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雨夜救赎
冰冷的雨点狠狠砸在陈默的眼镜片上,模糊了下班路上的霓虹灯光。他缩着脖子快步穿过人行道,冰凉的雨水顺着衣领钻进后背,让这个初秋的傍晚更添了几分寒意。刚发的工资还揣在口袋里,为这条冰冷的回家路带来一丝踏实,想起终于可以给母亲买念叨了很久的按摩仪,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的呻吟声穿透雨幕传入耳中。陈默停下脚步,循声望去,只见前方几步远的花坛边,一位白发老人正蜷缩在泥泞中,花白的头发被雨水打湿,紧贴在布满皱纹的额头上。老人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领口磨出了毛边,一条腿不自然地扭曲着,沾满泥浆的手紧紧抓着湿漉漉的草皮。
周围的行人都行色匆匆,有人脚步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绕开了老人。一个穿着职业套装的女人掏出手机似乎想拍照,被同行的男人拉了一把,低声说了句
多管闲事
便快步离开。
陈默的脑海里瞬间闪过那些
扶老人被讹
的新闻,但当他看到老人痛苦扭曲的表情时,内心的善良还是战胜了犹豫。他想起小时候父亲常说的话：做人要对得起良心,看见别人有难,能帮就帮一把。
大爷,您没事吧
他快步上前,将雨伞倾斜着遮在老人头顶,蹲下身子轻声询问。冰凉的雨水立刻打湿了他的半边肩膀,但他毫不在意。指尖触碰到老人的胳膊时,能感觉到对方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老人艰难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痛苦：我的腿……
动不了了……
刚才想跨过花坛抄近路,脚下一滑就摔了……
他喘着粗气,每说一句话都牵扯着疼痛,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混杂着雨水滚落。
您别动,我马上打
120。
陈默一边安抚老人,一边掏出手机。屏幕在雨水中有些打滑,他用袖子擦了擦,手指颤抖着按下号码。报完地址,他蹲在老人身边轻声说：大爷您别怕,救护车很快就到,我陪着您。
挂掉电话,他试图让老人舒服些,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老人的姿势。老人喘着气,低声说了句：谢谢你,好心人……
我叫张福来,家就住在附近的幸福小区……
等我好了,一定让我儿子好好谢谢你。
老人的声音虽然虚弱,但眼神里透着真诚。
这句感谢让陈默心里暖了暖,觉得自己的决定没有错。他蹲在雨中,撑着伞守护着老人,等待救护车的到来。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冰冷刺骨,但他内心却有种莫名的踏实感。老人断断续续地跟他说着话,说自己是退休工人,今天是去给老伴买药才走这条路的。
2
诬陷风暴
然而,这份踏实感并没有持续太久。
十几分钟后,救护车还没到,一辆破旧的面包车却呼啸而至,猛地停在路边,轮胎碾过积水溅起一片水花。车门一开,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怒气冲冲地冲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女人。男人穿着件印着啤酒广告的灰色
T
恤,肚子鼓鼓囊囊的,脖子上挂着条掉色的金链子,走路时一摇一晃。
爸！你怎么了
男人一把推开陈默,力道之大让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雨伞掉在地上。男人扑到老人身边,随即猛地转过头,恶狠狠地瞪着陈默,是你！是你把我爸撞倒的
陈默被这突如其来的指责弄懵了,连忙捡起雨伞解释：不是我,我路过看到大爷摔倒,就停下来帮忙打了
120……
帮忙
男人冷笑一声,语气充满了嘲讽,嘴角的肉随着冷笑抖动着,我看你是想跑！要不是你撞的,你为什么要在这里我爸身体好得很,怎么可能自己摔倒
我真的没有！
陈默急忙辩解,我刚打了
120,不信你看通话记录……
他把手机递过去,屏幕上还显示着通话记录。
谁知道你是不是做贼心虚！
女人尖声打断他的话,声音尖利得像指甲刮过玻璃。她扑到老人身边假哭起来,双手拍着大腿：爸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可怎么活啊……
家里还有房贷要还,孩子还要上学……
张福来躺在地上,看着儿子儿媳的表演,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儿子狠狠瞪了一眼,顿时把话咽了回去,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周围很快聚拢了一群看热闹的人,对着陈默指指点点。现在的年轻人真是的,欺负老人看着人模人样的,怎么干这种事
的议论声像针一样扎进陈默耳朵里。
陈默感到一阵寒意从心底升起,比身上的雨水还要冰冷。他想找刚才路过的人作证,却发现那些人早已不见踪影。
不是我撞的……
真的不是我……
陈默的声音越来越小,在对方的哭闹和指责声中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他看到张福来老人愧疚地闭上了眼睛,心里更是一沉。
救护车和警车几乎同时到达。医护人员匆忙将老人抬上救护车,张福来被抬上担架时,挣扎着看了陈默一眼,嘴唇翕动着似乎在说什么,但被他儿子不耐烦地打断：爸你别说话了,保存体力！
警察将陈默和那个自称老人儿子的男人带回了警局。男人坐在警车后排,一路上不停地咒骂着,时而威胁陈默
不赔钱就让你牢底坐穿,时而又对着警察哭诉
父亲多么不容易。陈默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倒退的街景,感觉像是做了一场噩梦。
在警局里,陈默反复解释事情的经过,提供了自己的通话记录,但男人一口咬定是陈默撞了人。他自称叫张强,是张福来的儿子,还煞有介事地描述
亲眼看到陈默撞倒父亲后想逃跑。更让陈默绝望的是,警察告诉他,事发地点恰好是监控摄像头
死角,无法提供证据。
他看着对面张强嚣张的嘴脸,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连呼吸都带着玻璃碴般的刺痛。当警察让他在问讯记录上签字时,他的手指在笔杆上打滑,三次才勉强握住,签下的名字歪歪扭扭,像条濒死挣扎的鱼。
走出警局时,天已经黑透了。晚风裹挟着雨水打在脸上,陈默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连抬手抹把脸的力气都没有。他沿着路灯投下的昏黄光晕慢慢走着,影子被拉得很长,又在下一盏路灯下缩成一团,像极了他此刻忽明忽灭的希望。口袋里的工资还在,但那份喜悦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沉甸甸的疲惫和不安。
医院里,张福来躺在病床上,右腿打着石膏高高吊起。张强和妻子刘艳坐在床边,正低声商量着什么。
爸,你可得咬死了是那小子撞的你,
张强压低声音,眼神却带着威胁,医生说了,你这腿最少得花几万块治疗费,咱们家哪有那么多钱正好趁这个机会让他赔一笔,不仅医药费解决了,还能给小虎攒点学费。
张福来皱着眉头,痛苦地摇了摇头：强子,那小伙子是好人,是他救了我……
咱们不能这么做人啊,会遭报应的。
他咳嗽了几声,胸口一阵发闷,我自己摔的,跟人家没关系,明天我就跟警察说清楚。
说清楚说得轻巧！
刘艳立刻尖声反驳,唾沫星子差点溅到老人脸上,爸你是不是老糊涂了这钱不赚白不赚！那小子一看就是普通上班族,肯定怕事,咱们稍微逼逼他,钱就到手了。你不为我们着想,也得为你孙子想想吧他明年就要上重点小学了,赞助费就得好几万呢！
可……
可这是讹人啊……
张福来的声音有些颤抖,他一辈子老实本分,从没干过这种亏心事。年轻时在厂里当钳工,因为技术好又肯吃苦,年年被评先进,墙上挂满了奖状。退休后也是邻里称赞的老好人,谁家有困难都乐意帮忙。
什么讹人这叫维护权益！
张强不以为意地撇撇嘴,伸手拿起桌上的苹果啃了一大口,他把你撞了,赔钱天经地义！再说了,当时又没监控,他说没撞就没撞我说是他撞的就是他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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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福来看着儿子满不在乎的样子,心里一阵刺痛。他知道儿子从小就好吃懒做,三十多岁了还没个正经工作,整天想着投机取巧。当初要不是自己和老伴拿出全部积蓄给他买了那辆二手面包车跑运输,他连饭都吃不上。可就算这样,张强还是三天两头来要钱,老两口的退休金几乎都贴补了他。
我不同意,
张福来咬着牙说,态度坚决,明天我就跟警察说明情况,不能冤枉好人。
你敢！
张强猛地站起来,声音也提高了八度,爸你要是敢翻供,我就……
我就不管你了！你自己在医院躺着吧,医药费你自己想办法！
这句话像一把刀子刺进张福来的心里。他老伴前年得了中风,常年卧病在床,家里确实离不开张强夫妇照看。他看着儿子凶狠的眼神,又想起瘫痪在床的老伴,心里的坚持开始动摇,重重地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不再说话。病房里只剩下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敲在张福来的心上,让他辗转难眠。
3
舆论深渊
然而,陈默低估了对方的恶毒,也高估了这个世界的公正。
第二天一上班,陈默就感觉到了同事们异样的眼光。平时热情打招呼的前台小姑娘看到他就低下头,几个关系不错的同事也眼神躲闪,欲言又止。一个同组的实习生偷偷凑过来,压低声音说：陈默哥,你快看本地论坛,有人把你的事捅上去了！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颤抖着手打开论坛。一个醒目的标题映入眼帘：《惊天反转！热心小伙竟是肇事逃逸者雨夜扶老背后的真相》。红色加粗的字体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
帖子里附带着几张精心挑选的照片：他蹲在老人身边的背影被解读为
肇事之后的假意安抚,老人痛苦的表情成了
受害者的血泪控诉,连他被警察带走时疲惫的侧脸,都被配上了
嫌疑人落网
的图说。文字描述完全扭曲了事实,把他写成了一个撞倒老人后想逃跑,被家属抓住才假意救助的
伪君子,字里行间充斥着
人性泯灭道德沦丧
等极具煽动性的词语。
发帖人正是张强,网名叫
讨公道的儿子。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本地一家以
深度报道
自居的自媒体
城市焦点
竟然迅速转载了这篇帖子,还添油加醋地加入了
记者调查发现,嫌疑人陈默曾有交通违章记录
的虚假信息
——
那不过是他去年在公司楼下停车超时被贴的罚单。
陈默气得浑身发抖,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想逐条反驳这些污蔑。他详细描述了当时的情景,解释自己是如何发现老人、如何报警、如何被突然出现的家属围攻。可他刚发出回复,就被汹涌的评论淹没。
现在的年轻人真没良心！
撞倒老人还想跑,太可恶了！
必须严惩这种败类！
看他长得人模狗样的,没想到心这么黑！
更可怕的是,有人很快就扒出了他的个人信息：姓名、年龄、工作单位,甚至还有他大学毕业时的照片。一时间,公司的电话被打爆,前台小姑娘接电话接到手软,每一个来电都带着怒火和谩骂。本地电视台的记者甚至直接冲到了公司楼下,举着话筒拦住进出的员工：请问你认识陈默吗听说他平时就很自私自利,是这样吗
领导把他叫到办公室,脸色凝重：陈默,你这个事情现在闹得很大,对公司影响很不好。你先休个长假,等事情平息了再说吧。
领导的语气里带着无奈,办公桌上的报纸社会版头条正是他的
事迹,标题用了更大的字号：《聚焦道德滑坡：老人被撞却伪装成好心人揭开雨夜谜团》,副标题赫然写着
本报记者追踪报道雨夜扶老事件。他明明是受害者,却成了媒体批判社会风气的反面典型。
陈默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塞满了棉花,那些想要辩解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他知道自己百口莫辩,在汹涌的舆论面前,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走出领导办公室时,他感觉所有同事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那些目光里有怀疑、有鄙夷、有幸灾乐祸,像无数根针扎在他背上。
医院里,张福来看着电视上的新闻报道,气得浑身发抖。记者拿着话筒对着镜头,义愤填膺地讲述着
善良老人被撞倒反遭污蔑
的故事,画面上反复播放着陈默的照片和他被警察带走的视频。
太不像话了！这简直是胡说八道！
张福来挣扎着想坐起来,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他对着正在削苹果的张强说：强子,你快把帖子删了,跟媒体说清楚,不能这么冤枉人家小伙子！
张强头也不抬地说：爸你着什么急这才刚开始呢。不把事情闹大,他能乖乖赔钱吗
他把削好的苹果递过去,你安心养伤,钱的事我来搞定。等拿到钱,就给你请最好的医生。
我不要这样的钱！
张福来一把推开苹果,苹果滚落在地,这是昧良心的钱！我一辈子没干过亏心事,临老了不能晚节不保！你要是不删帖子,我就自己给警察打电话！
你打啊！
张强也来了脾气,提高了音量,你以为警察会信你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是他撞的你,你突然改口,警察只会以为是我们收了他的好处！到时候钱拿不到,你的医药费也没人管,我看你怎么办！
张福来被儿子噎得说不出话来,胸口剧烈起伏着,一口气没上来,剧烈地咳嗽起来。护士听到动静进来查看,训斥了张强几句,让他不要刺激病人。张强撇撇嘴,不情愿地闭上了嘴,但眼神里的固执丝毫未减。
张福来躺在病床上,望着天花板,心里充满了愧疚和无力。他想起陈默蹲在雨中为他撑伞的样子,想起小伙子被冤枉时无助的眼神,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他悄悄摸出藏在枕头下的老年机,想给警察打电话,可手指刚按到拨号键,就被进来送药的刘艳发现了。
爸你干什么呢
刘艳一把抢过手机,看到拨号界面上的
110,脸色立刻沉了下来,爸你怎么这么糊涂跟你说了多少次,这事对咱们家有好处！你是不是老糊涂了
把手机还给我！
张福来急得脸都红了,挣扎着想抢回手机。
不给！
刘艳把手机揣进自己口袋,这手机我先替你保管,等你想明白了再还给你。
她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头说：对了爸,小虎今天放学来看你,你可别在孩子面前说些乱七八糟的话,影响不好。
提到孙子,张福来的动作停住了。小虎是他最疼爱的孙子,刚上小学一年级,聪明伶俐,每次来看他都要爷爷讲故事。他不能让孙子知道自己的爷爷在讹人,不能给孩子树立坏榜样。他颓然地躺回床上,闭上眼睛,两行浑浊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4
绝望边缘
回到家,等待陈默的是更残酷的现实。家门口被人泼了红油漆,墙上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败类！可耻！禽兽！
刺鼻的油漆味混杂着雨水的潮气,钻进鼻腔里,让他一阵反胃。他住的老式居民楼没有电梯,楼道里的邻居看到他都赶紧关上门,原本热情打招呼的阿姨看到他就绕道走。
手机不停地收到骚扰短信,全是恶毒的诅咒,有人甚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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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他的遗照发过来。他甚至接到了威胁电话,对方在电话里恶狠狠地说：你要是不赔钱,就等着身败名裂吧！我们知道你父母住在哪儿！
陈默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无助。他像困在玻璃罩里的困兽,无论怎么嘶吼挣扎,外面的人都听不见,只会觉得他在做困兽之斗。
他试图寻找那天的目击者,在事发地徘徊了三天,终于有人说看到了事情经过,是一位晨练的老大爷。可当他提出想请对方作证时,老大爷却连连摆手：小伙子,不是我不帮你,我上有老下有小,那家人一看就不好惹,我惹不起啊！
大爷叹着气说,前几天我在菜市场看到那男的跟人吵架,差点动手打起来,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折腾。
说完便匆匆离去,生怕沾染上什么麻烦。
他聘请了律师,想要通过法律途径证明自己的清白。律师是朋友推荐的,经验丰富,听了陈默的叙述后,表示会尽力帮他搜集证据。律师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位愿意作证的路人,是个下班路过的快递员,他说当时看到陈默在雨中给老人撑伞,并没有看到碰撞过程。可没过几天,律师就无奈地打来电话：陈默,抱歉,那位快递员不愿意作证了。对方找到他公司闹了好几次,他实在扛不住了,已经辞职回老家了。
那一刻,陈默感觉自己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被生生扯断。他瘫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第一次对这个世界产生了深深的怀疑。他不明白,为什么做好事会落到这样的下场为什么撒谎的人可以理直气壮,而说实话的人却寸步难行
医院里的矛盾也愈演愈烈。张福来拒绝配合张强夫妇的表演,每当有记者来采访,他就故意装睡,或者含糊其辞。张强夫妇气得直咬牙,却又不敢过分逼迫,怕把老人逼急了真出什么事。
这天,张强拿着一张伪造的医疗费用清单来到病房,上面写着各项费用总计五万八千元。爸,你看,这是你的医药费,我已经跟那小子说了,让他赔偿十万块,包括后续的营养费和误工费。
张强得意洋洋地说,他要是不同意,咱们就去法院告他,到时候他不仅要赔钱,还得留案底。
你太过分了！
张福来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张强的鼻子说,我这腿根本花不了这么多钱！你这是敲诈勒索！是犯罪！
什么犯罪我这是维护正当权益！
张强毫不在意,他把你撞了,赔偿是应该的。再说了,法院讲究证据,现在所有证据都对他不利,他不输才怪！
你……
你……
张福来气得说不出话来,突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爸！爸！
张强这下慌了神,连忙按响呼叫铃。医生护士匆忙赶来,一番抢救后,张福来才缓缓睁开眼睛,但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医生严肃地对张强说：病人情绪不能再受刺激了,你们家属要注意,他有高血压和心脏病,再这样下去很危险。
张强看着病床上虚弱的父亲,心里闪过一丝愧疚,但很快就被对金钱的渴望淹没。他走出病房,给陈默打了个电话,语气更加嚣张：陈默,我爸因为你的事病情加重了,现在医药费又增加了不少。我也不跟你多要,你赔十五万,这事就算了了,不然你就等着吧！然后不等张默回话就挂断了电话。
张默手里握着电话,伴着电话里传来的嘟嘟声,陷入了一丝绝望。
父母打来电话,说老家的亲戚都看到了新闻,议论纷纷,让他们老两口在村里抬不起头。母亲在电话里哭着说：儿啊,要不咱们就认了吧,赔钱消灾,爸妈实在受不了别人指指点点了……
陈默挂了电话,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他看着镜子里憔悴不堪的自己,眼窝深陷,头发凌乱得像一蓬枯草,曾经清澈的眼睛布满了血丝,空洞得像两口枯井。这才短短半个月,他已经从一个温和开朗的年轻人,变成了一个濒临崩溃的
罪人。
与此同时,网络上的攻击愈演愈烈。他的照片被配上各种侮辱性的文字,传遍了各大社交平台。一家媒体甚至跑到他父母家楼下蹲守,把镜头对准两位老人憔悴的脸,做成了《独家探访：肇事小伙父母闭门不出,疑似心虚》的新闻。年迈的父母不堪其扰,父亲高血压复发住进了医院,母亲在电话里哭着说：儿啊,你当初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啊……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尖刀,狠狠刺穿了陈默的心。他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一直坚持的信念,他所守护的善良,在这一刻被撕得粉碎,散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在一个同样下着冷雨的夜晚,陈默独自坐在黑暗的房间里。手机屏幕亮着,推送的新闻标题一条比一条刺眼：《最新进展：被撞老人伤情加重,家属索赔五十万》《深度解析：扶不扶背后的法律困局》《网友众筹为被撞老人捐款,谴责肇事者冷血》。他点开那个所谓的
家属专访
视频,张强夫妇对着镜头声泪俱下地诉说着
家庭困难,手里举着伪造的医疗费用单据,刘艳甚至对着镜头磕头：求求大家主持公道,让那个撞人凶手付出代价！
网络上的
正义之士
们群情激愤,有人提议要去陈默家
讨个说法,甚至有人扒出了他的行程记录,扬言要让他
社会性死亡。有人在他公司的官网上留言辱骂,有人在他以前发的微博下恶意评论,甚至有人找到了他大学同学的联系方式,散布他的
恶行。
陈默突然觉得一阵狂笑涌上心头,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哭喊。他猛地站起来,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扫到地上,玻璃杯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碎片溅到他的脚踝上,渗出血珠他也浑然不觉。书架上的书散落一地,其中有他珍藏多年的《论语》,封面上
君子坦荡荡
几个字此刻显得格外讽刺。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他喃喃自语,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发,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疯狂。那些媒体记者从未联系过他核实情况,那些义愤填膺的网友从未想过要听听他的辩解,他们只需要一个
肇事者
来发泄情绪,只需要一个
道德滑坡
的案例来完成自己的
KPI。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冰冷的雨夜,城市的灯光在他眼中模糊成一片。他曾经相信善良会有回报,相信正义终将战胜邪恶,但现实却给了他最残酷的一击。雨水敲打着玻璃,发出密集的声响,像是无数只手指在叩门,又像是在为他敲响丧钟。
5
真相与牺牲
医院里,张福来在病床上辗转反侧。他听到隔壁床的病友在议论
扶老人被讹
的新闻,语气里充满了对
肇事者
的谴责。他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喘不过气来。趁着夜深人静,他悄悄挪到床头柜旁,从抽屉里摸出护士没拿走的纸笔,颤抖着手写下事情的真相。他要还那个善良的年轻人一个清白,哪怕付出任何代价。
写完后,他把纸条小心翼翼地折好,藏在枕头下。他决定明天一早就把纸条交给医生,请医生转交给警察。就算儿子不孝顺,就算以后没人照顾自己和老伴,他也要守住自己的良心。做完这一切,他才感觉心里轻松了一些,慢慢闭上了眼睛。
雨还在下着,冲刷着这个冷漠的城市。陈默的身影在窗前伫立了很久,很久。他想起小时候妈妈教他唱的歌：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
可现在,他感觉自己献出的爱心,换来的却是无尽的伤害。
第二天,邻居发现陈默家的门没有关严。房间里一片狼藉,却空无一人。桌上放着一张白纸,上面用鲜血写着：这个世界,还值得善良吗
桌上还放着一张他和父母的合影,照片上的他笑得那么灿烂,眼里有光。
与此同时,医院里的张福来也出事了。早上护士来查房时,发现老人已经没有了呼吸,床头柜上放着一瓶空了的安眠药。枕头下的那张纸条被发现了,上面详细记录了事发经过,清楚地写着
是我自己摔倒的,与陈默无关,他是个好人,请不要冤枉他。
医生看到纸条后,立刻联系了警方。警察很快赶到医院,调取了病房监控,发现张福来昨晚确实写了东西,并且在凌晨时分独自下床拿了安眠药。结合纸条内容和老人之前的表现,警方初步判断老人是因为愧疚和绝望而选择了自杀。
张强和刘艳接到通知赶到医院,看到父亲的遗体和那张纸条时,脸色惨白。面对警察的询问,张强还想狡辩,但在铁证面前,他的谎言不堪一击。最终,张强因涉嫌敲诈勒索和诬告陷害被警方带走调查,刘艳也因参与其中受到了相应的处罚。
城市焦点
等媒体很快报道了事件的反转,但他们只是轻描淡写地发布了一则简讯,没有任何道歉或反思。曾经义愤填膺的网友们也大多沉默了,只有少数人在评论区留言
对不起。
网络上的喧嚣很快平息,人们很快就找到了新的热点,马上就忘记了那个叫陈默的年轻人和那个叫张福来的老人。
几天后,陈默的父母来到儿子的出租屋,收拾他的东西。看着满地狼藉和那张白纸上已经干涸发黑的字,两位老人泣不成声。母亲颤抖着拿起那张合影,抚摸着照片上儿子的笑脸：儿啊,妈错了,妈不该怪你……
这个世界值得善良,是我们对不起你……
父亲默默地收拾着散落的书籍,当他拿起那本《论语》时,发现里面夹着的书签页,内容是：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不禁老泪纵横。
张福来的葬礼办得很简单,只有几个老邻居来送行。他的老伴因为中风无法前来,只能在家中默默流泪。墓碑上刻着老人的名字和生卒年月,旁边放着一束白菊,是陈默的父母托人送来的。
而陈默,再也没有出现过。有人说在火车站看到过一个和他很像的年轻人,背着背包往站台走去；有人说在南方的某个城市见过他,在一家小餐馆打工,沉默寡言；还有人说他出家了,在一个偏远的寺庙里修行。
无论真相如何,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了那个会在雨夜为陌生人撑伞的善良小伙陈默。只有在某个雨夜,偶尔会有人提起这个令人唏嘘的故事,说一个善良的年轻人因为一次善举,被卷入了一场无妄之灾,最终消失在人海；说一个老实了一辈子的老人,为了维护良心,选择了以死明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