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江关下游,一处远离码头的荒僻江湾。
江水拍岸的声音此起彼伏。
这里没有码头货栈的喧嚣,只有一片死寂!
以及!
空气中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尸臭味。
七十多具尸体,男女老少,被草草丢弃在这里。
几日暴晒,尸体肿胀变形,面目全非,皮肤呈现出可怕的青紫色,蝇虫嗡嗡地盘旋其上,场面十分可怕。
不少尸体身上还残留着刀口创伤。
一群衣衫褴褛的妇人,老人和孩子,像被抽走了魂,瘫坐在离尸堆稍远些的泥地里。
哭声是压抑的,断断续续,哀鸣着。
恐惧,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压弯了他们脊梁,也浇灭了他们眼中的光。
收尸?
鸣冤?
他们不敢!
那只是会引来灭顶之灾的妄想罢了!
“哭?光哭有什么用!”
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突兀地打破了这片绝望。
人群茫然地抬头。
说话的是个跛脚老头,脸上满是沟壑皱纹,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怒火。
这是张皓月强行压制住痛,伪装的。
“俺家柱子。”张皓月指着尸堆里一具几乎无法辨认的尸体,声音哽咽。
“他才十七!肩膀都还没长宽!朝廷说他是悍匪?说他要抢漕粮?放他娘的狗臭屁!他是去求个活路的!是被活活砍死的!”
做戏自然要做全套!
张皓月猛地捶打着自己胸口,发出沉闷响声:
“看看!都睁开眼看看!这就是替朝廷卖命的下场!这就是老实人的下场!”
“死了还要被扣上屎盆子!扔在这烂泥滩里喂蛆!”
“让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闻闻这味儿!让他们看看我们这些刁民的血!是不是比他们的墨还黑!”
死寂。
连压抑的啜泣声都停了。
人群目光,从茫然呆滞,慢慢聚焦在他身上,又缓缓移向那片惨绝人寰的尸堆。
恐惧,开始褪去!
愤怒,逐渐浮现在每个人的脸上。
“他说的,对!”
一个抱着襁褓中婴儿的老妇人喃喃着,泪水无声滑落:“我家铁牛,老实了一辈子,连只鸡都不敢杀,怎么就成了悍匪。”
“他成了匪,以后我们家还怎么过?”
“朝廷,不给我们活路啊。”另一个壮年汉子,死死盯着亲人的尸体,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丝。
绝望,在共鸣中,轰然碎裂!
“不能就这么算了!”一个年轻后生猛地站起来,眼睛赤红。
“抬!把亲人尸首抬起来!抬到城里去!抬到那些官老爷眼皮子底下去!”
“让他们看看!让他们闻闻!”
“对!抬!抬到贡院去!”张皓月立刻嘶声附和。
“那是读书人考功名的地方!是讲理的地方!”
“咱就让全天下的读书人都看看,这功名背后,沾的是谁的血!”
“让圣人的牌位也闻闻这血腥味儿!问问他们,这大明还有没有天理!”
“抬尸鸣冤!去贡院!”
“讨个说法!”
“让读书人评评理!”
积压许久的悲愤,如同洪水,瞬间冲垮了所有人的理智。
麻木的人群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
他们挣扎着爬起来,带着一种癫狂,冲向那片令人作呕的尸堆。
男人,妇人,甚至半大的孩子,强忍着恐惧不适,七手八脚地抬起亲人肿胀僵硬的尸体。
沉重的尸身压在瘦弱肩膀上,腐烂气味令人窒息,但没有人退缩。
一张张草席,一扇扇门板,成了简陋担架。
一支由死人跟活人组成的队伍,在张皓月无声的指引下,缓缓离开江滩!
向着应天府城贡院,决绝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