,顾卫国,永远思念苏晚晴。
晚晴抱着孩子,听着我解释这个名字的含义,笑得眼角都湿了。
又过了几年,我们的大儿子已经能满地跑,追着喊爸爸的时候,晚晴又怀孕了。这一次,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我的人生,终于圆满了。
一个周末的黄昏,我训练归来,推开家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进屋里。苏晚晴正坐在缝纫机前,脸上带着恬静的微笑。大儿子在地板上玩着积木,嘴里咿咿呀呀地唱着跑调的军歌。摇篮里的小女儿,睡得正香。
厨房里,炖着我最爱喝的排骨汤,香气四溢。
这就是家。这就是我用生命去守护,也用余生去热爱的人间烟火。
苏晚晴听到开门声,抬起头,看到了我。她冲我一笑,那笑容,比十八岁那年我第一次见她时,还要灿烂。
你回来啦。
嗯,我回来了。
我走过去,从身后轻轻地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
千帆过尽,方知家的可贵。
原来幸福,不是军功章的荣耀,也不是职位的升迁,而是万家灯火,有你一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