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将我推入冰冷的池水,以为一切就此终结。
但他们错了。
当我再次睁眼,我带回来的,不止是我一个人的怨恨。
在这所被遗忘者诅咒的校园里,我将用家传的手艺,为每一个冤魂,扎一个替身,讨一笔血债。
【1】
我醒来时,肺里还残留着泳池消毒水的味道,冰冷刺骨,像是无数根钢针扎进我的气管。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剧烈地咳嗽,咳出来的却不是水,而是干燥的空气。
窗外阳光正好,洒在我的书桌上,日历鲜红的数字圈着今天——六月十四日。
我死亡的日子。
不,准确地说,是我被死亡的日子。
记忆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
就在今天下午第四节课后,学校那栋废弃的游泳馆里,林薇薇会带着她的跟班,把我堵在满是绿藻的池边。
她会笑着,用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点着我的额头,一字一句地羞辱我。
许念,你这种人,就像这池子里的垃圾,又脏又臭,只配沉在最底下。
她的男友张昊,那个篮球场上万众瞩目的校草,会和他的兄弟们在一旁起哄,用手机录下我最狼狈的模样。
还有一个叫陈默的男生,他总是沉默地跟在他们身后,从不参与,也从不阻止,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像。
我会哭,会求饶,但换来的只是他们更放肆的嘲笑。
最后,林薇薇会失去耐心,或者说,她的表演需要一个高潮。她会猛地推我一把,在我失去平衡的惊叫声中,欣赏我坠入那潭死水。
冰冷、窒息、绝望……还有他们隔着水面传来的,模糊而又刺耳的笑声。
那是我作为许念这个身份,留存在人世间最后的声音。
我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怨毒与狂喜的情绪。
我回来了。
但,又有些不对劲。
我抬起自己的手,在清晨的阳光下,我能看到一层极淡的、几乎透明的虚影,重叠在我自己的手上。不止一只,似乎有无数只苍白、消瘦的手,与我的十指交错。
耳边,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呢喃。
好冷……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让他……付出代价……
这些声音,男女老少,凄厉又悲伤,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却又清晰地回响在我的脑海里。
我闭上眼,一幕幕不属于我的记忆碎片如雪花般涌入。
一个穿着旧款校服的男生,从图书馆顶楼一跃而下,风灌满他空洞的衣衫。
一个长发女生,在化学实验室的角落里,被泼洒的腐蚀液体毁掉了半张脸,在剧痛中昏厥。
一个又一个,都是这所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名牌高中里,被霸凌、被侮辱、被逼上绝路的沉默的灵魂。
他们都和我一样,是这所学校的垃圾,被遗忘,被掩盖。
而我,死在了那座废弃泳池里。
那座泳池,是这所学校所有负面情绪的垃圾场,一个天然的养蛊之地。我的死,充满了不甘与怨恨,像一把钥匙,打开了禁锢着所有冤魂的牢笼。
我重生了,但也成了他们的容器。
我低头看向床边,那里放着一个半成品。是我为爷爷的生意扎的纸人。
我的爷爷,是一名入殓师,更是一名扎纸匠。我们家祖祖辈辈都靠这门手艺为生,为逝者扎制房屋、车马、童男童女,送他们体面地走完最后一程。
爷爷常说,纸人有灵,承载着生者的念想,也牵引着亡者的魂魄。
此刻,我看着那具没有五官的纸人,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我心中成型。
你们不是说我只配当垃圾吗
那我就用最卑贱的纸,最廉价的竹,为你们每一个人,都扎一个精美的归宿。
我会把那些被你们遗忘的痛苦,一一奉还。
这一次,我不会再求饶。
我会笑着,看你们坠入我亲手为你们打造的,纸扎的地狱。
【2】
踏入校门的那一刻,那些在我脑中回响的悲鸣声陡然变得尖锐。
阳光下的校园,绿草如茵,学子们欢声笑语,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可在我眼中,这片土地上空,笼罩着一层肉眼看不见的,由绝望和痛苦凝聚而成的黑雾。
每一个角落,似乎都站着一个模糊的、属于过去的透明身影。
我能看到他们,感受到他们的情绪。
在教学楼的楼梯拐角,一个瘦弱的女孩虚影蜷缩在那里,无声地哭泣。我脑中的记忆告诉我,她曾在这里被一群人撕碎了作业本,倒了一身的墨水。
在操场的篮球架下,一个跛脚的男孩虚影呆呆地站着,仰望着篮筐。他曾是校队的希望,却因为得罪了人,被人恶意撞断了腿。
他们都是这座校园里的孤魂野鬼,生前活在霸凌的阴影下,死后(或精神死亡后)的怨念也无法离开。
而现在,他们都成了我的一部分。
我的到来,像一块磁铁,将这些散落的怨念全部吸附了过来。
许念!你发什么呆呢
一个尖锐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林薇薇,穿着一身名牌的定制校服,双手抱胸,下巴抬得高高的,像一只骄傲的孔雀。她身边,依旧是那几个跟班,还有高大帅气的张昊。
他们看到我,眼神里充满了戏谑和不屑,就像在看一只路边的流浪猫。
前世的我,在这样的注视下,会立刻低下头,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从他们的视线里消失。
但现在,我只是平静地抬起眼,迎上她的目光。
我的平静,似乎激怒了她。
看什么看哑巴了林薇薇皱起眉,昨天让你去买的限量版奶茶呢你不会忘了吧
忘了。我淡淡地回答。
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林薇薇和她的跟班们都愣住了,似乎不敢相信这话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连一直懒洋洋靠在墙上的张昊,也挑了挑眉,朝我这边看了过来。
你说什么林薇薇的声音拔高了八度,许念,你胆子肥了
我没有理会她的叫嚣,目光越过她,投向她身后的教学楼。
在那里,图书馆的顶楼窗边,站着一个清晰的男生虚影。他穿着旧款校服,面无表情地看着下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纵身跃下的动作。
我脑中的声音告诉我,他叫李哲,五年前从那里跳了下去。
而逼死他的,正是当时高他一届的学长,张昊。
原因可笑又可悲,仅仅因为李哲不小心在食堂把汤洒在了张昊的名牌球鞋上。
这件事被学校强力压下,对外宣称是李哲有抑郁症,学习压力大。他的父母哭干了眼泪,最终也只能接受这个结果。
而张昊,安然无恙地升学,继续当他的天之骄子。
此刻,那个叫李哲的灵魂,他的怨气如同实质的冰锥,透过我的身体,死死地钉在张昊身上。
张昊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脸上的笑容淡去,不自觉地搓了搓手臂,疑惑地看了看四周。
奇了怪了,大晴天的怎么有点冷。
林薇薇见我完全无视她,气得脸都涨红了。她上前一步,伸手就要来推我。
你敢无视我!
就在她的手即将碰到我肩膀的瞬间,我轻轻地侧过身,躲开了。
同时,我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他们每个人的耳朵里。
张昊,你还记得五年前的李哲吗
张昊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他猛地看向我,眼神里不再是戏谑,而是震惊和一丝无法掩饰的恐慌。
林薇薇也愣住了,她看看我,又看看脸色大变的男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张昊的声音有些干涩。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我知道,游戏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了。
我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许念。
我是所有冤魂的复仇代理人。
而你们,每一个人,都将收到我为你们精心准备的礼物。
【3】
回到家,我立刻钻进了爷爷那间堆满竹篾和纸张的工坊。
空气中弥漫着纸浆和糯米胶水混合的独特气味,这种味道曾让我感到压抑,此刻却让我无比安心。
爷爷正戴着老花镜,用一把小刻刀,细细地雕琢着一个纸人侍女的眉眼。他的动作不疾不徐,仿佛不是在做一件祭品,而是在雕琢一件艺术品。
回来了爷爷头也没抬,今天学校怎么样
挺好的。我轻声回答,走到一张空着的工作台前。
我拿起一把篾刀,开始熟练地削着竹子。竹子在我的手中弯曲、盘绕,很快,一个一尺高的人形骨架就初具雏形。
这是我们许家传了几代的手艺,我从小耳濡目染,早已烂熟于心。
爷爷停下了手中的活,有些讶异地看着我。
今天怎么有兴致动手了他问道,你不是一直不喜欢这些东西吗
突然想做了。我没有过多解释。
我脑中浮现出李哲的模样——那个从图书馆顶楼一跃而下的男生。他的脸在记忆里有些模糊,但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坠落时的绝望和对张昊的怨恨。
我要扎的第一个纸人,就是他。
不,不是他。
我要扎的,是张昊的替身。
我选了上好的宣纸,用特制的墨汁,开始为纸人穿衣画皮。我画的不是李哲的校服,而是张昊今天穿的那件限量款球衣,连上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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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分毫不差。
我为纸人画上五官,那眉眼,那嘴角轻蔑的弧度,赫然就是张昊的模样。
在我落笔的瞬间,我将李哲那股冰冷的怨气,连同我自己的恨意,一同注入了笔尖。
念想,念想……有念,才有想。爷爷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你扎这个纸人,心里在想什么
我握着笔的手微微一顿。
爷爷,您说,如果一个人害了别人,却活得好好的,天理何在
爷爷沉默了片刻,他放下刻刀,走到我身边,看着我桌上那个酷似张昊的纸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天理他叹了口气,天理太高,看不见人间的冤屈。所以,才有了我们这种人。我们送走的是死人,安抚的,却是活人的心。但有时候,也是为了安抚死人的心。
他伸出干枯的手,轻轻抚摸着纸人的头。
这个纸人,怨气很重啊。
我的心一紧。
爷爷……
去做你想做的事吧。爷爷打断了我,他的声音平静而深邃,但记住,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借来的东西,终究是要还的。
我不知道爷爷看出了多少,但我知道,他没有阻止我。
当晚,我完成了这个纸人。
在画上最后一笔眼珠时,整个工坊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度。那纸人空洞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诡异的光。
我把它装进一个快递盒里,收件人写着张昊,地址是学校的男生宿舍。
寄件人我空着没写。
第二天,我像往常一样去上学。
一进教室,就感到气氛不对。
几个平日里和张昊走得近的男生聚在一起,小声地议论着什么,脸上都带着惊恐的表情。
真的假的他不会是撞邪了吧
谁知道呢,听说叫了一晚上,早上起来整个人都傻了,说有鬼……
我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很快,上课铃响了,张昊没有来。
班主任在讲台上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张昊同学身体不适,请假几天。
我的嘴角,在无人注意的角落,缓缓上扬。
我知道,我的第一份礼物,他收到了。
那天晚上,张昊做了一整夜的噩梦。他梦见自己变成了李哲,一次又一次地从图书馆的顶楼往下跳。每一次落地,骨骼碎裂的剧痛都无比真实。他想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在无尽的坠落和死亡中循环。
当他清晨从惊恐中醒来时,发现自己的脚踝上,多出了几道像是被人死死抓过的,深深的青紫色指痕。
而在他的床头柜上,那个他昨天收到,随手丢在一边的纸人,正咧着嘴,对他无声地笑着。
它的嘴角,不知何时,被撕开了一道更大的口子,仿佛在嘲笑他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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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张昊的中邪事件,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学校里激起了小小的涟漪。
流言蜚语在私下里传播,有人说他得罪了不干净的东西,有人说他做了亏心事。
林薇薇这两天脸色很难看,她试图维护男友的形象,宣称他只是感冒发烧,但她眼神里的烦躁和不安却出卖了她。
她把怒火都撒在了我身上。
都是你这个乌鸦嘴!课间,她又一次把我堵在走廊上,那天你胡说八道了什么,张昊才会变成这样!
她身边的跟班,一个叫王倩的女生,也跟着附和:就是,我看你就是个扫把星,谁沾上你谁倒霉!
王倩,我记得她。
或者说,我脑子里的另一个声音,记得她。
那个声音属于一个叫周静的女孩。周静曾经是学校化学社的成员,皮肤白皙,性格内向。因为一次实验失误,不小心弄洒了试剂,溅到了王倩的限量款包上。
王倩不依不饶,带着几个人把周静关进了化学器材室。在推搡中,一瓶没有盖紧的腐蚀性液体被打翻,泼在了周静的手臂和脸上。
剧烈的疼痛和毁容的恐惧,让周静彻底崩溃。她退了学,从此再也没人见过她。
而王倩,只是被记了一个无关痛痒的过,依旧光鲜亮丽地跟在林薇薇身后。
此刻,周静的怨恨和痛苦,像烙铁一样烫着我的神经。
我看着王倩那张姣好的脸,轻声说:化学器材室的通风管道,该修修了。不然,那股酸味,可就散不掉了。
王倩的脸色瞬间变了。
那件事是她的禁忌,除了当事人,没人知道细节。她做贼心虚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吼道:你胡说什么!
我没再理她,径直从她们身边走过。
那天晚上,我扎了第二个纸人。
这一次,我扎的是王倩的模样。我特意用硫磺熏过的纸,给纸人做了一件漂亮的连衣裙。在画脸的时候,我用毛笔蘸着稀释过的墨水,在纸人光洁的皮肤上,点上了斑驳的痕迹,就像被酸液腐蚀过的疤痕。
我将周静所有的不甘和痛苦,都倾注了进去。
第二天,王倩尖叫着从宿舍跑了出来。
她疯了一样地冲进洗手间,一遍遍地用冷水泼着自己的脸和手臂。
好痛!好烫!我的脸!
可别人看去,她的皮肤光洁如初,没有任何异样。但只有她自己能感觉到,那股灼烧般的幻痛,从皮肤深处传来,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她的血肉。
事情开始变得诡异起来。
先是张昊,再是王倩。林薇薇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出事。
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
林薇薇再也不敢轻易找我的麻烦,她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和怀疑。
就在我以为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中有条不紊地进行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找到了我。
是陈默。
那个总是沉默地跟在林薇薇和张昊身后的男生。
他把我约到了学校后山那片僻静的小树林,他看起来很紧张,脸色苍白,不停地搓着手。
是你做的,对不对他开门见山,声音都在发抖,张昊和王倩的事,是你搞的鬼。
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我求求你,收手吧。他几乎是在哀求,再这样下去,会出事的!
出事我冷笑一声,我被他们推进水里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出来说会出事
陈默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敢……他语无伦次,我只是……
你只是旁观,对吗我打断他,看着他们作恶,你心安理得。
不!不是的!陈默激动地反驳,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深吸一口气,说出了一句让我震惊的话。
他们……他们针对你,不只是因为看你不顺眼。是因为林薇薇的姐姐,林曼!
林曼这个名字很陌生。
林曼三年前,也是在这所学校,死在了那座废弃的游泳池里。陈默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在诉说一个天大的秘密,学校说是自杀,但林薇薇不信。她一直觉得是她姐姐被人害死的。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陈默的眼神变得无比复杂,他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道:
因为,当年为林曼学姐办理后事,扎纸人的,是你爷爷。林薇薇一直认为,是你爷爷在纸人上动了手脚,『咒』死了她姐姐。所以……她才会那么恨你,她觉得,这是你们许家欠她们林家的。
一瞬间,我如遭雷击。
我以为的霸凌,竟然源于一场更早的死亡我以为的复仇,背后竟然还藏着这样扭曲的误解和仇恨
我的计划,我的怨恨,在这一刻,被一个更庞大、更黑暗的漩涡卷了进去。
事情,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
【5】
陈默带来的消息,像一块巨石,砸碎了我原本清晰的复仇蓝图。
林薇薇对我病态的恨意,不再是单纯的施虐与取乐,而是源于一场她自以为是的、为姐姐讨还公道的复仇。
何其荒谬,何其可笑。
她用自己臆想出的真相,去伤害一个无辜的人,最终亲手把我推向了死亡。
而我,一个真正的受害者,却在用一种诡异的方式,向她和她的同伙讨还另一笔血债。
我们就像两条互相撕咬的毒蛇,被一个陈年的谎言死死地缠绕在了一起。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需要的不是一场混乱的、只为泄愤的报复。我需要的是真相。
林曼是怎么死的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脑中的那些冤魂,他们的低语变得更加嘈杂。似乎林曼这个名字,触动了这所学校更深层的记忆。
一个模糊的、穿着白裙子的女孩身影,开始频繁地在我眼前闪现。她总是出现在废弃泳池的附近,眼神哀怨,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是她吗是林曼吗
我决定主动出击。
我不再满足于被动地接收那些破碎的记忆片段,我开始尝试着去沟通。
我回到了家里的工坊,这一次,我没有急着扎纸人。我翻箱倒柜,在阁楼一个积满灰尘的木箱里,找到了爷爷当年的账本。
一页页翻过去,我终于找到了三年前的那一笔记录。
林府,长女林曼,花季之年,溺水而逝,甚惜。扎制金山银山,仙童玉女,宅院一座,以慰亡灵。
记录很简单,没有任何异常。
但我知道,问题肯定不是出在我爷爷身上。我们许家的手艺,是送人往生,不是害人性命。
那么,问题就出在林曼的死因上。
学校的档案室,成了我的下一个目标。
利用午休时间,我借口找资料,溜进了尘封的档案室。这里堆满了十几年来所有学生的档案和学校的重大事件记录。
空气中弥漫着纸张腐朽的味道。
我一排排地找过去,那些冤魂的声音在耳边指引着我。
在这里……
打开它……
我遵从着指引,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一个标记着三年前,高三(二)班的档案盒。
我打开它,里面是林曼的个人档案。照片上的女孩,眉眼和林薇薇有几分相似,但气质更温婉,眼神里带着一丝忧郁。
档案上写着她的死因:个人原因,意外溺水。
官方的说法,总是那么轻描淡写。
但在档案袋的夹层里,我摸到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纸。
我小心翼翼地展开,那是一张被撕掉了一半的日记。字迹娟秀,但内容却触目惊心。
……他为什么不肯承认所有人都看到了我们在一起,他为什么要在所有人面前说不认识我他说他爱我,难道都是假的吗他的前途,他的名声,就比我更重要吗
……他说,如果我敢说出去,就让我好看。我好怕。他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个垃圾。
……今天,他又约我去老地方见面。他说,要跟我做个了断。我该去吗
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
他是谁
老地方,又是哪里
我几乎可以肯定,就是那座废弃的游泳池。
就在这时,我脑中那个属于林曼的,哀怨的虚影,突然变得清晰起来。她转过头,无声地看着我,然后,她的目光,缓缓地移向了档案袋里另一份完好无损的学生档案。
那份档案的主人公,照片上笑得阳光灿烂,意气风发。
是张昊。
我的呼吸在这一刻彻底停滞了。
原来如此。
原来一切的源头,都在他身上。
我拿出工具,开始扎第三个纸人。
这一次,我扎的,是林曼。
我用最好的桑皮纸,为她做了一件生前最爱的白裙子。我用最细的画笔,为她描摹出那双忧郁的眼睛。
我没有注入任何怨恨,我只想给她一个开口的机会。
我要让她,亲口对她的妹妹,说出真相。
【6】
自从陈默向我坦白后,他就成了我一枚意料之外的棋子。
他被夹在对林薇薇等人的恐惧,和对我诡异手段的更深恐惧之间,摇摆不定。最终,求生的本能让他选择倒向了我这边。
他成了我的眼睛和耳朵,悄悄地向我传递着林薇薇和张昊的动向。
林薇薇快疯了,她找了好几个『大师』来看,都说她家宅不宁,是冲撞了不干净的东西。她现在看谁都像鬼。
张昊稍微好点了,但还是不敢一个人待着,晚上必须开着灯睡觉。他把他那个纸人烧了,结果第二天早上,一模一样的纸人又出现在他床头,把他吓得差点从楼上跳下去。
陈默的声音里充满了惊恐,他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怪物。
我并不在意。
我只是在等一个时机,一个让所有真相浮出水面的时机。
而我手中那个为林曼扎的纸人,也开始出现了异样。
我没有像前两个一样把它寄出去,而是放在了我的房间里。每到深夜,我都能感觉到房间里的温度在下降。那个穿着白裙子的纸人,会自己轻微地转动,面向废弃泳池的方向。
从它身上,散发出的不是怨恨,而是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我知道,她准备好了。
机会很快就来了。
学校要举办一年一度的艺术节,林薇薇作为学生会文艺部长,忙得焦头烂额。她策划了一场盛大的晚会,地点就定在离废弃游泳馆不远的露天广场上。
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我通过陈默,给他传了一句话。
想知道你姐姐死亡的真相吗想知道为什么你的『复仇』找错了人吗艺术节当晚,十点之后,来废弃泳池,带上张昊。
我没有用任何威胁的口吻,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我知道,林薇薇一定会来。
对姐姐死亡真相的执念,已经成了她的心魔。
与此同时,我感觉到,我身体里那些属于其他冤魂的怨气,也开始变得躁动不安。它们似乎感知到了最终清算的时刻即将来临,在我体内奔涌、咆哮,几乎要冲破我的控制。
我甚至开始出现一些失控的状况。
那天在食堂,一个平日里喜欢欺负同学的体育生,故意撞了我一下,把我餐盘里的汤洒了一地。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嘲讽,食堂里所有的灯光,突然滋啦一声,全部熄灭了。
一片黑暗和尖叫中,只有我站立的地方,头顶那盏灯还亮着,发出惨白的光。
那个体育生惊恐地看着我,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连滚带爬地跑了。
灯光很快恢复了正常,但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它们在微微颤抖。
爷爷的话在我耳边响起: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借来的东西,终究是要还的。
我借来的这股力量,正在变得越来越强大,也越来越危险。
我必须尽快了结这一切。
在艺术节那晚,我没有去看什么晚会。我提前来到了废弃的游泳池。
我把那三个纸人——张昊的替身,王倩的替身,以及林曼的真身,一一摆放在泳池边。
然后,我静静地坐在池水边,那个曾经吞噬了我的地方,等待着主角们的登场。
夜风吹过,池水泛起涟漪,也带来了广场上隐约的欢呼和音乐声。
那热闹是属于他们的。
而这里,是属于我们这些被遗忘者的舞台。
【7】
晚上十点刚过,废弃泳池的铁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
林薇薇和张昊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林薇薇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执着。她紧紧抓着张昊的手臂,后者则是一脸的不情愿和紧张。
你到底想干什么神神叨叨的!张昊压低声音抱怨着。
闭嘴!林薇薇呵斥道,我一定要弄清楚!
他们的目光很快就落在了泳池边,那个静静坐着的我,以及我身边那三个诡异的纸人身上。
许念!果然是你!林薇薇的眼中燃起怒火,但更多的是一种看到预料中事物的恐惧,这些……都是你搞的鬼
我没有回答,只是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你不是想知道你姐姐是怎么死的吗我平静地开口,答案,就在这里。
我的目光转向了张昊。
张昊被我看得浑身不自在,他强作镇定地说:你少在这里装神弄鬼!林曼是自己失足掉下去的,警察都结案了!
是吗我冷笑一声,那她日记里写的那个,要和她『做个了断』的『他』,又是谁呢
张昊的瞳孔猛地一缩。
林薇薇也愣住了,她抓住张昊的手臂,急切地问:什么日记张昊,你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张昊开始慌了,他想甩开林薇薇,但被她死死抓住。
就在这时,一股阴冷的风凭空卷起,吹得泳池边的三个纸人簌簌作响。
那个穿着白裙子的、属于林曼的纸人,竟然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自己缓缓地转了个身,正对着张昊和林薇薇。
姐……姐姐林薇薇的声音颤抖起来,她能感觉到,那股熟悉的、属于姐姐的气息。
张昊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他指着纸人,语无伦次地大叫:鬼!有鬼啊!
你怕什么我一步步向他逼近,我身体里所有冤魂的怨气在这一刻凝聚到了顶点,我的声音仿佛不是我自己的,而是无数个声音的重叠,冰冷而空洞。
你怕她,是因为你对她做了什么,对不对
三年前,你和林曼是地下情侣,对不对
你一边和她交往,一边又在追别的女生,被她发现了,对不对
她拿着你们交往的证据,想让你给她一个交代,你怕影响你保送名校,怕身败名裂,所以约她来这里谈判,对不对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张昊的心理防线上。
他的脸色从苍白变成了死灰,身体筛糠般地抖动起来。
林薇薇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男友,又看看那个纸人,她的世界观正在崩塌。
不……不是的……阿昊,她说的不是真的,对不对
张昊没有回答她,他只是惊恐地看着那个林曼的纸人。
因为,那纸人的眼睛里,开始渗出两行鲜红的血泪。那是朱砂混着胶水,在我制作时就预留好的机关,但在此时此刻,却显得无比诡异和真实。
泳池的水面,开始冒起一个个气泡,仿佛水下有什么东西要出来。
那些曾经死在这里,或者被这里的绝望气息吸引来的孤魂,都被唤醒了。
不!不是我!是她自己掉下去的!是她逼我的!
在极致的恐惧下,张昊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他尖叫着,把所有的真相都吼了出来。
她要我公开关系!她要毁了我!我只是推了她一下,我没想到她会掉下去!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这一刻静止了。
林薇薇松开了抓着张昊的手,她呆呆地看着这个自己爱了两年,甚至为了给他报仇而去伤害别人的男人。
她的眼神,从震惊到迷茫,再到刻骨的仇恨。
原来,她恨错了人。
原来,她保护的才是真正的凶手。
原来,她亲手把另一个无辜的女孩推向了和她姐姐一样的结局。
这份迟来的真相,比任何酷刑都更加残忍。
【8】
原来……是你。
林薇薇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重得像一块巨石,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她看着张昊,眼神里没有了爱慕,没有了依赖,只剩下无尽的空洞和崩塌后的废墟。
我姐姐……那么爱你……
你这个……杀人凶手!
她疯了一样地扑向张昊,用指甲抓,用牙齿咬,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捶打这个欺骗了她、毁了她姐姐、也毁了她自己的男人。
张昊被这突如其来的真相和林薇薇的爆发吓傻了,他一边躲闪,一边语无伦次地辩解:我不是!我没有!薇薇你听我解释!
而我,只是冷冷地看着这一幕。
复仇的快感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强烈,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看穿了人性丑恶后的疲惫。
但,这还不够。
我看向泳池边那两个属于张昊和王倩的纸人替身。
我伸出手,轻轻一挥。
你们的债,也该还了。
话音刚落,那两个纸人像是被注入了生命,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张昊的那个纸人,迈着僵硬的步伐,一步步走向正在和林薇薇撕打的张昊。而王倩的那个纸人,则化作一道黑影,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远在宿舍楼里,正在庆幸自己只是皮肤出现幻痛的王倩突然发出一声惨叫。
她感觉自己的脸和手臂仿佛被真正的火焰灼烧,那种深入骨髓的剧痛让她在地上疯狂打滚。镜子里,她的皮肤依旧完好,但这比真正的毁容更让她恐惧。这是来自灵魂的审判,永无止境。
而在泳池边,张昊惊恐地发现,那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纸人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纸人咧开嘴,对他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然后,它伸出纸做的却坚硬如铁的手,死死地抓住了张昊的脚踝。
那是和李哲坠楼时一模一样的姿势。
啊——!
张昊发出了不似人声的尖叫,他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往后拖拽。他拼命挣扎,但那纸人的力量根本不是人类可以抗衡的。
那是李哲积攒了五年的怨气。
救我!薇薇救我!他向林薇薇伸出手。
林薇薇只是站在原地,泪流满面地看着他,眼神冰冷,没有一丝动容。
扑通!
一声巨大的落水声。
张昊被那个纸人,硬生生地拖进了那满是绿藻的,冰冷刺骨的池水里。
他坠落的位置,和我前世坠落的位置,和林曼当年坠落的位置,分毫不差。
他在水里疯狂挣扎,呛着水,呼喊着,但岸上的人没有一个想救他。
那个纸人完成了它的使命,漂浮在水面上,慢慢地化开,变回了一堆湿透的纸浆。
而张昊,在冰冷和恐惧的双重侵袭下,在看到水下无数双若隐若现的、属于冤魂的手朝他抓来时,他的精神彻底崩溃了。
他不再挣扎,只是睁大着眼睛,在水里发出咯咯的怪笑,疯了。
我的复仇,完成了。
我为李哲讨回了公道,为周静讨回了公道,为林曼揭开了真相,也为前世的自己,画上了一个句号。
我看着眼前这混乱而又理所当然的一切,身体里那些喧嚣的、咆哮的怨气,如同潮水般退去。
世界,终于安静了。
这时,泳池的铁门再次被推开。
这一次,走进来的是接到匿名报警的警察,还有一脸惊慌的陈默。
他看到了池水里疯掉的张昊,看到了失魂落魄的林薇薇,最后,看到了平静地站在一旁的我。
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9】
警察的到来,为这场持续了数年的恩怨,画上了一个官方的休止符。
陈默作为唯一的清醒目击者,向警方提供了他所知道的一切。虽然他隐去了所有超自然的部分,但他讲述的关于林曼之死的真相,以及林薇薇等人长期对我霸凌的事实,已经足够构成一条完整的证据链。
张昊被从水里捞了上来,他没有死,但他的神智已经彻底不清醒了。他被送往了精神病院,余生都将在无尽的恐惧和幻觉中度过。或许,对他而言,这比死亡更加痛苦。
林薇薇因为长期霸凌同学,并间接导致我被死亡的严重后果,受到了学校的开除处分,并由其监护人带走,接受心理干预。我听说,她离开时,一夜白头。那个骄傲的孔雀,彻底折断了翅膀。
王倩和其他参与过霸凌的跟班,也都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而那座废弃的游泳池,在接二连三地出事后,被校方彻底用水泥封死,永远地埋葬了那些黑暗的过去。
学校也因此事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设立了心理辅导室,建立了严格的反霸凌机制。那些隐藏在阳光下的阴影,终于被摆到了台面上。
我成了事件的中心人物,一个勇敢揭露真相的受害者。没有人知道,我才是这场复仇大戏真正的导演。
风波平息后,我回到了爷爷的工坊。
爷爷依旧坐在那里,雕刻着他的纸人,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结束了他问。
嗯,结束了。我点点头。
我身体里那些属于冤魂的声音,已经彻底消失了。他们有的沉冤得雪,有的放下了执念,都已经散去了。
我的身体,终于完完全全地属于我自己了。
借来的东西,还回去了吗爷爷又问。
我沉默了。
我借了他们的怨恨,为他们复了仇。这笔账,似乎两清了。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是还不清的。
我看向自己的手,那些重叠的虚影已经不见了,但那种冰冷的触感,却仿佛刻进了我的骨子里。
我经历了死亡,承载了怨恨,也亲手导演了毁灭。
我不再是那个懦弱的许念,但也无法变回一个纯粹的少女。
爷爷,我轻声问,我们扎纸人,到底是为了什么
爷爷放下刻刀,拿起一个刚刚扎好的、没有五官的素面纸人。
他用笔在纸人背后写下了一个安字。
我们扎的,不是给死人的玩具,也不是给活人的慰藉。他把纸人递给我,眼神深邃而慈悲。
我们扎的,是一个通道。让走的人,安心地走。让留的人,安心地活。
我接过那个纸人,看着那个安字,突然明白了什么。
我为所有人讨回了公道,却忘了为一个人。
那就是,那个在六月十四日,死在冰冷池水里的,前世的许念。
她的怨恨,她的不甘,还留在我身体里。
我需要和她,做一个真正的告别。
【10】
一年后,我即将高中毕业。
这一年里,学校的风气焕然一新。那座被水泥封死的游泳池旧址上,建起了一座小小的花园,里面立着一块沉默的石碑,没有刻字,只是为了让人们铭记,有些错误,不能再犯。
我偶尔会去那里坐一会儿,阳光很好,再也听不到任何哭声和悲鸣。
我的生活,也回到了正轨。或者说,走向了一条新的轨道。
我没有像其他同学一样,忙着填报那些热门的大学和专业。我选择了继承爷爷的手艺。
这个在别人看来晦气、古老的行当,于我而言,却有着非凡的意义。
我不再只是机械地复制那些房屋、车马,我开始尝试着去倾听每一个委托人背后的故事。我为他们逝去的亲人,扎制他们生前最爱的乐器,最想去的地方,最未完成的梦想。
我的纸人,不再只是冰冷的祭品,它们承载着生者最温暖的思念,和对逝者最美好的祝愿。
爷爷说,我出师了。
在毕业典礼的前一天晚上,我一个人留在了工坊里。
我拿出最好的材料,为自己扎了最后一个纸人。
那是一个穿着我们学校校服的女孩,她的眉眼和我一模一样。
我没有注入任何怨恨,也没有注入任何悲伤。我只是把我和她共同经历过的一切,那些被欺辱的痛苦、被推下水池的绝望、重生的迷茫、复仇的决绝,以及最终的释然,一点一点地全部倾注了进去。
我为她画上最后一笔,然后,我抱着她,坐在工坊的院子里,看了一整夜的星星。
天亮时,我将她连同我所有的过去,一起放进了火盆里。
火焰升腾而起,吞噬了纸张和竹篾,也吞噬了那个懦弱、痛苦、满心怨恨的许念。
在跳动的火光中,我仿佛看到女孩的虚影从火焰中站起,她对我笑了笑,没有悲伤,没有怨恨,只有解脱。
然后,她转身越走越远,最终消散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里。
我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烬。
从今天起,我是许念,也只是许念。
一个活着的、会哭会笑、会为了未来而努力的普通女孩。
我曾坠入地狱,也曾手握屠刀。但最终我明白,真正的强大不是报复,而是放下。
真正的救赎,不是让恶人得到惩罚,而是让善良的人,有继续好好活下去的勇气。
那晚的纸人回魂夜已经结束了。
而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