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府,地牢深处。
徐达独自坐在石凳上,面前那张木桌上,油灯如豆,微微摇曳,。
铁盒落在桌上,盒盖敞开着露出几个卷宗。
卷宗封皮上。
洪武十年龙江关税银亏空案一行字,墨色沉暗,力透纸背。
徐达的手指抚过旁边那一行更小,却更刺目的字迹:
“并涉相府,户部,锦衣卫及东宫詹事府。”
这上面每一个字,扎进他眼底,刺进他心头。
似乎,他好像知道了前段时间胡惟庸被灭族的真相了!
徐达拿起最上面那封信。
纸张是上好徽宣,触手温润。
落款,李善长三个字,笔力老辣,锋芒内敛,带着当朝首辅不容置疑的威权。
而信的开头,“燕王殿下亲启”几个字更是让徐达的呼吸骤然一窒!
燕王,朱棣!
信的内容虽语焉不详,只提“龙江所出,已照前议,分润诸方,燕地份额当于秋后由海路运抵。”
但字字句句,皆是勾结藩王,分赃国帑的铁证!
李善长,竟敢把手伸向藩镇,将龙江关的税银,暗中输送给远在燕王朱棣!?
徐达猛地闭上眼,额角青筋隐隐跳动。
洪武十三年,朱棣就藩,自己女儿也随他去了藩地,为何,短短两年时间,朱棣敢干出这种事?
又或者,朱棣一直在韬光养晦?
嘶!
这一刻,即便面对千军万马也未曾真正畏惧过的徐达,此刻的手,竟在微微颤抖。
牵扯李善长已是泼天大案,如今竟又卷入了太子与藩王!?
那面具人刀柄上的东宫印记,他可忘不了。
太子朱标性格本就温厚仁德,难道也在这旋涡之中?
他是否知情?
还是说他本就是这棋局背后那只手?
思绪如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徐达强行压下心绪,目光落在卷宗上。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决绝,翻开了那册页。
密密麻麻的字!
一笔笔触目惊心的亏空数额,从洪武十年初开始,啃噬着龙江关血液。
时间,地点,经手人,分润去向条分缕析,详尽得令人头皮发麻。
户部侍郎王哲的名字赫然在列,负责账目销抹。
锦衣卫一名千户负责“扫尾”。
而每一次巨额的分润,最终指向的审批印鉴,竟都盖着东宫用印的红戳!
那印记,刺得徐达双目生疼。
“东宫詹事府詹事府”徐达喃喃低语,声音干涩沙哑。
詹事府,辅佐东宫储君之机构,其印信,若无太子默许,谁能擅动?
朱标温和仁厚的面容在他脑海中浮现,随即又被卷宗上那红印狠狠击碎!
难道太子的仁德,不过是表象?
那李善长与远在边塞,自己女婿朱棣暗通款曲?
这个念头一旦滋生,就让他几乎窒息。
若真如此,这已非寻常贪墨,而是动摇国本,倾覆社稷的弥天大祸!
李善长,太子,藩王这铁三角一旦成形,其势足以裂土分疆!
陛下陛下可知晓?
若陛下知晓,又当如何自处?
这煌煌大明,难道已病入膏肓?
无力感攫住了徐达。
他扶着石桌边缘,手指发白。
下一步,该如何走?
是连夜叩阙,将这铁证直呈御前?
还是先秘审张皓月,从他口中挖出更多太子涉案的直接线索?
亦或是佯作不知,静观其变?
可那面具人背后的势力,会给他静观的时间吗?
李善长在城南点燃的火,真的只是为了烧死一个二虎?
千头万绪,凶险重重。
每一步,都可能踏进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地牢死寂。
只有油灯燃烧灯芯发出的细微噼啪声,在这压抑的寂静中被无限放大,如同死亡倒计时。
就在徐达心神激荡,几乎要被这冰冷的秘密压垮的瞬间。
“嗒嗒嗒”
一阵轻微脚步声,传到他的耳朵中。
声音缓慢,带着一种韵律,由远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