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踏进顾家大门,就看到长媳林雪冲着我微笑。
笑得很完美----嘴角上扬,眼睛弯成月牙,像一尊橱窗里精心制作的瓷娃娃。
唯一的问题是,她的瞳孔在缩,手心在冒汗,昂贵丝绸裙摆下的小腿肌肉,正处于不自觉的紧绷状态。
她在恐惧。
我随口说:你怕我来。
她的笑容僵了一瞬,像瓷器上裂开的第一道细纹。指尖下意识地捏紧了昂贵的裙摆,声音发抖,但依旧努力维持着体面:沈医生说笑了,您是爸爸请来的贵客,我为什么要怕您
我轻轻关上门,隔绝了门外最后一丝属于正常世界的光线。我的视线从她精致的妆容缓缓滑下,最终停留在她空无一物的手上。
怕我知道,你昨晚吃了两片本不该吃的阿普唑仑。而且,没有用水送服,是直接干嚼的。因为你等不及了。
她的脸色彻底白了,像一张被浸湿的宣纸,连血色都褪得一干二净。
大厅里,顾老爷子坐在黄花梨太师椅上,一身暗色唐装,手中盘着两颗油亮的文玩核桃。他拄着一根龙头拐杖,看着我,像在审视一件刚刚到货、不知真假的古董。
旁边的二少爷顾延川,斜靠在酒柜旁,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晃着一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他眼中漾开玩味的光。
三小姐顾晚,像一只受惊的仓鼠,整个人都藏在二楼楼梯的阴影里,只露出一双惶恐的眼睛。
长子顾延锋,林雪的丈夫,站在妻子身边,一只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姿态保护,表情温和,但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他看着我的目光,充满了审视和戒备。
顾家人,一个都没正常的。
这是一个用金钱、权力和秘密构筑的华丽囚笼。
老爷子手中的核桃停止了转动,发出的摩擦声戛然而止,让空气都为之一滞。他笑得苍老又尖锐:沈医生,顾家请你来,不是来看笑话的,是来治病的。
我点头,接受了他的开场白。那好,从谁开始
我的目光,像一把无形的手术刀,精准地划过每一个人。
林雪的濒临崩溃的焦虑。
顾延锋温和面具下的冷漠与猜疑。
顾延川玩世不恭伪装下的深沉恨意。
顾晚几乎要溢出眼眶的恐惧。
以及老爷子自己,那病态的、试图掌控一切的偏执。
我身体很好。老爷子敲了敲拐杖,声音沉闷,先看看他们。一个个的,都不让我省心。
我没理会他的安排,径直走到他面前。大厅里的波斯地毯很厚,我的高跟鞋踩上去,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像一个无声的刺客。
您昨晚总共睡了三个小时零十七分钟,中途惊醒四次,每次间隔不超过一小时。这不是身体好,这是严重的睡眠障碍,源于深度的偏执和不安全感。
老爷子的笑容凝固了。他那双浑浊但依旧锐利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惊诧。
我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不是合同,而是两份病历的复印件,并排放在他面前的紫檀木茶几上。
左边这份,是您最近的体检报告,各项指标堪称完美,是您拿给董事会看的那份。右边这份,更有趣。我指着另一份,一个叫‘安雅’的女孩的心理评估,结果是重度依赖型人格,伴有表演倾向。这份病历,不该出现在您的私人书房里,夹在一本关于股权转让的旧书里。
你调查我老爷子的声音冷了下来,像数九寒冬的冰。
我只调查事实。我说,比如,这位安雅小姐,最近和您走得很近。她自称是您的干女儿,但顾家的族谱上,并没有这个名字。
放肆!老爷子终于动怒,拐杖重重顿地。
爸,长子顾延锋立刻上前一步,挡在我与老爷子之间,语气依旧温和得无懈可击,沈医生也是为了您好。您最近确实……思虑过重。
他看似在打圆场,实则在巧妙地提醒我,不要越界,不要触碰顾家的核心秘密。
二少爷顾延川吹了声口哨,放下酒杯,踱步过来。他身上有淡淡的酒气和更浓的嘲讽,眼神却异常清醒。
沈医生,好奇心太重,不是好事。他走到我身边,压低声音,气息几乎拂过我的耳廓,顾家的水,很深。淹死过很多人。
这是赤裸裸的警告。
我没看他。
我的余光,捕捉到了楼梯口一闪而过的白色。
三小姐顾晚飞快地探出手,将一张折叠的纸条放在冰凉的大理石台阶上,然后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瞬间缩回了阴影里。
整个动作快得像幻觉,如果不是我一直分神留意着她。
我从容地走过去,弯腰,捡起那张纸条。
打开。
上面只有两个用铅笔写的字,字迹因为用力而几乎要划破纸背:林雪。
我回到大厅中央,环视这貌合神离的一家人。
每个人都戴着精致的面具,声嘶力竭地演着自己的戏,却又彼此提防,彼此憎恨。
我将纸条不动声色地放进口袋,看着他们。
今天的初步诊断结束了。
我顿了顿,像法官一样,宣布我的判词。
在座的每个人,都在撒谎。
我的心理咨询,从第二天上午九点准时开始。
地点就在一楼的会客厅,阳光很好,但照不进这个家任何一个人的心里。
第一个进来的是长媳林雪。
她换了一身素雅的连衣裙,坐在我对面,双手交握放在膝上,是标准到可以上礼仪教科书的名媛坐姿。
但她交握的指节,已经因为用力而发白。
沈医生,我不明白您昨天的话是什么意思。她选择先发制人,试图夺回主动权。
意思是,你的阿普唑仑,不是医生开的。你在自己加量。我平静地陈述事实,而且,你把它藏在了一个非常名贵的、但你从不使用的手包夹层里。因为你知道,顾延锋不会去碰那个包,那是你娘家送你的唯一一件他不喜欢的礼物。
她沉默了,像被戳破的气球,所有伪装起来的气势都泄得一干二净。
你在怕什么我问。
我怕的太多了。她忽然崩溃,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簌簌落下,我怕延锋不爱我,我怕爸有一天会把我赶走,我怕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这里就像一个冰窖,我每天都活得小心翼翼,连呼吸都要看人脸色!
不。我打断她的情绪宣泄,这些都是表象。你真正怕的,是顾延锋正在暗中调查你。
林雪猛地抬头,满脸的不可置信,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
他怀疑你向外泄露顾氏的商业机密。上个月,顾氏一个重要的竞标方案被泄露,导致公司损失惨重。而那份方案,只有包括你在内的少数几个人接触过。我继续说,所以,你才需要药物来缓解被怀疑、被监视的焦虑和恐惧。
她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被至亲之人怀疑的痛苦,远比在这个家受冷遇更让她绝望。
恐惧过后,是滔天的愤怒。
他凭什么怀疑我我嫁进顾家五年,为这个家付出了这么多!我把所有的人脉都给了他,我为他生儿育女的计划调理身体……我做错了什么
你没有做错什么。我说,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会精准地怀疑到你头上
我把顾晚给我的那张纸条,推到她面前。
也许,有人想让他怀疑你。
林雪看着那两个字,眼神从愤怒、委屈,逐渐变得冰冷、恐惧。她想到了什么。
十一点,长子顾延锋准时赴约。
他依旧温和有礼,像个完美的丈夫,孝顺的儿子。
我妻子情绪不太稳定,希望沈医生多开导她。他一坐下就说,试图将谈话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开导的前提是坦诚。我说,比如,你私下雇佣私家侦探,二十四小时跟踪她的事。
他温和的面具,终于裂开了一条肉眼可见的缝。
沈医生,这是我的家事。
当家事可能影响到顾氏集团的生死存亡时,它就不再是单纯的家事了。我直视着他,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的调查方向,从一开始就错了。
林雪只是一个被推到台前的棋子,用来吸引你全部的注意力。真正想搞垮顾氏的人,另有其人。
是谁他立刻追问,眼神锐利起来。
一个能轻易接触到你核心文件,又能巧妙地在你耳边吹风,将所有疑点都引向你妻子的人。
我没有明说。
但顾延锋的眼神,已经开始剧烈地动摇。他想到了一个人,一个他最不愿怀疑,却又最符合条件的人。
下午两点,轮到二少爷顾延川。
他翘着二郎腿,一副吊儿郎当、万事不萦于心的样子,仿佛是来陪我消磨时间的。
沈医生,想从我这里套话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这个人,没什么秘密,活得坦坦荡荡。
我从不套话。我说,我只看事实。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拉上了厚重的窗帘。然后,我关掉了房间所有的灯,只留下一盏最角落、光线最昏暗的落地灯。
房间瞬间陷入了压抑的黑暗。
顾延川的身体,不自觉地绷紧了。他翘着的腿放了下来,双手下意识地撑住沙发的扶手。
他的呼吸,也变得比刚才急促。
你讨厌黑暗。我回到座位上,声音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清晰,也讨厌封闭的空间。因为你六岁那年,因为打碎了老爷子最爱的一只宋代官窑花瓶,被他亲手锁在地下储藏室一整夜。
那里面没有窗户,没有灯,只有老鼠和你自己的哭声。
从那天起,你就再也不相信任何人。尤其是他。
顾延川脸上的轻浮和嘲讽,像潮水一样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阴冷和恨意。
你到底是谁他一字一顿地问。
一个能看到你童年阴影的人。我说,你用放荡不羁来伪装自己,用酒精和女人来麻痹自己。但你比谁都清醒。你恨这个家,你想亲手毁了它。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只是笑了。
那笑容,在昏暗的灯光下,比哭还难看。
就算是我,你又能怎么样他挑衅地看着我,你有证据吗
很快就会有的。我平静地回答。
最后,我见了三小姐顾晚。
她不敢进我的房间。我只能去她的房间找她。
她的房间像个童话城堡,堆满了玩偶和蕾丝。但窗帘拉得死死的,一丝阳光都透不进来,让整个房间像一座美丽的坟墓。
她抱着一个旧旧的布偶,缩在床脚的角落里。
为什么要给我那张纸条我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毯上,放低声音。
因为……因为有人在害大嫂。她小声说,声音像蚊子叫,也想害爸爸。
是谁
那个叫安雅的姐姐。顾晚说,她很漂亮,很会说话,像故事里的公主。爸爸很喜欢她。但她不是好人。
上周,我看到她偷偷进了爸爸的书房,用手机拍了很多文件。爸爸回来前,她又把所有东西都恢复了原样。
我还听到她在我门口打电话,她说……说‘计划很顺利’,‘老头子很快就会倒下’。
这些事,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老爷子或者你大哥
顾晚的身体开始剧烈地发抖,把头深深埋进了布偶里。
我不敢。说了,二哥会生气的。他会……他会像爸爸那样,把我关起来。
线索,像一张巨大的蜘蛛网,终于在我脑中清晰地呈现出来。
林雪是吸引火力的棋子。
顾延锋是被误导的调查者。
顾晚是恐惧的知情者。
而二少爷顾延川,是隐藏在幕后的复仇者。
那个叫安雅的假千金,则是他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
傍晚,安雅来了。
她提着一个精致的保温桶,里面是亲手为老爷子煲的汤。她笑得像一朵盛放的向日葵,甜美,无害。
沈医生,您好。我叫安雅,是顾伯伯的干女儿。她落落大方地主动向我伸出手,以后还要请您多多指教。
我看着她,却没有握手。
安雅小姐,你的手很漂亮。我淡淡地说,只是,你的微笑,练习了多久才会连眼角的肌肉,都计算得如此精准
她的笑容,第一次出现了无法掩饰的破绽。
安雅和我,开始了无声的心理战。
她频繁地出入顾家,对我表现出极大的好奇和亲近,像一个天真无邪的妹妹。
她会拿着心理学的书籍来向我请教,会和我分享她那些被顾家宠爱的烦恼。
每一次,都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试探。
沈医生,你说,如果一个人占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是不是会一直心虚,害怕被揭穿一天下午,她一边给老爷子捶背,一边看似无意地问我。
老爷子闭着眼,一脸享受。
那要看她占的是什么。我翻动着手里的杂志,头也不抬地回答,以及,是谁让她去占的。如果是被人当枪使,那不叫心虚,叫愚蠢。
安雅捶背的动作,明显停顿了半秒。
真正的转折点,发生在三天后。
老爷子在午睡后,突发严重心悸,口吐白沫,被紧急送往医院。
幸好管家发现及时,抢救了回来,但情况依旧危险,住进了ICU。
我立刻赶到顾家,直接去了老爷子的卧室。
我检查了他床头柜上的药瓶。
他常吃的那瓶进口安眠药,被人换了。
瓶子没变,里面的药片颜色、大小都极为相似,但成分完全不同。
那是一种会和他的心脏病药物产生剧烈化学反应的处方药。
单吃没问题,但两者结合,剂量不大,也足以在睡眠中无声无息地致命。
我报了警。
顾家这座堡垒,第一次被刺眼的警灯笼罩。
警察的调查,很快就陷入了僵局。
顾家的每个人,都有作案的动机,但似乎也都有不在场证明。
顾延锋和林雪当时正在为离婚的事在律师楼争吵。
顾延川的信用卡记录显示他一下午都在市中心的私人会所。
而安雅,哭得最伤心,她说自己一下午都在陪着受惊的顾晚画画,一步都没离开。
顾晚也点头证实了这一点。
我知道,这是她们早就设计好的完美圈套。
我独自去医院看望老爷子。
他躺在病床上,插着各种管子,前所未有的虚弱和苍老。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他看到我,艰难地开口。
知道什么
知道安雅有问题。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口气里,有悔恨,有不甘,也有解脱,她不是我的干女儿。
她是我一个私生女的……替代品。
在死亡面前,老爷子终于说出了那个埋藏了几十年的秘密。
他年轻时,在外面有过一个女儿。但那个女儿,在五岁那年,因为一场意外车祸去世了。
这成了他一生的心结和愧疚。
一年前,他通过私家侦探,找到了安雅。一个和她女儿长得有七分相像的孤儿院女孩。
他把她接到身边,想把亏欠女儿的一切,都弥补到她身上。
他给了她钱,给了她身份,给了她虚假的父爱。
却没想到,引狼入室,养了一只想要他命的白眼狼。
她背后有人。老爷子浑浊的眼睛里,流下一行泪,一个……想毁了我们顾家的人。
是顾延川。我平静地说出那个名字。
老爷子浑身一震,眼中是撕裂般的痛苦和难以置信。
不可能……他是我儿子……他再混账,也不会……
就是因为他是你儿子。我说,你毁了他的童年,他就想毁了你的晚年。这场报复,他策划了很久。
我决定,不等警方了。我要用我的方式,结束这一切。
我要求召开一次家庭会议。
就在医院的VIP病房里。
当着生死一线的老爷子的面,我要亲手撕开所有人的伪装。
顾延锋、林雪、顾延川、顾晚,还有被叫来侍疾的安雅,都来了。
我把那瓶被调换的药,和化验报告,摆在桌上。
药,是安雅换的。我开门见山,没有任何铺垫。
安雅立刻梨花带雨地哭了起来:不是我!我没有!沈医生你为什么要冤枉我顾伯伯对我那么好!
你的不在场证明,是顾晚给的。我没有理她,目光转向角落里瑟瑟发抖的顾晚,瑶瑶,你还要继续帮你二哥撒谎吗还要继续活在对他的恐惧里吗
我……顾晚的脸唰地一下白了,嘴唇颤抖着,看向顾延川。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瞬间聚焦在顾延川身上。
顾延川笑了。
他慢慢地站起身,走到还在哭泣的安雅身边,像安抚小宠物一样,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演得不错。可惜,剧本该换了。
安雅愣住了,哭声戛然而止。
没错,是我让她做的。顾延川坦然承认了。
他转过身,看着病床上的老爷子,眼神里全是积压了二十年的恨意。
我就是要让你尝尝,失去一切是什么滋味。
就像我当年,在地下室里,失去光明和希望一样。
顾延锋怒吼一声,冲上去,一拳狠狠打在他脸上。
混蛋!他是我们爸爸!
林雪尖叫。
顾晚哭泣。
病房里,瞬间乱成一团。
不……就在这时,安雅忽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
她指着顾延川,脸上是近乎疯狂的笑意。
你以为你是幕后黑手吗顾延川!
你错了!
你也不过是颗棋子!一颗比我还蠢的棋子!
她猛地转向病房门口。
门,不知何时已经开了。
一个谁也想不到的人,正静静地站在那里。
是长子,顾延锋。
不对,是另一个顾延锋。
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穿着同款西装,但眼神更加阴鸷、嘴角带着一丝嘲弄的男人。
好久不见,各位。男人开口,声音和顾延锋一样温和,但语调却充满了陌生的压迫感。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顾玮,顾家的,长子。
整个病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两个顾延锋。
一个温和戒备,此刻满脸震惊。
一个阴鸷狠戾,带着胜利者的微笑。
林雪捂住了嘴,惊恐地看着那个自称顾玮的男人。那是她同床共枕了五年的丈夫的脸,却不是她丈夫的灵魂。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爷子撑着虚弱的身体,声音因为激动而剧烈发颤。
爸,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变吗变得多疑,变得冷漠。站在林雪身边的顾延锋开口了,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荒谬和痛苦,因为一年前,我出了一场严重的车祸。醒来后,我就不再是你的长子顾延锋了。
我是顾玮。
真正的顾延锋,在一年前那场精心策划的车祸里,已经死了。
活下来的,是他那个从未被家族公开承认过的,一出生就被送走的双胞胎弟弟,顾玮。
顾玮和顾延锋,是面容完全相同的双胞胎。
但在顾家的迷信观念里,双生子被视为不祥,会分走家族的气运。所以,更强壮的顾延锋被留了下来,作为继承人培养。而体弱的顾玮,则被无情地抛弃,送给了一户远方亲戚。
他活在阴影里,像一株见不得光的植物,远远地看着顾延锋拥有一切——家人的爱,优越的生活,光明的未来。
他恨。
他恨这个决定他命运的家族,恨那个高高在上的父亲,更恨他那个拥有一切、完美得像个假人的哥哥。
一年前的车祸,给了他偷天换日的绝佳机会。
他顶替了顾延锋的身份,像一个幽灵,回到了这个他既渴望又憎恨的家。
他要夺回本该属于他的一切,然后,在他登顶的那一刻,亲手将这座华丽的宫殿,彻底毁掉。
所以,你怀疑林雪,调查她,默许安雅的行动,全都是故意的。我终于将所有碎片拼凑完整,你是在为自己最后的计划,清除所有障碍,混淆所有人的视线。
没错。顾玮坦然地笑了,他走到我面前,带着一丝赞赏,沈医生,你很聪明。比他们所有人都聪明。
顾延川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雕塑,僵在原地。他以为自己是操盘手,是复仇的王子。没想到,自己从头到尾,都只是这个他从未见过的哥哥手中,一枚最好用的棋子。他的复仇,他的恨意,都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那你呢顾玮的目光重新转向我,充满了探究,你又是什么人沈医生。你对顾家的事,知道得太多了。多得……不正常。
我姓沈,我父亲叫沈敬。我说出那个名字。
病床上的老爷子,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中迸发出巨大的震惊和悔恨。
你是……老沈的女儿
沈敬,顾老爷子年轻时唯一的朋友,也是顾氏集团的创始人之一。
二十年前,就是因为他极力反对顾老爷子送走顾玮,认为这是泯灭人性的行为,两人最终决裂。沈敬愤然撤股,远走海外。
他去世前,唯一的遗愿,就是让我有机会,查清顾家当年的真相,保护他没能保护的那个孩子。
只是他也没想到,那个被抛弃的孩子,会变成一头复仇的恶狼。
游戏结束了,顾玮。我说。
顾玮看着我,忽然笑了,摇了摇头。
结束不,沈医生,游戏才刚刚开始。
他拿出手机,从容地按了一个键。
警察应该已经到楼下了。我刚刚报的警,实名告发顾延川和安雅合谋,蓄意谋杀顾氏集团董事长,也就是我的父亲。人证物证俱在。
而我,他整理了一下领带,恢复了那个温文尔雅、悲痛欲绝的长子顾延锋的模样,是受害者家属。
他把所有的罪名,都像垃圾一样,精准地丢给了别人。而他自己,则从这场风暴中,干干净净地脱身。
急促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在病房里每个人的耳边回响。
顾延川和安雅的脸色,一片死灰。
顾玮赢了。
至少,在这一回合,他赢了。
家族的闹剧,以一种超乎想象的惨烈方式,暂时收场。
顾延川和安雅被警方以嫌疑人的身份带走调查。
顾玮,以长子顾延锋的身份,在老爷子病倒后,名正言顺地接管了顾氏集团的大权。
老爷子在接连的打击下,彻底垮了,成了一个只能躺在病床上,无法言语的活死人。
林雪在第二天就签了离婚协议,带着一笔不菲的补偿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让她做了五年噩梦的是非之地。
顾晚被我安排送去了一家瑞士的专业心理疗养机构,远离这里,或许是她最好的结局。
我完成了父亲的遗愿。
揭开了真相。
但这个真相,却比谎言更加沉重和丑陋。
我走出顾家大门。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一辆黑色的宾利,无声地停在我面前。
后座的车窗缓缓摇下。
一张熟悉的脸,露了出来。
是顾玮。
沈医生,上车聊聊他微笑着说,像一个老朋友,关于我弟弟顾延川的案子,我想正式聘请你,做我的法律顾问。我相信,你的专业,能帮我很多。
我看着他。
他眼里的战意,没有丝毫减退,反而燃烧得更加旺盛。
我知道,顾家的战争,远未结束。
我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好啊。我说,迎上他的目光,我的收费,很贵。
黑色的轿车,平稳地汇入城市的车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