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被推下天台的那一刻,我没有看见上帝,只看到了林薇薇那张扭曲又快意的脸。
再次睁眼,我回到了死亡前一个月。
只是这一次,我的眼睛,能看见罪恶的形状。
每一个霸凌过我的人,身上都攀附着一只狰狞的影子,那是他们无法言说的罪。
【1】
苏然,你再瞪我,信不信我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尖利的声音像淬了毒的针,扎进我的耳膜。
我猛地从课桌上惊醒,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校服。眼前是熟悉的教室,刺眼的阳光透过窗户,在泛黄的课本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一切都那么真实,真实得让我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我不是……已经死了吗
从教学楼七楼的天台,被我最好的朋友林薇薇,亲手推了下去。身体失重下坠的恐惧,骨骼碎裂的剧痛,以及生命最后流逝的冰冷,依旧清晰地烙印在我的灵魂深处。
喂!哑巴了一只手重重地拍在我的课桌上,震得笔盒咔咔作响。
我缓缓抬起头,对上了林薇薇那张画着精致妆容,却满是刻薄与不耐的脸。
就是这张脸,在我死前,笑得灿烂又残忍。
对不起。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响起,这是刻入骨髓的懦弱,是长达两年被霸凌后遗留的条件反射。
林薇薇满意地哼了一声,像个得胜的女王,扭着腰回到了她的座位上。周围传来几声压抑的窃笑,那些目光或同情,或轻蔑,或麻木,像无数根细小的刺,扎在我身上。
我低下头,视线落在桌角的日历上。
9
月
4
日。
距离我被推下天台,还有整整一个月。
我……重生了。
巨大的狂喜和憎恨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我的理智撕裂。我回来了,我带着地狱的怒火回来了!林薇薇,还有那些所有参与过霸凌我的人,你们的报应,来了!
我死死地攥住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用疼痛来维持清醒。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着复仇的计划。仅仅是揭露他们的罪行吗不,太便宜他们了。我要让他们也尝尝,那种被孤立、被恐惧支配,最终坠入深渊的滋味。
就在这时,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丝异样。
林薇薇的座位旁,似乎……有什么东西。
那是一团浓郁的、不断蠕动的黑影,像一滩活着的墨汁,紧紧地攀附在林薇薇的后背上。它没有固定的形态,时而伸出扭曲的触手,时而幻化出一张无声尖啸的人脸。那张脸的五官模糊不清,只能看到一个巨大的、黑洞般的嘴巴,仿佛在吞噬着周围的光。
我惊得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
那团黑影依旧在那里,甚至……它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注视,那张模糊的脸缓缓地转向我,黑洞般的嘴巴咧开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
幻觉是重生带来的后遗症吗
我环顾四周,其他同学的身边都干干净净,只有林薇薇,她的身上缠着那么一个恐怖的东西。
不,等等。
我又看到了坐在前排的张浩,他是林薇薇的头号跟班,我的作业本经常被他撕碎,我的课桌也总被他用马克笔画满侮辱性的涂鸦。
在他的肩膀上,也趴着一团小一些的黑影,像一只丑陋的黑色猴子,正用尖利的爪子抓挠着他的脖子,而张浩本人却毫无察觉,只是时不时烦躁地挠挠后颈。
还有李雪,那个总是在旁边煽风点火、散播我谣言的女生。她的脚边,缠绕着几条蛇一样的黑影,冰冷地滑过她的脚踝。
我……我能看见了。
我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但我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些黑影,就是他们身上背负的罪恶。是他们对我施加的每一次伤害,每一次恶意,所凝聚而成的……实体。
一个疯狂而大胆的计划,在我心中迅速成形。
如果,我能让所有人都看到这些罪影呢
下课铃声响起,林薇薇伸了个懒腰,起身准备去洗手间。她经过我座位的时候,习惯性地不小心撞了一下我的桌子,我的水杯应声落地,摔得粉碎。
哎呀,真不好意思啊,苏然。她故作惊讶地捂住嘴,眼里的笑意却毫不掩饰。
周围又是一阵哄笑。
在上一世,我会默默地蹲下身,捡起那些碎片,甚至还会因为弄湿了地面而向她道歉。
但现在,我只是缓缓地抬起头,目光越过她的肩膀,看向她背后那团蠕动的黑影,轻声说了一句:
你背上……好大一只蜘蛛,黑色的,还在动。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嘈杂的课间,却清晰地传到了林薇薇和周围几个人的耳朵里。
林薇薇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2】
林薇薇脸上的表情,从讥讽到错愕,再到一丝无法掩饰的惊慌,只用了短短几秒。
她最怕虫子,尤其是蜘蛛,这是只有她身边几个朋友才知道的秘密。
你……胡说八道什么!她色厉内荏地吼道,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自己的后背,却什么也没摸到。
我没有理会她的咆哮,只是维持着那个姿势,眼神空洞地盯着她身后的空气,仿佛真的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我的瞳孔微微收缩,嘴唇也因恐惧而变得苍白。
不止一只……我用梦呓般的语调继续说,好多……好多条腿,在你头发上爬……
我的演技,源自我无数个被霸凌后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的夜晚。那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根本不需要伪装。
啊——!
林薇薇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疯狂地拍打着自己的身体和头发,原本精致的发型瞬间变得凌乱不堪。她的跟班张浩和李雪也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帮她检查。
薇薇,没有啊,什么都没有。
苏然这个疯子又在吓唬人!
林薇薇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看到我依旧平静地看着她,那眼神不像是在恶作剧,更像是在陈述一个她看不见的可怕事实。一种莫名的寒意从她的尾椎骨窜了上来。
苏然,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她恼羞成怒,抓起旁边桌上的一本练习册就朝我砸了过来。
我没有躲。
练习册的硬角狠狠地砸在我的额头上,火辣辣地疼。但我没有像以前那样退缩或哭泣,我只是用那双空洞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然后,我笑了。
你看,你一发脾气,它就更兴奋了。我轻声说,它的嘴巴,快要咧到你耳朵根了。
我描述的,正是她背后那团罪影此刻的形态。随着她情绪的激动,那团黑影蠕动得更加剧烈,那张无声尖啸的脸,裂开的嘴巴,几乎占据了她整个后背。
林薇薇的动作彻底僵住了。
她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惊疑和恐惧。她不相信我的话,但我的反应太反常了。以往的苏然,被她这样对待,早就吓得哭出来了,可今天的我,平静得可怕,甚至带着一种诡异的怜悯。
上课铃解救了她。她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像是要在我身上剜下两块肉来,然后才不甘不愿地回到了座位上。
但整个下午,她都坐立不安,时不时地回头看我,或者紧张地触碰自己的后背和头发。
我知道,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了。
而我额头上的伤口,成了我反常行为的最好注脚——在所有人看来,苏然终于被逼疯了。
放学后,我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回家,而是去了学校那栋废弃的旧艺术楼。这里是我上一世生命的终点,也是我这一世复仇的起点。
我需要一个帮手。一个同样被他们伤害,却选择了沉默的人。
陈默。
那个在我被林薇薇她们堵在厕所里,用冷水从头浇到脚时,恰好路过,却低着头假装没看见的男生。
我死后,灵魂飘在空中,看到他一个人偷偷跑到我出事的天台,放了一束白色的雏菊。
他有愧疚。
而有愧疚的人,身上也会有罪影,只是形态不同。
我推开艺术楼虚掩的铁门,一股尘封的霉味扑面而来。我在三楼的画室里找到了陈默。他正戴着耳机,专注地对着画板画画,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显得有些孤寂。
我走近了,才看清他画板上的内容。
那不是什么风景或静物,而是一个女孩的背影,她独自站在天台上,仿佛下一秒就要乘风而去。
那个背影,是我的。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陈默也发现了我,他惊慌地摘下耳机,下意识地想用身体挡住画板。
你……他看到我额头上的伤,眼神闪烁了一下。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在他的身上,我看到了一团灰色的、雾状的影子。它不像林薇薇她们身上的那么狰狞可怖,它只是安静地笼罩着他,像一场永远不会散去的浓雾,透着无尽的悔恨和压抑。
你的画,很好看。我开口,声音平静。
陈默的脸瞬间涨红了,他局促地站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可怜我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
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垂下了眼帘,默认了。
不,我摇了摇头,然后上前一步,凑到他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不可怜。可怜的,是那些被『鬼』缠上的人。
陈默猛地抬起头,不解地看着我。
我伸出手,指了指他心脏的位置,那里,正是灰色雾气最浓郁的地方。
你这里,也住着一个『鬼』,对不对我轻声说,它一直在对你说『对不起』,一直在问你『为什么当初没有伸出手』。它让你睡不着觉,让你画画的时候,也只能画出绝望的背影。
陈默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看着我的眼神,像是见了鬼一样。
【3.】
陈默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画架,发出一声刺耳的哐当声。
你……你怎么知道……他的声音因为震惊而破碎不堪,像是被扼住了喉咙。
我怎么知道
因为我能看见。我能看见他身上那团名为悔恨的灰色雾影,能听到那雾影中传来的、属于他自己内心的无声拷问。
我不仅知道这些,我向前逼近一步,目光如炬,死死地锁定他,我还知道,你偷偷调查过林薇薇,你知道她不仅霸凌我,还曾经逼得一个学妹转学,那个学妹的父亲来学校闹过,最后却被林薇薇的父母用钱和关系压了下去。
这些事,是我上一世死后,以灵魂形态飘荡时,无意中听到的。而这一世,它们成了我最有力的武器。
陈默的瞳孔收缩到了极致,他看着我,眼神从震惊,彻底转为了恐惧。在他眼里,我不再是那个懦弱可欺的苏然,而是一个洞悉一切的魔鬼。
你到底是谁他颤声问。
我是从地狱里爬回来的苏然。我直视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我来,是为了向所有欠我的人,讨还血债。而你,陈默,你的沉默,也是一把刀。现在,我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
我摊开手掌,掌心是被我攥得满是血痕的伤口。
帮我。我说,把你所知道的,关于林薇薇、张浩、李雪他们所有人的、见不得光的秘密,都告诉我。否则,你身上的那团灰雾,会缠着你一辈子,直到把你整个人都吞噬殆尽。
我的话语像一道道惊雷,劈在陈默的心上。他看着我掌心的血,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仿佛真的能感觉到那团灰雾正在收紧。
长久的沉默后,他终于颓然地垂下肩膀,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
好。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我帮你。
……
接下来的几天,学校里开始流传一个诡异的传闻——高二(三)班的苏然,疯了。
她不再对林薇薇等人的欺负逆来顺受,但也不反抗,只是用一种极其诡异的眼神看着他们,嘴里念叨着一些你背后有东西、它在对你笑之类的胡言乱语。
一开始,大家都以为这是她精神失常后的胡言乱语。
直到第一个意外发生。
那天体育课,张浩在打篮球时,为了抢一个篮板球,和另一个班的男生撞在了一起。这本是球场上很常见的碰撞,但张浩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摔倒在地。
他的右腿,当场骨折。
医务室的老师检查后,都觉得不可思议,只是那样的碰撞和摔倒,怎么会造成如此严重的粉碎性骨折
只有我知道,在他起跳的那一刻,他肩膀上那只黑猴子般的罪影,猛地跳到了他的脚下,用无形的爪子狠狠地绊了他一下。
我站在操场边,冷冷地看着被抬上救护车的张浩。他疼得满头大汗,面容扭曲,在经过我身边时,他看到了我。
我对他做了一个口型:它不喜欢你跳那么高。
张浩的眼睛瞬间睁大了,恐惧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他想说什么,却被剧痛堵住了喉咙,只能发出嗬嗬的怪声。
这件事之后,李雪变得更加惶恐不安。她开始失眠,总觉得寝室里有奇怪的声音,脚踝处也总是冰冰凉凉的,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她去校医室开了安眠药,但情况却越来越糟。她上课时精神恍惚,好几次被老师点名批评。
我则在陈默的帮助下,拿到了她偷偷用小号在学校论坛上造谣我的证据截图。
我把那些截图打印出来,匿名放在了班主任的办公桌上。
第二天,李雪被叫到了办公室。她出来的时候,眼睛红肿,显然是哭过了。班主任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让她给我道了歉,并给了她一个记过处分。
李雪站在讲台上,声音哽咽,眼神却怨毒地射向我。
我知道,她不服。她觉得是我的报复。
我迎着她的目光,视线缓缓下移,落到她的脚踝处。那几条蛇形的罪影,此刻正兴奋地吐着信子,缠得更紧了。
我微微一笑,轻声对她说:道歉要诚心哦,不然,它们会生气的。
李雪的身体猛地一抖,她像是看到了什么最可怕的东西,尖叫一声,不顾一切地冲出了教室。
教室里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我。
而林薇薇,坐在她的座位上,脸色苍白如纸。她放在桌下的双手,死死地绞在一起,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张浩断了腿,李雪精神失常。
下一个,就该轮到她了。
她能感觉到,那张无形的网,正在慢慢收紧。而我,就是那个坐在网中央,冷笑着看她垂死挣扎的蜘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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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林薇薇的恐惧,让她变得更加疯狂。
她不再满足于言语上的羞辱和孤立,她需要一次更激烈、更彻底的教训,来证明我只是在装神弄鬼,来驱散她心中日益浓厚的恐惧。
她盯上了学校下周要举办的艺术节。
陈默第一时间把消息告诉了我。林薇薇打算利用艺术节前夕,大家都在忙着布置会场的时候,把我骗到那个我上一世死去的、废弃的艺术楼。
她们准备在那里,重演一次更残忍的霸凌,还要拍下视频,让我彻底身败名裂。
她们准备了油漆,还有剪刀。陈默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担忧,苏然,这是个陷阱,你不能去。
不,我要去。我看着窗外阴沉的天空,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这是一个最好的舞台,不是吗
一个,让所有罪恶,都暴露在阳光下的舞台。
艺术节前一天的傍晚,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空气阴冷潮湿。
我收到了林薇薇发来的短信,内容很简单:旧艺术楼三楼画室,一个人来,不然你那些『疯话』,很快就会变成全校皆知的『事实』。
我删掉短信,把手机放进口袋,独自走向那栋如同蛰伏在校园角落的怪兽般的建筑。
推开沉重的铁门,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我沿着吱呀作响的楼梯,一步步向上走。我的脚步很轻,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上一世的回忆上,沉重无比。
三楼的画室里,林薇薇和她剩下的两个跟班已经在等我了。
画室中央,放着一把椅子。林薇薇翘着腿坐在旁边的桌子上,手里把玩着一把锋利的剪刀,刀刃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冷光。旁边站着的两个女生,一人提着一桶红色的油漆,脸上是如出一辙的、充满恶意的笑容。
苏然,你还真敢来啊。林薇薇看到我,笑了,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我能看到,她背后那团巨大的罪影此刻异常活跃,无数扭曲的触手在她周身舞动,黑洞洞的嘴巴里发出无声的咆哮,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盛宴而欢呼。
为什么不敢来我反问,目光平静地扫过她们每一个人,这里……很热闹,不是吗
我的话让她们愣了一下。
少他妈装神弄鬼!林薇薇从桌子上跳下来,拿着剪刀走到我面前,用刀尖抵着我的脸颊,今天,我就让你看看,到底是你的『鬼』厉害,还是我的剪刀厉害!
冰冷的金属触感,让我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但这一次,不是因为害怕。
而是因为兴奋。
你真的想知道我抬起眼,直视着她因为愤怒和恐惧而有些扭曲的脸,那你看好了。
我没有反抗,任由那两个女生把我按在椅子上。
红色的油漆,黏稠而冰冷,从我的头顶倾泻而下,瞬间模糊了我的视线。刺鼻的气味钻进我的鼻腔,像极了上一世我口鼻中涌出的血腥味。
她们在尖笑,在辱骂,声音刺耳又遥远。
我闭上眼睛,任由自己沉浸在这片黑暗和冰冷之中。
然后,我开始说话。
我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锥,穿透了她们的笑声,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王倩,我叫出其中一个提油漆的女孩的名字,你以为没人知道,你偷了班费去买演唱会门票,然后嫁祸给那个转校生吗你右肩上那个长着三只手的人影,每天晚上都在你耳边数钱,你睡得好吗
那个叫王倩的女孩笑声戛然而止,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
还有你,赵琳,我转向另一个女孩,你嫉妒李雪比你更受林薇薇的重视,所以偷偷把她的安眠药换成了维生素片,还告诉她,是『鬼』在缠着她,让她睡不着。你脚下那条吐着信子的毒蛇,是不是很像你自己的样子
赵琳手里的油漆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惊恐地看着我,像是看着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最后,我的目光穿过满脸的油漆,落在了林薇薇身上。
林薇薇,我笑了,红色的油漆顺着我的嘴角滑落,像一道道血泪,你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你身上的『东西』最大,最丑陋
因为你做的恶,最多啊。
五岁的时候,你把邻居家的小猫从三楼扔下去,骗所有人说它是自己掉下去的。
十岁的时候,你把同桌的竞赛报名表藏起来,因为你嫉妒她比你优秀。
初三那年,你带着人把那个向你告白的学长打到住院,只因为你觉得他长得丑,让你丢了面子。
还有一年前,那个被你逼到转学的学妹……你做的,可不止是散播谣言那么简单吧
我每说一句,林薇薇的脸色就白一分。她手中的剪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这些事情,有些是她深埋心底的秘密,有些甚至连她父母都不知道。
苏然,她怎么可能知道!
你……你到底……她指着我,声音里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恐惧。
就在这时,画室那扇紧闭的门,被人从外面砰的一声撞开了。
班主任和几个老师冲了进来,他们身后,还跟着拿着手机正在录像的陈默。
老师们看到眼前的情景,全都惊呆了。
我坐在椅子上,浑身被泼满了红色的油漆,狼狈不堪,像一个血人。
而林薇薇和她的两个同伙,则像三尊雕像一样僵在原地,脸上是无法掩饰的惊恐和苍白。
我的脸上,依旧挂着那个血泪般的笑容。
舞台已经搭好,演员全部就位。
现在,好戏该开场了。
【5.】
班主任的怒吼声,像一颗炸雷,在死寂的画室里炸响。
你们在干什么!
林薇薇她们如梦初醒,王倩和赵琳下意识地就想跑,却被随后跟进来的教导主任堵住了去路。
林薇薇的反应最快,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指着我,抢先开口:老师!是苏然!她疯了!她约我们来这里,然后自己把油漆倒在身上,还说一些我们听不懂的胡话来陷害我们!
不得不说,她的心理素质远超常人。在如此巨大的冲击下,她还能在第一时间编造出谎言,试图反咬一口。
如果我是以前的苏然,面对这种指控,恐怕只会百口莫辩,最后在老师们各打五十大板的和稀泥下,再次成为受害者。
但我不是了。
我没有急着辩解,只是缓缓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黏稠的油漆从我身上滴落,在地上汇成一滩滩刺眼的红色。
我抬起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油漆,露出一双平静到可怕的眼睛。
老师,我看向班主任,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她说我疯了。那不如,就让大家看看,一个『疯子』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说完,我转向墙边的一块空白画板。
那里,放着陈默事先准备好的木炭条。
我拿起木炭条,没有丝毫犹豫,开始在画板上飞快地勾勒。
我没有学过画画,我的线条粗糙而凌乱,充满了孩童般的天真和野兽般的疯狂。
但所有人都看懂了我在画什么。
我画了一个女孩,她被绑在椅子上,头上被浇着油漆。在她周围,是三个狞笑着的女孩。
这只是第一层。
紧接着,我在那三个狞笑的女孩身上,画上了她们各自的罪影。
一个肩膀上趴着三手怪物的女孩。
一个脚下缠绕着毒蛇的女孩。
还有一个,她的背后,攀附着一个巨大、丑陋、长着无数触手和一张深渊巨口的怪物。那怪物的形态,与林薇薇的身形完美地重合在一起,仿佛就是她灵魂的具象化。
我的笔触充满了力量和愤怒,木炭条在画板上划出刺耳的沙沙声,像是恶鬼的低语。
整个画室,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我画出的这幅诡异、阴森、却又充满了冲击力的画给震慑住了。
那不是一幅简单的画,那是一场控诉,一声呐喊,一个来自地狱的景象。
这就是我眼中的世界。我扔掉只剩一小截的木炭条,转过身,看着脸色已经毫无血色的林薇薇,你们说我疯了,没错,我是疯了。因为只有疯子,才能看到你们身上那些普通人看不见的……肮脏东西。
你胡说!你血口喷人!林薇薇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但她的声音却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显得尖锐无力。
我是不是胡说,问问她们就知道了。我指向已经瘫软在地的王倩和赵琳,问问王倩,她肩上的怪物,是不是每天都在数着那些不属于她的钱。问问赵琳,她脚下的蛇,是不是在嘶吼着嫉妒与怨恨。
王倩和赵琳浑身一颤,她们看着我,又惊恐地看了看自己的肩膀和脚下,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我的话却像魔咒一样,精准地刺中了她们内心最阴暗的角落。
不……不是的……我没有……王倩语无伦次地否认着,眼泪夺眶而出。
赵琳更是直接崩溃了,她抱着头,发出意义不明的呜咽声。
她们的反应就是最好的证据。
班主任和教导主任的脸色变得铁青,他们不是傻子,事情到了这一步,谁是谁非已经一目了然。
更何况,门口还站着一个全程录像的陈默。
林薇薇看着两个同伴不争气的样子,看着老师们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她知道,她完了。
但她不甘心。
她猛地抬起头,怨毒的目光死死地钉在我身上,那眼神仿佛要将我生吞活剥。
苏然!就算这些都是我做的,又怎么样!她破罐子破摔地吼道,你以为这样就能打倒我吗我爸是校董!你信不信,明天你就会被勒令退学,而我,什么事都不会有!
这是她最后的底牌,也是她一直以来有恃无恐的资本。
然而,她话音刚落,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画室门口。
是校长。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穿着警服的人。
校长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看都没看林薇薇一眼,而是径直走到我面前,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和歉意:苏然同学,让你受委屈了。
然后,他转向林薇薇,声音冷得像冰:林薇薇,你父亲刚刚已经被纪委的人带走了。因为涉嫌挪用公款和商业贿赂。
林薇薇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彻底褪去了。
她最大的靠山,倒了。
而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我。或者说,是陈默。
陈默不仅把录像发给了老师,还在我的授意下,将林薇薇父亲是校董、长期利用职权包庇女儿、打压受害学生的事情,以及他搜集到的部分证据,用匿名邮件的方式,发给了市教育局和纪委的公开邮箱。
我不知道这封邮件会不会起作用,但这就像我画出的那幅画一样,是一次控诉,一次呐喊。
没想到,它真的起作用了。或者说,林薇薇的父亲,本就早已被盯上,我们的这封邮件,只是点燃了引线而已。
林薇薇呆呆地站在原地,仿佛被抽走了灵魂。
她背后那团巨大的罪影,也像是失去了支撑一般,剧烈地扭曲、萎缩,发出一阵阵无声的哀嚎。
它在恐惧。
因为它的宿主,失去了所有可以依仗的力量,即将坠入真正的深渊。
【6.】
警察带走了林薇薇、王倩和赵琳。
我则被救护车送到了医院。虽然没有外伤,但被泼了满身的化学油漆,还需要做全面的检查。
陈默陪着我,他看着我被护士清理干净后,依旧苍白的脸,眼神复杂。
谢谢你。他低声说。
该说谢谢的是我。我摇了摇头,没有你,我的计划不会这么顺利。
我只是……做了我早就该做的事。他自嘲地笑了笑,那笼罩在他身上的灰色雾影,似乎变淡了一些。
我知道,当他选择站出来,把手机对准林薇薇她们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开始了自己的救赎。
接下来的几天,事情的发酵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林薇薇父亲被查,牵出了一连串的腐败问题,不仅教育系统,甚至商界都有所波及,成了一桩轰动全市的大案。
而我们学校的霸凌事件,也因为林薇薇的特殊身份,被媒体曝了光。我那幅在画室里画的、充满诡异色彩的罪影图,被陈默拍了下来,连同他录的视频,一起流传到了网上。
一时间,舆论哗然。
疯女的复仇、罪恶的形状、被霸凌者的地狱呐喊,各种博人眼球的标题将这件事推上了风口浪尖。
我成了事件的中心。有人同情我,称我为吹哨人;也有人畏惧我,觉得我的精神状态不正常,那些画和言论都充满了邪气。
学校为了平息舆论,对涉事学生做出了严肃处理。王倩和赵琳被记大过并留校察看,她们的家长也到医院来向我道了歉,虽然那道歉毫无诚意,更像是一种迫于压力的表演。
而林薇薇因为情节恶劣,且有视频证据,被直接开除了学籍。听说她被警察带走后,精神就彻底崩溃了,被家人送进了精神病院。
我没有去欣赏她的惨状。
因为我知道,对她来说,最大的惩罚不是退学,不是舆论的谴责,而是她身上那只永远无法摆脱的罪影。
只要她心中的恶念不消,那只怪物就会永远地、日日夜夜地折磨她,直到将她彻底吞噬。
我的复仇似乎已经成功了。
那些曾经高高在上、肆意欺凌我的人都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校园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再也没有人敢当面议论我,他们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敬畏和疏离。
我成了校园里的一个传说,一个不能招惹的禁忌。
可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我站在医院的窗前,看着楼下人来人往,第一次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怀疑。
我能看见罪恶,能利用它来复仇。
可是,复仇之后呢
我的世界,并没有因此变得清澈。恰恰相反,它变得更加浑浊。
我的眼睛,像一个被诅咒的镜头,无论我走到哪里,都能看到那些或大或小、或深或浅的影子。
路过的医生,他身上缠绕着一丝黑气,或许是因为某次医疗失误而心怀愧疚。
病房外的护士,她脚边有一团灰影,或许是因为对某个病人不够耐心而感到自责。
甚至,在我父母来看我时,我看到他们身上,也笼罩着淡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灰色雾气。那是因为他们忙于工作,疏于对我的关心而产生的愧疚。
这个世界,原来没有绝对的干净。
每个人,都背负着自己的罪与罚。
而我,被迫成为了这一切的见证者。
这真的是我想要的新生吗
就在我陷入迷茫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找到了我。
那是一个穿着中式对襟衫、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太太。
她是我奶奶。
我从小在乡下由奶奶带大,直到上初中才被父母接到城里。奶奶是一个很传统,甚至有些迷信的老人。她会看黄历,会算节气,还会做一些很复杂的祭祀仪式。我父母总说她神神叨叨的。
她风尘仆仆地赶来,一进病房,没有先问我的身体怎么样,而是径直走到我面前,用她那双布满皱纹却异常明亮的眼睛,仔细地端详着我。
然后,她叹了一口气,说出了一句让我浑身血液都几乎凝固的话。
你……终究还是开了『眼』。
【7.】
奶奶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心中所有疑惑的门。
奶奶,您……知道这是什么我声音颤抖地问,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奶奶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是拉着我坐下,然后从随身携带的布包里,拿出了一本用牛皮纸包裹着、线装的古旧册子。
册子已经很旧了,纸页泛黄,边角卷曲,上面用毛笔写着三个古朴的篆字——《渡灵录》。
我们苏家,祖上不是什么达官显贵,奶奶一边摩挲着册子的封面,一边缓缓说道,我们是『渡灵人』。
渡灵人我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汇。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谁能无愧,谁能无过奶奶的眼神悠远,仿佛在诉说一段尘封已久的历史,有的人,心有愧疚,郁结于心,死后魂魄不安,是为『怨』。有的人,作恶多端,孽债缠身,阳气衰竭时,便会引来自身罪孽所化的『祟』。这些,都是不该留存于阳世的东西。
而我们苏家的『渡灵人』,天生就有一双能看见这些『怨』与『祟』的眼睛。我们的使命,不是审判,不是惩罚,而是『渡』。
渡
对,渡。奶奶指了指那本《渡灵录》,渡那些心有悔意的魂,让他们放下执念,安心轮回。也『渡』那些被罪祟缠身的人,帮他们看清本心,引导他们自己去消解罪孽。这是一种平衡,也是一种慈悲。
我呆呆地听着,奶奶的话为我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原来我所看到的罪影,在她们的口中,被称为祟。而我这种能力,不是诅咒,而是一种代代相传的……天赋,或者说,责任。
可是……我艰难地开口,我利用了这种能力,去报复……
傻孩子,奶奶打断了我,她温暖粗糙的手掌握住了我冰冷的手,如果有人拿刀要杀你,难道你要因为怕刀太锋利而站着不动吗你没有做错。你只是用他们自己的『祟』,让他们看到了自己最真实的模样。是他们自己的罪孽,打败了他们自己。
但是,奶奶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你要记住,『看见』只是第一步。真正的『渡灵人』,要学会的,是如何『放下』。放下仇恨,放下执念,也帮助别人放下。否则,你自己,也会被这些无穷无尽的负面东西所吞噬,最终变成一个只看得到黑暗的『睁眼瞎』。
奶奶的话,如醍醐灌顶,让我混沌的思绪瞬间清明。
是啊,复仇之后,我并没有感到解脱,反而陷入了更深的迷茫和痛苦。因为我的心里,还充满了仇恨。我看到的,也只是罪恶。
我忘了,这个世界上,除了黑与白,还有灰色。
就像陈默。
他身上的灰色雾影,是悔,而不是恶。当我引导他做出正确的选择后,那团雾气就在慢慢消散。
这,或许才是渡的真正含义。
不是毁灭,而是救赎。既是救赎别人,也是救赎自己。
奶奶,我该怎么做我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奶奶欣慰地笑了笑,她把那本《渡灵录》放在我的手上:孩子,路要自己走。这本书里记载了苏家先辈们的一些经验和方法。但记住,方法是死的,人心是活的。你要用的,是你的心,而不是你的眼。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敲响了。
陈默走了进来,他的脸色有些凝重。
苏然,他说,林薇薇……从精神病院里跑出来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
她跑出来后,没有回家,也没有找任何人。陈默的眉头紧锁,她去了一个地方……我们学校的天台。
那个我上一世死去的地方。
我立刻明白了她想做什么。
她不是想逃跑,她是想用最极端的方式,完成她最后的报复。
她要在我死去的地方,用同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她要让我背负上一条人命,让我的余生都活在逼死她的阴影和愧疚之中。
她要给我也种下一个永远无法消解的罪影。
好狠毒的计策。
我猛地站起身,不顾奶奶和陈默的阻拦,向外冲去。
我必须去!我回头,看着他们,眼神无比坚定,这不是为了仇恨,是为了『渡』。我要去,渡她,也渡我自己。
【8.】
当我赶到学校天台时,风很大,吹得我几乎站不稳。
林薇薇就站在天台的边缘,穿着一身单薄的病号服,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不堪,像一尊绝望的雕像。
她的身后,那团曾经巨大而狰狞的罪影,此刻已经变得黯淡而稀薄,像一缕即将熄灭的青烟。但它依然顽固地攀附着她,用最后的力量,将她往深渊里拖拽。
看到我来,林薇薇转过身,她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嚣张和刻薄,只剩下一种死灰般的平静。
你来了。她说,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破碎。
回来吧,林薇薇。我向前走了几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切都结束了。
结束她神经质地笑了起来,笑声凄厉,不,还没结束。苏然,你毁了我的一切,我的家庭,我的名誉,我的未来……我什么都没有了!你满意了吗看到我像条狗一样,你是不是很开心
我不开心。我摇了摇头,目光真诚地看着她,我只是想让你停止作恶。
停止作恶哈哈哈哈!她笑得更厉害了,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你以为你是谁救世主吗你不过是和我一样的人!你用你那套鬼话,毁了张浩,逼疯了李雪,也毁了我!你敢说,你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快意吗你敢说,你不是在享受这种报复的快感吗
她的话,像一把尖刀,精准地刺进了我的心脏。
我无法反驳。
因为她说的是事实。在复仇的过程中,我确实感到了快意。看到他们一个个倒下,我心中的怨恨得到了宣泄。
我的沉默,似乎取悦了她。
看吧,你承认了。她脸上的笑容变得扭曲而诡异,苏然,你赢了。但你别想心安理得地活下去。我要死在这里,死在你上一世死去的地方。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是你,是你逼死了我!我要变成真正的厉鬼,永远地缠着你!让你一辈子都活在噩梦里!
说完,她张开双臂,身体向后仰去。
不要!我惊呼出声,下意识地就要冲过去。
但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比我更快地冲了过去,死死地抱住了林薇薇的腿。
是陈默。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了上来。
放开我!你放开我!林薇薇疯狂地挣扎,用脚踢踹着陈默。
我不放!陈默用尽全身力气,将她从天台边缘拖了回来,死死地按在地上。他的手臂被林薇薇的指甲划出了一道道血痕,但他依旧没有松手。
林薇薇!你清醒一点!他对着她咆哮,你以为你死了就能报复她吗你错了!你只是在惩罚你自己!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你真的想让你父母看到你变成这样吗!
陈默的话,似乎触动了林薇薇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她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趴在地上,放声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像一个迷路的孩子。
风依旧在呼啸。
我慢慢地走到她面前,蹲下身。
我看着她,也看着她身上那缕若有若无的青烟般的罪影。
我没有再提那些仇恨和对错。
我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放在她的头顶。然后,我想起了奶奶交给我的那本《渡灵录》上开篇的第一句话。
万物有灵,罪由心生,亦由心渡。
我闭上眼睛,不再去看她身上的祟,而是去感受她此刻的心。
我感受到了她的不甘、她的怨恨、她的绝望。
但也在这片黑暗的尽头,我感受到了一丝微弱的光。
那是她对父母的牵挂,是对自己未来的最后一丝迷茫,也是……深埋在她心底的,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过去所作所为的……悔意。
虽然微弱,但它确实存在。
于是,我开口,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林薇薇,看着我。
她慢慢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
你没有毁掉一切。我说,你只是毁掉了那个被谎言和虚荣包裹的『林薇薇』。现在,你还有机会,去做一个真正的、新的自己。
我……还可以吗她的声音里充满了不确定。
可以。我点了点头,然后,我说出了一句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的话。
我原谅你了。
当我这话说出口的那一刻,我看到,林薇薇身上那最后一缕青烟般的罪影,在风中剧烈地扭曲了一下,然后,彻底消散了。
阳光穿透云层,洒在了天台上。
与此同时,我也感觉到一直压在我心头的那块巨石,那份属于我自己的、因仇恨而生的执念,也随之烟消云散。
我的世界前所未有的清明。
【9.】
林薇薇最终被警察和她的父母带走了。
她走的时候,回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很复杂,有迷茫,有解脱,也有一丝……感激。
我知道,她的人生,不会因为我一句原谅就变得一帆风顺。她还需要为自己犯下的错,承担应有的法律和道德责任。但至少,她摆脱了罪祟的侵蚀,有了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天台的风渐渐平息。
陈默走到我身边,他看着我,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你做到了。他说。
我能看到,笼罩在他身上的那片灰色雾影,已经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温暖的光晕。他完成了对自己的救赎。
不,我摇了摇头,也笑了,是我们做到了。
回到医院,奶奶正安静地坐在病房里等我。她看到我,什么也没问,只是欣慰地点了点头。
看来,你已经找到了自己的『道』。
我走到她面前,郑重地将那本《渡灵录》还给她。
奶奶,我想,我已经不需要它了。
奶奶接过册子,笑了:傻孩子,它不是一本教你如何做的书,它只是一面镜子,让你看清自己的心。你既然已经看清了,那它确实就没用了。
说完,她做了一个让我和陈默都目瞪口呆的举动。
她拿出打火机,将那本看起来珍贵无比的古籍点燃了。
火焰升腾,很快就将泛黄的纸页吞噬,化为一堆灰烬。
奶奶!我惊呼。
真正的《渡灵录》,不在纸上,在这里。奶奶指了指我的心,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它在我们苏家每一个『开眼』之人的血脉里,代代相传。烧掉它,是想告诉你,不要被任何规矩和条框束缚。用心去做你认为对的事,就够了。
我看着那堆灰烬,心中豁然开朗。
是啊,没有什么固定的法则,能渡化人心。唯一能做的,就是用一颗真心,去换另一颗真心。
出院那天,校长亲自来接我。
他告诉我,学校已经成立了专门的心理健康委员会和反霸凌小组,会定期对学生进行心理疏导,并严肃处理任何霸凌行为。他还邀请我成为这个小组的第一个学生顾问。
我答应了。
我没有转学,也没有逃避。我选择留在这个曾经带给我无尽痛苦,却也让我获得新生的校园里。
因为我知道,我的使命才刚刚开始。
我依然能看见那些罪影和怨念,但我的心态已经完全不同了。
我不再将它们视为诅咒或武器,而是将它们看作是一种信号。
一个求救的信号。
一个渴望被理解、被救赎的信号。
我开始尝试去接近那些身上带着灰色雾气的人。他们或许不是坏人,只是像曾经的陈默一样,被困在了某个悔恨的瞬间。
我不会直接告诉他们我能看见什么,我只是会像一个普通的朋友一样,倾听他们的烦恼,引导他们去正视自己的内心,鼓励他们去做出弥补和改变。
我看到一个因为考试作弊而整日惶惶不安的女孩,在我的鼓励下,主动向老师承认了错误。她身上的黑影,在她流下悔恨泪水的那一刻,悄然散去。
我看到一个因为失手打伤同学而不敢上学的男孩,在我陪同他去医院探望和道歉后,他肩上的那份愧疚,也化作了重新振作的勇气。
我的生活变得忙碌而充实。
我不再是那个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苏然。我的眼睛,看到了更广阔的世界,我的心,也感受到了更多的情感。
有痛苦,有悔恨,但更多的是释然,是感动,是希望。
【10.】
一年后。
我再次站上那座天台。
阳光正好,微风和煦。这里已经重新修葺,加装了更高的护栏,角落里还摆放了几盆生机勃勃的绿植。过去的阴霾,似乎都被这明媚的阳光彻底驱散了。
陈默站在我身边,他现在是学校美术社的社长,整个人都变得开朗自信。他的画不再是孤独绝望的背影,而充满了绚烂的色彩和对未来的憧憬。
在想什么他问我。
在想,如果一年前我没有选择回来,会是什么样。我轻声说。
没有如果。他看着我,眼神温柔而坚定,你回来了,改变了一切。不仅是林薇薇她们的,也包括我的,还有你自己的。
我笑了笑,是啊,没有如果。
这一年里,我收到了很多消息。
张浩的腿好了,但他再也不能剧烈运动了。他退出了篮球队,性情收敛了很多,听说他现在在一家康复中心做义工,帮助其他骨折的病人。
李雪的精神状态也稳定了下来,她转了学,去了一个新的环境。她给我寄过一封信,信里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而林薇薇,她没有再回学校。她的父亲最终被判了刑。她家的变故让她一夜之间长大,她跟着母亲,去了一个很远的城市,开始了新的生活。听说,她找了一份很普通的工作,闲暇时会去福利院照顾那些被遗弃的小动物。
她们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为过去赎罪。
而我,也找到了自己的道。
渡灵人,渡的从来不是鬼神,而是人心。
渡人的前提,是先渡己。当我放下仇恨,选择原谅的那一刻,我才真正完成了对自己的救赎,获得了内心的平静。
我的眼睛,依旧能看见那些罪与罚的形状。
但我知道,在这片由黑白灰构成的世界里,我还看见了另一种东西。
那是当一个人选择勇敢、选择善良、选择救赎时,从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比阳光更温暖的光。
就像此刻,我看着身边的陈默,看着他身上那层淡淡的光晕,我知道,这才是这个世界最真实、也最值得我去守护的色彩。
走吧,我对陈默说,学生会的反霸凌宣传海报,还等着我们去设计呢。
他笑着点头:好。
我们并肩离开天台,身后,是万里晴空。
我的重生,不是为了复仇。
而是为了学会,如何在这片混杂着罪与罚的尘世间,寻找到爱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