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雷霆震怒,手段酷烈,朱标能理解那份焦灼,但仅仅靠杀,能解决问题吗?
那些被逼反的纤夫饥民,难道生来就是暴徒?
“来人。”朱标唤道。
一个太监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殿内:“殿下。”
“备两套寻常的衣物,孤要出去走走。”朱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
他要去看看,看看这漕运,是不是奏报里面写的那样。
下午黄昏,靠近龙江关码头的一处茶棚里。
朱标身着半旧蓝袍,扮作一个随父兄出来见世面的年轻商人,坐在角落。
他身边只跟着一个同样换了装束的贴身侍卫。
茶棚里人声嘈杂,充斥各种臭味道。
脚夫,船工,小贩挤在一起,低声交谈着,气氛压抑惶恐。
“听说了吗?临清闸那边,杀得血流成河啊!”一个老船工压低声音,带着惊悸。
“锦阎王真不是白叫的!管你是不是领头的,只要沾边,咔嚓!”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唉,作孽啊!”旁边一个挑夫叹息。
“王扒皮是该死,可那些抢粮的,好些都是饿疯了的苦哈哈啊,家里婆娘孩子等着米下锅呢。”
“饿疯了?”一个穿着稍体面些的小商贩嗤笑一声,带着愤懑:“那是被剥皮抽筋,活不下去了!”
“哼!什么过闸钱,验粮钱,辛苦钱,孝敬钱,名目多得数不清!层层加码!”
“运一趟粮,船老大都能把媳妇赔出去!”
“钱从哪来?还不是克扣我们这些卖力气的工钱?工钱拖了又拖,家里揭不开锅,不去抢,等着饿死吗?”
朱标握着茶碗的手,微微发白。
这些话,远比奏章更具冲击力。
这时,一个像是漕运衙门底层小吏的人,醉醺醺地晃进茶棚,一屁股坐在朱标邻桌,拍着桌子叫嚷:
“都他妈别说了!上头震怒!要严查!”
“查个屁!查来查去,还不是抓几个王扒皮那样的替死鬼?”
“真正的大鱼,嘿嘿。动得了吗?人家,人家的孝敬,可是通着。”
他醉眼朦胧地用手指了指天,又赶紧缩回来,打了个酒嗝。
“通着上面呢!查?查到最后,还不是我们这些跑腿的倒霉!锦阎王一来,兄弟们人人自危啊!”
“通着上面?”朱标的心猛地一沉。
这小吏的醉话,让他头皮发麻!
难道这漕弊盘根错节,根源竟在朝廷?
他想起中午看到的那份《漕弊十疏》,上面写着:舞弊之赃银何来?盘剥之所得何去?上下其手,沆瀣一气!
此刻,在这码头底层小吏的醉话里,竟得到了印证!
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他意识到,朱元璋的屠刀,或许能暂时压住闸口暴乱,却斩不断那毒根!
甚至,可能因为酷烈的镇压,让根扎得更深!
就在这时,茶棚角落,一个须发皆白,抱着旧琵琶的盲眼老人,用沙哑声音唱了起来,声音不大:
“运河长哟,血泪淌,闸官是虎吏是狼,过闸钱买命粮,层层扒皮到骨凉。”
“读书郎登金榜,谁知银钱染肮脏?官官护网一张,黎民苦向谁讲?只盼天公降雷霆,扫尽魍魉现光明”
这歌谣,词句直白如刀,将漕弊之苦,官场黑暗,唱得淋漓尽致!
尤其是那句读书郎,登金榜,谁知银钱染肮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