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归队,我摸黑进了婚房,鼻尖是熟悉的雪花膏香气,身侧是温热的触感。
我以为是新婚的妻子林晚晴,便安心睡去。
可一声惊叫划破夜空,灯光大亮,妻子正站在门口,而我怀里搂着的,竟是她那刚满十八岁的妹妹林晚霞!
一瞬间,惊雷在我脑中炸开,整个军属大院的唾沫星子,怕是能把我这个战斗英雄活活淹死。
01
顾岩!你们在干什么!
妻子的声音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直直插进我的心脏。我猛地睁开眼,刺眼的灯光下,林晚晴站在门口,脸色惨白,双眼通红,死死地瞪着床上。
我顺着她的目光低头,脑子嗡的一声,炸开了。我怀里,那个只穿着单薄睡衣,被我搂得严严实实的女人,根本不是我的妻子林晚晴,而是她那从乡下来探亲的妹妹,林晚霞!
林晚霞也被这声尖叫吓醒了,她惊恐地看着我,又看看门口的姐姐,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手,从床上弹了起来,动作快得几乎扯到了刚刚在演习中拉伤的肌肉。
晚晴,你听我解释!我喉咙发干,身上只穿着一件部队发的白色背心,场面尴尬到了极点。
屋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背景是新婚时糊的喜字窗花,冲突是我,一个刚被评为训练标兵的营长,在新婚的床上抱着小姨子,而被妻子当场抓获。悬念这顶天大的黑锅,我要怎么才能甩掉
林晚晴没有哭,也没有闹,她就那么站着,眼神从最初的震惊,慢慢变成了失望,最后是一片死寂的灰败。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身,冲出了家门。
姐!林晚霞哭喊着追了出去。
我脑子一片混乱,只剩下军人本能的反应。穿裤子,蹬上解放鞋,整个过程不超过十秒。演习场上,我是指挥若定的营长,可现在,我连一句完整的话都组织不起来。
我冲到院子里,只看到晚晴瘦弱的背影消失在军属大院的巷子口。夜风吹过,我浑身一个激灵,这才感到刺骨的寒意。
身后传来林晚霞压抑的哭声:姐夫……我,我不知道……是姐姐让我睡这屋的,她说她今天去女工宿舍睡……
我没有回头,双拳紧紧攥住。在这个人言可畏的七十年代,在一个纪律严明的军属大院里,今晚这事要是传出去,我的前途,我的人生,就全完了。
更重要的是,我和晚晴的婚姻,恐怕也走到了尽头。
02
先别哭,把事情说清楚。我转过身,声音冷得像冰。
林晚霞被我吓得一哆嗦,抽抽噎噎地把事情说了一遍。原来,家属院分的这间房,另一间小屋的房顶有点漏雨。昨晚下了雨,床铺都湿了。晚晴心疼妹妹,就让她睡到了我们的婚房,自己跑去跟工厂里的同事挤一晚。
她大概是想等我回来,亲口跟我解释,却没想到我深夜才归队,又累得不行,摸黑就上了床,酿成了这个天大的误会。
林晚X霞的眼睛又大又圆,此刻盛满了泪水和恐惧,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她手腕上系着一根红绳,那是她来时,我妻子晚晴亲手给她系的,说是能保平安。
我看着那根红绳,心里烦躁的情绪稍微压下去了几分。晚晴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她温柔,善良,却也刚烈。今晚这事,对她的打击太大了。
你待在家里,锁好门,谁来也别开。我丢下这句话,转身就往外跑。
当务之急,是找到晚晴。
刚冲出小院,隔壁的王婶正端着一盆水走出来,看到我只穿着背心急匆匆的样子,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那种我最熟悉的、夹杂着好奇和算计的笑容。
哟,顾营长,这大半夜的,跟媳妇吵架了她嗓门不小,像是生怕别人听不见。
我脚步没停,一个冷冷的眼刀甩过去:王婶,部队有纪律,家事少打听。
我的眼神大概太过骇人,王婶被噎了一下,讪讪地闭了嘴。但我知道,这只是开始。明天一早,整个军属大院都会知道,我顾岩半夜把新婚妻子气跑了。至于为什么,他们能编出一百个版本。
夜色深沉,我沿着大院外的河边一路寻找。晚晴身体不好,我真怕她出什么意外。河边的风很大,吹得芦苇沙沙作响,也吹得我的心越来越沉。
终于,我在下游的一块大石头上,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她抱着膝盖坐在那里,肩膀一耸一耸的,压抑的哭声在夜风里断断续续。
我放轻了脚步走过去,脱下身上的军大衣,披在了她身上。
她身体一僵,却没有回头。
晚晴,我蹲下身,声音有些沙哑,我们回家,有话回家说。
她终于有了反应,缓缓地转过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一字一句地问:顾岩,家我们还有家吗
这一个反问,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我的胸口。我所有的解释,所有的话,都被堵在了喉咙里。我该怎么告诉她,这一切真的只是个荒唐的误会在这个注重名声大过天的年代,她又要如何承受这一切
03
有。我看着她的眼睛,只说了一个字。
我的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很稳。在战场上,越是危急的时刻,我的手就越稳。现在也是一样。
林晚晴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却没再说话。她没推开我,也没接受我的靠近,就那么僵持着。我知道,她在等一个解释,一个能说服她自己的解释。
另一间屋顶漏了,你让晚霞睡的我们屋。我凌晨三点才从演习场回来,摸黑进的门,以为床上是你。我用最简练的语言,陈述了事实。没有多余的形容,没有情绪化的辩解,就像在做任务汇报。
这是我的方式。我相信,夫妻之间,信任比解释更重要。
晚晴的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她那么聪明,自然能听出我话里的潜台索:你怪我自作主张换了房间
我没有。我打断她,我只是在陈述我犯错的经过。
这句话似乎起了作用,她激动的情绪平复了一些。她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只是这件事的冲击力太大了。任何一个女人,看到自己的丈夫和妹妹躺在一张床上,都不可能保持冷静。
河边的风越来越大,我站起身,伸出手:天亮了,被人看到不好。跟我回家。
我的手掌宽大,上面布满了训练留下的老茧。这是她曾经最喜欢牵着的手,说能给她安全感。
她盯着我的手看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会拒绝。但最终,她还是把冰冷的手指放进了我的掌心。
我心里松了口气,拉着她站起来,紧了紧她身上的大衣,带着她往家走。
一路无话。
回到家,林晚霞正坐在小板凳上,眼睛又红又肿,像只兔子。看到我们一起回来,她腾地站起来,怯生生地喊了声:姐……姐夫……
晚晴没看她,径直走到床边,开始默默地收拾床铺,将被子、床单,所有沾染了今晚尴尬气息的东西,都一件件抽出来,扔在地上,仿佛在丢弃什么脏东西。
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在对我进行无声的控诉。
屋子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我看着晚晴决绝的背影,又看看手足无措的晚霞,知道这道坎没那么容易过去。
我去烧点热水。我找了个由头,想缓和一下气氛。
晚晴却突然停下了动作,背对着我,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我和晚霞的耳朵里。
顾岩,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
不行!我跟林晚霞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
晚晴猛地回头,脸上带着惨然的笑:不行那你想怎么样让整个大院的人都来看我们家的笑话看你顾营长家里到底是谁当家
她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人。我明白,她不是在无理取闹,她是在害怕。怕那些流言蜚语,怕那些指指点点的目光。
姐,都是我的错,你别怪姐夫!林晚霞哭着冲过来,想要抱住晚晴的腿,却被她躲开了。
你的错是啊,是你的错。晚晴看着自己的妹妹,眼神复杂,可别人不会信。他们只会说,林家的女儿,一个比一个有本事。
这话太重了。
就在这时,院门被砰砰砰地敲响了。
顾营人!顾营长在家吗你们家出啥事了是隔壁王婶那标志性的大嗓门。
我心里一沉,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这扇门一旦打开,我们三个人,都将被卷入舆论的漩涡。
04
我去。我沉声说道,给了晚晴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
我拉开门,门外果然站着王婶,她身后还探着几个脑袋,都是院里爱嚼舌根的婆娘。她们的脸上,都挂着那种假惺惺的关心和藏不住的兴奋。
王婶,大清早的,有事我堵在门口,高大的身躯像一堵墙,挡住了她们探究的视线。
哎哟顾营长,王婶夸张地拍了下大腿,我这不是听见你们屋里又吵又闹的,还以为出啥事了呢。小两口过日子,床头吵架床尾和嘛,可别把晚晴气着了。
她嘴上说着关心,眼睛却一个劲儿地往我身后瞟,显然是想捕捉点什么证据。
我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哪是关心,这是来捉奸了。昨晚我衣衫不整地跑出去,今天一早又闹出动静,她们的想象力怕是已经能编出一台大戏了。
让我们两口子过不下去的,恐怕不是我们自己,是某些人的嘴。我的声音冷了下去,目光从她们每个人脸上一一扫过。
我没说你们,而是用了某些人,但那压迫感却让她们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王婶的脸色变了变,有些挂不住:顾营长,你这话啥意思我们可都是好心。
我的意思很简单。我往前踏了一步,身上的军人煞气毫不掩饰地释放出来,我顾岩的家事,不用外人操心。我的妻子,也轮不到别人说三道四。部队有纪律,破坏军婚,造谣生事,是什么后果,王婶你应该比我清楚。
破坏军婚四个字,像四座大山,狠狠压在了王婶心头。她男人也在部队,虽然只是个后勤的小干事,但她知道这罪名的分量。真要闹到部队去,她男人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她的脸色瞬间从八卦的红润变成了惊恐的煞白。
我……我就是问问,没别的意思……王婶干笑着,拉着身后的人就要溜。
等等。我叫住她。
她身子一僵,战战兢兢地回过头。
我从口袋里掏出昨天发的津贴,数出几张递过去,脸上挤出一个公式化的笑:王婶,这是上次你帮我们家通下水道的辛苦费。晚晴脸皮薄,一直不好意思给你。以后家里有事,我们自己能解决。
这一下,是给了个台阶,也是划清了界限。钱你收下,以后我家的事,你少管。
王婶愣愣地接过钱,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关上门,屋子里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
晚晴靠在墙边,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林晚霞则是一脸崇拜地看着我,仿佛我是什么天降神兵。
我走到晚晴面前,放缓了声音:你看,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糟,我能处理。
晚晴却抬起头,眼睛里没有丝毫的轻松,反而更加沉重了。你能堵住王婶的嘴,你能堵住全大院的嘴吗你能堵住我厂里同事的嘴吗顾岩,唾沫星子是真的能淹死人的。
她的话音刚落,林晚霞突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姐,姐夫!都是我不好!我去找他们说清楚!我告诉他们,一切都是我的错!她哭着喊道,就要往外冲。
你给我站住!晚晴厉声喝道,你还嫌不够乱吗!
晚霞被吼得愣在原地,眼泪汪汪,不知所措。
我看着眼前这一幕,太阳穴突突直跳。我知道,晚晴的担忧是对的。堵住王婶的嘴只是第一步,真正的风暴,恐怕才刚刚开始。而这个风暴的中心,已经从我身上,悄然转移到了晚|晴的身上。
05
晚晴的担忧很快就应验了。
第二天她去纺织厂上班,整个车间的气氛都透着一股诡异。平日里跟她有说有笑的姐妹,今天都躲着她走。看她的眼神,充满了同情、鄙夷和幸灾乐祸。
王婶的嘴,到底还是没管住。谣言像长了翅膀,一夜之间就传遍了整个厂区。版本也从小两口吵架升级成了顾营长带了个狐狸精回家,把新媳妇赶出了门。
更恶毒的版本是,那个狐狸精,就是林晚晴从乡下带来的亲妹妹。
中午吃饭的时候,厂里一直对晚晴有意思的车间副主任刘伟,端着饭盒坐到了她对面。
晚晴啊,有啥事别憋在心里。要是受了委屈,跟我说。刘伟一脸我为你着想的表情,眼神里却藏着得意。当初晚晴拒绝他,选择了军人顾岩,让他一直耿耿于怀。
我没事,谢谢刘主任关心。晚晴扒拉着饭,头也不抬。
哎,你就是太要强了。刘伟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其实女人嘛,何必嫁给当兵的呢常年不回家,家里出了事都指望不上。你看我们厂,多好,天天都能见面。
这潜台词,就差直接说你跟他离了,跟我好吧。
晚晴啪地一声放下筷子,饭盒在桌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她抬起头,冷冷地看着刘伟:刘主任,我丈夫是保家卫国的英雄,不是某些人可以在背后嚼舌根的。我的家事,也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请你放尊重一点!
说完,她端起饭盒,转身就走,留下刘伟一脸青白交加。
这件事,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晚上,林晚霞看着姐姐红肿的眼睛和一口没动的晚饭,心如刀绞。她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是自己,毁了姐姐的幸福。
趁着我和晚晴都沉默着,她悄悄地溜出了家门。
这个刚满十八岁的姑娘,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去澄清事实,她不能让姐姐姐夫蒙受不白之冤。她打听到,处理家属院风纪问题的是街道办的张主任,于是便一个人摸黑找了过去。
当我和晚晴发现晚霞不见了的时候,都慌了。
这丫头,能去哪儿!晚晴急得声音都变了调。
我脑中灵光一闪,立刻想到了最坏的可能。我抓住晚晴的手:别急,她肯定是去街道办了!
等我们俩火急火燎地赶到街道办时,正看到晚霞站在办公室中间,被一群人围着。她把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哭着说自己是如何不懂事,如何给姐姐姐夫添麻烦。
可她越是这么说,周围人看她的眼神就越是古怪。一个年轻姑娘,半夜三更睡在姐夫的床上,再怎么解释,在这些人眼里都像是欲盖弥彰。
张主任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一脸严肃,正板着脸训斥她:小同志,事情的性质我们还在了解。但你这样,让你姐姐以后在厂里怎么做人
看到晚霞那副百口莫辩、孤立无援的样子,一直沉默的晚晴,终于爆发了。
她冲了进去,一把将晚霞拉到自己身后,像一只护崽的母鸡。
张主任,晚晴迎上所有人的目光,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这是我的妹妹,亲妹妹。她从乡下来,我这个当姐姐的没照顾好她,让她受了委屈。我们家的事,我们自己会解决,就不劳大家费心了!
她转身,拉着呆住的晚霞,对我说:顾岩,我们回家。
那一刻,我看着她挺得笔直的背影,忽然明白。她或许还在生我的气,但当家人受到伤害时,她会毫不犹豫地站出来,挡在最前面。
我快步跟上去,走在她身边,和她一起,将所有的风言风语,都挡在了身后。这一刻,我们虽然没有牵手,却像是并肩作战的战友。
06
回家的路上,晚霞一直在小声地哭。晚晴则是一言不发,但她紧紧牵着妹妹的手,再也没松开。
我知道,今晚的事,让晚晴看清了人言可畏,也让她下定了决心要保护自己的妹妹。这是一个姐姐的本能。
回到家,气氛依旧沉闷。
第二天,我部队的假期就到了,必须归队。临走前,我看着那间漏雨的小屋,心里有了主意。
我没有跟晚晴多说什么,只是告诉她,我会请两天事假,晚两天归队。她有些意外,但没问为什么。
送走她和晚霞去上班后,我直接去了后勤处,借了工具,又去镇上买了油毡、木料和瓦片。整个军属大院的人,都好奇地看着我这个营长,叮叮当当地爬上了房顶。
我不理会任何人的目光,脱掉上衣,光着膀子,在八月的烈日下,开始修补那间漏雨小屋的屋顶。
汗水顺着我的脊背往下流,浸湿了裤腰。手掌很快就被粗糙的瓦片磨破了皮,火辣辣地疼。但我没停,动作反而更快了。
我想让晚晴知道,我不是一个只会说漂亮话的男人。问题出了,我就去解决它。屋顶漏了,我就亲手把它补好。我们的信任有了裂痕,我也会用行动,一点一点把它粘起来。
院子里的风言风语,在我爬上房顶的那一刻,就变了风向。
哎,你看顾营长,还是心疼媳妇的。
是啊,多好的男人,肯定是误会了。
王婶也端着碗蹲在门口,看着我身上的肌肉和汗水,眼神复杂。她大概想不通,一个大营长,为什么要做这种粗活。
我不懂她们,我只知道,这是我的家,我得把它撑起来。
整整两天,我除了吃饭睡觉,所有时间都泡在了房顶上。等我把最后一片瓦盖好,整个屋顶焕然一新,再也不会漏雨了。
晚上,晚晴下班回来,看到修葺一新的小屋,愣在了原地。
我从屋顶上爬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走到她面前。因为暴晒,我的脸和胳膊都黑红黑红的,像块烙铁。
修好了。以后,晚霞可以安心住。我指了指手上新添的几道口子,咧嘴一笑,就是手艺潮了点,有点‘战损’。
用一个网络上学来的新词,来掩饰我的笨拙。
晚晴看着我的手,又看看我的脸,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那天晚上,她第一次主动给我盛了饭,还给我夹了一筷子肉。虽然我们还是没怎么说话,但屋子里的冰,已经悄悄融化了一大半。
我知道,我这两天的汗,没有白流。
07
我的假期结束,回了部队。家里的气氛虽然缓和,但我知道,那根刺,还在晚晴心里。而对于晚霞来说,那份愧疚感,更是像一块大石压在心头。
半个月后,我收到了晚晴的信。信里除了报平安,还说了一件让我很意外的事。
晚霞,那个在我印象里胆小、内向的姑娘,竟然向家里提出,她不想就这么回乡下嫁人,她想在城里找点事做。
她说,她不想再成为我们的负担。晚晴在信里写道,她看院里有人家在后院养鸡,拿去集市上卖,也想试试。
这个想法在当时,算是相当大胆了。大部分人还守着单位的铁饭碗,对这种投机倒把的小生意,是既看不上,又有点害怕。
晚晴在信里问我的意见,语气里透着犹豫和担忧。
我立刻提笔回信,信里只有一句话:让她去干!家里缺的钱,我来想办法。
我太明白晚霞的想法了。这个姑娘,是想用自己的方式,证明自己的价值,也是想用自己的努力,来弥补她心中的过错。就像我修补屋顶一样,她也在试图修补这个家。我必须支持她。
我的回信,给了晚晴和晚霞巨大的鼓励。
很快,我们家那个不大的后院,就变得热闹起来。我把大部分津贴都寄了回去,晚霞用这笔启动资金,买回了三十多只小鸡仔。
她像变了个人,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拌鸡食,打扫鸡舍,忙得脚不沾地。原本白净的小姑娘,没几天就晒黑了,手上也磨出了茧子。她身上那股怯生生的劲儿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忙碌而踏实的精气神。她甚至会主动和王婶她们打招呼了,聊的都是怎么养鸡,怎么防鸡瘟。
这个小小的养鸡场,成了晚霞的事业,也成了她和这个家属院重新建立联系的桥梁。没有人再说她是狐狸精了,大家提起她,都说:顾营长家那个小姨子,可真能干!
晚晴在信里跟我说这些的时候,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骄傲。
又过了一个月,第一批鸡蛋攒够了数量。晚霞用我给她寄的钱,买了一辆二手的三轮车。她每天蹬着三轮车,把新鲜的鸡蛋送到镇上的供销社和各个单位食堂。
她的标志,就是那根从不离身的手腕红绳。大家都知道,那个手腕上系着红绳、勤快又能干的鸡蛋姑娘,是战斗英雄顾岩家的小姨子。
这件事,甚至让我们整个军属大院,都成了远近闻名的先进典型。谁能想到,家庭副业,也能搞得这么有声有色。
那天我接到团里政委的电话,他笑着在电话那头说:顾岩啊,你小子可以啊!不仅仗打得好,思想也够活络,都带动家属搞起‘家庭联产承包’了!是个好榜样!
我握着电话,听着政委的表扬,心里却在想,这哪是我的功劳。这是那个叫林晚霞的姑娘,用她的坚韧和勇气,为自己,也为我们这个家,赢得的尊严。
08
就在家里的生活蒸蒸日上时,麻烦还是找上门了。
纺织厂的副主任刘伟,一直没放弃。眼看那些谣言不仅没能拆散我和晚晴,反而让我们家的日子越过越红火,他心里那股邪火就压不住了。
他写了一封匿名举报信,直接寄到了我所在的军区纪律检查部门。
信里添油加醋地描述了那天晚上的丑闻,把我塑造成一个私生活混乱、道德败坏的干部,强烈要求部队严肃处理,以正军纪。
这封信的分量,可比家属院的流言蜚语重多了。
很快,军区的调查组就开进了我们团。我的团长和政委第一时间被约谈,我也被暂时停止了一切职务,配合调查。
消息传回家属院,刚刚平息下去的议论声,再次甚嚣尘上。这一次,大家看晚晴和晚霞的眼神,比之前更加复杂。
晚晴在电话里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声音很平静。
顾岩,我相信你。她说,但是,你也要相信我。
我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我选择了相信。
调查组的人找到晚晴谈话。办公室里,气氛严肃。
林晚晴同志,关于你丈夫顾岩同志和你妹妹林晚霞同志之间不正当关系的举报,你有什么要说的吗为首的调查员一脸公事公办。
晚晴没有丝毫的慌乱,她平静地将那天晚上的误会原原本本,不带任何情绪地复述了一遍。从房间漏雨,到她安排妹妹睡婚房,再到我深夜归来,一切都说得清清楚楚。
……事情就是这样。这是一个因为关心则乱而导致的误会。我丈夫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我妹妹是个什么样的姑娘,我也敢用我的人格担保。
调查员显然对这份标准答案并不完全满意,他敲了敲桌子:但是,有人反映,事发后你情绪激动,甚至要和你丈夫分开。这又怎么解释
晚晴笑了,那是一种坦然而强大的笑。
没错,我当时确实很生气,也很伤心。我想,任何一个爱自己丈夫的妻子,看到那一幕,都不会无动于衷。我的反应,恰恰证明了我对这段婚姻的在乎。
她顿了顿,目光直视着调查员,继续说道:但生气归生气,事实归事实。我不会因为一时的情绪,就去污蔑一个保家卫国的军人,和一个我血脉相连的亲人。如果连我这个做妻子的都不相信他,那还有谁能相信他
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掷地有声。
与此同时,林晚霞也被叫去谈话。面对同样的问题,这个曾经胆小怯懦的姑娘,如今却表现出了惊人的镇定。她不仅清晰地陈述了事实,还拿出了一本账本。
这是我来城里以后,姐夫和姐姐支持我养鸡的所有账目。每一笔钱的来龙去脉,都清清楚楚。她将账本推到调查员面前,我姐夫,不仅在生活上关心我,更在思想上引导我,让我自食其力。这样一个光明磊落的人,怎么会是举报信里说的那种人
最后,调查组找到了隔壁的王婶。
王婶吓得脸都白了,在部队纪律面前,她再也不敢乱嚼舌根,把当初我如何用军纪警告她,又如何掏钱给她台阶下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所有人的证词,都指向了一个事实:顾岩,清白的。
调查很快结束。那封匿名信,成了刘伟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证据。他不仅被厂里通报批评,撤销了副主任的职务,还因为诬告陷害被记了大过。
而我,不仅恢复了职务,还因为在这次事件中表现出的冷静和家属的明事理,得到了军区领导的表扬。
风波过后,我才真正明白晚晴那句你也要相信我的含义。她用她的智慧和担当,替我打赢了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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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调查结束后,我获得了一个短暂的假期。
当我背着行李包,再次站在家门口时,心情和上一次截然不同。推开门,一股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
晚晴正在厨房忙碌,晚霞在院子里给鸡喂食。看到我回来,两人都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回来了晚晴擦了擦手,很自然地接过我的行李。
嗯,回来了。我看着她,千言万语,都化作了这两个字。
晚饭很丰盛,桌子中间摆着一盘金黄的炒鸡蛋。晚霞骄傲地挺起胸膛:姐夫,尝尝!这可是咱们自己家的‘争气蛋’!
我笑了起来,夹了一大筷子放进嘴里。嗯,特别香。
吃完饭,晚霞很识趣地借口去收拾鸡舍,把空间留给了我们。
我和晚晴坐在灯下,相对无言,气氛却不再尴尬。
她给我倒了杯水,水杯碰到桌子,发出清脆的声响。我注意到,她的手上,也起了薄薄的茧子。这段时间,她一边要应付厂里的流言,一边还要帮妹妹,肯定也吃了不少苦。
对不起。我先开了口,这段时间,让你受委屈了。
晚晴摇了摇头,她抬起眼,目光清澈地看着我:没什么委屈的。以前,我总觉得,军嫂就是等待,是付出。但经过这件事,我才明白,军嫂,也是战士。你的战场在部队,我的战场,就在家里。
她的话,让我心头一震。
顾岩,她轻轻叫我的名字,那晚的事,我确实生气,也害怕。我气的不是你,是命运的捉弄。我怕的,是那些流言蜚语会毁了你,毁了我们这个家。
我知道。我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有些粗糙,却很温暖。
但后来,我看着你爬上房顶修房子,看着晚霞养鸡卖蛋,我突然就想通了。她反手握紧我,嘴长在别人身上,但日子是我们自己过的。只要我们一家人拧成一股绳,心在一起,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我看着她,看着她眼睛里闪烁的,那种叫做信任和坚韧的光。那晚的误会,那场风波,像一场烈火,烧掉了我们之间所有的杂质和脆弱,剩下的,是百炼成钢的真情。
我将她拉进怀里,紧紧抱住。
晚晴,谢谢你。
谢谢你,没有在我最狼狈的时候放弃我。谢谢你,用你的方式,守护了我们的家。
她在我怀里,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低头,看到她手腕上,也系了一根红绳,和晚霞的那根一模一样。我拿起她的手,在那根红绳上,印下了一个轻轻的吻。
我知道,从今天起,这根红绳,将是我们夫妻俩新的信物。它代表着信任,代表着守护,代表着我们俩,这辈子都分不开的决心。
10
第二年春天,军属大院里发生了一件大喜事。
林晚霞的争气蛋生意越做越大,她用自己攒下的钱,在镇上租了个小门面,开了一家小小的副食品店。开业那天,鞭炮齐鸣,街坊四邻都去道贺,连街道办的张主任都亲自送来了花篮,拉着她的手,一个劲儿地夸她是新时代女性的榜样。
刘伟被下放到了车间,整天灰头土脸,再也没了往日的威风。而纺织厂里,再也无人敢在背后议论林晚晴。大家提起她,都充满了敬佩。敬佩她的坚韧,也羡慕她有一个英雄丈夫和一个能干的妹妹。
而我,因为在上次的军事演习中表现出色,再加上这次家庭风波中的良好表现,被破格提拔为副团长。
当我把提拔令拿给晚晴看时,她只是笑了笑,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张化验单,递到我面前。
我疑惑地接过来,看到上面的阳性两个字,和那个小小的+号时,整个人都懵了。我抬起头,呆呆地看着晚晴平坦的小腹,嘴巴张了半天,才挤出一句:我……我要当爹了
晚晴笑着点头,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幸福。
我一把将她抱起来,在屋子里转了好几个圈,激动得像个毛头小子。
我要当爹了!我要当爹了!
晚霞闻声跑进来,看到我们俩的样子,也跟着笑得合不拢嘴。
那个夏天,院子里的阳光格外明媚。我坐在院子里,晚晴靠在我的肩膀上,我们一起看着晚霞在不远处忙碌地照看她的鸡兵鸡将。她的手腕上,那根红绳在阳光下格外鲜艳。
晚晴的手,也覆在我的手背上,我们手腕上的同款红绳,紧紧挨在一起。
一场啼笑皆非的乌龙,一次惊心动魄的风波,最终,都化作了此刻的岁月静好。生活有时候会给我们开一个天大的玩笑,但只要家人的心紧紧连在一起,用信任和实干去面对,就总能把烂牌打出王炸。
我知道,属于我们一家的,真正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