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十年,妻子林青流产五次。
我总觉得是我常年在外跑工程的错,每次她躺在病床上掉眼泪,我都想把心掏出来给她。
直到那天提前回家,撞见她对着手机笑,屏幕上是两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备注是大宝二宝。
她转头看见我,脸上的笑没散,反而漫不经心地说:哦,这是我跟刘恨水的孩子。
我愣住的瞬间,她又补了句:那五次流产,也是他的。
第一章
我叫江绿,和林青结婚十年了。
十年里,我在外地的工地待了七年。
不是不想回家,是想多挣点钱,给她一个安稳的家。
林青身子弱,十年里怀过五次,都没保住。
每次流产,她都哭得像个孩子,攥着我的手说:江绿,对不起,我没保住我们的孩子。
我心疼得要命,只能一遍遍地说:不怪你,是我不好,没照顾好你。
每次她流产,我都会请长假回家陪她。
给她炖鸡汤,给她洗衣服,夜里她稍微动一下,我就醒了。
邻居都说我是模范丈夫。
我听了,心里既酸又甜。
酸的是,我没让她过上好日子,连个孩子都留不住。
甜的是,至少我还能好好照顾她。
这次工程提前完工,我没告诉林青,想给她个惊喜。
买了她最爱吃的蛋糕,站在门口,手都在抖。
门开了。
客厅没开灯,卧室里有说话声。
是林青的声音,带着我从没听过的娇俏。
大宝今天在幼儿园得小红花了真棒。
二宝还在流鼻涕让张妈多注意点。
我手里的蛋糕盒啪地掉在地上。
草莓酱溅在拖鞋上,像血。
卧室门猛地开了。
林青穿着我的灰色睡衣,头发乱糟糟的,看见我,一点都不惊讶。
她甚至还对着手机那头说:先不说了,江绿回来了。
挂了电话,她走到我面前,弯腰看了看地上的蛋糕。
浪费了。
她语气平淡,像在说今天天气不好。
我嗓子发紧,问:大宝二宝……是谁
林青直起身,拍了拍睡衣上的褶皱。
我跟刘恨水的孩子。
刘恨水。
这个名字我听过,林青说过是她公司的老板,对她挺照顾。
我当时还叮嘱她,跟老板保持距离,别让人说闲话。
现在想来,我像个傻子。
那五次流产……我的声音在抖。
也是他的。林青打断我,眼神里没一点愧疚,江绿,你常年不在家,我总得找个人陪吧
找个人陪我气笑了,眼泪却下来了,你怀了别人的孩子,流了五次,还骗我说……
骗你怎么了林青皱起眉,像是嫌我吵,我没跟你离婚,就算对得起你了。
对得起我我指着她,手在抖,林青,我们结婚十年!我把挣的钱全给你,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你的钱不就是给我花的吗她走到沙发边坐下,拿起一个苹果啃了一口,
刘恨水有钱,但我总不能跟他结婚吧他有老婆孩子,我跟你,至少名正言顺。
我看着她,觉得陌生。
这十年的心疼,十年的愧疚,像个笑话。
你滚。我说。
林青抬眼看我,笑了。
滚这房子是我名字,要滚也是你滚。
我才想起,这套房是我用攒了五年的钱付的首付,写的她的名字。
她说,写她的名字,她才有安全感。
我信了。
江绿,我知道你爱我。她放下苹果,走到我面前,伸手摸我的脸,别闹了,好不好我知道错了,但我也是没办法。
她的手很凉,我却觉得像被烫到。
我甩开她的手,后退一步。
你没错
我错了,但我心里有你啊。她眼眶红了,又开始掉眼泪,跟每次流产时一样,
你想想,这十年,我是不是对你很好你衣服脏了,我给你洗;你生病,我守着你;你说想吃饺子,我凌晨三点起来给你包……
她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可这些真,被她刚刚的话,戳得粉碎。
我累了。我转身想走。
江绿!她拉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你别走!我不能没有你!
我看着她哭红的眼睛,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是啊,我爱她。
爱到可以忽略她所有的错。
我原谅你。这句话说出口,我觉得自己像个懦夫。
林青立刻笑了,扑进我怀里,蹭着我的胸口。
我就知道你最爱我了。
那天晚上,她跟我睡在一张床上。
我背对着她,一夜没合眼。
第二天,她像没事人一样,拉我去动物园。
我好久没出去玩了,你陪我。
我不想去,但看着她期待的眼神,还是点了头。
动物园里人很多。
走到虎园,林青突然说:我想喂老虎。
我说:不行,太危险了,那边写着禁止投喂。
我就要喂。她从包里掏出一根火腿肠,走到护栏边,伸手就要递进去。
那只老虎正趴在那里打盹,被她的动作惊醒,猛地站起来,盯着她的手。
林青!快回来!我去拉她。
她甩开我的手,瞪我:你别管我!
老虎突然低吼一声,扑了过来。
我想都没想,冲过去把她推开。
剧痛传来。
胳膊像是被撕裂了。
耳朵也火辣辣的。
周围的尖叫声,林青的喊声,老虎的吼声,混在一起。
我晕过去前,看见林青站在那里,手里还攥着那根火腿肠。
醒来时,在医院。
左胳膊空荡荡的,右耳也没了。
医生说,幸亏送来得及时,捡回一条命。
林青坐在床边,削苹果。
疼吗
我看着她,说不出话。
她把苹果递到我嘴边:吃点吧,补充体力。
我偏过头。
还在生气她叹了口气,我也不是故意的,谁知道那老虎那么凶。
你为什么非要喂它我问,声音嘶哑。
就是想试试嘛。她语气轻松,再说了,你这不没事吗少了个胳膊和耳朵,又不影响生活。
我闭上眼睛,心彻底凉了。
出院后,我成了残疾人。
工地上肯定是回不去了。
林青没说什么,只是给我的钱越来越少。
有天晚上,我起夜,听见卧室里有动静。
推开门,看见林青和一个男人躺在床上。
是刘恨水。
他看见我,一点都不慌,还冲我笑了笑。
林青坐起来,拉过被子盖住自己。
你怎么进来了她皱着眉,像是我打扰了他们。
这是我的家。我说。
行了,你先出去吧。刘恨水开口了,语气带着命令,我跟青儿还有事。
我看着林青。
她避开我的眼神,说:你去书房睡吧。
我站在那里,浑身发抖。
刘恨水不耐烦了,从床上下来,只穿着一条内裤,走到我面前。
他比我高,比我壮,一巴掌拍在我脸上。
聋了
我没躲。
脸上火辣辣的,比不上心里的疼。
滚出去。他说。
我转身,走出卧室,关上门。
书房里,我坐在地上,一夜没睡。
第二天早上,刘恨水走了。
林青过来叫我吃饭。
昨晚……
别说了。我打断她,我什么都没看见。
她笑了,走过来摸我的脸:江绿,你真好。
我看着她的笑,觉得像淬了毒。
没过多久,林青接到一个电话,脸色煞白。
挂了电话,她抓住我的手,手抖得厉害。
江绿,你得帮我。
怎么了
刘恨水……他开车撞人了,撞死了三个,醉驾。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他不能有事,他要是进去了,大宝二宝怎么办
我心里冷笑,他的孩子,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让他去自首。我说。
不行!她尖叫,他是公司老板,进去了公司就完了!我们一家都得喝西北风!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江绿!她跪在我面前,抓着我的裤腿,你帮帮我,就这一次!你去顶罪,好不好
我愣住了。
让我去顶罪
撞死三个人,那是要坐牢的,可能还会判死刑。
你疯了
我没疯!她看着我,眼睛里闪着疯狂的光,你想想,你现在这个样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去顶罪,我会照顾好你的,等你出来,我还跟你过日子。
我不去。
江绿!她突然给我磕头,求你了!就当为了我,为了……为了我们这十年的感情!
我看着她额头磕出的红印,心里像被刀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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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十年感情。
我到底是图什么
你要是不去,我就死给你看。她站起来,就要去撞墙。
我拉住她。
好。我说,我去。
林青立刻笑了,抱住我:我就知道你最爱我了!
她开始教我怎么说。
说我那天喝多了,借了刘恨水的车出去,不小心撞了人。
记住了吗千万不能说错。
记住了。
警察来的时候,我按照林青教的说了。
他们带走我的时候,林青站在门口,冲我挥手。
江绿,我等你出来。
我上了警车,看着窗外越来越远的家。
突然觉得,这十年,我像个跳梁小丑。
为了一个根本不爱我的人,把自己的人生,彻底毁了。
车开得很快,风从车窗灌进来,吹得我右边的脸生疼。
就像那天,被老虎咬到的时候一样。
疼,却麻木了。
第二章
监狱的墙,比我想象中更冷。
同监室的人问我,为了撞死三个人的罪进来,值吗。
我没说话。
他们不知道,我是替人顶罪。
更不知道,我替的是我妻子的情人。
林青来看过我一次。
隔着玻璃,她妆容精致,身上是我从没见过的名牌。
江绿,你在里面好好表现,争取减刑。
刘恨水呢我问。
他挺好的,公司接了个大项目。她笑了笑,大宝二宝也长高了,等你出来,说不定都不认识你了。
我盯着她脖子上的项链,金灿灿的,晃眼。
那金子……
哦,你说老家那箱啊。她打断我,语气轻描淡写,我跟恨水拿去投资了,赚了不少。
老家那箱金子。
是我入狱前,回了趟乡下老宅发现的。
祖上传下来的,藏在炕洞里,一整箱金条。
我当时第一个念头,就是拿给林青。
我想,有了这笔钱,她或许能对我好点。
或许,她能忘了刘恨水。
我托人把金子给她送去,没说来源,只说我运气好,中了奖。
现在看来,我又傻了。
我给你的钱,够不够用她问,像是在施舍。
够。我攥紧拳头,指甲嵌进掌心。
那就好。她看了看表,我还有事,先走了。
没等我再说什么,她起身就走,背影都没回头。
玻璃上的倒影,我右边空荡荡的袖子,晃得我眼睛疼。
在里面的第三年,我因为表现好,减刑了。
出来那天,天阴沉沉的。
门口没人接我。
我拄着拐杖,一步步走回家。
那套写着林青名字的房子,换了新的防盗门。
我敲了半天,门开了。
是个陌生的保姆。
你找谁
我找林青。
保姆上下打量我,眼神里是嫌弃:林小姐不在,她搬去别墅了。
别墅。
用我拿命换来的金子,买的吧。
我问了地址,转身离开。
别墅区的保安拦着我,说我穿得太破,不让进。
我报了林青的名字,他才不情不愿地放行。
找到那栋别墅时,林青正带着大宝二宝在院子里玩。
刘恨水坐在遮阳伞下,喝茶看报纸。
岁月好像格外优待他们,只在我身上刻满了疤。
江绿林青看见我,愣了一下,随即皱起眉,你怎么来了
大宝二宝躲在林青身后,怯生生地看我,像看怪物。
我出来了。我说。
刘恨水放下报纸,瞥了我一眼,对保姆说:把他带下去,给点钱,让他走。
我不缺钱。我看着林青,我想回家。
这里不是你家。林青抱起二宝,语气冰冷,江绿,我们早就没关系了。
没关系我笑了,笑出了眼泪,我替你情人坐牢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没关系
那是你自己愿意的。她提高了声音,我没逼你!
刘恨水站起来,走到我面前,比三年前更胖了些。
他抬手,想打我。
我没躲。
但他的手停在半空,又收了回去。
跟他废话什么。他对林青说,叫保安。
别。我拦住他们,我走。
我转身,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安静的院子里格外刺耳。
走出别墅区,雨下了起来。
我没地方去。
回乡下老宅
那里除了空荡荡的炕洞,什么都没有。
我在桥洞下缩了一夜。
第二天,我用身上仅剩的钱,买了面粉和肉馅。
在街边支了个小摊,卖包子。
我只有一只手,和面、包馅都慢。
但我想活着。
哪怕活得像条狗。
包子铺生意不好不坏。
有人嫌我脏,有人看我可怜,多买两个。
我不在乎。
每天能挣够吃饭的钱,就够了。
直到那天,林青带着刘恨水来了。
他们开着豪车,停在我摊子前。
哟,江绿,挺能干啊。刘恨水摇下车窗,语气里满是嘲讽。
林青坐在副驾驶,妆容精致,看都没看我。
给我来十个肉包。刘恨水说。
我低着头,包着手里的包子。
听见没有他不耐烦了。
我拿起塑料袋,装了十个包子递过去。
他没接,反而说:喂我。
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
我攥紧了手里的塑料袋。
怎么不愿意刘恨水笑了,当初你可是连命都愿意给她的人。
林青终于开口了,语气平淡:恨水跟你开玩笑呢,快给他吧。
她的话,像在劝我,又像在逼我。
我拿起一个包子,递到他嘴边。
他咬了一口,故意把汤汁溅到我脸上。
味道还行。他擦了擦嘴,把剩下的包子扔给路边的狗,钱不用找了。
一张百元大钞扔在我脸上。
我没捡。
他们的车开走了,留下一路尾气。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
我低着头,继续包包子,眼泪掉进面粉里,湿了一小块。
那天晚上,收摊回家。
刚走到出租屋门口,就被人拦住了。
是林青。
她站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江绿,你得再帮我一次。
我帮不了。我推开她,想开门。
这次不一样。她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很大,恨水的妹妹,眼睛瞎了,需要眼角膜。
我猛地回头看她。
你想让我……
医生说,你的角膜很合适。她打断我,语气带着一丝恳求,江绿,就这一次,做完手术,我给你一大笔钱,让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我瞎了怎么办我问,声音发颤。
你一个卖包子的,看不看得见,有什么区别她的话像冰锥,扎进我心里,再说了,你不是最爱我吗为了我,牺牲一只眼睛,不算什么吧
最爱你我笑了,笑得浑身发抖,林青,我这条命,这条胳膊,这只耳朵,还不够吗
那是你自愿的。她理直气壮,这次,算我求你。
我不捐。
你不捐,我就死给你看!她突然哭了,跪在我面前,江绿,我不能失去恨水,他妹妹要是治不好,他会难过的,他难过,我就跟着难受!
我看着她跪在地上,像当年求我顶罪时一样。
心,又开始疼了。
疼得我喘不过气。
好。我说,我捐。
她立刻不哭了,站起来,抱住我: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手术很成功。
林青的小姑子重见光明。
我,瞎了。
拆纱布那天,眼前一片漆黑。
医生说,恢复的可能性不大。
林青没来。
只有保姆送来一张卡。
林小姐说,这里面有五十万,够你花了。
我摸索着接过卡,捏在手里,像捏着一块烙铁。
我成了瞎子。
包子铺,开不成了。
我每天坐在出租屋里,听着外面的声音。
听着楼下小贩的叫卖,听着邻居的争吵,听着风吹过窗户的声音。
我想,这样也好。
眼不见,心不烦。
直到那天,刘恨水来了。
他踢开我的房门,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江绿,你他妈的真是个废物。
我看不见他,但能想象出他狰狞的表情。
要不是看在你还有点用,你以为青儿会理你
她爱的是我,是我的钱!
你那箱金子,现在在我手里,我用它买了新车,买了别墅,还养了好几个女人,比青儿带劲多了!
他的话,一句句砸在我心上。
你替我坐牢,替我妹妹捐眼角膜,你以为你是伟大他笑了,笑得刺耳,你就是个傻子!一个供我和青儿玩乐的傻子!
滚。我说,声音嘶哑。
滚他走到我面前,一脚踹在我胸口,你个瞎子,还敢跟我叫板
我摔倒在地,头磕在桌角,血流了下来。
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往下流。
告诉你,青儿现在怀了我的孩子。他蹲下来,凑近我的脸,第三个了。
你说,等孩子生下来,让他叫你什么好呢
叫你……傻子叔叔
我猛地抬起头,朝着声音的方向扑过去。
但我看不见,只能胡乱挥舞着手臂。
他轻松地躲开,又一脚踹在我肚子上。
废物就是废物。
他走了,房门敞着。
冷风灌进来,吹得我浑身发冷。
血,流进了眼睛里。
明明是瞎的,我却好像看见了一片红。
像极了那天,草莓蛋糕摔在地上的颜色。
我躺在地上,笑了。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江绿啊江绿。
你这十年,到底图什么
图她一句虚伪的爱
图她一次次的伤害
图到最后,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外面的天,慢慢黑了。
我摸索着,找到墙角的拐杖。
站起来,一步步走向门口。
我不知道要去哪里。
但我知道,我不能再这样活下去了。
哪怕前方是地狱。
也好过,在这人间炼狱里,做一个清醒的傻子。
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荡的楼道里回响。
像一首,为自己送葬的歌。
第三章
出租屋的门没关。
冷风灌进来,带着楼道里的霉味。
我扶着墙站起来,血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地上,像一朵朵暗红的花。
刘恨水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第三个孩子……
傻子叔叔……
我摸到门,慢慢关上。
黑暗里,我坐在地上,笑了很久。
笑到肚子痛,笑到眼泪流干。
不知过了多久,楼道里传来脚步声。
很轻,是女人的高跟鞋。
停在我门口。
门被推开。
是林青。
她身上有香水味,很浓,盖过了我身上的血腥味。
江绿,你没事吧她的声音里,听不出关心。
我没说话。
恨水就是脾气不好,你别往心里去。她走到我面前,踢了踢我的腿,起来,我有话跟你说。
我摸索着站起来,撞到了桌子。
笨死了。她骂了一句。
什么事。我问。
我怀孕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
恨水的。她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炫耀,我们准备结婚了。
恭喜。我扯了扯嘴角,扯到了伤口,疼。
但我跟他老婆还没谈拢。她叹了口气,她狮子大开口,要五百万。
我没接话。
江绿,你还有钱吗
我笑了。
你那箱金子,不是赚了很多吗
那点钱哪够。她理所当然地说,恨水公司最近资金周转不开,你把那张五十万的卡给我吧。
那是我的救命钱。
你的命值多少钱她嗤笑一声,没有我,你早饿死了。
我伸出手,想摸她的脸,想看看这个我爱了十年的女人,到底长什么样。
她躲开了。
别碰我,一身血,脏死了。
脏
我是脏。
脏得心甘情愿,脏得无可救药。
卡呢她不耐烦了。
我摸索着,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卡。
她一把抢过去,转身就走。
对了。她走到门口,停下,下个月我生日,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把你那间出租屋卖了,给我买个包。
门被关上。
脚步声越来越远。
我站在原地,像一尊石像。
血,已经干了,结在脸上,硬硬的。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
梦见十年前,林青穿着白裙子,站在阳光下,对我笑。
她说:江绿,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梦醒了,只有一片黑。
我摸到床头的拐杖,一步步走到窗边。
外面有路灯,透过窗户,我能感觉到一点微弱的光。
但我看不见。
什么都看不见。
我开始疯狂地想看见。
想看见林青现在的样子。
想看见刘恨水得意的嘴脸。
想看见那三个被撞死的人的家属,是不是还在哭。
想看见,我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到底有多可笑。
一周后,林青又来了。
这次,她带了刘恨水。
卡上的钱,我取出来了。林青说,不够,你那出租屋,赶紧处理掉。
刘恨水坐在我唯一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
江绿,识相点。他说,青儿跟我提了,你那破房子,也就值个几十万,给她买个包,算你的荣幸。
我不卖。我说。
不卖刘恨水笑了,你一个瞎子,留着房子干嘛等死吗
那是我的地方。
你的地方林青走过来,一把揪住我的头发,把我的头往墙上撞,你的命都是我的!一个破房子算什么!
咚。
咚。
咚。
头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血,又流了下来。
流进眼睛里,黏糊糊的。
卖不卖她嘶吼着。
我没说话。
刘恨水站起来,一脚踹在我肚子上。
我像个破布娃娃,摔在地上。
他走过来,用脚踩着我的手。
啊——骨头碎裂的声音,混着我的惨叫。
我再问一遍,卖不卖刘恨水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冰。
我看着声音的方向,笑了。
笑得癫狂。
我不卖。
好。刘恨水松开脚,对林青说,把他拖出去,扔到垃圾堆里。
林青没动。
拖啊!刘恨水吼道。
林青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刘恨水,最终还是弯下腰,抓住我的胳膊。
她的力气很大,指甲掐进我的肉里。
我任由她拖。
拖到门口,拖下楼梯。
楼道里的邻居探出头看,没人说话。
拖到楼下的垃圾堆旁。
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江绿,这是你自找的。林青甩开我的手,像甩掉什么脏东西。
刘恨水站在旁边,掏出烟点燃。
好好在这待着吧。他吐了个烟圈,等你想通了,就托人给青儿带个话。
他们走了。
高跟鞋和皮鞋的声音,渐渐消失。
我躺在垃圾堆里,被烂菜叶和馊水包围。
身上的伤口,疼得钻心。
但我不觉得冷。
也不觉得臭。
心里的那团火,烧得我浑身发烫。
烧得我,快要疯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捡垃圾的老太太发现了我。
她没说话,只是把我扶起来,拖到她的小推车上。
推回了她的棚子。
老太太耳朵不好,说话也含糊。
她给我擦了药,喂我喝了点粥。
我在她那里,躺了三天。
三天里,我想了很多。
想我这一生,活得像个笑话。
想林青和刘恨水,他们凭什么
凭什么可以肆意践踏我的尊严,我的生命
凭什么他们可以活得那么光鲜,而我,连条狗都不如
第四天,我能站起来了。
我谢了老太太,拄着拐杖,一步步走回我的出租屋。
门被撬了。
里面被翻得乱七八糟。
我的存折,我的身份证,还有那件林青送我的、我一直舍不得穿的衬衫,都不见了。
他们拿走了所有能卖钱的东西。
我走到厨房,摸到了那把我做包子用的刀。
很锋利。
我把刀藏在怀里。
然后,坐在门口,等。
等他们回来。
我知道,他们会回来的。
他们还没拿到房子。
第五天傍晚,脚步声来了。
是林青和刘恨水。
那瞎子肯定跑了。林青的声音。
跑了正好,直接找中介把房子卖了。刘恨水的声音。
门被推开。
他们看见坐在地上的我,愣住了。
你怎么在这林青后退一步。
我站起来,手里紧紧攥着刀。
我在等你们。
等我们刘恨水笑了,你个瞎子,还想干嘛
我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江绿,你别乱来!林青尖叫。
乱来我笑了,我还有什么可失去的
刘恨水冲过来,想打我。
我侧身躲开,手里的刀,狠狠捅进了他的肚子。
噗嗤一声。
是刀子入肉的声音。
刘恨水的惨叫声,震得我耳朵疼。
他倒在地上,抽搐着。
林青吓得瘫在地上,说不出话。
我一步步走向她。
江绿……不要……她哭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错了我蹲下来,摸到她的脸,她的眼泪是热的,你哪错了
我不该……不该骗你……不该……
太晚了。
我举起刀。
她的尖叫声,戛然而止。
血腥味,弥漫在空气里。
很浓,盖过了之前的霉味。
我站在原地,听着自己的心跳声。
很平静。
像一潭死水。
接下来,我要做一件事。
一件,谁也想不到的事。
我摸索着,把他们拖进厨房。
那里,有我做包子用的案板,有绞肉机。
我烧了水。
滚烫的水,能去掉很多东西。
我记得,做包子的馅料,要剁碎,要去腥。
我一点点地,处理着。
血腥味很重,但我不怕。
我甚至觉得,很熟悉。
像极了,每次林青流产时,我闻到的味道。
我把处理好的馅料,放进盆里。
加了面粉,加了水,和面。
我的左手没了,右手也受了伤,但我还是做得很熟练。
包包子,捏褶。
一个,又一个。
直到天亮。
我把所有的包子,装进两个大袋子里。
然后,我开始清理厨房。
用消毒水,一遍遍地擦。
地上的血,墙上的痕迹,都要擦掉。
我看不见,但我能摸到。
摸到哪里黏糊糊的,就使劲擦。
擦到手上的皮都掉了。
然后,我把剩下的东西,装进黑色的垃圾袋。
分了很多袋。
我记得,附近有个垃圾焚烧厂,每天凌晨都有人去拉垃圾。
我拄着拐杖,一袋袋地拖过去,扔进垃圾车。
天快亮的时候,我回到了出租屋。
厨房很干净,闻不到一点血腥味,只有消毒水的味道。
我洗了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拿起那两袋包子,走出了门。
我走到之前摆摊的地方。
天刚蒙蒙亮,已经有了早点摊。
我把包子摆在地上,像以前一样,吆喝。
包子!新鲜的肉包!
我的声音,有点哑。
第一个顾客,是个早起的工人。
多少钱一个
一块五。
来五个。
我递给他包子,接过钱。
他咬了一口,说:嗯,味道不错。
我笑了笑。
接着,人越来越多。
两袋包子,很快就卖完了。
有人问我:老板,你这包子馅真特别,是什么肉啊
我笑着说:秘方,不能说。
太阳升起来了。
我收拾好东西,转身离开。
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很轻快。
我没有回头。
也没有目的地。
只是往前走。
走在阳光下。
虽然,我什么也看不见。
但我觉得,这阳光,真暖啊。
暖得,像我刚认识林青的时候。
像那个,还没被毁掉的,江绿。
后来,警察找过我。
问我有没有见过林青和刘恨水。
我说,见过。
他们问,最后一次见是什么时候。
我说,他们搬走那天,拿走了我的东西,还打了我。
警察叹了口气,没再问。
他们查了很久,没找到尸体,没找到证据。
这起失踪案,成了悬案。
有人说,他们卷款跑了。
有人说,他们被仇家杀了。
没人知道,他们变成了什么。
更没人知道,那个卖包子的瞎子,才是最后的答案。
我离开了那个城市。
去了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
靠着捡垃圾,过活。
偶尔,我会闻到包子的香味。
然后,我会站在原地,笑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