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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辛天音居住在人妖混居的城市,这个城市有捕妖队,她整天藏头露尾,私学中,她也小心,她有妖血,很容易被抓妖队发现,练丹。
当然也有些好处,普通人看不出来她的秘密,她也可以习武,而且妖血习武,天生力气大进步快,她还要控制进度。
雨丝斜织的午后,章天音蹲在武馆街口的告示墙下,雨水顺着她宽大的斗笠边缘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她的目光紧紧锁定在一张微微卷边的告示上——需求武功陪练,男子作公子陪练,女子作小姐陪练。包吃住,每月50两。
五十两。这个数字在她脑海中嗡嗡作响。足够她租一个远离捕妖队巡逻路线的安全住所,足够购买掩盖妖气的特殊草药,甚至...或许能让她不必每晚都提心吊胆地练习武艺。
又是个做梦的。身旁传来路人的嗤笑,谁不知道那些大户人家找陪练,表面是练武,实则是试探底细
辛天音没有抬头,只是将斗笠檐又往下压了压,遮住自己大半张脸。她的手指轻轻抚过告示边缘,感受着纸张上残留的墨迹温度。五十两,值得冒险。
我去试试。她对自己说,声音轻得只有雨滴能听见。
辛天音首先买了把好些的笛子,她的妖血有力量,也有魅惑,但不能让人察觉,她打算有时吹乐,能牵引对手,却不容易被发现。
辛天音在琴箫坊最靠里、潮气最重的木架前停下,目光掠过一排排竹笛、玉笛,最后落在角落一支黑黝黝的笛子上——笛身似铁似木,隐有细鳞纹。她指尖刚触及,便觉一股细微的吸力,像有根看不见的弦缠住了心脉。
掌柜的是个戴圆镜的小老头,头也不抬:姑娘好眼力,那是‘乌蛟笛’,镇店二十年没人敢买。他顿了顿,压低嗓子,据说夜里会自己响,像有人在哭。
多少钱辛天音声音极轻,却带了几分不容拒绝的笃定。
十两,不还价。老头抬眼,镜片上掠过一道冷光,像瞬间把她看了个通透,但若你今晚能吹出第一声,我退你五两。
辛天音没有说话,只把乌蛟笛贴到耳侧,指腹沿着笛孔摩挲。一缕极细的妖气探进去,霎时像被卷入漩涡——笛子里竟藏了一段古怪的乐谱。不是墨迹,而是一道道暗红的、像干涸血迹的细纹,在内部盘旋成阵。她心头猛地一跳:这是牵魂谱,妖族禁曲的残页!若配以妖血催动,可在三丈内牵人心魂,让对方动作迟滞而不自知;更妙的是,曲调悠扬,外人只当寻常小调。
好,我买了。她放下碎银,顺手把角落里一张发黄的旧笺也卷进袖中——笺上抄的正是那残缺曲谱的下半阙,墨迹新得可疑,像是谁刚誊上去不久。
老头眯眼一笑,露出缺了门牙的豁口:姑娘,笛子今夜若哭,记得把窗子关紧。
辛天音不答,只把斗笠檐再往下压。雨声在门外骤然密了一重,像无数条银丝同时拨动。她转身时,听见身后老头极低地哼了一句:……半妖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吞没。
她脚步未停,却在门槛处微微侧头,一缕几不可闻的笛音自袖口溢出,像夜色里探出的试探指尖——老头哼声戛然而止,整个人僵了半息,才茫然眨眨眼,仿佛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辛天音没回头,只把乌蛟笛贴身收好。雨幕中,她唇角勾起一点冷冽的弧度:五十两的差事,牵魂的笛子,还有那不知谁布下的残谱……都来得正好。藏头露尾的日子,或许可以换一种藏法。
偏厅外的檐下辛天音故意让鞋底碾过积水,发出一声夸张的水响。她数着从瓦沟滴落的雨珠,一颗、两颗...七颗时,教习终于喊出了下一个。
厅内铺着厚厚的毡毯,踩上去几乎无声。辛天音迈步时故意加重了脚步声,让自己听起来像个粗手粗脚的练家子。她的视线扫过厅中三人——左侧的教习袖口绣着捕妖队特有的暗纹,右侧坐着两位衣着华贵的小姐,而正中那位背对灯火的身影,肩线削直如剑。
姓名。教习的声音平板得像钝刀割肉。
阿音。她报出乳名,声音刻意压得粗哑,同时将特意涂黄的脸和用灶灰抹粗的眉毛展示出来,家里打铁,我替爹抡锤,力气大。
教习的目光在她腕骨上停留了一瞬——那比寻常女子略粗的腕骨,却又不似常年打铁者的虬结。柳松莓注意到他的迟疑,但对方只是抬手示意两位小姐上前测试。
红杉小姐首先起身,金钏随着她的动作哗啦作响。她绕着柳松莓走了一圈,突然伸手去勾她耳后——那里本该有妖族特有的淡青血管。辛天音早有准备,用灶灰掺姜汁涂抹过的皮肤只留下粗糙的触感。
倒也老实。红杉小姐嗤笑一声,退回原处。
白衫小姐的视线却落在她的鞋底:雨这么大,你的草鞋竟无泥渍
辛天音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来时特意绕行城北烂泥巷,本该满鞋泥泞,却因习武者的本能用真气烘干了鞋底。这个下意识的动作此刻成了破绽。
怕脏了贵府毡子,在廊下蹭过。她垂眼答道,声音尽量保持粗犷。
教习忽然开口:脱鞋。
琉璃灯焰猛地一跳,将众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如怪兽。辛天音慢慢弯腰,故意让指节发出咔的脆响——那是打铁人握锤多年的旧伤。当她脱下草鞋,露出布满厚茧的脚掌时,又悄悄在趾缝间留下一点未擦净的泥渍。
教习的视线在她足弓停留了三息。辛天音绷紧脚背,让筋骨隆起成一道僵直的线,模仿人族平钝的足弓形状。她的呼吸像猫一样轻,几乎不可察觉。
过。教习终于说道。
红杉小姐忽然抬手,指尖金钏撞出一声脆响,像敲锣。
光听教习说‘过’,我可没过。
辛天音取出长笛,还脱了鞋子,才与红杉小姐对战。
红杉小姐的指尖在腰间轻轻一拨,一柄软剑铮地弹出,剑身薄如蝉翼,映着琉璃灯火,泛起一圈圈水波似的冷光。她手腕一抖,剑尖便在空中划出一道银弧,直指辛天音的眉心。
陪练,可不是站着挨打的。她笑,声音清脆,却带着猫戏老鼠般的轻蔑。
辛天音垂眼,把长笛横在胸前。笛身是南竹削的,比普通笛子略沉,尾端包了铜箍,可作短棍。她没有拔剑,也没有运气——妖血一旦沸腾,气机外泄,捕妖队的教习立刻就会嗅到异样。她只能用最笨拙、最人族的方式去挡。
软剑袭来,像一条吐信的银蛇。辛天音左脚后撤半步,笛子斜挑,叮一声格住剑脊。火星迸溅,红杉小姐借势旋身,剑刃贴着笛身滑下,直削她握笛的指节。辛天音早有预料,五指骤松,笛子脱手半寸,让剑锋走空;旋即又闪电般扣回,以笛为棍,一记撞钟点向红杉小姐的腕脉。
红杉小姐轻咦一声,收腕避过,金钏哗啦乱响。她本以为对方只是粗蛮的打铁女,没想到这一击又快又刁,倒像是江湖上打磨多年的老手。她好胜心起,剑势陡然转急,一招乱披风卷起雪亮剑幕,把辛天音整个上半身都罩了进去。
辛天音屏息。她不能退,退就露了身法;也不能进,进就难免泄出妖力。她只能用最小的幅度侧肩、拧腰、低头,让剑锋贴着耳廓、颈侧、腰肋掠过,衣衫被割开细口,却未伤皮肉。每一次闪避,她都故意让脚步沉重,踩得毡毯噗噗作响,像笨拙的铁匠在挪动大锤。
白衫小姐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窗外雨丝:姐姐,她的笛子一次都没吹。
红杉小姐一愣,剑势稍缓。辛天音抓住这瞬息,笛尾横扫,逼退半步,随即把笛子凑到唇边。
小姐不是要听曲么她哑着嗓子说,那便献丑。
一缕笛音飘出,初时低缓,像雨巷深处的更漏。红杉小姐正欲再攻,却忽觉手腕微麻,仿佛有根看不见的丝线缠住了脉门——那是辛天音用极细的真音,牵引了对方剑上的金属之气。她不敢再挥剑,生怕下一瞬自己的兵刃会反噬。
教习的目光陡然锐利。辛天音的余光瞥见他袖口暗纹闪动,那是捕妖队用来感应妖气的青蚨丝。只要她再催半分真气,丝线就会亮起幽绿。
她立即收音。笛声骤断,余韵却像蛛丝黏在空气里,迟迟不散。红杉小姐怔了半息,才发觉自己握剑的指节已渗出冷汗。
够了。教习出声,声音比先前更冷,阿音,留用。明日卯时,到西偏院报到。
红杉小姐皱眉,似乎想说什么,被白衫小姐轻轻一拉袖子,终究咽了回去。
辛天音低头称是,默默穿鞋。袜底藏着的最后一粒泥渣被毡毯吸走,像把她的破绽也一并抹平。她转身退出偏厅时,听见白衫小姐在身后极轻地笑了一声:
姐姐,她连汗都没出呢。
檐外雨声忽然密了。辛天音把斗笠压得更低,水珠顺着笠檐滚落,像一串被掐灭的烛泪。她知道,真正的考验从今夜才开始——五十两银子的背后,也许是一张更大的网。但网里未必没有缝隙,而她最擅长的,就是在缝隙里求生。
第二章
浴桶里的热水冒着白汽,辛天音把整罐澡豆全倒了进去。灶灰、姜汁、铅粉,一层层被烫软、搓掉,露出底下本来的肤色——像新雪覆在初春的梨花瓣上,带着一点温热的粉。长发解开后,黑得像鸦羽,在水面漂开一团墨云。她把自己埋进水里,直到憋不住才哗地探出头,大口喘气,像第一次真正活过来。
换上干净的藕色窄袖练功服,软底云履——这是她花八十文从走商手里买的,鞋底缝了密密的麻线,踩在地上一点声也没有。铜镜里的人陌生又熟悉:眉是青山,眼是春溪,唇色像刚咬开的山楂。她盯了片刻,忽然咧嘴一笑,露出尖尖的犬齿——像给自己一个警告。
于是重新拿起妆盒:黄粉、褐粉、炭笔、碎姜渣,一层层把漂亮盖回去。额角加宽,鼻梁压扁,嘴角点一颗痣,最后把斗笠往下一扣,镜中人又成了那个不起眼的乡下铁匠女儿。
秘密据点在城西的破纸坊。三间塌了顶的仓房,被流浪武者用破船板、废旗子围成半堵墙,中央生着一堆常年不熄的火。她到的时候,火堆旁已聚了七八个人:卖艺的猴拳张、镖局被辞退的马夫老胡、流浪刀客不见血阿黎……全是练家子,也全有不能见光的地方。
今晚交流的是听劲。辛天音脱了鞋,赤脚站在碎砖地上,手腕和老胡搭在一起。对方劲力像一条滑不溜手的泥鳅,她刚想卸力,泥鳅忽然炸成钢针。她胸口一闷,本能地运起三成妖血——经脉里顿时像灌了滚油,热流顺着臂弯窜出去。老胡哎哟一声跌坐在地,揉着发麻的手肘:小丫头,你这劲儿邪门,像有钩子。
她笑着打圆场:打铁抡锤练的。心里却悄悄把妖血压回丹田。
轮到猴拳张。他个子矮,干脆爬到废井栏上,拿一根烧火棍比划猿猴探月。柳松莓眯眼看他腾挪,忽然嗅到一缕极淡的腥甜——像雨后碾碎的青草,又像雪里渗出的血。那味道一闪而逝,却让她后背的寒毛集体起立:妖气。
她迅速扫视。火光照不到的暗处,刀客阿黎正倚着半截木桩擦刀,脸藏在风帽阴影里。刚才的味道,好像就是从那边飘来的。
交流散场时,月亮刚升到破纸坊的半边屋檐。众人三三两两离开,辛天音故意放慢脚步,把斗笠压得更低。身后有极轻的脚步跟了上来,像猫踏在棉絮上。她猛地回身,指尖已扣住袖中暗器——
风帽下,阿黎的脸被月色削得冷白,左瞳却闪过一线幽绿,像夜里点燃的狼烟。两人隔着五步,谁也没先开口。风掠过废墟,卷起灰烬,那一缕腥甜的味道再次掠过辛天音鼻尖。
阿黎忽然竖起一根手指,贴在唇边,做了个无声的嘘。
然后他转身,消失在黑暗里,只留下一句被风吹碎的话——
夜太深,别走捕妖队巡的那条街。
辛天音站在演武场边缘,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里藏着的符纸——那是她昨晚连夜缝进去的,能暂时掩盖妖气的应急之物。
她的目光落在面前扎着马尾的红衣少女身上。姚晓月,据说是世子府嫡女,性格张扬,脾气火爆,但此刻却笑吟吟地看着她,像是完全没把眼前这个陪练当外人。
以后你就是我的陪练。姚晓月拍了拍柳松莓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却刚好让她稳住身形,练功服和鞋袜都有,吃住也在府上。另外,你不会内功,而本小姐也只会粗浅内功,就不容易受伤,只是你力量大,陪练时不许真的伤我。
辛天音微微颔首,嗓音刻意压得低沉:是,小姐。
姚晓月满意地点头,又补充道:至于武功招式,武功教习会教我们。不过……她顿了顿,眼神忽然变得狡黠,可能我会让你干私活,比如教训人,你不能声张。
辛天音点头:明白。
——她当然明白。
姚晓月所谓的教训人,八成不是什么正经事。可能是收拾某个不听话的丫鬟,也可能是敲打某个不长眼的追求者。但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拒绝。这份工作来之不易,五十两银子,干净的住所,还有机会在不暴露妖血的情况下变强——她不能冒险。
训练第一天
演武场上,辛天音莓穿着府上统一发放的练功服,布料虽不算上乘,但胜在轻便合身。她站在姚晓月对面,看着对方扎稳马步,摆出一个标准的起手式。
来吧!姚晓月斗志昂扬,今天教习说要练腿法,你负责陪我对踢!
辛天音点头,随即微微屈膝,重心下沉。
姚晓月率先出腿,一脚踢向她的腰侧。辛天音反应极快,侧身一闪,同时抬腿格挡。两人的腿在空中相撞,发出一声闷响。
不错嘛!姚晓月眼睛一亮,力量挺大,但速度还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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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天音没说话,只是默默调整呼吸。她的妖血让她比普通人更强,但也更容易暴露。她必须控制力道,不能真的伤到姚晓月,同时还要隐藏自己过于敏锐的反应。
几轮对练下来,姚晓月额头上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但眼神却越来越亮。
喂,阿音。她忽然停下,喘着气道,你以前练过武
辛天音摇头:家里打铁,抡锤练出来的。
姚晓月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但没多问,只是摆摆手:行吧,继续练!
几个月后,蝉声压弯了世子府的屋檐。
演武场的青砖被日头烤得发烫,辛天音却像一条无声的影子,在姚晓月凌厉的腿风里进退自如——她的筋肉里仿佛缠进了新的弦,轻轻一拨,便有暗劲弹出。没人知道,那弦其实是她偷来的一缕最粗浅的内功心法:〈小伏息〉,连招式都没有,只能教人把呼吸藏进骨头缝里。可对她来说,已够把妖血的沸声压成一线,像鞘中未饮血的刀。
姚晓月擦着汗,笑得虎牙发亮:阿音,你最近像换了个人,踢我那一脚,差点把我膝盖里的蚂蚁窝都震散!
辛天音垂眼:小姐教得好。
心里却想:再这么练下去,她迟早会逼出我的底牌——得再深一层。
蝉声忽然一滞,像被谁掐断了喉咙。
演武场西侧的月洞门外,世子府的三公子姚珩负手而立,一袭月白道袍被暑气蒸得微微发亮,袖口却浮着一层几乎看不清的霜纹。他腰间悬的不是玉佩,而是一枚铜钱大小的青玉符,符面镂着云篆,随着他呼吸一亮一暗,像在吞吐天地间的清浊。
辛天音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妖血在耳后突突直跳——那符上的篆文,与她在破纸坊暗市里见过的锁妖纹同出一源,只是更为精致,也更为危险。
姚晓月毫无所觉,仍叉腰冲兄长喊:三哥,别杵那儿挡光!我正要阿音陪我试新招!
姚珩笑了笑,目光却掠过辛天音,像一柄薄刃在水面划过,不留痕迹,却让水下的影子本能地收紧。
我只是来借演武场的地脉一用。他声音清和,却带着道门中人特有的空旷回声,今夜子时,天罡南转,地煞北隐,正好借你们的‘火眼’练气。
所谓火眼,不过是演武场青砖下埋着的一截地火残脉,平日被用来烘干兵刃,竟也被他算进修行里。
姚晓月撇嘴:道士就是麻烦。
姚珩不以为忤,只对辛天音微微颔首:这位便是阿音听妹妹说,你天生神力,却未练内功。可惜。
最后两字轻得像叹息,却像一根冰针,直直刺进辛天音的脊背。
当夜,她借口替小姐守剑庐,独自留在演武场。
子时未到,地火残脉已透出暗红,像一块被反复锻打的铁。辛天音盘膝坐在火眼边缘,指尖捏着那枚从破纸坊换来的牵机符。符纸薄如蝉翼,中央用朱砂绘着一道歪斜的箭头——牵引术,最下乘的旁门左道,能把旁人的真气借来一用,却如饮鸩止渴,稍有不慎便经脉寸断。
她本不想用。
可白日里,姚珩腰间那枚青玉符的光,让她想起自己袖口里那张锁妖纹的残角。她必须更快一点,再快一点,才能在身份败露前,把妖血藏得更深。
子时正,月华如练。
姚珩果然来了,道袍下摆扫过青砖,竟留下一串细小的霜花。他并未察觉暗处有人,只解下青玉符,往火眼中央一抛——
轰!
地火被符力一激,竟化作半尺高的青白焰,焰心浮起一枚虚幻的太极,缓缓旋转。姚珩并指如剑,一缕乳白色的真气自丹田涌出,与地火交融,化作丝丝缕缕的银线,顺着太极的阴阳鱼眼游走。
辛天音屏息,将牵机符贴在自己关元穴。
符纸上的箭头骤然发烫,像一根烧红的钩针,刺入皮肉,直直探向姚珩的真气。下一瞬,她眼前炸开一片雪亮——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高级内功:
清虚、玄冰、却又带着地火锻烧后的锋锐。真气入体,妖血几乎瞬间沸腾,却在触及〈小伏息〉的刹那,被她硬生生压成一线,像一条被冻住的赤龙,沿着牵机符的指引,灌入自己经脉。
一呼一吸间,她仿佛听见自己骨骼发出细微的咔嚓声,像铁胚被锤去杂质,露出内里银亮的钢芯。
而演武场另一端,姚珩忽然睁眼,眉心一点朱砂痣红得几乎滴血。

辛天音猛地收符,就地一滚,隐入剑庐阴影。
姚珩并未追来,只是抬手一招,青玉符倒飞回掌心。他低头看向火眼,太极已散,地火重归暗红,却在焰心留下一道极细的黑色裂缝——像被什么锋利的东西,轻轻割了一刀。
他若有所思地抚过那道裂缝,喃喃道:……妖气
辛天音回到下人房时,天已微亮。
她解开衣襟,牵机符贴过的位置留下一道朱砂色的箭痕,像一枚小小的烙印。而丹田内,原本只有发丝粗细的真气,已凝成一缕银红交缠的细线,轻轻一震,便荡出层层涟漪——那是妖血与道门真气的第一次合作,竟意外地温顺。
第三章
几日之后,辛天音通过武者交流会换了一个阵法,这个阵法对武者毫无用途,但对修士就不同,但她仍然花了一笔能承受的银子。她打算用阵法混入沈珩公子书房,查看完阵仙法。
经过几天查看,了解沈珩公子的行程规律,她估计沈公子不会出现,万一回来,阵法也能察觉,她在逃跑,她的妖血和功法的结合保证万无一失。
夜色如墨,辛天音自沈府屋檐掠下,脚尖一点,已跨进自家的月洞门。
她反手扣上铜环,袖中那卷薄薄的青玉简仍带着沈珩书房里幽冷的檀香。院中老梅疏影横斜,风一过,像有人在暗处低声叹息。
她先不点灯,只将窗棂推开一线,借月光确认四下无人,这才把玉简置于案上。
焚香沐浴后,开始正式研习。
指尖妖血微动,一道极淡的血纹自掌心游出,像细丝缠上玉简。
嗡——
玉简表面的封禁符文被血纹一触,层层剥落,露出内里金青交错的真迹:《颠倒五行阵》。
月色薄得像一张浸了冷水的纸,贴在窗棂上。
辛天音盘膝坐在榻前,掌心焦黑的纹线已褪成淡金,沿着经络一路爬至心口,像一条蛰伏的小龙。
颠倒五行,先逆血,后逆心。
她低声念出玉简最后一句,咬破舌尖,一滴妖血落在青砖地上。
嗡——
五道颜色各异的光华自她指尖射出,化作指甲盖大小的符篆,悬于房间四角与屋脊。金木水火土同时逆行:
金生水,水却倒灌回金位;木克土,土却反卷把木根绞碎……
紊乱的气机在方寸之地激荡,却始终被束缚在五步之内,像一头被锁链勒住脖子的凶兽。
辛天音额角渗出冷汗,却勾起唇角——阵成。
她抬手,五枚符篆同时隐没,屋内气机瞬息归于寂灭。
自此以后,这间小小的绣房便是阵眼。
只要她身处其中,体内妖血与天地灵气的转换就会被阵法倒灌,化作与寻常道修无二的清正灵息。
她解开衣襟,心口那缕淡金龙纹忽然睁眼。
辛天音并指如刀,一划——
嗤啦!
血线沿着龙纹被整片剥下,在空中凝成一枚龙眼大小的血珠,妖红欲滴。
去吧。
血珠应声碎成雾,雾又凝成一个人形——
青衣、玉带、眉目与她有七分相似,却更温雅端庄,不带一丝妖气。
化身睁眼,声音清朗:贫道……辛无咎,见过道友。
辛天音抬手,将一枚早就备好的宗门玉牌挂在他腰间——
那是她在武者交流会上,用毫无用途的阵法换来的另一件添头:
清微宗外门弟子身份玉牌,来历干净,可查可考。
化身向她稽首,推门而出。
月色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一路延伸至院外。
从今夜起,清微宗外门弟子辛无咎将持正道玉牒,行走于各大仙坊、剑台、法会;
而她——辛天音——则继续留在沈府眼皮底下,做那个毫无修为的凡女。
她重新阖门,指尖在虚空轻点。
颠倒五行阵再次翻转,屋内灵气骤然一沉,化作一片无灵之地。
就算沈珩此刻以神识探查,也只能得到空屋二字。
做完这一切,她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露出一点疲惫又畅快的笑。
沈珩,你留声印诈我一次,我还你一局……
咱们慢慢下。
窗外,老梅疏影摇晃。
一片花瓣落在化身方才站立之处,顷刻间,被残留的淡淡妖气蚀成飞灰。
春尽,夏蝉未噪。
清微宗后山,新凿的无咎洞府石扉初启。
辛无咎立在门前,青衫被山风吹得猎猎,腰间玉牌已换成内门鎏金。
短短数月,他以一手逆五行小阵连胜三次宗门小比,又在灵潮秘境中以阵锁三阶妖猿,名声骤起。
无人知晓,洞府最深处的石壁后,藏着一座巴掌大的双生阵盘。
阵盘彼端,连着千里之外的京城——
暗卫衙署地底,铜墙铁壁的癸字号静室。
深夜,皇城。
辛天音披玄青飞鱼服,腰悬鎏金暗卫牌,指尖把玩着一寸血色玉符。
玉符里封着半滴妖血——她与化身的唯一信标。
大人,江北水驿的妖修踪迹已锁定,是否即刻动身
不急。她抬眼,眸色与山那端的辛无咎同时微亮。
下一瞬,两人隔着千里,同时开口:
今夜子时,筑基。
无咎洞府。
辛无咎盘坐阵眼,袖袍下五行灵石排成逆位。
灵潮倒卷,经脉如冰火交煎。
癸字号静室。
辛天音身前亦浮着同样一座逆五行阵,只是阵纹以妖血为墨,猩红刺目。
两道灵压同时冲关——
轰!
筑基壁垒像一层薄纸,被里外夹击,一瞬即碎。
气机交感。
洞府穹顶落下一道淡青光柱,被逆五行阵强行扭成螺旋,灌入丹田。
同一刻,京城地底涌起一股幽暗妖息,被阵盘尽数吞噬,化作精纯灵力。
一青一红两股力量在双生阵盘中央交汇,凝成一枚半青半红的双生道台。
道台成形的刹那,两人同时睁眼,唇角勾出同一抹弧度。
自此,
清微宗弟子辛无咎,筑基,号黑山道人;
朝廷暗卫辛天音,以武入道,筑基,仍用本名。
天下修士只当他们是恰好同姓的两位天才,
却不知,千里之间,不同人脸,共用一座道台。
筑基第三日,暗卫衙署密档室灯火彻夜。
辛天音翻开最新卷宗:
清微宗内门弟子沈珩,三日后赴京,协理镇妖司阵法。
她指尖轻敲案沿,声音却在无咎洞府响起:
沈珩要来了。
洞府中,辛无咎抬手,阵盘上的双生道台泛起微光:
那便请他入阵,看看是他先认出我们,还是我们先揭开他的底牌。
铜灯花爆,光影交错。
同一具神魂,两个身份,一张大幕缓缓拉开。
越国
烽火三日不绝,血云低垂,魔修以活人魂魄为祭,在关前筑起一座百丈高的万魂幡。幡面一展,阴风怒号,越国守军三万人一夜蒸发,只余满地空甲。
朝廷急令:暗卫辛天音、黑山道人,即刻赴援。
关内残城,夜漏将尽。
辛天音提剑登楼,玄青飞鱼服被魔焰灼出焦痕,指尖犹带余温的妖血顺着剑槽滴落。阶前横着四具魔修尸体——
·噬心童子:心口一枚血洞,妖血凝为红晶,封其魂魄。
·千手婆:千条手臂被齐肩削去,断口处五行逆转,木行灵气枯死。
·幽骨书生:眉心一点金青符火,犹自燃着,道袍下露出半卷《阵仙法》残页。
·血娘子:喉骨被自己的长发绞断,发梢缠一枚暗卫铁哨——死前曾被逼问口令。
够了。辛天音低声道,把血娘子最后一缕残魂掐灭。
她抬眼,与千里之外的自己对视。
无咎洞府内,黑山道人面前的双生阵盘血光暴涨。盘心那枚半青半红的双生道台正在逆转——
越国关城这一端,妖血大胜;黑山道人那一边,灵力却急遽衰竭。
再杀下去,道台要崩。黑山道人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罕有倦意。
关内残城,夜雨方歇,焦土上升起缕缕带着血腥的薄雾。
辛天音半跪于尸骸之间,抬手按住心口——那里,双生道台的另一半正以妖血为鼓,震得她耳膜生疼。
收尸。她轻声道。
声音未落,四道浑浊魂光自尸体眉心钻出,被玄青袖口内一张逆五行·摄魂符尽数吞没。符纸一翻,符背已烙下一行朱字:
黑山老妖座下,四魔献祭。
千里之外,黑山道人(从此刻起,天下皆称他黑山老妖)同时抬手,五指虚握——
轰!
噬心童子的红晶心脏、千手婆的千条断臂、幽骨书生的半卷《阵仙法》、血娘子那枚缠着发丝的暗卫铁哨,一一破空而至,穿透双生阵盘,落在洞府石壁之前。
祭器。
黑山老妖吐字如冰。
他并指在虚空疾书:
金逆为刃,木逆为枷,水逆为锁,火逆为灯,土逆为棺。
五色光华交错,四件残器瞬间被炼成一枚巴掌大的四魔骨令。
骨令正面,四张扭曲面孔交替浮现;背面,仅刻一字——
黑。
同一刻,镇南关外三百里,白骨阎君收到飞剑传书。
信笺无字,唯有一物——
四魔骨令裹着一层薄薄血雾,悬停于万魂幡上。
幡面万鬼齐啸,竟被那骨令压得低伏。
白骨阎君眉心一跳:
黑山老妖……好大的手笔。
他抬手,骨令落入掌心,一股凶戾至极的妖煞直透骨髓。
四缕熟悉魂息在骨令内翻滚,正是自己麾下的四大魔修。
一招斩四魔,炼魂为令——此人若入宗,必为祸患,亦必为利刃。
白骨阎君沉吟半息,忽而大笑,笑声震得万魂幡猎猎作响。
传我阎君令——
自今日起,黑山老妖为我白骨道宗左护法,赐血池三百里、魂幡十万,听调不听宣!
三日后,白骨道宗·血池禁地。
黑山老妖赤足踏血而来,青衫已换成一袭玄黑宽袍,袍角绣着颠倒的五行纹。
血池中央浮着一座新筑骨台,台面以四魔骨令为心,外镶噬心童子之瞳、千手婆之骨、幽骨书生之皮、血娘子之发。
台下,十万冤魂俯首,不敢仰视。
白骨阎君高坐骷髅王座,指尖敲着扶手。
左护法,万魂幡尚缺一主魂,你可有人选
黑山老妖抬眼,眸中妖红一闪:
有。
他摊开掌心,一枚龙眼大小的血珠浮现——
血珠内,镇南关守将、越国暗卫统领、清微宗外门执事……数十张面孔交替挣扎。
越国三万空甲,魂魄皆在此处。
只需阎君一句,我便献祭此珠,为幡开眼。
白骨阎君瞳孔骤缩,继而大笑不止,笑声中带着三分癫狂、七分欣赏。
好!好!好!
黑山老妖,你比魔更魔!
他抬手,万魂幡轰然落下,幡尖直指血珠——
轰!!!
血池沸腾,十万冤魂齐嚎。
幡面之上,一道漆黑魔影缓缓睁眼,眸色与黑山老妖如出一辙。
自此,
黑山老妖之名,传遍魔道六宗;
而真正的辛天音,仍留在镇南关内,披着那身残破飞鱼服,
静静擦拭剑锋,等沈珩的飞舟破云而来。
她低笑:
魔道已开席,沈珩,你要坐哪一桌
第四章
沈观澜公子对辛天音小姐说:我跟你不一样,体质差,只能修魔道,要跟魔道回去了,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辛天音说:首先谢谢你,我也学会一套术法,她手一召,一个山枭停在她手上,本来她的手也白嫩,但她涂黄了,大概一个时辰,除非遇到比较好的品种。魔道中人大多性格乖张,你尽量别死。
沈公子指着暗影中的铁甲鼠:这个是我得到的好品种,我养不了第二只血兽,除非找到补血药品,铁甲鼠比较适合我,隐蔽。
辛天音垂眼,看那铁鼠伏在沈观澜靴边,乌亮的背甲像一块冷铁,暗红血纹随着呼吸一明一暗。
补血药……她轻声重复,指尖在袖中摸索,掏出一只拇指大的锡盒,抛过去,龙牙米窖里藏的‘赤髓丸’,只剩两粒。一粒顶三天,够你撑到山门。
沈观澜抬手接住,锡盒在掌心发出轻响。他没道谢,只把盒盖掀开一条缝,血气立刻溢出来,铁鼠鼻尖耸动,尾巴焦躁地拍打地面。
辛天音又把山枭递到他腕边:让它带你抄近道,避开巡天镜。记住——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赤髓丸服下后,血味会浓十倍,铁甲鼠才能认主。你若舍不得喂,就趁早放生。
沈观澜合上锡盒,指腹摩挲着那道暗红血纹,像在给一把即将出鞘的刀拭锋。
舍不得。他抬眼,瞳仁深得像无星之夜,但我会活着回来——到时候,再向你讨第三粒。
山枭振翅,掠过他的肩,铁鼠顺势蹿上他袖口,尾尖勾住衣料,像一枚冷铁扣。两道影子一灰一黑,一并没入夜色。
姚晓月小姐说:家族要去迷雾山岭打猎,采药,寻找机缘你和我一起去吧。
辛天音说:好吧,但迷雾山中妖兽多,我虽然是陪练但能不能给法宝或者武器。
姚晓月笑了一下,指尖在腰间绣囊上轻轻一点,哗啦一声,一排拇指大的玉简与符丸排开在石上,月色下像碎冰。
挑吧。姚家不会亏待陪练,但规矩你也懂——挑了就得用,不能转卖。
辛天音俯身,先拈起一块青玉简,指腹一压,符纹亮出幽蓝雷光,像一条小蛇在玉里游走。
辛天音指尖一顿,青玉简里那条雷蛇立刻僵住,像被冻进冰里。她抬眼望向姚晓月,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锋利:雷篆只能锁一个目标,迷雾山里的东西喜欢成群结队。有没有……群伤的
姚晓月眨了下眼,眼尾那点胭脂痣在月光里像一粒朱砂。她没说话,只是用食指把玉简和符丸往辛天音面前又推了半寸,露出原本被挡在最后的一枚黑铁环。
铁环只有指节大,边缘却缺了锯齿状的一圈,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咬掉一块。辛天音伸手去碰,指腹刚贴上缺口,耳边便嗡地炸开一声野兽嘶吼——铁环里封着一头雾魇的残魂。
这是去年我哥在‘鬼哭涧’捡的,姚晓月托着腮,声音甜得像蜜里掺了毒,放出来能吞三丈内的活物影子,影子一没,肉身就动不了了。不过……她忽然凑近,呵气如兰,它饿了半年,第一次用可能会反噬主人。敢不敢赌
辛天音垂眸,看见自己指甲缝里还沾着刚才给沈观澜锡盒时沾上的血腥味。她想起铁甲鼠尾尖勾住衣料那一瞬的冷意,想起山枭振翅时掀起的腥风,忽然笑了:赌。
她抓起铁环,锯齿缺口在她掌心烙下一道月牙形的血痕。血珠渗进去,铁环里传来一声满足的喟叹,仿佛雾魇正舔舐她的骨缝。
姚晓月眯起眼,月光在她睫毛上碎成细雪:不怕我坑你
怕。辛天音把铁环套上中指,缺口的锯齿正好卡住指骨,像一枚量身定做的镣铐,但沈观澜说魔道中人大多性格乖张——她抬眼,瞳孔里映出姚晓月微微收缩的瞳仁,我若连你都信不过,怎么敢信他还能活着回来
远处山枭的啼声忽然划破夜色,像一把钝刀割开绷紧的弦。两人同时抬头,看见东北方的天空泛起一层诡异的青白,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大雾里苏醒。
姚晓月收起笑,指尖在绣囊上一弹,剩下的玉简符丸哗啦一声全散了,像一场仓促的星雨。她站起身,裙裾掠过石面,带起一阵细小的风。
:
走吧,她说,再晚,雾魇就该吃人了。
辛天音跟在她身后,铁环在指根微微发烫。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沈观澜消失的方向——那里只剩一片浓稠的、化不开的黑。
雾岭第三夜,月晦星沉,山腹像被墨汁灌满。
雾气像被撕开的纱,一绺一绺地挂在林间。
辛天音与姚晓月才走出半里,脚下枯叶忽地塌陷,一只车轮大的蟾蜍破土而出,背生金线,鼓膜却嵌着一张扭曲的人脸——正是迷雾山赫赫有名的摄魂金蟾。
姚晓月袖中符丸已捏碎三枚,雷光未起便被金蟾长舌卷走。辛天音中指铁环一烫,雾魇残魂嘶啸欲出,她却猛地收拢五指,将铁环死死压住。
别动。她传音给雾魇,目光掠过金蟾鼓膜——那上面浮着一道暗红血纹,与沈观澜的铁甲鼠如出一辙。
金蟾喉间发出咯咯怪笑,竟口吐人言:黑山老妖座下,恭迎魔道少主。
雾中走出一人。
少年披黑羽大氅,额间一点朱砂,像雪里溅血。他指尖缠着银丝,另一端系在金蟾颅顶。辛天音认出那丝线——牵魂丝,魔道驭兽秘法,非嫡系不传。
魔道少主却先看见了辛天音指上的铁环,眉梢轻挑:姚家竟把鬼哭涧的雾魇也送人了
姚晓月脸色微变,辛天音却忽然垂首,指尖在铁环缺口一抹,血珠滚落,竟以指为笔,在虚空画出一道扭曲符纹——正是黑山老妖的饲妖令。
侍女阿音,奉老祖之命,迎少主回山。她声音压得沙哑,与黑山老妖那口破风箱般的嗓音有七分相似。
雾魇在她指下驯服地伏低,像一条被扼住七寸的蛇。金蟾鼓膜上的人脸竟也跟着俯首,发出呜咽。
少主银丝微松,似笑非笑:黑山老妖何时收了个活人侍女
辛天音抬眼,瞳孔深处浮起一层灰雾——那是雾魇残魂的倒影。她缓缓道:老祖说,活人比死人好用。少主若不信……她忽然扯开衣领,锁骨下赫然烙着一道黑色山形印记,可验身。
那是她用铁环锯齿临时烙出的疤,血痂未凝,却足够以假乱真。
少主指尖银丝垂落,金蟾乖顺地趴伏在辛天音脚边。他轻声笑:带路。
姚晓月被留在原地,雷光在她指间明灭,却终究没敢追。
辛天音转身时,指腹在铁环上轻轻一叩。雾魇残魂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嘶叫,像一封被撕碎的密信,飘向遥远的姚小姐——
姚晓月,你要好好活着,王子,公子死亡不少,你可是皇室偏门之女,我会和黑山老妖,魔道少主王蝉,商议立你为女王。
夜雾更浓,像一缸化不开的墨。
辛天音走在最前,黑羽大氅的少年——魔道少主王蝉——与她并肩,却只落后半步,仿佛在欣赏一出自己并不急着拆穿的戏。
金蟾伏低,四爪贴地,牵魂丝在少年指间轻颤,发出细若琴弦的嗡鸣。
辛天音每一步都踩在雾魇散出的灰影上,脚下落叶无声碎成齑粉。她不敢回头,却能感觉到王蝉的目光落在自己颈侧——那枚仍在渗血的黑山印记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背脊生疼。
忽然,王蝉开口,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落在刀锋。
阿音
属下在。
黑山老祖派你来迎我,可曾交代别的
只一句。辛天音嗓音压得极低,仿佛真从破风箱里挤出来,少主若问,便答——‘时机已至,旧血将枯,新王当立。’
王蝉脚步一顿,指尖银丝骤紧,金蟾鼓膜上那张人脸发出痛苦嘶叫。少年却笑了,额间朱砂在夜色里晕开一抹冶艳的血色。
旧血……他喃喃,原来那老鬼也厌了沈氏、姚氏两家的烂棋局。
辛天音心头一跳。她赌对了——黑山老妖与魔道并非铁板一块,王蝉想要的,从来不止一座山门。
雾魇在她指下悄悄松开一道缝隙,一缕灰影贴着地面滑向身后密林,直奔仍在原地的姚晓月。灰影里裹着辛天音方才以血写就的第二道密信:
——姚晓月,三日后子时,黑山祭坛。
带雷篆,破牵魂丝。
王蝉欲弑老祖,你来做新王。
……
黑山脚下,老槐倒挂,枝桠间悬着数十盏人皮灯笼。
辛天音与王蝉踏入山门那一刻,铁甲鼠忽然从暗处蹿出,尾尖勾住她靴沿,鼻尖急切地嗅那枚尚未愈合的烙印。
王蝉垂眸,似笑非笑:连畜生都认得旧主
辛天音弯腰抱起铁甲鼠,指腹掠过它背甲那道暗红血纹,低声道:老祖的印记,它自然认得。
实际却在鼠耳后摸到一粒细小锡屑——是沈观澜留给她的第三粒赤髓丸,被铁甲鼠藏在甲片之下。
王蝉收回目光,抬步登上石阶。
辛天音落后半步,指甲轻弹,锡屑无声没入袖口。
她抬眼望向山顶,黑山老妖的寝宫灯火如豆,在风中摇摇欲坠。
时机已至。
旧血将枯。
新王当立。
而她要做的,是让所有执棋者都变成棋盘上的卒。
第五章
黑山寝宫,烛火幽绿。
老妖盘坐在枯骨榻上,背后悬着一盏以整副人皮缝制的灯笼,灯焰舔在皮上,发出细微油脂爆裂声。辛天音垂手立在阶下,铁甲鼠蜷在她靴边,像一块冷铁镇纸。
黑山老妖抬起枯枝似的手,隔空点了点辛天音锁骨下那枚尚未结痂的烙印,嗓音像砂纸磨过铜钟:
姚家那小丫头当女王,我没意见——皇室血脉,面生,好拿捏。可朝中文武盘根错节,我魔道若替她出兵,便成了众矢之的。本座不做亏本买卖。
辛天音抬眼,瞳孔里映着那团绿火,像两口深井里浮出磷光:
不用老祖出一兵一卒。
三日后祭山大典,文武百官齐聚皇极殿——您只需站在姚小姐身后,像一尊镇殿神像。
我自有办法,让他们自己把王冠递到她手里。
老妖喉间发出嗬嗬怪笑,指骨敲了敲扶手:借力借谁的力
辛天音上前半步,摊开掌心——
那粒从铁甲鼠甲片下取出的赤髓丸已碾成暗红粉末,中间掺了一缕灰雾,正是雾魇残魂。
借他们自己的恐惧。
她声音轻得像刀背滑过绸缎,
姚小姐登位前一夜,我会让雾魇吞掉三位辅政大臣的影子。
次日大典,百官见他们跪得比谁都快,自然会跟着跪。
而您——
她指尖一弹,粉末化作一道极细红线,没入老妖袖中,
只需在姚小姐落座时,放出金蟾一声低鸣。
天下人都会记住:
黑山老妖往那儿一站,便是新王座下第一条恶犬。
恶犬不咬人,人自畏犬。
老妖眯起眼,绿焰在他眼眶里跳动。半晌,他伸舌舔了舔缺了门牙的齿列,像在品一味陈年的血:
成交。
寝宫灯火忽暗,像有一阵风从地底吹上来,吹得那张人皮灯笼鼓胀如孕妇的肚皮。
老妖的笑声混在风里,飘出石窗,一路掠向皇极殿屋脊——那里,王蝉正独坐飞檐,指尖银丝缠住一轮残月。
他听见笑声,低低啧了一声:
老鬼上钩了。
银丝骤紧,月色应声而裂。
姚晓月负手而立,指尖攥得发白。
当真要走
再不走,我就真成魔道筑基了。越国己经被魔道占领,王子,公主各有死伤,姚小姐虽然是外门庶女,却有皇家血统,也能被魔道扶上大位。
姚晓月说:我都住在小城,魔道凭什么扶我上位,就算扶我上位,我也是傀儡而己。
蟾蜍和铁甲老鼠我已经帮姚小姐练化,他们和手下绝对服从姚小姐柳松莓说。
祭山大典后第三日,天还未亮,宫门轰然洞开。
辛天音被两名内侍押出丹凤门。她仍着那袭墨绿朝服,腰间悬的却是空鞘——剑早已留给姚晓月。百姓隔得远,只见她脊背笔直,像一柄被折断却仍不肯弯的竹。押送的队伍一过朱雀大街,便有人往她身上砸烂菜叶,唾声四起:
魔道妖女,滚出越京!
辛天音半步未停,只在心里默数:一、二、三……数到第七声时,她听见宫墙内传来一声极低的蟾鸣——咕——,像闷鼓滚过水面。她知道,姚晓月动手了。
金銮殿。
姚晓月着玄红帝袍,端坐九龙椅,指尖一下一下敲着扶手。阶下,百官列班,却空出最前排三个位置——那是昨日还在跳脚反对她得位不正的辅政大臣:太师杜危、御史令公孙阙、兵部尚书房献之。
殿门紧闭,铜鹤香炉吐出的青烟突然歪斜,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掐住脖子。蟾蜍蹲在金柱阴影里,腮帮鼓胀,喉间咯咯作响。姚晓月抬手,轻轻一挥——
蟾蜍巨口骤张,一条猩红长舌卷出,舌面上粘着三团漆黑影子,正是昨夜被它吞掉的人影。影子落地,化作杜危、公孙阙、房献之的模样,却个个面色惨白,眼神空洞,对着龙椅齐刷刷跪下,额头撞得金砖咚咚闷响。
百官哗然。姚晓月垂眸,声音不高,却字字透寒:
三位老大人昨夜梦游紫宸殿,不慎跌进御沟,幸得朕的镇宫金蟾相救。如今魂未归窍,暂由影子替他们行礼。诸位爱卿——
她微微倾身,眼尾扫过阶下抖如筛糠的群臣,可有异议
无人敢应。只有铁甲鼠从龙椅背后爬出,沿着丹陛一路往下,铁鳞刮过金砖,火星四溅。它停在右都御史韩嵩脚边,仰头吱地一声,露出两排锯齿。韩嵩膝窝一软,扑通跪倒,牙关打颤:
臣……臣请封金蟾为护国神兽,铁甲神鼠为镇殿将军!
姚晓月笑了。她抬手,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点——
准。
铁甲鼠尾巴一甩,竟口吐人言,声音却是辛天音提前录进去的,冷得像淬冰:
韩嵩,升左相,领吏部、礼部。明日辰时之前,把反对新帝的折子全烧干净。少一张,本将军啃你一根骨头。
韩嵩额头抵地,冷汗浸透朝服。其余大臣见状,纷纷跪倒,一时间万岁声如潮,却掩不住牙关相撞的脆响。
当夜,禁中偏殿。
姚晓月屏退宫人,独坐灯下。案上摆着那只空鞘——辛天音留下的剑鞘。她指腹抚过鞘口,低声道:
第一刀我已替你砍了,第二刀,你亲自来。
窗外,铁甲鼠伏在屋脊,蟾蜍蹲在飞檐。月色被云遮住,整座皇城沉入一片黏稠的暗红。
三更,雨脚如麻,皇极殿顶却铺了白纱,像一层薄雪。
辛天音赤足立于屋脊,足踝上悬着两粒银铃,风吹铃动,却无声。她身披素纱,从头覆到脚,只在眼的位置剪出两个洞,灯火透过来,像幽绿的泪。
姚晓月执一炷香,自丹陛一步步登上屋脊。铁甲鼠与金蟾都被留在阶下,今夜不许跟随。
雨丝落在她赤金帝袍上,溅不起涟漪,却每落一滴,便有一道极细的血丝顺着袍角滑下——那是百官的影子在替她还债。
香举到额前,姚晓月开口,声音被雨声撕得极碎:
辛天音,你究竟是道,还是魔
辛天音没有回头,白纱被风鼓起,像一面招魂幡。
她答得干脆:都不是。
姚晓月上前半步,香灰被雨濡湿,火头却愈发猩红:你若为魔,为何扶我你若为道,为何替我杀人——怕我下不了手
辛天音终于转身,白纱拂面,露出唇色,淡得像雪里渗出的旧伤。
她抬手,指尖轻轻夹住那炷香,把火头按在自己掌心。
嗤——
一缕青烟从皮肉里腾起,雨浇不灭。
她把焦黑的掌心摊给姚晓月看,像递上一枚灼热的玺。
我扶你,是因为天下需要一个王,而你不怕当傀儡。
我杀人,是因为死在我手上的人,至少知道自己为何死。
至于道与魔——
她忽然俯身,贴到姚晓月耳畔,声音轻得像一根针掉进井里:
——它们都是给活人看的幌子。
死人只分两种:被我杀的,和该被我杀却没来得及杀的。
姚晓月指节收紧,香梗啪一声折断,火星溅在雨里,发出极轻的嗤啦。
辛天音抬手,把断香接过来,反手插在自己发髻的白纱上,像簪一截未寒的骨。
你问我怕不怕你不敢杀人,
她抬眸,隔着纱与雨,目光笔直刺进姚晓月的瞳孔,
我怕的,是你杀了人之后,还想着给自己找个干净的名分。
风声骤紧,银铃终于发出第一声脆响,却像刀锋磕在瓷上。
辛天音后退一步,白纱被雨浸透,贴在身上,显出锁骨下那枚尚未痊愈的烙印——当年老妖亲手烫的,如今成了她唯一的勋章。
姚晓月,她最后一次直呼帝名,你脚下这座城,是用影子和血浆糊的。
你若想坐稳,就别急着擦鞋。
话音落,她自屋脊纵身而下。
白纱在空中展开,像一柄被风撑开的伞,又似一面招魂的幡。
雨幕里,只余一声极轻的银铃,坠地,碎成三截。
姚晓月站在原处,掌心还残留着那截断香的余温。
她低头看,雨水冲淡了香灰,却冲不淡灰烬里那一点赤红——
那是辛天音掌心的血,混着朱砂,像一粒不肯熄灭的火种。
远处,铁甲鼠吱了一声,蟾蜍鼓腮低鸣。
姚晓月抬手,抹去脸上的雨水,轻声道:
传旨——
明日金銮殿外,竖白幡三丈,招魂无主。
再赐辛天音……国师之位,仍领魔道旧部,永驻黑山。
她顿了顿,补上最后一句:
尸位亦可,空棺亦可。
只要天下人记得,朕的链子,曾拴过恶犬。
雨声吞没了她的尾音,却吞不掉屋脊上那截断香——
香头仍亮,像一盏不肯灭的幽绿灯笼,照着皇城,照着她,照着那条无人敢回头的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