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缝渗出朱砂血那夜,我掀了冥婚坟。
开棺见新娘脖颈勒痕藏嫁衣下,指甲缝抠满坟头土。
井台水鬼梳头夜,老太爷掐脖嘶吼:她穿红嫁衣站床前!
当那件带皂香的补丁小褂啪嗒贴上赵家窗棂时——
我撒了把糯米冷笑:冤魂指路,各位走好。
1
天刚擦黑,一辆沾满泥点的黑色小轿车就停在了我铺子门口。
下来两个人,一个穿着簇新但不太合身西装的中年胖子,油光满面,另一个是干瘦老头,眼神像耗子,滴溜溜乱转。
胖子自称姓赵,是镇上开砖窑的赵老板。
陈师傅,久仰大名!赵老板嗓门挺大,递过来一根好烟。
有桩白事,得请您出马,价钱好说!
我没接烟,用抹布擦了擦沾着朱砂的手:啥事谁没了
唉,是我那没过门的儿媳妇,小翠。
赵老板叹口气,脸上挤不出多少悲伤,命薄啊!昨儿个去河边洗衣裳,脚滑掉水里…捞上来就…唉!
干瘦老头在旁边帮腔:是啊是啊,可怜见的!才十八!
我眼皮都没抬:淹死的尸首呢
在…在家停着呢。赵胖子搓着手。
这不,想着赶紧入土为安。就是…就是有个不情之请…
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
陈师傅,您也知道,我那儿子…前年不是也…唉!
就埋在西山那块好坟地。我就琢磨着…小翠既然是我家定下的媳妇,虽然没拜堂,但名分在!
不如…不如就让她跟我儿子合葬!也算成全一对苦命鸳鸯,在下面有个伴儿!
冥婚!
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玩意儿我听说过,活人给死人配婚,在我们这闭塞地方不算新鲜。
但大多是双方都死了,或者一方早夭,找个同样早夭的配。
这刚淹死个姑娘,立马就要配给死了两年的儿子
还说得这么情深义重
赵老板,我放下抹布,盯着他,合葬小翠娘家同意
赵胖子脸上肥肉抖了抖,干笑两声:
这个…小翠家穷,她爹妈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我们赵家不会亏待他们!
聘礼照给!丧葬费全包!还额外给一笔‘安抚金’!他们…他们没意见!
旁边那干瘦老头,后来知道是赵家的管家老钱,赶紧点头:
对对!都谈妥了!就是…就是得麻烦陈师傅,按冥婚的规矩来办!
该有的仪式,一样不能少!要风光!体面!
我心里疑云更重。
淹死的人,娘家这么好说话还急着办冥婚仪式
行有行规。我慢悠悠地说。
我得先看看人。淹死的人,样子可能不好看,得收拾收拾。
规矩也得跟你们讲清楚,冥婚不是儿戏,弄不好要出事的。
那是那是!赵胖子连连点头,您去看!随便看!规矩您定!钱不是问题!
2
赵家院子挺大,新盖的二层小楼,院里停着口薄皮棺材,连漆都没上,白茬茬的。
几个赵家本家亲戚在院里抽烟闲聊,脸上没多少悲戚。
棺材盖开着。我走过去。
小翠躺在里面。身上已经换上了一套崭新的、大红绸子的嫁衣!
金线绣的龙凤,针脚细密,一看就不便宜。
头上戴着沉重的凤冠,脸上擦了厚厚的白粉和胭脂,嘴唇抹得猩红。
像个…像个诡异的纸扎人。
我凑近了看。脖子…不对劲。
淹死的人,脖子会肿,脸色青紫。
小翠脸是白的,脖子却有一圈不太明显的、发青的勒痕!
被高领的嫁衣遮住大半,但靠近了还是能看见。
而且,她手指甲缝里,好像有点黑泥
河边洗衣裳,掉水里,指甲缝里应该是河沙淤泥,这黑泥…倒像是…后山那种腐殖土
我心里警铃大作。淹死勒痕指甲里的黑泥
我伸手,想轻轻掰开她紧握的拳头看看。
哎!陈师傅!管家老钱像鬼一样突然冒出来,挡在我面前,脸上堆着假笑。
看也看了…这…新娘子妆都化好了,就别动了吧不吉利!不吉利!
赵胖子也凑过来:是啊陈师傅,样子您也见了。这冥婚的章程…您看
我收回手,冷冷道:
章程冥婚讲究个‘你情我愿’,哪怕是阴间的事。
小翠这…怎么看也不像‘情愿’的样子。你们这么硬配,不怕出事
赵胖子脸色一沉:
陈师傅!话可不能乱说!小翠跟我儿子定亲在前!
现在她没了,我儿子在下面孤单,配个婚怎么了
怎么就不情愿了她爹妈都点了头的!钱也收了!
就是!老钱帮腔。
陈师傅,您就按规矩办事就行!
该走的仪式走一遍,抬去西山跟我家少爷合葬,埋了土,这事就算圆满了!
我们赵家记您的好!
我看着棺材里那张被脂粉涂抹得毫无生气的脸,还有那刺眼的红嫁衣,心里一阵发寒。
这哪是办丧事这是急着埋祸根!
行。我压下火气。
冥婚有冥婚的规矩。
第一,得停灵三日,让新娘子‘认认路’,免得在下面迷了道,找不到新郎官。
第二,合葬前夜,得在坟前烧‘合婚庚帖’,新郎新娘的生辰八字得对上,还得有双方至亲的血指印,证明是两家心甘情愿结的亲!
缺一样,这婚就配不成!强配了,下面闹起来,你们赵家担着!
我故意把心甘情愿和血指印咬得很重。
赵胖子和老钱脸色变了变,互相看了一眼。
停灵三日…没问题!赵胖子咬牙,就在这院里停!烧庚帖…血指印…
他眼珠一转,小翠爹妈那边…我去办!保证弄来!
还有,我指着棺材。
这嫁衣凤冠,现在不能戴!得等出殡前再换上!
死人穿大红停灵,是招煞!你们想家里晚上不太平
赵胖子被唬住了,连连点头:
听您的!都听您的!老钱!快!
快把凤冠摘了!嫁衣…嫁衣也先脱下来!
老钱不情不愿地叫来个婆子,两人手忙脚乱地去摘小翠头上的凤冠。
那婆子手抖得厉害,凤冠上尖锐的簪子在她苍白的额角划了一道浅浅的白痕。
我看着那道白痕,又看了看她脖子上那圈勒痕,指甲缝里的黑泥…一个可怕的念头越来越清晰。
这不是意外。
这是谋杀!
为了配这场该死的冥婚!
3
三天停灵,赵家院里白天人来人往,烧纸的,看热闹的。
夜里却静得吓人,守灵的本家都躲得远远的,只有一盏长明灯在棺材头晃着幽光。
我每晚都去转一圈,总觉得那棺材里透着一股子不甘心的寒气。
第三天傍晚,赵胖子带着小翠那对老实巴交的爹妈来了。
两个老人眼睛红肿,畏畏缩缩,不敢看棺材里的女儿。
赵胖子推搡着老汉,把他枯瘦的手指按在一张红纸上。
旁边老钱拿着针,不由分说就在老汉指头上扎了一下,挤出点血,按在庚帖上。
小翠娘吓得直哆嗦,也被如法炮制。
那红纸上,小翠的生辰八字旁,按着两个歪歪扭扭、带着恐惧的血指印。
旁边是赵家早夭儿子的名字和八字。
齐了!陈师傅!您看!赵胖子把庚帖递给我,一脸如释重负。
我看着那带血的指印,又看看棺材里静静躺着的小翠,心里堵得慌。
这血指印,是她爹娘按下的她的卖身契!
行。我面无表情。
准备起灵吧。按规矩,冥婚不发丧,不哭丧,夜里子时出殡。
你们把嫁衣给她换上,凤冠戴上。
记住,路上棺材不能落地!
抬棺的人,属龙属虎的不要!犯冲!
子时,夜深人静。
赵家院里点着几盏白灯笼,光线惨淡。
小翠又被套上了那身刺眼的大红嫁衣,戴上了沉重的凤冠,脸上重新涂了厚厚的脂粉,像个没有灵魂的艳丽木偶。
棺材盖合上,钉死。
八个精壮后生(都是赵胖子花钱雇的,特意避开了属龙属虎的)抬起棺材。
我走在前面,手里拿着引魂幡,另一只手提着个火盆。
没有哭声,没有吹打。
只有杂乱的脚步声和棺材杠子发出的吱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瘆人。
一行人沉默地往后山西边的赵家坟地走。
赵胖子和他几个本家亲戚跟在后面,老钱提着个篮子,里面装着香烛纸钱和那张合婚庚帖。
到了坟地。赵家儿子的坟已经挖开了,露出里面一口黑漆棺材。
旁边新挖了一个墓穴。
落棺!我喊了一声。
棺材被缓缓放进新挖的墓穴里,紧挨着那口黑棺。
新人合卺,永结同心!我面无表情地念着套词,示意老钱把东西拿过来。
老钱把香烛点上,插在坟前。
又把大把的纸钱元宝堆在一起。
最后,他拿出那张写着生辰八字、按着血指印的合婚庚帖,递给我。
我接过庚帖,看了一眼赵胖子。他紧张地盯着我手里的红纸。
赵老板,我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坟地里格外清晰。
这庚帖一烧,婚就算配成了。下面的事,可就由不得阳间管了。你…想好了
赵胖子咽了口唾沫,强自镇定:烧!烧吧!天作之合!天作之合!
我点点头,把庚帖凑到燃烧的纸钱堆上。
火苗舔舐着红纸的边缘,迅速蔓延开来。
就在庚帖快要烧成灰烬的那一刻——
呼!
一股阴冷的旋风毫无征兆地从两个墓穴中间卷起!
吹得纸钱灰烬漫天乱飞!燃烧的火焰猛地一暗,几乎熄灭!
啊!抬棺的一个后生突然指着小翠的棺材惊叫起来,血…血!
惨淡的月光下,只见从小翠那口红漆都还没上的薄皮棺材缝隙里,正缓缓渗出暗红色的液体!
粘稠,缓慢,顺着棺材板往下淌,滴落在新挖的黄土上!
我的妈呀!另一个后生吓得扔了杠子就想跑。
慌什么!我厉喝一声,心里也惊骇,但面上不能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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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人淤血!正常!
赵胖子脸都白了,腿肚子直转筋:淤…淤血这…这…
老钱更是吓得躲到了赵胖子身后。
那血越渗越多,在棺材下方聚了一小滩,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暗光。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淡淡的、铁锈混合着泥土的腥气。
4
我强压着心悸,把手里快烧完的庚帖残骸扔进火堆。
火苗挣扎了几下,终于把那点红纸彻底吞没。
礼成!我提高声音,封土!
那几个后生战战兢兢,哪还敢上前。
赵胖子急得直跺脚,又加了钱,才有人哆哆嗦嗦地拿起铁锹,飞快地往墓穴里填土。
土块砸在棺材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混合着那渗出的暗红液体,显得格外刺眼。
土很快填平了。两座新坟并排立着。
赵胖子看着坟头,擦了把冷汗,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好…好了!总算…圆满了!辛苦各位!回去都有赏!
他招呼着人赶紧走,好像多待一秒这坟里就能爬出什么东西来。
人都走光了。
坟地里只剩下我,还有那堆没烧完的纸钱,冒着缕缕青烟。
我走到小翠的坟前,看着那新翻的泥土,还有泥土上残留的几点暗红痕迹。
蹲下身,用手指沾了一点那粘稠的血,凑到鼻尖闻了闻。
不是血。
是朱砂混着…一种很淡的草药味,还有…一股河泥的土腥气。
我猛地想起小翠指甲缝里的黑泥。
我站起身,走到旁边赵家儿子的老坟前。
那坟看着有些年头了,但墓碑擦得挺干净。
我绕着坟走了一圈,目光落在坟后靠近山体的一小块空地上。
那里的土…颜色似乎比别处深一点像是…新翻动过
我蹲下身,用手拨开表面的浮土和落叶。
下面…露出一点暗红色的东西。
是布!一角被撕破的、暗红色的粗布!
上面还沾着湿漉漉的河泥!
我的心跳得像擂鼓。这布…这颜色…这泥…
我猛地抬头,看向小翠那座还在渗着血的新坟,又看看赵家儿子这座老坟后面这块新动过的土。
一个可怕的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我的脑子。
小翠根本不是淹死的!
她是在这里!在赵家儿子的坟边!被人勒死埋了!
指甲缝里的黑泥,是这里的腐殖土!
脖子上的勒痕,是凶器留下的!那所谓的淹死,不过是抛尸河边的假象!
那渗出的血,是埋尸时混进去的朱砂和草药水!
是凶手为了掩盖真相,或者…是为了某种邪门的仪式!
赵胖子!他为了给死去的儿子配这场冥婚,竟然…竟然活活害死了一个姑娘!
把她埋在自己儿子坟边!再伪装成淹死!
然后假惺惺地办冥婚,用那张带血的庚帖,想堵住死人的嘴,也堵住活人的疑心!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我看着那两座并排的新坟,月光下,它们像两张咧开的、无声冷笑的嘴。
礼成了
这红妆下的冤魂,这强行配成的婚,真的能圆满吗
我蹲下身,手指用力扒开那块新土。
土很松软,没几下就挖出一个浅坑。坑里,赫然露出一截暗红色的粗布!
和我刚才看到的一模一样!布下面,还有一小团湿漉漉、沾满河泥的头发!
操!我低骂一声,心彻底沉到谷底。
这布,这泥,这头发…就是小翠被勒死时穿的衣服!
赵胖子这王八蛋,真敢下这毒手!
我赶紧把土回填,尽量恢复原样。
这事不能声张,赵胖子有钱有势,没凭没据,告不倒他,反而可能被他反咬一口。
但小翠这冤魂…能放过他们
我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两座并排的新坟,月光下阴森森的。
礼成我看是祸根种下了!
我转身,快步离开这鬼地方。
5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赵胖子家的管家老钱就火烧屁股似的冲进了我的铺子。
他脸色煞白,眼珠子通红,头发乱得像鸡窝,哪还有昨天那副狗腿子的精明样。
陈…陈师傅!救命!救命啊!老钱一进门就扑通跪下了,浑身筛糠似的抖。
咋了钱管家我放下手里的活计,冷冷看着他。
闹…闹鬼了!真闹鬼了!老钱声音都劈了。
昨…昨晚上!我家老爷…还有少爷…不,是老爷他爹…都…都看见了!
看见啥了我故意问。
小…小翠!老钱牙齿打颤。
穿…穿着那身红嫁衣!就在…就在院子里!
湿漉漉的!头发往下滴着水!眼睛…眼睛是黑的!
没有眼白!就那么…那么盯着老爷的窗户看!
哦我挑了挑眉,赵老板看见了
看见了!真看见了!老钱猛点头,老爷吓得差点背过气去!还有…还有老太爷!
老太爷我一愣。赵胖子他爹那老头不是瘫在床上好几年了吗
是…是啊!老钱一脸见鬼的表情。
老太爷瘫了三年了!话都说不利索!可…可昨晚上!
他屋里突然传来摔东西的声音!我们冲进去一看…老太爷…老太爷坐在床上!
指着窗户外面,嘴里‘嗬嗬’地叫!眼睛瞪得溜圆!顺着手指一看…窗外…窗外站着的就是小翠!
还是那身红嫁衣!水…水顺着她衣角往下淌!把窗台都打湿了!
然后呢我追问。
然后…然后小翠…她…她笑了!老钱声音带着哭腔。
咧着嘴笑!嘴里黑洞洞的!然后…然后她就…就穿墙进来了!
直接飘到老太爷床前!老太爷‘嗷’一嗓子就晕过去了!现在还没醒呢!
穿墙我冷笑,钱管家,你这说的也太玄乎了。
真的!千真万确!老钱急得直拍大腿。
不止老爷和老太爷!后院喂马的老刘头!起夜!
看见小翠…就站在井台边!对着井水梳头!
那梳子…那梳子还是她淹死那天掉河里的那把!
老刘头当场就吓尿了!现在还在炕上哆嗦呢!
梳头我心里一动,想起阿杏的事,但这次是淹死的,对着井水梳头
是啊!老钱哭丧着脸。
陈师傅!您得想想办法啊!这…这冥婚是您主持的!
您不能不管啊!再这么下去…赵家…赵家要出人命了!
管我哼了一声。
当初我就说了,冥婚不是儿戏!你们不听!
现在出事了,想起我了赵老板呢他怎么不来
老爷…老爷吓病了!老钱眼神躲闪。
发高烧!说胡话!一直喊‘别过来’‘别过来’!
赤脚医生看了也没用!陈师傅!求您了!多少钱都行!您去给看看!镇一镇!
我看着老钱那副吓破胆的样子,心里明镜似的。
赵胖子不是吓病了,是亏心事做多了,被冤魂缠身,吓破了胆!
那老太爷突然能坐起来指认,八成也是被怨气冲的!
至于老刘头看见梳头…淹死的人,怨气化形,最常干的就是在淹死的地方梳头!
行。我点点头。
我去看看。但丑话说前头,这怨气太大,能不能镇住,两说。
你们干的什么事,自己心里清楚!
老钱脸一白,不敢接话,只是连连作揖。
6
到了赵家,气氛果然不对。
大白天的,院子里静悄悄的,下人们都躲在自己屋里,探头探脑,一脸惊惶。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河腥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草药味,跟小翠棺材里渗出的血味很像。
我先去看了赵胖子。
他躺在里屋炕上,盖着厚被子,脸色蜡黄,双眼紧闭,嘴里不停地念叨:
不是我…不是我…别找我…别找我…额头烫得吓人。
我又去看他爹。
老头还瘫在床上,昏迷不醒,但脸色青灰,嘴唇发紫,呼吸微弱,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住了脖子。
最后,我走到后院那口井边。
井台的石头上,果然有一小片水渍,还没干透。
旁边地上,散落着几根长长的、湿漉漉的头发丝。
老刘头呢我问跟过来的老钱。
在…在屋里…老钱指了指旁边一间矮房。
我推门进去。老刘头缩在炕角,裹着被子,眼神涣散,看到我进来,吓得直往墙角缩。
刘叔,我尽量放轻声音,昨晚,你真看见小翠了在井边
老刘头哆嗦着点头,声音嘶哑:
看…看见了…穿…穿红的…梳头…梳子…
掉河里的那把…水…水往下滴…滴答…滴答…
她…她看你了吗我问。
老刘头猛地摇头,又点头,语无伦次:
没…没看…又…又看了…对着井水…梳…梳完了…扭过头…冲我…笑…
嘴咧开…黑洞洞的…然后…然后就不见了…
我点点头,没再问。心里有数了。
小翠的怨魂回来了,而且怨气冲天!
她没直接找老刘头索命,说明她目标明确——就是赵家父子!
这井边梳头,是警告!是示威!
我回到院子中央,对老钱说:
准备东西。三牲祭品(猪头、鸡、鱼),整只的。
要活的公鸡一只。黄纸一捆,朱砂半斤,陈年糯米一斗。
还有…小翠生前穿过的一件旧衣服,最好是贴身的。
老钱一听要小翠的旧衣服,脸都绿了:
这…这上哪找去啊…
找不到我冷笑。
找不到就等着她晚上再来找你们吧!
她家在哪你们不是给了‘安抚金’吗去她家找!
她爹妈总该有!
老钱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叫上两个人,匆匆往小翠家跑。
东西很快备齐了。活公鸡捆了脚扔在一边。
三牲祭品摆在井台前。黄纸、朱砂、糯米堆在一旁。
老钱也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小褂,上面还打着补丁,抖抖索索地递给我:
就…就找到这件…她娘说…是小翠在家常穿的…
我接过那件还带着点皂角味的小褂,心里更堵了。
可怜的小翠,活着时穿补丁衣服,死了倒被套上大红嫁衣!
都退开!我沉声吩咐,让院子里的人都躲回屋里去,只留老钱在远处看着。
我走到井台边,把那件蓝布小褂铺在井台石上。
然后,抓了一把糯米,混上朱砂,绕着井台撒了一圈。又点燃三炷香,插在井台缝隙里。
做完这些,我拿起那捆黄纸,一张一张,慢慢点燃,扔进井里。
火光照亮了幽深的井口,纸灰打着旋往下落。
小翠,我对着井口,声音不高,但清晰。
冤有头,债有主。谁害了你,你找谁。
赵家父子,跑不了。别牵连无辜,也别在这井里待着了。
这地方,困不住你。
纸烧完了,井口只剩下一点青烟。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那只公鸡偶尔扑腾一下翅膀。
突然!
呼!
一股阴风毫无征兆地从井口卷出来!吹得井台上的香灰四散!
那件铺在井台上的蓝布小褂,被风吹得飘了起来,像只断线的风筝,晃晃悠悠,飘向赵胖子住的那间正屋!
啪嗒一声,贴在了紧闭的窗户上!
啊!躲在远处看着的老钱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盯着那件贴在窗户上的蓝布小褂,心里明白。
小翠的怨魂,这是指明了路!
她不要祭品,不要安抚!
她要的是赵家父子的命!那件旧衣服,就是她的战书!
陈…陈师傅!这…这…老钱连滚带爬地过来,指着那窗户上的衣服,话都说不利索。
看见了吗我冷冷道。
怨主指明了。赵胖子和他爹,跑不了。
你们赵家造的孽,自己担着吧。这浑水,我蹚不了。
别!别啊陈师傅!老钱抱住我的腿。
您不能见死不救啊!您…您再想想办法!多少钱都行!
钱我甩开他。
钱能买命吗钱能买回小翠一条命吗
你们当初为了钱,为了那点虚头巴脑的‘配婚’,害死人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今天!
我转身就走,没理会老钱在后面绝望的哭喊。
走到大门口,我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那贴在窗户上的蓝布小褂,像一块招魂幡。
报应,才刚开始。
7
我没再踏进赵家一步。
但赵家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整个镇子。
第二天,赵胖子他爹,那个瘫了多年的老太爷,咽气了。
死状极惨,眼珠子瞪得几乎要掉出来,双手死死掐着自己的脖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勒死的。
赤脚医生去看了,说是惊吓过度,痰迷心窍,一口气没上来。
第三天夜里,赵家那口井,突然咕嘟咕嘟冒起了血红色的水泡!
腥气冲天!打上来的水,都是暗红色的!
把整个后院都染红了!下人们吓得魂飞魄散,再也没人敢去后院。
第四天,赵胖子疯了。
光着身子在院子里乱跑,嘴里喊着小翠饶命!别拉我!别拉我下水!
见到穿红衣服的人就跪下磕头,把头都磕破了。
最后被几个本家强行捆了起来,锁在屋里。
第五天,镇上开始流传一个更邪乎的说法。
有人说半夜路过西山坟地,看见赵家儿子的坟被扒开了!
棺材盖掀在一边!而旁边小翠的新坟,完好无损!
还有人说,看见一个穿红嫁衣的身影,在赵家儿子的坟头…梳头!
赵家彻底完了。砖窑关了,宅子空了,下人跑光了。
只剩下疯了的赵胖子被锁在空荡荡的宅子里,日夜嚎叫。
他那个管家老钱,在老太爷死的第二天就卷了细软跑了,听说跑的时候慌不择路,掉进了镇外那条河里,淹死了。
捞上来的时候,有人说他脖子上,好像有一圈淡淡的勒痕…
一个月后,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赵家那栋气派的小楼,莫名其妙起了大火。
火势冲天,把半边天都映红了。
等镇上的人赶到,火已经烧透了,根本救不了。
废墟里,只找到一具烧焦蜷缩的尸体,据说是赵胖子。
有人说,在大火烧起来前,有人看见一个穿红嫁衣的身影,飘进了赵家大门。
也有人说,那是闪电的影子。
只有我知道,那不是什么闪电。
那是穿着一身红嫁衣,终于亲手讨回了血债的小翠。
西山坟地里,小翠那座孤零零的新坟,不知何时,被人悄悄放上了一小束野花。
坟头的土,干干净净,再也没渗出过一滴血。
我偶尔路过,会停一下,点上一炷香。
风一吹,香灰打着旋,飘向远方,像一声无人听见的叹息。
(我想写多个单元,关于白事铺子的其他短篇可以搜白事铺子。
每一个短篇都可以单独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