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第十条规则 > 第一章

第一章:规则
林凡讨厌拖着行李箱走在八月流火的街上,但他更讨厌自己那比脸还干净的银行账户。当那则旧城区、精装修、租金800的招租广告从手机屏幕上跳出来时,他几乎以为是诈骗。但在他实地看房,并从一个戴着老花镜、看起来和蔼可亲的管理员手中接过钥匙时,他才终于相信,自己捡了个天大的便宜。
他现在就站在这栋名为回声公寓的楼下。
公寓楼看起来比照片上要破旧得多。灰色的水泥外墙上爬满了干枯的藤蔓,像一张张衰老的面孔上纵横的脉络。入口的铁门上,回声公寓四个美术字已经锈迹斑斑。林凡拖着箱子走进去,一股混杂着潮湿、灰尘和某种说不清的陈腐气味便扑面而来。
大厅里光线昏暗,声控灯似乎也接触不良,林凡跺了好几下脚,头顶的灯泡才滋啦一声,不情不愿地亮了起来,投下昏黄的光圈。
光圈的正下方,是一块蒙着玻璃的公告栏。林凡的目光被一张A4纸吸引了过去。纸是崭新的,与周围的陈旧格格不入,上面用最大号的宋体打印着标题:
《住户安全须知》
林凡凑近了些。作为美术系的学生,他对排版和字体有着职业性的敏感。这种毫无设计感的、僵硬的黑体字,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压抑。
一、晚11点后,禁止使用电梯。请走楼梯。
为了省电么林凡小声嘀咕。这电梯看起来确实很老旧了,也许是怕晚上出故障。
二、走廊里,禁止发出超过40分贝的噪音。
40分贝林凡皱了皱眉。那几乎就是耳语的音量。这规定未免也太苛刻了。
三、若有访客,必须由本人下楼亲迎,禁止使用对讲机让访客自行上楼。
四、禁止在墙壁上悬挂任何镜子(卫生间自带镜子除外)。
林凡一条条读下来,心里的怪异感越来越重。这些不像是须知,更像是某种没有温度的命令。他摇了摇头,试图将这种荒诞感甩出脑海。或许只是房东或管理员是个有怪癖的老头吧,毕竟租金这么便宜。
他的房间在6楼,604。
电梯慢得像个濒死的老人,上升时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轿厢里的空气似乎更浑浊,角落里还有一块暗红色的污渍。林凡默默地把行李箱往自己身边挪了挪。
房间不大,但一个人住足够了。一室一卫,带个小阳台。就像广告里说的,墙壁重新粉刷过,只是那白色在窗外灰蒙蒙天色的映衬下,显得有些惨白。他放下行李,开始收拾。童年那场事故给他留下的后遗症,除了模糊的记忆,还有一个习惯——他喜欢把自己的空间整理得井井有条,仿佛这样能填补内心的某种不确定感。
直到深夜,他才终于把一切安顿好。他冲了个澡,卫生间自带的镜子有些发黄,映出的面孔也带着一丝疲惫。他隐约记得,自己好像很小的时候就不太喜欢照镜子,但具体原因,却像他8岁前的所有记忆一样,沉在一片浓雾里。
他躺在床上,准备享受搬家后的第一个夜晚。公寓的隔音效果很差,他能听到楼上传来断断续续的拖拽声,隔壁则隐约有电视的声音。城市夜晚的喧嚣被这栋老楼过滤,只剩下这些细微的、属于建筑本身的杂音。
就在他昏昏欲睡之际,一阵低沉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是电梯。
林凡下意识地睁开眼,瞥了一眼手机屏幕。
23:17
已经过了11点了。
他侧耳倾听,电梯在缓慢地上升,最终哐当一声,停在了……似乎就是他这一层。接着,是一阵模糊的、似乎是争执的说话声,声音很低,但其中一个男人的嗓门明显大了起来,像是在咒骂什么。林凡听不清具体内容,只觉得那声音里充满了怒气。
几秒后,声音消失了。一切又恢复了寂静。
总有不守规矩的人。林凡翻了个身,把头蒙进被子里。他太累了,不想去管别人的闲事。
第二天,林凡是被楼道里一阵嘈杂的骚动吵醒的。他打开门,发现几名穿着制服的警察正站在6楼的电梯门口,拉起了黄色的警戒线。几个邻居聚在不远处,交头接耳,脸上都带着惊恐和好奇。
怎么了这是林凡拉住一个看起来比较面善的大妈,小声问道。
大妈回头看了他一眼,认出是新搬来的住户,压低了声音,指了指电梯门:死人了!就住我对门的那个小伙子,听说是昨晚喝多了,自己扒电梯门,结果一脚踩空,掉到电梯井里摔死了!哎哟,真是作孽哦……
林凡的脑子嗡的一声。
他想起了昨晚那阵电梯声,那个男人愤怒的咒骂。
他的目光越过人群,不受控制地飘向了楼梯口的方向。在那里,公寓大厅的公告栏虽然看不见,但那张崭新的A4纸,和上面那条黑色的、僵硬的规则,却无比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规则一:晚11点后,禁止使用电梯。
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
这究竟是意外,还是……惩罚
第二章:邻居
6楼对门的意外像一颗投入死水里的石子,虽然激起了短暂的涟漪,但很快,回声公寓就恢复了它惯有的、沉闷的寂静。警察来过,问过话,然后就走了。警戒线在第二天下午就被管理员撕掉了,电梯也恢复了运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有林凡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他现在对公寓里的任何声音都格外敏感。每一次电梯门打开的叮声,每一次楼道里响起的脚步声,都让他心头一紧。他甚至从网上买了一个简易的分贝测试仪,放在门口。
他试图说服自己,那只是一场可怕的意外。死者喝醉了酒,酒精放大了他的愚蠢和不幸。管理员老陈的话似乎也印证了这一点。
那天下午,林凡借口说房间的水龙头有些漏水,找到了正在一楼大厅拖地的管理员。老陈还是那副和蔼的样子,放下拖把,耐心地听他说完,然后笑着摆摆手。
小问题,我待会儿拿工具上去给你看看。他拧着拖把,浑浊的水流进桶里,嘴里像拉家常一样说道:小林啊,你刚来,可能不知道。这楼里大多是住了很多年的老邻居,都图个安静。所以那些规矩啊,虽然看着有点不近人情,但都是为了大家好。
林凡状作不经意地提起:前天……真是吓人。我听说是喝醉了
老陈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显得有些悲伤:可不是嘛!我对门的那个小伙子,人是不坏,就是贪杯。我劝过他好几次,晚上喝了酒就别乱跑,这楼老了,万一出事呢他不听啊。哎,现在的年轻人,总觉得我们这些老头子啰嗦。
他的话语合情合理,充满了长辈对晚辈的惋惜,找不出一丝破绽。林凡甚至为自己之前的怀疑感到了一丝羞愧。
是啊,是该小心点。林凡附和道。
对嘛,老陈抬起头,透过老花镜看着他,露出一丝赞许的微笑,你是个懂事的孩子。记住,按规矩来,总没错的。
那微笑很温和,但林凡不知为何,却觉得那镜片后的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他道了谢,有些僵硬地转身上了楼。老陈的解释无懈可击,却像一团棉花,堵住了他心里的疑问,让他更加憋闷。
当电梯在3楼停下时,林凡正准备按下关门键,一个瘦小的身影却突然闪了进来。
是张婆婆。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菜篮子,上面用红布盖着,似乎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她看到林凡,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警惕。
新来的她哑着嗓子问,身体缩在电梯的角落里,离林凡很远。
嗯,婆婆好,我住6楼。林凡礼貌地回答。
电梯门关上,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嘎吱的运行声。张婆婆没有再说话,只是用眼角的余光不住地打量着林凡。就在电梯快到6楼时,她突然又开口了,声音压得极低,像生锈的锯子在拉木头。
这楼……不安静。
林凡心里一咯噔,看向她。
张婆婆的脸上满是恐惧,她飞快地扫了一眼电梯顶部的摄像头,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晚上早点锁好门,别乱走动。墙上那张纸,不是开玩笑的。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了。
婆婆,您是说……林凡急切地想追问。
别问!张婆婆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一哆嗦,几乎是逃也似地冲出了电梯,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向楼梯间,记住我的话,千万别不信邪!
林凡一个人站在电梯里,后背的寒意比刚才更甚。
一个告诉他一切正常,遵守规则是为了安全。一个告诉他这里有鬼,规则是保命的禁忌。
两种截然不同的解释,像两只无形的手,把他往两个相反的方向撕扯。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604房间,刚关上门,一阵狂暴的、足以震动墙壁的重金属音乐就从天花板上传了下来。那鼓点像巨人的心跳,贝斯声沉重得让他胸口发闷。
是7楼。
林凡拿出手机,打开那个简易的分贝测试APP,屏幕上的数字疯狂跳动,稳定在了75以上。
这无疑是严重违反了规则二。
林凡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张婆婆那张写满恐惧的脸,和她那句千万别不信邪。他抬头看着天花板,仿佛能看到那个素未谋面的邻居,正在用自己的行为,进行一场豪赌。
而赌注,可能就是他的命。
林凡回到书桌前,翻开一本全新的速写本。但他没有画画,而是在第一页上,用黑色的碳素笔,一笔一划地写下:
《回声公寓观察日记》
规则一:晚11点后,禁止使用电梯。
违反者:
6楼对门(姓名不详)。
结果:
死亡。官方结论:意外。
规则二:走廊里,禁止发出超过40分贝的噪音。
违反者:
7楼住户(姓名不详)。
结果:
……
他握着笔,在那个问号上停了很久。最终,他没有写下任何猜测,只是用笔,将那个问号重重地描摹了三遍,力透纸背。
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一个被动的房客。他成了一个观察者,一个秘密的记录者。
一个等待下一个意外降临的,幸存者。
第三章:噪音
接下来的几天,7楼的噪音成了悬在林凡头顶的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
那个名叫王硕的男人,似乎把制造噪音当成了一种宣战。每天下午到深夜,狂暴的音乐和游戏的嘶吼声准时响起,穿透楼板,在林凡的房间里嗡嗡作响。他的分贝测试仪上,数字轻易就能突破80。
林凡的观察日记上,关于规则二的那一栏,至今仍是一个触目惊心的问号。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一种病态的关注中,他会下意识地记录王硕制造噪音的时长,甚至能从音乐的节奏中分辨出对方是输了游戏还是在单纯地发泄。
他既希望那噪音能戛然而止,又恐惧于它戛然而止。
公寓里的其他住户显然也忍受不了。一天下午,林凡开门扔垃圾,正巧看到一个抱着婴儿的年轻女人在和管理员老陈抱怨。
陈叔,您就管管7楼那个男的吧!我儿子天天被他吵得睡不着,刚睡着就给吓醒!女人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老陈脸上挂着为难的笑容,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李太太,你别急,我这就上去跟他说说,让他小点声。
您上次就这么说的!他根本不听!
我再去说说,再去说说。老陈安抚着,脸上的表情像个无奈的大家长。
林凡没有立刻关门,他站在门后,通过猫眼向外窥视。他看到老陈慢悠悠地上了楼,敲响了703的房门。音乐声停了,门猛地被拉开。
有完没完啊老头!王硕的咆哮声隔着一层楼板都能传到林凡耳朵里,老子在自己家干什么关你屁事嫌吵自己戴耳塞!再来烦我,我连你一块儿揍!
林凡听到了老陈温吞的辩解声,但很快就被一声巨大的摔门声打断。
楼道里恢复了安静。
林凡从猫眼里看到,老陈在703的门前站了足足有十秒钟。他没有愤怒,没有无奈,脸上甚至没有任何表情。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像一尊沉默的雕像,眼神平静地凝视着那扇紧闭的房门。
那是一种林凡无法理解的平静,平静得让他从心底里发毛。
那天晚上,林凡头痛得厉害。7楼的噪音变本加厉,仿佛是在报复白天的投诉。在那震耳欲聋的音乐中,林凡感觉自己的感官被剥离了。他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烧焦羽毛的气味,耳边似乎还响起了某种尖锐的、不属于音乐的鸣响。
是幻觉吗他捂着头,童年时那场事故后的剧痛感再次袭来,眼前闪过一团模糊的、跳动的红色光影。
他冲进卫生间,用冷水拍打着脸,才把那些混乱的感官压了下去。
噪音一直持续到凌晨三点,然后,毫无征兆地,停了。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这突如其来的寂静,比之前的任何噪音都更让人心悸。林凡一夜无眠,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死死地盯着天花板,直到天色发白。
第二天,是消防车的警笛声宣告了结局。
一股浓烈的焦糊味弥漫了整个楼层。703的房门被熏得漆黑,几个消防员和警察进进出出。这一次,邻居们甚至不敢靠得太近,只是远远地站着,脸上写满了惊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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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方的说法很快就传开了:703的住户王硕,因使用劣质插线板连接大功率音响设备,导致线路短路,引发了小型火灾。他被发现时,正躺在床上,深度睡眠,初步判断为一氧化碳中毒死亡。
又是一场意外。一场有理有据、合乎逻辑、可以登上社会新闻安全警示板块的,完美的意外。
林凡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落。他没有感到震惊,只有一种预言被验证后的、冰冷的麻木。
他走到书桌前,打开了他的观察日记。
规则二:走廊里,禁止发出超过40分贝的噪音。
违反者:
7楼住户,王硕。
结果:
死亡。官方结论:意外(火灾)。
他写完,停下笔,呆呆地看着本子上的两行记录。
规则一,电梯,坠亡。
规则二,噪音,火灾。
坠落,机械的惩罚。
火灾,能量的惩罚。
一个可怕的念头,像闪电般劈开了他混乱的思绪。这些意外不是随机的,它们和所违反的规则之间,存在着某种残酷的、充满恶意的……诗意。
这不是诅咒,这是审判。
是有人在用一种充满仪式感的方式,执行着他自己制定的律法。
林凡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翻回日记的第一页,目光落在了那张他亲手抄录的规则列表上。他的视线越过前两条,死死地钉在了第三条上。
三、若有访客,必须由本人下楼亲迎,禁止使用对讲机让访客自行上楼。
他想起了自己远在另一个城市的父母,他们上周还说,有空要来看看他。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攥住了他的心脏。
这栋公寓里的危险,不再是隔岸观火的奇闻,它正顺着规则列表,一条一条地,向他逼近。
第四章:访客
在接到电话后的那几天里,林凡活得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琴弦。
他没有选择逃避,也没有编造谎言。因为他内心深处有一个更恐怖的猜想:如果规则的制定者——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它——真正的目标就是他,那么无论他逃到哪里,或者用什么借口,都可能被视为违规。
他唯一的生路,就是完美地遵守规则。
他反复向母亲确认了车次和时间,精确到分钟。G134次高铁,预计11:48到达本市的火车南站。出站、等出租车、路上的交通……他用手机地图的预估功能计算了三十多遍,将父母可能到达的时间范围,锁定在了周六中午的12:30到13:00之间。
周六那天,林凡早上八点就醒了。他一夜都在做噩梦,梦里全是空旷的回廊和一扇扇紧闭的门。他检查了门锁,又把观察日记和一把水果刀放进了随身的挎包里。他准备好了,他要去打一场看不见敌人的战争。
上午十点整,他准时下楼,坐在一楼大厅那张冰冷的长椅上,开始了他漫长的、神经质的守望。
大厅里空无一人,只有老旧的石英钟在墙上滴答作响,每一声都像在为某个未知的仪式倒数。林凡的视线死死锁在公寓的玻璃大门上,不敢有丝毫懈怠。
十一点左右,管理员老陈提着一个水桶,拿着拖把,慢悠悠地从杂物间里走了出来。
小林啊,等人吗老陈看到他,有些意外地问道,怎么不去楼上等,这里多凉啊。
林凡的心脏猛地一跳,他强迫自己挤出一个自然的微笑:没事陈叔,我等个同城急送的快递,很重要,怕错过了。
哦,这样啊。老陈点了点头,不再多问,开始一下一下地拖地。那湿漉漉的拖把头在水泥地上划出深色的水痕,又在空气中慢慢蒸发。老陈的动作不紧不慢,但他的存在,让林凡感觉自己像一个被狱警监视的囚犯。他的一举一动,似乎都在对方的审视之下。
十二点,林凡的手机响了,是同系的同学打来问一个关于作业的问题。他接起电话,眼睛却一秒钟都不敢离开大门,嘴里嗯、啊、对地胡乱应付着,直到对方莫名其妙地挂断电话。
十二点半,他感觉自己的膀胱涨得发痛,但依旧不敢离开。他怕就在他去洗手间的那一两分钟里,父母的出租车就到了。
就在他坐立难安之际,3楼的张婆婆提着菜篮子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她看到林凡,就像看到鬼一样,浑身一颤,几乎是小跑着冲出了大门,整个过程没敢看他第二眼。
林凡的心沉了下去。
13:02,一辆蓝色的出租车终于在公寓门口停了下来。
林凡像一头蓄势已久的猎豹,在车门打开的瞬间就冲了出去。
爸!妈!
他的父母刚下车,就被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吓了一跳。哎哟,小凡,你这是干嘛,跟要抓贼似的。母亲嗔怪道。
想你们了嘛!林凡用一种夸张的热情掩饰着自己的恐惧,他不由分说地抢过父母手中的行李箱,半推半抱地将他们拥进了公寓大门,快进来,外面热!
他成功了。他在它的注视下,完美地遵守了规则的第一步。
这楼怎么不坐电梯啊父亲看着那扇紧闭的电梯门,不解地问。
坏了,坏了,林凡立刻回答,语气不容置疑,我们走楼梯,六楼,很快的!
他一手一个拖着沉重的行李箱,领着父母走上那条昏暗的、散发着霉味的楼梯。楼道里的声控灯时好时坏,他们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产生了令人不安的回响。
一楼、二楼……
当经过三楼时,林凡瞥了一眼张婆婆家的房门。门上贴着的黄符,似乎颜色更深了。
四楼、五楼……
他感觉背后似乎有风,好像有人正站在楼梯的拐角处窥视着他们。他猛地回头,但身后只有不断熄灭的声控灯和蔓延的黑暗。
终于,他带着父母来到了604的门前。他用颤抖的手拿出钥匙,好几次都插不进锁孔。
你这孩子,怎么出了这么多汗母亲心疼地拿出纸巾想给他擦汗。
没事,就是……就是太激动了!
咔哒一声,门开了。林凡几乎是将父母和行李一起塞进了房间,然后迅速地转身,关门,上锁,将整个身体死死地抵在门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世界,安全了。
你这孩子,到底怎么了跟逃难似的母亲放下包,不解地看着他。
林凡抬起头,环视着这个被他亲手锁上的、安全的笼子。父母正好奇地打量着他的新家,脸上带着安心的笑容。
他做到了。他保护了他们。一股混合着疲惫和狂喜的感觉席卷了他。
可就在下一秒,这股狂喜就凝固了。
一个念头让他浑身冰冷。
是的,他遵守了规则,保护了父母免于在门外遭受审判。
但是,他亲手将他们……带进了这个最危险的牢笼。
危险并没有消失。
它现在,正和他们一起,被关在了这间屋子里。
第五章:弹珠
父母的到来,像是在林凡紧绷的神经上,小心翼翼地跳起了舞。
他必须扮演一个开心、孝顺的儿子。白天,他陪着父母在城里观光,去热门的餐厅吃饭,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但他的大脑却像一台超负荷运转的机器,时刻分析着周围的一切。他不敢让父母离开自己的视线超过一分钟,甚至在人多的地方,他会下意识地将父母护在自己和人群之间,仿佛在防备某个看不见的刺客。
晚上,回到那间小小的公寓,更是煎熬。604室成了他必须死守的堡垒。他会在父母睡下后,反复检查门窗,然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睁着眼睛一直到天亮,听着楼道里任何一丝细微的声响。
小凡,你是不是最近没休息好眼圈怎么这么重早餐时,母亲心疼地看着他。
没事妈,就是最近赶一个设计作业,有点累。林凡扒拉着碗里的粥,含糊地回答。
你这孩子,就是太要强了。父亲在一旁说道,随即又换了个轻松的口气,对了,昨天早上我出去买早点,碰到你们这儿的管理员了,那个姓陈的师傅,人真不错,还帮我指路呢。他说你是个好孩子,很懂事。
林凡握着调羹的手,不易察觉地紧了一下。他能想象出老陈说这话时那副和蔼可亲的模样。一只披着羊皮的狼,在夸赞一只即将被吃掉的羊。
转机发生在周日的下午。
母亲有些看不惯他这狗窝一样的单身公寓,非要帮他搞一次大扫除。林凡本能地想拒绝,他害怕任何对现状的改变,但母亲的热情不容置疑。
你看看这衣柜,都挡住墙角了,肯定积了不少灰。母亲一边说着,一边招呼父亲,老林,来搭把手,我们把它挪出来擦擦。
那个衣柜是公寓里自带的,老旧而沉重。林凡拗不过他们,只好过去帮忙。三人合力,伴随着嘎吱的摩擦声,将衣柜挪开了半米。
正如母亲所料,墙角积着厚厚的一层灰。而在那灰尘之中,有一点蓝色,格外显眼。
咦,这是什么母亲好奇地蹲下身。
林凡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抢在母亲前面,将那个东西捡了起来。
那是一颗玻璃弹珠。
一颗非常普通的,天空蓝色的玻璃弹珠,上面还有一道小小的、月牙形的磕痕。
当他的指尖触碰到弹珠那冰凉、光滑的表面时,一股强烈的电流顺着他的脊椎猛地窜上大脑。
头痛欲裂。
但这一次,涌上来的不再是混乱的色块和杂音。他看到了一个清晰的画面:
……熊熊的烈火,滚滚的浓烟。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味道。一个小男孩,大概七八岁的样子,正蜷缩在一个着火的房间角落里,手里紧紧地攥着一把一模一样的蓝色弹珠。火光映在他的脸上,他没有哭,只是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而在他不远处,一个女人发出凄厉的尖叫,那声音喊的不是林凡,而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小远!快跑!快跑啊!
小凡!小凡你怎么了!
父母惊慌的呼喊声将林凡从幻觉中拉了回来。他脸色惨白,浑身是汗,手中的弹珠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没事……老毛病了,头疼。他扶着墙,勉强站稳。
他需要答案。立刻,马上。
他以学校图书馆有几本书今天必须还掉为借口,几乎是仓皇地逃出了公寓。他没有去学校,而是直奔市图书馆的电子阅览室。
他不知道那场火灾的具体年份,只能根据自己的年龄,将范围锁定在十三到十五年前。他也不知道公寓的旧名,只能用几个可能的关键词——火灾、公寓、多人死亡——在旧报纸的数据库里一遍遍地搜索。
一个小时后,他找到了。
在一份十四年前的《城市晚报》的社会新闻版,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标题是:《静安小区发生火灾,疑因线路老化引燃杂物》。
静安小区——就是回声公寓现在所在的位置。
报道很短,提到了火灾造成了陈姓和林姓两家住户共四人死亡,另有两名儿童幸存,因受到过度惊吓,已被相关部门接收进行心理干预和后续安置。
报道的最后,有一张现场的、分辨率很低的黑白照片。照片上,一个消防员正抱着一个瘦小的男孩从大楼里走出来。那男孩的脸被浓烟熏得漆黑,但他的手里,紧紧地攥着什么东西。
林凡将照片放大,放大,再放大。
在那模糊的像素点中,他依稀能辨认出,那是几颗小小的、圆形的物体。
是弹珠。
他看着报道里那个刺眼的陈字,又想起了那个总是在微笑的管理员老陈。他又想起了那个幸存的男孩,那个在火光中眼神空洞的男孩。
那个男孩,是老陈的儿子吗
报道里说,有两名儿童幸存。
一个姓陈。
另一个……姓林。
一个可怕的逻辑链条,在他脑中轰然闭合。
他不是偶然搬到这里的。他不是一个闯入者。
他是回家了。
回到了这个由他父亲一手制造,并由另一位幸存者精心为他重建的,地狱。
第六章:真相
回到604室,林凡感觉自己像个蹩脚的演员。他与父母的每一次对话,每一个微笑,都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他脑子里只有那篇新闻报道,和那个被消防员抱在怀里、攥着弹珠的男孩。
他知道,自己掌握的还不是全部。新闻报道是冰冷的,官方的,它省略了最重要的东西——人的情感,和悲剧的细节。
能告诉他这些的,只有一个人。
那个活在恐惧中,用符纸和禁忌把自己包裹起来的活历史——张婆婆。
第二天一早,林凡借口要出门画几张城市速写,离开了公寓。他没有立刻去找张婆婆,而是在外面漫无目的地游荡了几个小时,他需要整理思绪,也需要确认一件事——他有没有被跟踪。在确信自己是安全的之后,他才重新回到了回声公寓。
他径直走到了3楼,站在张婆婆的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敲了敲门。
没有回应。
他又敲了敲,声音稍重了一些。里面依旧死寂。
林凡把心一横,压低声音,对着门缝说:张婆婆,开门吧。我知道十四年前发生的事。我……我就是林家的那个孩子。
门里传来一阵细碎的、像是东西被碰倒的声音。过了许久,门锁咔哒一声,开了一道极小的缝。张婆婆那只充满恐惧的眼睛,在门缝后死死地盯着他。
林凡从口袋里,拿出了那颗蓝色的玻璃弹珠。
看到弹珠的瞬间,张婆婆的眼神从恐惧变成了极度的震惊和一丝怜悯。她猛地拉开门,将林凡拽了进去,然后迅速地反锁上门。
房间里比林凡想象的还要昏暗和拥挤。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香灰和陈旧纸张的味道。墙壁上、家具上,所有能贴的地方都贴满了黄色的符纸,窗户也用厚重的窗帘遮得严严实实。
你……你想起来了张婆婆的声音在发抖。
没有,林凡摇头,他将手机上的新闻报道和那颗弹珠递到张婆婆面前,我只查到了这些。婆婆,求您了,告诉我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新闻上说是意外,可如果是意外,这栋楼里的一切又怎么解释
张婆婆看着那颗弹珠,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了泪光。她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喃喃自语:意外……呵呵,要是意外就好了……
她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用一种缓慢而艰涩的语调,揭开了那个被尘封了十四年的,血淋淋的真相。
那不是意外,是谋杀。
你父亲林建业,和老陈的父亲,当年是最好的朋友,一起从老家出来打拼。后来你父亲做生意发了财,老陈家却还是老样子。你父亲……他变了,开始看不起他们。那天晚上,就是因为一笔钱,他们两家吵得天翻地覆。
你父亲喝了很多酒,他……他疯了。他把老陈一家人——老陈和他爱人,还有他那个才七岁的儿子陈默——全都锁在了屋里,然后,就在走廊里点了火……
林凡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
那……那为什么报道上说是意外
因为老陈,张婆婆的声音里透出一种复杂的、既同情又恐惧的情绪,那场火里,他爱人死了,但他和他儿子陈默活了下来。他对警察说,是你父亲救了他,是为了救火才不小心被困住的。他说门是意外卡住的,火也是意外烧起来的。他一个人,把所有的罪,都变成了意外。
为什么林凡无法理解。
因为他不要你父亲坐牢,他不要法律那么痛快地给你父亲判决!张婆婆的声音突然激动起来,他要你活着,要你这个‘杀人犯’的儿子好好地、无忧无虑地长大,然后再亲手把你拉回到这个地方,让你也尝一遍他当年家破人-亡的滋味!他要的不是正义,是折磨!
林凡如遭雷击,呆立在原地。
张婆婆指了指墙上的规则,说:这些规矩,全都是当年那场火灾的重演!‘访客规则’,是因为那天晚上,老陈家有亲戚来,按了对讲门铃,是你父亲下去,骗人家说家里没人,把人打发走的!‘镜子规则’,是我自己加的……我怕,我怕那些冤魂被困在镜子里出不去……
原来如此。一切都明白了。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缓慢的沙……沙……声,从门外的走廊里响了起来。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一下一下地,摩擦着地面。
林凡和张婆婆的对话,戛然而止。两人像被施了定身法,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屏住了。
沙……沙……
声音在张婆婆的门前停了下来。
死一样的寂静。
几秒钟后,一个温和的、熟悉的、此刻却让林凡毛骨悚然的声音,隔着门板,清晰地响了起来。
张姐,家里有客人啊我好像听到说话声了。
是老陈。
他顿了顿,用一种关切的、慢悠悠的语气补充道:
可别太大声啊,会吵到邻居的。
第七章:武器
老陈的声音像一把冰冷的钥匙,插进了林凡和张婆婆之间那道名为恐惧的锁里,然后缓缓转动。
门外的脚步声没有停留,慢悠悠地远去了。但林凡知道,这只是警告。老陈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我知道你在这里,我知道你知道了什么,但你依然是我的掌中之物。
张婆婆已经彻底崩溃了,她缩在墙角,抱着头,嘴里反复念叨着他知道了……他不会放过我们的……。
林凡扶着墙壁,慢慢站了起来。奇怪的是,当恐惧达到顶点,他的心里反而涌起了一股冰冷的、近乎于愤怒的平静。他意识到,张婆婆说得对,老陈不会放过他。逃跑、躲藏、报警……这些都没有用。在老陈那张由谎言和时间编织而成的大网里,他没有任何可信度。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被这张网彻底收紧之前,亲手把它撕碎。
他需要证据。不只是证言,而是能将老陈那张和善面具彻底砸碎的,铁证。
他安抚了张婆婆几句,让她锁好门,无论如何都不要再出来。然后,他离开了那间令人窒息的屋子,回到了604。
父母正在看电视,对刚才楼下的暗流涌动一无所知。看着他们安详的侧脸,林凡下定了决心。他要在这两天之内,结束这一切。
他开始制定一个大胆的计划。目标——一楼的管理员办公室。
那是老陈的巢穴,是这栋公寓的神经中枢。如果说老陈是操纵木偶的人,那所有的提线,一定都藏在那里。
第二天,林凡找了个机会,对父母说:爸妈,你们难得来一趟,总待在我这小房子里也闷。附近新开了一家IMAX影院,我给你们买了票,去看场电影吧,下午我请你们吃大餐。
他不由分说地把两张电影票塞给父母,又叫了辆车,亲眼看着他们上车远去,才松了口气。
他有三个小时的时间。
他来到一楼,管理员办公室的门关着。他观察过,老陈每天下午三点到四点,会去附近的一个小公园下棋。现在是三点一刻。
林凡走到门前,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废弃的银行卡。他曾在网上看过开这种老式弹簧锁的视频。他将卡片插进门缝,小心翼翼地上下滑动,试探着锁舌的位置。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手心全是汗。
咔哒。
一声轻响,门开了。
林凡闪身进去,立刻关上门。办公室里很整洁,桌上摆着住户的登记册和一串串钥匙。一切都和他预想的一样,正常得可怕。
他压抑着激动,开始搜索。他拉开书桌的抽屉,里面是些票据和文具。他翻看墙上的日历,上面用红笔标注着收水费电费的日期。
线索在哪里
他将目光锁定在角落里一个上了锁的铁皮文件柜上。他用一根从自己画架上拆下来的金属杆,插进锁孔,用力一撬。锁应声而断。
柜子里没有他想象中的日记或凶器。只有一摞摞厚厚的、已经泛黄的图纸。
林凡拿起最上面的一卷,展开。是回声公寓的建筑结构图。他正想放弃,却在图纸的边缘,发现了一行用铅笔写的小字。
他急忙展开第二卷、第三卷……这些全是公寓的水电、管道、通风系统图。
而几乎每一张图纸上,都有老陈后来添加的、密密麻麻的注释和修改痕跡。
在6楼的电梯井结构图旁,他标注着:电磁锁,B-3,可遥控切断。
在703房间的电路图上,他画了一个圈,旁边写着:过载继电器,型号K-7,功率可调。
甚至在3楼张婆婆家厨房的煤气管道图上,他也用红笔画了一个叉,旁边写着:电火花点火器,微型,待安装。
林凡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
这不是图纸,这是一本详细的、精密的、为整栋公寓设计的死亡说明书!
在文件柜的最底层,他找到了一个小小的、被布包着的东西。打开来,是一个旧相册。
他翻开相册。里面是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年轻的老陈,他美丽的妻子,还有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在好几张照片里,那个小男孩的手里,都捧着一把蓝色的玻璃弹珠。
林凡翻到相册的最后一页。那是一张合影。
两个家庭的合影。
他的父亲林建业,他的母亲,还有被抱在怀里的、年幼的自己。而在他们身边,站着的正是老陈一家。照片上的每个人,都笑得那么开心。
这张照片,彻底击溃了林凡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他迅速用手机将那些被标注过的图纸和这张合影全都拍了下来。就在他准备将东西复位时,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从大厅外传了过来。
是老陈!他提前回来了!
林凡大惊失色,手忙脚乱地将图纸塞回柜子。他刚关上柜门,就听到了钥匙插进办公室门锁的声音。
他被困在了这个杀人魔的巢穴里,无处可逃。
咔……嚓……
门锁,正在缓缓转动。
第八章:逃脱
门锁转动的咔嚓声,像死神的镰刀,已经架在了林凡的脖子上。
他的大脑在一瞬间变得无比清晰,肾上腺素冲刷着他的血管。他扫视着这间狭小的办公室,寻找着生路。正门是死路,唯一的希望,是那扇通向后巷的、老旧的窗户。
就在老陈推开门的那一刻,林凡动了。
他没有丝毫犹豫,猛地扑向窗户,用尽全身力气向上推。老旧的木质窗框发出嘎的一声尖叫,被他推开了一个能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谁!
老陈的怒吼声在身后响起。他显然没料到办公室里有人,更没料到对方会如此果决。
林凡没有回头。他手脚并用地爬上窗台,翻身跳了出去。
窗户离地面不高,但他落地时依然没站稳,左脚脚踝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他崴到脚了。
他顾不上疼痛,挣扎着爬起来,回头看了一眼。
老陈正站在窗边,没有追出来。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了往日的和蔼,只有一种猎物逃脱牢笼时的、冰冷的愤怒。那眼神像是在说:没关系,你跑不掉的。
林凡打了个寒颤,拖着受伤的脚,一瘸一拐地向着巷口狂奔。后巷里堆满了垃圾桶和废弃的杂物,他好几次都差点被绊倒。他不敢走大路,专挑着监控稀少的背街小巷穿行,像一只受惊的野兽。
他必须立刻带父母离开!
他躲在一个公交站牌后,用颤抖的手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妈,你们电影先别看了,立刻从电影院出来!他的声音因为急促的呼吸而断断续续。
怎么了小凡这电影才刚开始……
别问了!林凡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听我的,马上出来,去电影院对面的那家肯德基等我,我马上就到!记住,谁也别联系,就在那儿等我!
挂掉电话,他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在肯德基的角落里,他见到了忧心忡忡的父母。
儿子,你这是怎么了衣服也脏了,脚也……母亲看到他狼狈的样子,眼泪都快下来了。
爸,妈,林凡的嘴唇发白,但他眼神却异常坚定,我们现在必须去一个地方。去了那里,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们。
他没有给父母追问的机会,带着他们再次上了一辆出租车,对司机说出了三个字:
派出所。
一个小时后,在派出所的接待室里,气氛凝重。
起初,值班的警察听着林凡那有些语无伦次的叙述——关于公寓的杀人规则,关于管理员的阴谋——眼神里充满了怀疑。这听起来更像是一个精神压力过大的年轻人,编造出来的幻想。
直到林凡拿出了他的手机。
警察同志,请看这个。
他点开了相册,将那些被他拍下的、带着注释的图纸照片,一张张地展示给面前的两位警察。
这是我在管理员办公室找到的。6楼电梯的电磁锁,可以远程断电,造成轿厢坠落的假象。703房间的电路,被加装了可调的过载继电器,能随时引起火灾。还有3楼张婆婆家的煤气管道……他甚至都计划好了下一步。
随着一张张照片划过,警察脸上的怀疑,逐渐变成了震惊和凝重。
最后,林凡将屏幕停在了那张两个家庭的黑白合影上。
十四年前,静安小区火灾,新闻报道说是意外。但我的父亲,就是死在了那场火里。而这栋楼现在的管理员老陈,就是当年另一个幸存的户主。所有的意外,都是他针对我、针对我们家的,一场长达十四年的复仇。
接待室里一片死寂。
一位年长的警察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图纸,又抬头看了看林凡,终于,他拿起了桌上的对讲机,语气严肃地按下了通话键。
总台,这里是城西路派出所。有重大警情。请求立刻派遣两队刑侦人员,前往地址:回声公寓,也就是过去的静安小区。嫌疑人陈建国,身份是该公寓管理员。重复,这不是演习,嫌疑人具有极高的危险性和作案能力,请务必配备武器,立刻出发!
对讲机里传来一阵嘈杂的电流声和肯定的回复。
正义的齿轮,在迟到了十四年后,终于开始缓缓转动。
林凡坐在椅子上,看着身边一脸茫然和惊恐的父母,他知道,自己安全了。
但他心里没有丝毫的轻松。
因为他知道,这并不是结束。
那个男人,那个被仇恨吞噬了半生的男人,绝不会就这么束手就擒。
最终的对决,才刚刚拉开序幕。
第九章:回声
警车的鸣笛声刺破了回声公寓上空沉寂的空气。
林凡坐在警车后座,跟随着一队荷枪实弹的刑警,重新回到了这个他刚刚逃离的牢笼。他的父母被留在了派出所,那里是安全的。而他,作为唯一的证人和诱饵,必须回来。
公寓大厅里站满了警察,那张写着规则的A4纸,已经被一名警察取下,作为证物装进了袋子。一切都和几个小时前不一样了,这里不再是一个被私人恐惧笼罩的领域,而被强行拉入了公共秩序的光明之下。
但林凡知道,光明无法照亮所有角落。
老陈不在他的办公室里,也不在他的宿舍里。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他会不会跑了一名年轻的警察问道。
带队的李警官摇了摇头,他经验丰富,眼神锐利:不会。这种偏执狂,在他的剧本没有落幕前,绝不会离开他的舞台。他转向林凡,你觉得他会在哪
林凡的心猛地一沉。他想到了一个地方。
6楼,我的房间。
当警察们小心翼翼地抵达6楼时,他们发现604的房门,正虚掩着。
李警官打了个手势,两名特警队员持枪上前,猛地推开门。
但房间里没有预想中的搏斗。
老陈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仪态很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安详。他没有看冲进来的警察,浑浊的目光越过所有人,落在了最后面的林凡身上。
你回来了,林远。
他用这个尘封了十四年的名字,为他们的对决,拉开了帷幕。
警察们迅速上前将他控制住,给他戴上了手铐。老陈没有任何反抗,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林凡,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微笑,一种如释重负的、悲凉的微笑。
你很像你父亲,林建业,老陈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房间,一样的多疑,一样的……不认输。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林凡的声音在发抖,当年的事,法庭会判,你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
法庭老陈笑了,笑声里充满了不屑,法庭能做什么判他二十年无期那太便宜他了。他毁了我的一辈子,我就要用我的一辈子,来跟他玩这个游戏。我要让他最珍贵的儿子,在他亲手制造的地狱里,品尝我当年的绝望。这,才叫公平。
他承认了一切。从他如何在火灾后隐瞒真相,到他如何花了十几年时间寻找被亲戚带走、改了名字的林凡,再到他如何设计了这栋公寓,将它改造成一个完美的杀人舞台。
我本来为你设计了最后一个剧本,老陈看着林凡,眼神里透出一种疯狂的、艺术家的狂热,在你父母来看你的时候,我会让你亲眼看着他们‘意外’死在你面前。煤气泄漏,完美的事故。让你也尝尝眼睁睁看着家人死去,却无能为力的滋味。可惜啊,你提前识破了。
林凡的养父母,也就是他的叔叔婶婶,此刻正在派出所里,因为欺骗和隐瞒,接受另一场问询。他所知的一切,都在崩塌。
你以为,你只是一个杀人犯的儿子吗老陈看着林凡,缓缓地、一字一顿地抛出了他最后的,也是最致命的武器。
你以为,你当年只是一个无辜的孩子吗
林凡愣住了。
你忘了吗,林远老陈的眼神变得无比怨毒,那天晚上,你父亲在外面放火。而你,林远,是你,用你手里的弹珠,卡住了我儿子陈默的房门,让他没能第一时间跑出来。你父亲在外面杀人,而你在里面,帮凶。
那颗蓝色的弹珠,那场火灾的幻觉,那个女人凄厉的尖叫……所有记忆的碎片,在这一刻,被这句话语穿在了一起,构成了一个完整而丑陋的真相。
林凡的脑袋嗡的一声,彻底变成了一片空白。他想起来了。他想起了所有事。
老陈被警察带走了。在经过林凡身边时,他停下脚步,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在他耳边轻声说:
现在,你自由了。带着你的罪,活下去吧。
……
一切都结束了。
物理的牢笼被打开,杀人魔被绳之以法。林凡是受害者,也是英雄,他揭发了一场骇人听闻的连环谋杀案。
他走出了回声公寓,阳光照在他身上,但他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曾经用弹珠,卡住了一个玩伴的生路。
他逃出了回声公寓这个有形的笼子。
但一座无形的、用真相和罪孽打造的牢笼,已经在他心里悄然建成。
他知道,这一次,没有钥匙,没有出口,也没有刑期。
他将在这个回声之笼里,被囚禁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