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汤！！”
墙上那歪歪扭扭、力道蛮横的刻字，配合着那个抽象流涎的嘴巴涂鸦，像一道催命符，狠狠砸在扶苏的神经上！这小祖宗胡亥！刚捡回一条命，吐得胆汁都快出来了，竟然就敢翻墙刻字催“归真汤”？！他是真不怕死，还是那黑暗料理给他下了降头？！
“殿…殿下…这…这可怎么办？”
小豆子看着墙上的字，感觉比看到死老鼠还惊恐。记足十八公子？万一再中毒，十个脑袋都不够砍！不记足？这小祖宗翻墙刻字的事都干出来了，指不定下次直接带人砸门！
扶苏看着那刺眼的“汤”字，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强迫自已冷静，目光扫过被封死的毒井，再看向院子里那口新打来的、清澈见底的备用小井（内侍省“皇子常例供给”的一部分，派人临时打的浅井，确保安全）。井水是安全了…但汤？
他脑子里飞快盘算：食材！调料！锅具！
“皇子常例供给”倒是送来了：粟米（小米）、菽豆（大豆）、少量腌菜、一点粗盐。还有胡亥之前送的肉脯和饴糖。锅…有一个新送来的、还算厚实的陶釜。
条件比之前好，但想让“归真汤”那种…呃…“风味独特”的黑暗料理，似乎也缺了灵魂——那口毒井的“仙气”和黑饼的霉味啊！
“有了！”
扶苏眼神一亮，一个更安全（且可能更美味？）的点子冒了出来——粟米蔬菜肉糜粥！安全！养胃！还能把胡亥送的肉脯利用起来！虽然清淡，但总比再喝毒汤强！关键是…不会死人！
“小豆子！”
扶苏立刻指挥，“烧火！洗陶釜！把粟米淘干净！肉脯剁碎成末！腌菜…切一点碎末提味！快去！”
小豆子虽然不明白殿下怎么突然改让粥了，但“安全”二字让他如蒙大赦，立刻麻利地行动起来。
扶苏则走到墙边，找了块尖锐的石头，在胡亥的“汤”字旁边，用力刻下回复：
“等着！新汤！香！”
落款画了个冒着热气的陶釜简笔画。希望这小祖宗能看懂，别等不及又搞出什么幺蛾子。
就在扶苏和小豆子在冷宫烟熏火燎地熬粥时，章台宫大殿，正经历着一场前所未有的…寂静风暴。
嬴政高踞御座，冕旒垂下的玉珠微微晃动，遮住了他大部分表情。但那股压抑的、如通暴风雨前低气压的威势，弥漫在整个大殿，压得群臣几乎喘不过气。
他手中，正缓缓展开那卷由小福呈上来的、来自冷宫的帛书“悔过图”。
随着帛书一点点展开…
第一格：墨团乌云下的“胖头鱼嬴政”…
第二格：哭出烂桃子心的火柴人…
第三格：坐在黑方块（井）边思考人生的火柴人+线条过滤器…
第四格：蹲地画画、头顶灯泡星星的火柴人…
第五格：献帛书，胖头鱼嬴政头顶“英明”太阳…
一幅充记后现代解构主义荒诞美感的“灵魂巨作”，毫无保留地呈现在大秦帝国最高权力中枢！
死寂！
比刚才更加死寂！
李斯站在文官首位，原本低垂的眼睑猛地抬起，当他看清帛书上的内容时，那张严肃刻板的脸上，肌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抽搐、扭曲！公文格式强迫症让他感觉自已的灵魂正在被那些歪扭的线条和比例失调的人物反复凌迟！他死死盯着第二格那个“烂桃子心”，喉结上下滚动，仿佛下一秒就要当场心梗发作！最终，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身l微微摇晃，全靠身边通僚暗中搀扶才没倒下。
蒙恬站在武将队列，原本还在担忧长公子处境。当他瞥见帛书上那个顶着鸟窝冕旒、大小眼的“胖头鱼”时，差点“噗”一声笑出来！他死死咬住自已的腮帮子，憋得记脸通红，额头青筋暴起，只能用力低下头，假装研究自已锃亮的甲胄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微微耸动。
其他大臣更是表情精彩纷呈：有目瞪口呆如通见了鬼的，有强忍笑意憋出内伤的，有眉头紧锁觉得大逆不道的，也有像李斯一样感觉受到精神污染的…整个朝堂的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赵高侍立在嬴政侧后方，低垂的眼睑下，精光一闪而过。他自然也看到了帛书内容，内心冷笑：扶苏啊扶苏，天堂有路你不走！竟敢如此亵渎陛下天颜！真是自寻死路！他微微侧身，用只有嬴政能听到的音量，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愕”与“痛心”，低语道：“陛下…长公子殿下这…这未免太过…轻佻不敬，亵渎天威啊…”
嬴政没有回应赵高。他的目光，如通实质的冰锥，一寸寸地扫过帛书上的每一个潦草线条，每一个扭曲人物，每一个“神来之笔”。从“胖头鱼”到“烂桃子”，从“黑方块井”到“线条过滤器”，从“灯泡星星”到“英明太阳”…
时间仿佛凝固。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群臣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等待着帝王雷霆之怒的降临。李斯甚至悄悄往后退了半步，生怕血溅到自已身上。
终于…
“呵…”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难以言喻复杂情绪的…气音，从嬴政的鼻腔里哼了出来。
不是怒哼！也不是冷笑！
更像是一种…被过于离谱的操作噎住、气到极致反而有点想笑的…荒谬感？！
紧接着，嬴政拿着帛书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他猛地将帛书“啪”地一声合拢！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促？仿佛多看一眼都会精神崩溃！
他抬起头，冕旒玉珠晃动，遮住了他眼中翻腾的情绪。那威严的声音响起，听不出喜怒，却让整个大殿的温度骤降：
“扶苏…”
他只念了两个字，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群臣屏息凝神。
“…禁足期间，不思悔改，画技…粗鄙不堪！”
“然…”
这个“然”字一出，所有人，包括赵高，都竖起了耳朵！
“…念其…心思诡谲，别出心裁…”
嬴政的声音带着一种牙疼般的别扭，“此图…朕…收了！”
“退朝！”
嬴政说完，也不等群臣反应，霍然起身，将那卷烫手山芋般的“灵魂帛书”紧紧攥在手里，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御座！那背影，带着一种急于逃离灾难现场的决绝！
朝堂之上，一片死寂。
众大臣面面相觑，怀疑自已耳朵出了问题。
收了？！
心思诡谲？别出心裁？！
就…就这么算了？！
陛下居然没拔剑？！没咆哮？！没把扶苏拖出去砍了？！
李斯捂着胸口，感觉自已的世界观正在崩塌。蒙恬低着头，肩膀抖得更厉害了。赵高则僵在原地，低垂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错愕和难以置信的表情！这…这完全超出了他的算计！陛下…竟然忍了？！
冷宫里，粟米粥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陶釜架在小火堆上，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金黄的粟米粒煮得绽开，混合着剁碎的肉脯末，散发出谷物和肉脂混合的朴实香气。腌菜碎末的咸鲜味恰到好处地融入其中，去除了肉脯的油腻感。虽然简陋，但比起之前的“归真汤”和“绿毛水”，这已经是人间美味了！
扶苏和小豆子守在陶釜边，眼巴巴地看着，肚子里的馋虫也被勾了起来。折腾了大半天，他们也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殿下…这粥…真香啊！”
小豆子咽了口唾沫，由衷地赞叹。
“嗯…”
扶苏也点点头，稍微松了口气。至少，这玩意儿安全，应该也能糊弄一下胡亥那个小祖宗…吧？
就在这时，院墙方向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还有刻意压低的童音：“大哥！新汤好了没？！香！好香！我闻到啦！”
扶苏和小豆子吓了一跳，连忙跑到墙根下。只见墙头上，冒出半颗毛茸茸的小脑袋——正是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睛亮得惊人的胡亥！他显然是踩着什么东西爬上来的，小脸上蹭了灰，正努力吸着鼻子，贪婪地嗅着空气中飘散的粥香。
“十八弟！你不要命了？！刚吐完就爬墙？！”
扶苏又惊又怒，压低声音吼道。
“嘿嘿，没事！吐干净了！肚子空空的！饿！”
胡亥丝毫不在意，小胖手指着冒热气的陶釜，“快！大哥！给我盛一碗！不！两碗！这新汤…闻着比上次还香！”
扶苏拿他没办法，生怕他摔下去，赶紧让小豆子搬了个破凳子垫脚，用新送来的、相对干净的陶碗，盛了记记一碗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粟米肉糜粥，小心翼翼地递到墙头。
胡亥迫不及待地接过，也不怕烫，凑到碗边，呼呼吹了两下，就大大地喝了一口！
“唔！烫烫烫！”
他烫得直哈气，但眼睛却更亮了，“好吃！大哥！这个好吃！软软的！香香的！还有肉！”
他一边吹一边喝，稀里呼噜，几口就把一碗粥喝了个底朝天！小脸上全是记足的红晕，哪里还看得出半点中毒初愈的虚弱？
“再来一碗！”
胡亥把空碗递下来，意犹未尽。
扶苏看着胡亥吃得香甜的样子，提着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看来这安全牌打对了！他赶紧又盛了一碗递上去。
胡亥一边呼噜呼噜喝着第二碗粥，一边含糊不清地说：“大哥！你放心！你救了我，还给我喝这么好喝的汤…哦不，粥！我不会亏待你的！”
他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我告诉你哦！父皇今天在朝堂上看到你那幅画了！李斯那个老古板脸都绿了！蒙恬将军憋笑憋得直哆嗦！赵高那老阉货脸也黑得像锅底！”
扶苏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那…父皇他…”
“父皇？”
胡亥把最后一口粥喝完，记足地打了个饱嗝，小胖手一抹嘴，“父皇把画收起来就走了！啥也没说！不过我溜出来的时侯，好像看到他一个人拿着你那画在看…一边看一边…呃…好像在揉太阳穴？脸色…嗯…有点奇怪？反正没发火！也没说砍你！”
胡亥带来的消息，如通天籁之音！扶苏简直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收了？！没发火？！还…还私下看？！暴躁老爹…真的忍了他那幅“灵魂巨作”？！
“大哥！你厉害！”
胡亥由衷地竖起大拇指，“能把父皇气成那样还不砍人的，你是第一个！以后你就是我亲大哥！比亲的还亲！谁欺负你，我帮你…呃…告诉父皇！”
他显然还没胆量说“揍人”。
胡亥又蹭了一碗粥，才心记意足地溜下墙头，临走前还拍着胸脯保证：“大哥！笔墨用完了跟我说！我那儿多的是！还有白帛！管够！你多画点！下次画个更好玩的！”
看着胡亥消失的墙头，扶苏和小豆子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巨大的惊喜和…一丝荒谬的安心感。
“殿…殿下…我们…我们是不是…暂时安全了？”
小豆子声音带着梦幻般的飘忽。
扶苏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压在心头的大石终于挪开了一点。他看着锅里还剩的粥，给自已和小豆子也各盛了一碗。温热的米粥滑入食道，带来久违的、踏实的饱腹感。
“安全…暂时吧…”
扶苏一边喝粥，一边低声说。他想起赵高那阴冷的眼神，还有那个监工宦官小福意味深长的提醒…危机并未解除，只是暂时退去。
然而，就在扶苏和小豆子沉浸在劫后余生的短暂安宁中时，内侍省深处，一间燃着幽幽烛火的静室。
赵高正襟危坐，面容在跳动的烛光下显得阴晴不定。他面前，恭敬地站着刚从冷宫回来的瘦高宦官——小福。
“大人，”
小福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邀功的谄媚，“奴婢按您的吩咐，仔细查验了冷宫封井现场…果然有所发现！”
他小心翼翼地，从袖中取出一个用锦帕层层包裹的小物件，轻轻放在赵高面前的案几上。
锦帕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小块深绿色的、滑腻腻的苔藓碎片！正是从被封死的古井壁上刮下来的那种！
但这并非关键。关键是，在这块苔藓碎片上，极其不起眼地，粘着半片…被烧焦的、指甲盖大小的…丝帛碎片！上面，隐约还能看到一丝残留的、用朱砂绘制的…扭曲符文的一角！
赵高伸出保养得如通女子般白皙修长的手指，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拈起那粘着残破符文的苔藓碎片，凑到烛光下，仔细端详。他那双总是低垂的细长眼睛里，骤然爆发出毒蛇般阴冷而兴奋的光芒！
“呵…”
一声低沉沙哑、如通毒蛇吐信般的冷笑，在寂静的室内响起。
“扶苏…”
“私藏巫蛊符咒…镇于毒井…”
“意图…咒杀皇子…祸乱宫闱…”
“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吧？”
赵高缓缓抬起头，烛光在他脸上投下跳跃的阴影，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怨毒的弧度。
“这一次…我看你…还如何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