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我妈不是故意的。 > 第一章

洗衣机在阳台上嗡嗡地震,像个得了痨病咳喘不停的老人。我垂眼盯着自己浸在冷水里的手,皮肤上还残留着未消的红痕,隐隐作痛。手指机械地搓着一件深色外套前襟那团顽固的油渍——那是婆婆的杰作,几个小时前的杰作。
听着窗外的喧嚣,闻着油腻的鸡汤味,客厅的水晶吊灯晃得人眼花,满桌子菜肴蒸腾着虚情假意的热气。婆婆张美兰坐在主位,一身簇新的绛紫暗花缎子袄,头发烫得一丝不苟,脸上堆着笑,眼风却总像淬了冰的针,有意无意往阳台我在的这边扫。她殷切地给周正夹菜,那只盛满鸡汤的细瓷汤碗,边缘烫得几乎拿不住。
阿正,尝尝妈特意为你炖的,她声音拔高,带着一种刻意的亲昵,火候足,熬了好几个钟头呢!她站起身,颤巍巍地端着汤碗,绕过半个桌子,像是要亲手递到周正嘴边。就在经过我身侧时,她的手臂猛地一歪,手腕极其不自然地一抖——那碗滚烫的、油亮的鸡汤,仿佛长了眼睛,对着我的手背直直倾泻下来。
啊!灼烧的剧痛让我瞬间抽回手,碗碟碎裂的刺耳声响炸开。汤汁淋漓,溅湿了昂贵的桌布,也泼脏了周正放在椅背上的外套。
哎哟!瞧我这老糊涂!张美兰惊呼,声音里却听不出半点惊慌,反倒像完成了一场精心排练的演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她手里只剩下一个空碗沿,眼神飞快地掠过我的痛楚,最终落在周正身上,满是无心之失的懊恼。
钻心的疼让我指尖都在发抖。我抬起头,本能地望向周正,我的丈夫。他的视线在我烫红的手背和母亲那张写满无辜与懊悔的脸上来回逡巡,只停顿了短短一瞬。随即,他眉头习惯性地蹙起,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即将息事宁人的表情。他伸出手,安抚性地、甚至带着点责备意味地拍了拍我的胳膊,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调停意味:好了好了,晚晚,别小题大做。我妈年纪大了,手上没个准头,她是为了给你补身子特意买的老母鸡,她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
那五个字,像一把生锈的钝刀,慢吞吞地割在我心口上。手背火辣辣地疼,可心里某个地方,却一下子凉透了,冻得比阳台上的不锈钢盆沿还要硬。我闭上眼,耳边嗡嗡作响,餐桌上其他人尴尬的圆场声、张美兰故作姿态的叹息声,都模糊成了背景噪音。只有周正那句轻飘飘的不是故意的,异常清晰,反复回荡,砸得我耳膜生疼。那一刻,我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维系着的东西,就在这虚假的饭桌上,被那碗热汤彻底浇熄了。
手背的灼痛没有因为冷水的冲刷而消减,反而随着时间变本加厉地肿胀、跳痛,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在皮肉里反复穿刺。皮肤上鼓起一串燎泡,亮得吓人,稍微碰一下就是钻心的疼。周正皱着眉查看了一下,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啧,怎么搞成这样家里有烫伤膏吗他翻箱倒柜找出一管落满灰尘的药膏,挤出一点敷衍地涂上,冰凉的药膏触到伤处,反而激起一阵更尖锐的灼烧感。
不行,明天还是去医院看看吧。他最终下了结论,声音里更多的是对麻烦的嫌恶,而非对我的关切。我疼得说不出话,只能蜷缩在床的另一侧,背对着他。每一个轻微的动作都牵扯着那片灼伤的皮肤,提醒我几个小时前那场意外和他那句冰冷的不是故意的,让我几乎窒息。
第二天被周正半拖半拽地弄进医院急诊,医生只看了一眼便沉下脸:深二度烫伤,感染了,必须住院清创。冰冷的消毒水气味,镊子刮过伤口的尖锐疼痛,都变得有些麻木。我躺在充斥着消毒水和绝望气味的病房里,手背裹着厚厚的纱布,换药都像撕掉一层皮。病房里安静得可怕,只有邻床老人粗重的呼吸和窗外偶尔驶过的救护车鸣笛。
在病床上的第二天晚上,我刷着手机,屏幕的光在昏暗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刺眼。我点开朋友圈,指尖无意识地滑动。一张色彩极其饱和的照片猛地撞入眼帘——碧蓝得晃眼的海水,雪白的沙滩,巨大的椰子树投下浓荫。照片中央,是穿着鲜艳花衬衫的周正,笑容灿烂,一手亲密地揽着他母亲张美兰的肩膀。张美兰戴着夸张的遮阳帽和墨镜,对着镜头比着俗气的V字手势,嘴角咧开,露出一口保养得宜的白牙。定位赫然显示着:海南·三亚。
配文是周正发的:带老妈出来散散心,阳光真好!辛苦了一辈子,该享享福了。下面一串亲戚朋友的点赞和评论:大孝子啊!阿姨好福气!母子情深,羡慕!
手机屏幕的光冷冰冰地映着我毫无血色的脸。手背上被烫伤的地方,隔着厚厚的纱布,依旧传来一阵阵沉闷、顽固的抽痛,但这痛楚此刻仿佛被某种更冰冷、更沉重的东西压了下去。我盯着那张照片,周正的笑容那么刺眼,张美兰的姿态那么惬意。海南的阳光,灿烂得像是某种恶毒的嘲讽,穿透手机屏幕,直直刺进我眼底。
原来,在我被那碗不是故意的热汤烫伤,躺在病床上忍受着换药的酷刑时,我的丈夫,那个说妈不是故意的丈夫,正带着那个不是故意的妈,在几千公里外的天涯海角,享受着碧海蓝天。
病房里的消毒水气味从未如此刻骨地浓烈过,几乎令人窒息。我默默关掉了屏幕,将手机扔在一边。黑暗中,只有手背伤处那持续不断的、带着灼热余烬的钝痛,还在固执地提醒着我现实的冰冷。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光漫进来,在惨白的墙壁上投下变幻的光斑,像一场无声的、光怪陆离的默剧。我就这样睁着眼睛,看着那些光斑在墙上无声地移动、变形、消失,又出现,直到窗外的天空由墨黑渐渐转为一种死气沉沉的灰白。
出院手续办得异常安静。我拒绝了周正提出的再在医院呆两天,独自拖着还有些虚弱的身体,回到了那个曾经被称为家的地方。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食物放久了的油腻气息,混杂着尘埃的味道。客厅角落,那幅巨大的、我和周正笑容甜蜜的婚纱照,不知何时被挪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笨重的红木博古架,上面摆满了张美兰从各处搜罗来的廉价瓷器和塑料花。
周正跟在我身后进来,脸上带着一丝长途旅行后的疲惫和显而易见的局促。他搓着手,试图寻找话题:晚晚,手…手好点没海南那边天气是真好,妈特别高兴……他的声音在触及我毫无波澜的眼神时,心虚地低了下去。
我没看他,径直走到客厅的矮柜前,拉开抽屉,拿出那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件。薄薄的几页纸,却带着千钧的重量。我转过身,将文件平静地递到他面前,纸张边缘在灯光下划出一道冷硬的折光。
签了吧。我的声音干涩,没什么起伏,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
周正脸上的那点疲惫和局促瞬间被惊愕和慌乱取代。他像是没听懂,又像是被那纸张的寒光灼伤了眼睛,猛地后退一步:什…什么晚晚,你这是什么意思
离婚协议。我清晰地吐出这四个字,每个音节都像冰珠落地。
离婚!周正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你疯了!就因为妈不小心烫了你一下就因为我陪她去散个心这至于吗我跟你道歉!我替妈道歉还不行吗他语无伦次,脸涨得通红,伸手要抓住我的胳膊。
我侧身避开,那份协议依旧稳稳地举在他眼前。签字。重复的两个字,比任何激烈的言辞更有力量。
周正瞪着我,胸膛剧烈起伏,眼神从最初的震惊慢慢转为一种被冒犯的恼怒。好!好!离就离!他像是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猛地爆发出来,声音带着破罐破摔的狠厉,谁稀罕!证件!把证件拿出来!现在就去办!
他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口,猛地转身冲向卧室,粗暴地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动作大得几乎要把整个抽屉拽出来。里面杂乱的票据、零碎物品被翻得哗哗作响。他胡乱地扒拉着,手指因为急躁而发抖。他翻遍了床头柜,又冲到书房,拉开书桌的每一个抽屉,文件纸张被他粗暴地抽出、扔在地上。他的动作越来越快,也越来越慌乱,嘴里神经质地喃喃自语:结婚证呢放证件的抽屉…明明放这里的…怎么空了怎么会没有……
他像一头焦躁的困兽,在那个曾经存放着我们共同生活证明的空间里徒劳地翻箱倒柜,制造出乒乒乓乓的噪音。他翻找的姿势甚至带着一种绝望的滑稽感。他猛地抬头看我,额头上已经沁出细密的汗珠,眼神里充满了被某种无形力量愚弄的愤怒和更深的不安:林晚!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把结婚证藏起来了你想干什么!
我没有回答他。那些徒劳的翻找声,那些气急败坏的质问。我转过身,脚步无声地穿过凌乱的客厅,径直走向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房门——张美兰的房间。
握住冰凉的黄铜门把手,轻轻一旋。门开了。一股浓烈的、属于老年人的气息扑面而来——廉价花露水混合着樟脑丸和陈旧织物的味道。房间收拾得异常整洁,带着一种刻板的秩序感。我的目光没有任何迟疑,直接落在那面墙边立着的、深褐色的老式实木衣柜上。那是张美兰的宝库,她从乡下带来的唯一体面家具,永远上着锁。
我走过去。衣柜门上挂着一把老旧的黄铜挂锁,锁孔细小,泛着黯淡的光。我蹲下身,目光落在衣柜底部与地板相接的缝隙。那里,在堆积的微尘中,有一个极其不起眼的、小小的金属反光点。是备用钥匙。张美兰藏东西的习惯,几十年如一日。我伸出手指,小心地将那枚冰凉的小钥匙从缝隙里抠了出来。
钥匙插入锁孔,轻轻一拧。咔哒一声轻响,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脆。锁开了。
抽屉无声地滑开。
抽屉里铺着一层暗红色的绒布,上面放着几样被精心保存的东西:一个沉甸甸的、用红布包着的金镯子,边缘有些磨损;一打现金,透着一股霉味。公公的遗照。还有两本结婚证、是我们的结婚证,可惜上面的照片被打了一个大大的。
它们像两件见不得光的、被锁起来的赃物,呵呵,这是多不看好我们的婚姻啊。
走出那间弥漫着陈旧气息的屋子,周正还在客厅里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乱转,嘴里念念有词,额角青筋都因焦急和困惑而暴起。他听到脚步声,猛地抬起头,当目光落在我手中的结婚证上的时,他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冰水从头浇下,瞬间僵住了。脸上那种狂躁的、急于寻找答案的表情凝固成一种极其荒谬的空白,嘴唇微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睛瞪得极大,里面写满了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被最亲近的人从背后捅了一刀的茫然和钝痛。
我没有看他脸上那复杂得近乎扭曲的表情。只是平静地、一步步走到他面前。这样正好,你就做个大孝子,如了你妈的愿吧,他身上还穿着那件在海南拍照时惹眼的花衬衫,此刻那鲜艳的图案在室内光线下显得格外廉价而突兀。我伸出手,拉起他睡衣外套松垮的口袋——那布料带着他身体的微温。然后,将其中一本冰凉、硬挺的结婚证,轻轻地、稳稳地,放了进去。塑料封皮滑入口袋底部,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整个过程中,我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也没有再看他一眼。做完这一切,我收回手,转过身,脊背挺得很直,走向阳台。那里,洗衣机不知何时早已停止了它那病态的嗡鸣,巨大的滚筒静静停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见证了一切的句点。洗衣机空转的嗡鸣停止后,客厅里只剩下周正粗重的喘息和他口袋里那结婚证塑料封皮摩擦睡衣布料的细微声响。那声音像砂纸,磨着凝固的空气。他脸上的空白渐渐被一种混杂着羞辱、愤怒和难以置信的复杂情绪取代,死死盯着张美兰紧闭的房门,仿佛要穿透那扇门,将他母亲从里面揪出来质问。
我没再看他一眼。那口袋里的红本子,连同他这个人,都彻底失去了温度。手背的纱布下,一片麻木的平静。我径直走向书房,开始有条不紊地整理属于自己的东西。衣物、书籍、工作资料……每一件物品的归置都带着一种冰冷的仪式感。周正像一尊被定住的雕像,僵立在客厅中央,直到我拖着行李箱出来,他才如梦初醒,声音嘶哑地冲我低吼:林晚!你站住!这…这到底怎么回事妈她…她为什么……
为什么我停下脚步,侧过头,视线扫过他因激动而扭曲的脸,最终落在那扇紧闭的房门上,嘴角勾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这个问题,你得亲自去问问你那位‘不是故意’的好妈妈。也许,她藏起来的不止是结婚证。
留下这句意味深长的话,我拉开门,毫不犹豫地踏入楼道冰冷的空气中,将身后那个令人窒息的家彻底关在门内。
接下来的日子,我搬进了临时租住的公寓,手背的伤疤在缓慢愈合,留下一道狰狞的粉色痕迹,像刻在皮肤上的警示。与周正的联系只剩下冰冷的律师函往来,财产分割、离婚协议条款,字字句句都透着疏离。他打过几次电话,语气从最初的愤怒质问,到后来带着疲惫的恳求,再到最后只剩下公事公办的麻木。关于张美兰,他只字不提,毕竟那是他的好妈妈。
我并未刻意去关注张美兰的动态,但有些东西,就像被风吹来的种子,不经意间就落在了眼前。
那天,我去社区医院复查手伤。刚走到理疗室外的走廊,一个熟悉的身影就撞入了眼帘。张美兰。她穿着件我从未见过的、颜色颇为鲜亮的枣红色羊绒开衫,头发显然新烫过,卷得比以往更蓬松刻意。她正侧着身子,对着一个穿着白大褂、身材微胖、约莫五十多岁的男医生说话,脸上堆着我从未见过的、近乎谄媚的笑容,眼角的皱纹都挤成了花。那笑容里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亲昵和讨好,与她平日里对着我时那副刻薄倨傲的模样判若两人。
王医生,您这手法真是神了!昨天按完,我这老腰啊,松快多了!比我家那没用的膏药强百倍!
她的声音拔高,带着一种夸张的娇嗔,身体还微微向那王医生倾斜着。
那王医生显然很受用,脸上带着一种油腻的自得,手看似随意地在张美兰后腰上拍了拍,停留的时间远超正常医患接触的范畴:张阿姨您客气了,您这身体底子好,恢复快!下次再来,我给您重点按按肩膀,保管舒服!
两人旁若无人地说笑着,气氛黏腻得让空气都显得浑浊。我站在转角阴影处,冷冷地看着。原来如此。周正父亲去世多年,张美兰守寡日久,平日里总爱抱怨腰酸背痛,三天两头跑医院、理疗馆,看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她藏起我和周正的结婚证,或许不仅仅是因为对我的厌恶,更深层的是对儿子占有欲的扭曲延伸,以及对任何可能威胁她中心地位的女性的排斥。而现在,她自己却在这里,对着另一个男人搔首弄姿。
一个念头,冰冷而清晰,如同淬火的钢针,瞬间刺穿了麻木的平静。既然她亲手摧毁了我的婚姻堡垒,那么,也让她尝尝地基崩塌的滋味吧。周正那句妈不是故意的犹在耳边,这次,我要让他看看,他的好妈妈,到底有多少故意。
我没有惊动他们,悄无声息地离开。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个耐心的猎人。我偶遇了小区里几个和张美兰走得近、又特别爱嚼舌根的老太太,不经意地流露出担忧:唉,阿姨您最近气色真好,红光满面的,我上次看您在社区医院那块煎中药,是不是有啥养生的好产品呀
老太太们交换着眼神,一个压低声音:我是陪你之前那婆婆去的,她老拉着我们上那去!
我假装非常意外的问到那是怎么了,她身体不舒服吗
不舒服我看她是太舒服了!你是不知道,她跟社区医院那个王医生,热络得很哟!天天王医生长王医生短的,还让人家去她家给她‘上门理疗’!人家王医生老婆可是旁边社区医院的,听说厉害的很哦……
上门理疗
我适时地露出惊讶又担忧的表情,这……不太合适吧是哪一种理疗呀……
老太太们互相偷笑着。
我去旁边社区医院去了一趟,特意挂上了王医生的老婆,陈医生的号,陈医生,我的肩膀总是感觉非常沉,不舒服,而且我的手臂这里之前烫伤,现在总是不定时的会感觉痒,该怎么办呢,听说旁边王医生可以做上门理疗,您这边可方便呢,是怎么收费的呢
王医生旁边老王吗,那是我老公,没听说有什么上门理疗呢,回头我问问,我们医院暂时没有这个服务陈医生认真仔细的为我配备了好几种药。
临走时陈医生又问我一句你好,你听说的这个上门理疗是听谁说的啊
就晚上散步,听小区里几个跳广场舞的阿姨们说的,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也许胡说的吧我欲言又止,恰到好处地留下想象空间。流言像滴入油锅的水,迅速炸开。
一连好几天,我都注意着社区医院这两个人的动向。过了几天后,我拨通了周正的电话。电话响了好几声他才接起,声音透着浓重的疲惫和不耐:又有什么事协议条款不是都交给律师了吗
周正,
我的声音异常平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你妈的事,你管不管
我妈她又怎么了我都说了她不是故意的,都离婚了你还要找她麻烦吗
他的不耐烦更甚。
她跟社区医院那个王医生,不清不楚,现在整个小区都在议论。更离谱的是,那个王医生,经常‘上门服务’,单独去你家。我刻意加重了单独和你家的语气,而且王医生是有老婆的
你胡说什么!
周正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冒犯的暴怒,林晚!我们都要离婚了,你还想污蔑我妈你……
污蔑
我冷冷打断他,是不是污蔑,你自己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现在,立刻,马上回去。或者,你更愿意等着邻居的唾沫星子把你妈淹死,等着别人找上门吗,我报出了一个精准的时间点——正是那位爱嚼舌根的老太太透露的,王医生今天下午上门理疗的时间。
周正电话那头是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粗重压抑的呼吸声。几秒钟后,电话被狠狠挂断,只剩下忙音。
我没有再打过去。我知道,以周正那点可怜的自尊和对母亲病态的维护,他一定会冲回去。而我要的,就是这混乱的开场。
我最后确认了时间,去了陈医生的办公室,陈医生不值班,我留了一张字条。春田景园1栋502王医生上门理疗点,下午四点。
做完这一切,我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慢喝着。窗外阳光正好,手背上那道粉色的疤痕在光线下显得有些刺眼,但已感觉不到丝毫疼痛。风暴,就要来了。
下午四点,阳光斜斜地照进周家那套曾经也属于我的房子。
客厅里弥漫着一股廉价的精油香薰味道,试图掩盖什么。主卧的门紧闭着。周正像一头暴怒的狮子,用拳头疯狂地砸着门板,发出沉闷的巨响:妈!开门!你给我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说清楚!
他的声音因为愤怒和一种被欺骗的狂躁而嘶哑变形。
门内起初一片死寂,只有周正砸门和怒吼的回音。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门锁咔哒一声轻响,门被拉开一条缝。张美兰头发有些凌乱,脸上带着不自然的潮红和强装的镇定,身上还穿着那件枣红色开衫:阿正你…你发什么疯大下午的你不上班砸什么门吓死我了!
她试图用惯常的嗔怪语气掩饰,但眼神闪烁,不敢直视儿子喷火的眼睛。
周正猛地一把推开门,力道之大让张美兰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进卧室——床上虽然匆忙整理过,但枕头摆放的位置明显不对,床单也有些凌乱的褶皱。更刺眼的是,床头柜上放着一个喝了一半水的玻璃杯,旁边赫然是一个不属于这个家的、深棕色的男士保温杯!
人呢!周正的目光瞬间锁定了紧闭的卫生间门,那门把手还在微微晃动。他像炮弹一样冲过去,一脚踹在门上!砰!
门板撞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卫生间里,那个微胖的王医生只穿着贴身的内裤,外套和白大褂胡乱搭在洗衣机上,正手忙脚乱地提裤子,脸上血色尽失,写满了惊慌和狼狈,额头全是冷汗。他被这突如其来的暴力破门吓得魂飞魄散,差点瘫软在地。
妈——!!
周正目眦欲裂,眼前这一幕像最恶毒的诅咒,狠狠撕裂了他对母亲所有美好的滤镜和自欺欺人的维护。他猛地回头,死死瞪着张美兰,那眼神充满了被背叛的狂怒、极度的恶心和无法置信的痛苦,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嘶哑绝望,你…你竟然…在家里…和这个…老东西…!你对得起我爸吗!你对得起我吗!
张美兰的脸瞬间惨白如纸,精心维持的体面荡然无存。她嘴唇哆嗦着,想辩解,想撒泼,但在儿子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逼视下,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难堪的颤抖。她下意识地想抓住儿子的胳膊:阿正…你听妈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是他…是他非要……
滚开!别碰我!周正像躲避瘟疫一样猛地甩开她的手,力道之大让张美兰直接跌坐在地毯上。他指着地上狼狈的母亲和卫生间里抖如筛糠的王医生,气得浑身发抖,巨大的羞辱感和愤怒几乎让他失去理智,恶心!你们让我恶心!滚!都给我滚出去!他像疯了一样抓起手边能抓到的东西——一个花瓶、一个摆件——狠狠砸在地上,碎片四溅。
客厅里一片狼藉,充斥着周正野兽般的咆哮、张美兰失态的哭嚎和王医生语无伦次的求饶。就在这混乱达到顶点,陈医生拿着手机站在了门口,录下了这混乱的一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住了。所有的声音——哭嚎、咆哮、辩解——都戛然而止。
空气凝固了。
张美兰的哭声卡在喉咙里,变成了一个惊恐的倒抽气,她抬头看向门口,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和恐惧。周正像被施了定身法,僵硬地转过头,当看清门口站着的人时,他脸上的暴怒瞬间被一种更深的、如同坠入冰窟的震惊和茫然取代,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你是
陈医生的目光,像淬了冰的钉子,越过混乱的客厅,精准地、牢牢地钉在了跌坐在地上的张美兰身上。那眼神里没有暴怒,没有质问,只有一种看透一切的、彻骨的冰冷和鄙夷,仿佛在看一堆肮脏的垃圾。
王医生惊恐无比的看着自己的老婆陈玉啊,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说……
闭嘴。陈玉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这两个字像两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扇这两个人脸上。我已经直播出去了张美兰听到这样的话,脸上血色全无,王医生早已趁乱连滚爬爬地溜出了卫生间,抓起自己的衣服,头也不回地抓着陈医生冲出了这个地狱般的房子。
张美兰成了网红,小区里变成了人人喊打的人,彻底名声在外,先是逼走了儿媳妇,然后又一把年纪不知羞,当了小三还被人直播。
一周后,律师通知我,周正签了字。离婚协议生效。阳光很好。我最后一次踏入那个小区,去律师楼拿最终的离婚证明。路过周家那栋楼时,远远地看见单元门口堆着几个大编织袋和几个行李箱,像一堆被遗弃的垃圾。张美兰穿着件半旧不新的外套,头发胡乱挽着,形容枯槁地坐在一个行李箱上,眼神空洞地望着远处,再没有半点昔日的刻薄和得意。她像个被剥去了所有华美羽毛的秃鹫,只剩下嶙峋的骨架和满身的狼狈。偶尔有路过的邻居投来或鄙夷或怜悯的目光,她都毫无反应。
我没有停留,径直走过。
在律师楼,我拿到了属于我的那份离婚证。绿色的小本子,触手冰凉。走出大楼,阳光有些刺眼。我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手背上那道粉色的疤痕在阳光下清晰可见,像一道愈合的勋章。
我迎着阳光,大步向前走去,一次也没有回头。手背的疤痕隐入衣袖,不再有丝毫痛楚。新的篇章,在脚下无声铺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