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开春以来,天上云层越积越厚,却一滴雨也没下过,气候闷热异常。小泠透过地下室的半截铁窗望着阴沉沉的天空,心底深处禁不住对那遮天蔽日的乌云心生向往。
铛铛铛。半锈的老铁门被轻轻敲响。姐姐回来了！小泠赶紧放下手中的十字绣,跑上前去踮着脚打开门锁。
数数,几张姐姐站在门外,两只手拿着红灿灿的钞票,笑眯眯地逗着小泠。
一、二、三……七、八！今天挣了这么多
哈哈,今天有个客人特别大方,我干脆就早点下班回来了！姐姐进屋放下包,换下被汗水浸湿的衣服,接过小泠递过来的水杯,仰起脖子一饮而尽,坐在床边舒了一口气,开心地对小泠说道：今晚等你哥哥回来,咱们出去吃吧,整点好的。拐角尽头新开了家自助烤肉,做活动呢,咱们去吃垮它。
真的吗有海鱼吗小泠瞪大眼睛问道。
有！我回来前特意去瞅了一眼,有你最喜欢的大鱿鱼,还有刀鱼、耗儿鱼……
太好了！谢谢姐姐！小泠拍着手跳起来,她从小胃口不太好,却对海鲜情有独钟,吃起名贵的海鱼来就像个老饕一样,哥哥常说她是大户小姐落难投到他们家了。
轰隆隆,天边又响起了闷雷,姐姐擦完澡,叉着腰盯着窗外抱怨道：光打雷不下雨,整个五、六月就没见着太阳,咱们这个地下室都发霉了。
会不会来一场大雨啊小泠很担心,往年若是雨稍大,家里就会灌水,只能带上电器床被去朋友家借住。不过好在房子不是自己的,哥哥姐姐倒也不用心疼,等水退了,打扫打扫又接着住。
真下起雨来不知道得多大呢。气象局说这是史以来从未见过的大云团,一直延伸到海边,整个省都在它笼罩之下。姐姐努着嘴说道,提心吊胆几个月,人都已经麻木了,可你看它,好像一点也不着急,这都入夏了,一点动静也没有。
姐妹俩悠悠哉哉地坐在床上聊着天,时间一分一秒地慢慢过去。小泠很开心,大部分时候小泠都是一个人待在屋里,没人陪她玩,也没人陪她说话。乌黑的天空根本看不出时间的变化,只能盯着小闹钟上的指针,数着哥哥姐姐回家的时间。
快到七点时,铁门又响起了铛铛声。哥哥回来啦！小泠一骨碌从床上梭下来跑去打开门锁。哥哥穿着黄色的工作服,满头大汗站在门外,喘着气问姐姐：怎么说要出去吃呢两个人得一百多呢。
当当当当！今天赚大了。姐姐得意地晃了晃钞票,我实在憋坏了,咱们偶尔也放松下嘛。
好好,都由你,那儿酒水应该免费吧
我看过了,有很好的啤酒噢。
哦呵呵,那得去过过瘾。哥哥已经很久没痛痛快快地喝过酒了,心里痒痒的不得了。
走咯走咯！小泠高兴地舞着手转起圈来。
一家人收拾好,穿上干净的衣裳,姐姐拿来廉价的香水给每个人都喷了喷,别进了馆子让人家闻着咱们身上的味儿。
这有啥,又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餐厅,咱们吃个饭而已有啥好在乎的。哥哥跑了一天活,又累又饿,有些等不及了。
快走快走！小泠也一跳一跳地嚷嚷道。
好了好了,看你们俩猴急样。姐姐本来还想打扮打扮,却又实在受不了这两人催个不停,只好作罢。
一家三口开开心心地出了院门。四周满是行人,大家都受不了这闷热的天气,纷纷跑出来纳凉透气。街上渐渐起了晚风,吹得道旁的树枝沙沙作响。
咦今天怎的还起风了刚刚我回来的时候一丝风都还没有啊哥哥望着天喃喃自语道。
太舒服了！姐姐开心地张开双臂,尽情地让凉风从她身上拂过,就说今晚该出来吧。
说不定能把乌云吹走呢！小泠朝乌云做着鬼脸吐着舌头,可心里忽然又失落起来。
三人来到烤肉店时,里面已经坐满了人,高温炙烤着油脂,到处都是滋滋的烤肉声和四溢的烟火香气。
三个人服务员问道。
两个。姐姐压了压小泠的脑袋,一米一的个头刚好是个尴尬的高度,家里挣钱不容易,能省一分是一分。
三人好不容易找到一张空桌子坐了下来,哥哥挑了不少大牌啤酒,小泠拿了最喜欢的海盐味汽水,姐姐则端来肉和菜烤上。滚烫的铁板将食材的香气毫无保留的激发出来,氤氲的烟火刺激着鼻腔中的每一个细胞。不到一分钟,薄薄的五花肉便烤好了,姐姐将冒着滋滋油泡的肉片夹到哥哥和小泠盘中,两人迫不及待地狼吞虎咽起来。
上脑好了,哎呀,这鱼粘住了。
小泠也来点这酒吧,味道很地道哦。
尽瞎闹,怎么能给小孩子喝酒！
这鱼真新鲜！好久没吃到这么好的鱼了！
要是做完活动还能保持这品质就好了,咱们可以偶尔来一次,享受享受。
我说,要不咱们以后买房子也买在这一带吧,这里吃的都很便宜,交通也还算方便。哥哥突然提了一嘴,这一带算是全市里生活成本最低的片区了。
这怎么行,明年小泠就该上学了,这附近一家好点的小学都没有！
可咱们攒的这点钱也不够学区房的首付啊。
你跟你那些哥们儿借点呗,差的也不多,凑凑就够了。
借了也得还啊,学区房光每个月按揭咱俩就够呛的了,借的钱三年五年都还不上啊。
我不想上学。小泠突然插嘴道：我想呆在家里,不想去学校。
小孩子说什么胡话呢,姐姐敲了一下小泠脑袋,不上学以后长大怎么办工作都找不到。
好了好了,我去借借看,不行老家那边看能不能凑点钱。
那就这么办。哎哟,肋条烤焦了！姐姐看了看已经没救的牛肋条,将其扔进垃圾桶里,又摊开两张乌鸡片烤上,再把刚熟的牛肉粒夹到哥哥和小泠盘中。三人敞开肚皮享受着平日里难得尝到美味,丝毫没有注意到外面天色陡然暗了下来。
轰隆！轰隆隆！震耳欲聋的炸裂声在半空中不断响起。街上的行人忍受着天空被撕裂的声音,抱着头抬眼张望,借着耀眼的电光,才注意到无边无际的黑云正裹挟着翻滚腾涌的闪电,从天空向大地慢慢滑落,将整个城市全都笼罩在阴云与雷电之下。
呼号的劲风从楼宇间、从街巷中、从四面八方狂啸而来,将人们吹得睁不开眼,碎纸、空瓶,还有五颜六色的塑料袋在街上曼舞飞扬,倒霉的小鸟们被吹得晕头转向,找不到归巢的方向,在空中徒劳地扑腾着翅膀。
要下雨啰！也不知是谁喊了第一声,人们接二连三地应和起来,餐馆和商场里的人纷纷顶着狂风跑到街上来看热闹。憋闷了整整三个多月,大家伙早就受够了,只盼着来场痛痛快快的暴风雨将这造孽的乌云吹散干净。
烤肉店窗外的人越聚越多,挡住了屋内的视线。小泠放下筷子,拉着姐姐嚷嚷道：走,我们也去看雨哇！
好、好。姐姐拗不过她,只好拿上伞跟她一同来到店外,与看热闹的人们一块儿躲在屋檐下,想要在最近的距离好好观赏这场期待已久的大雨。
呼~呼~风声越来越猛烈,大雨并没有如人们所预料的从头顶落下,也没有任何的预兆和序曲,就像拧开了高压水枪的阀门似的,无数硕大密集的雨滴在狂风的裹挟下,直接朝着人群横扫而来,凶猛地拍打在毫无准备的人们身上。翘首观望的人们被一瞬间掀翻在地,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可呼啸的风雨重重打在身上,将他们死死压住,难以动弹。小泠和姐姐在倒地的人群中艰难挣扎,哥哥赶来将她们一把拉起,拼命将她们拽回店里。
啪啪啪啪！雨滴狂暴地拍打着门窗,玻璃发出沉闷的哀鸣声,却被人群的吵闹声盖过。人们一辈子都没见过如此来势汹涌的暴雨,一时没了主意,躲在店里不知该何去何从,只盼着雨势能尽快小下来。
暴风雨并没有如人们所愿的减弱,反而变得越来越猛烈,车辆被吹翻在地,大树也摇摇欲坠,街上早已没了人影,半空中飞舞着七零八落的物体。
哐！一辆电瓶车从街心吹来,猛地一下砸在玻璃门上。所有人都能看到,一道长长的裂纹出现在玻璃上。
快,快关火！店长看着门上的裂纹越来越大,大声朝着店员们喊道。所有人都手忙脚乱地弯腰去关自己桌下的煤气炉子,心里不停祈求着这家店的门窗能撑过这场风雨。
人们没有担忧太久,半分钟过后,随着玻璃门发出哗啦一声哀鸣,狂风和暴雨倾泻而入,沿街一面的门窗全被掀翻,整个烤肉店里瞬间乱作一团,各种食材酱料、餐具酒水四处抛洒飞溅。人们躲在桌椅后面,被狂风吹得挤到屋子的最里面。
呜哇！啊啊！四处充斥着惊叫和哭喊,小泠被吓得紧紧捂着闭着双眼,死死蜷缩在姐姐怀里。哥哥一边护着两人,一边脱下衣服当作绳子,将自己和姐姐牢牢绑在桌腿上。
哗啦！又是一声玻璃碎裂的声音,风雨不知为何突然改变了方向,从房屋背街处破窗而入。突如其来的风雨打得人们猝不及防,姐姐受惊之下手上一松,小泠顿时被狂风吹了出去！
啊！小泠在地上打了几个滚,被狂风裹挟着从厅堂直穿而过,撞在大门上,堪堪用双手死死抓着门柱才勉强停了下来。
小泠！小泠！哥哥姐姐情急之下想要冲上来,却被绑在桌上难以动弹,两人拼命拖着桌子爬向小泠,就在伸手要抓住小泠的一刹那,一阵狂风呼啸而来,将小泠卷上了半空。
小泠！！
……
啪啪！啪啪！冰冷的雨滴重重拍打在小泠身上,让她从昏迷中醒来。小泠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觉得头晕脑胀,整个人一圈又一圈地随风翻滚,周身上下如同翻江倒海一般,刚吃进去的食物全被吐了出来。直到胃中空空如也,小泠终于觉得好受了些,勉强适应了这种被随风摆布的感觉。
这是、这是哪小泠奋力地伸着胳膊蹬着腿,想要抓着些什么,可也只是白费力气,只有狂怒的风雨在身上肆意吹打,奔腾的雷电在身边咆哮呼号。小泠难以看清眼前的景象,就连打在身上的雨水也来自四面八方,完全没法分辨自己身处何方。
我、我,我不要,哇！小泠被吓坏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可哭声瞬间淹没在风雨里,连她自己也听不清。汹涌的雨水趁机灌入口中,将她呛得连连咳嗽,差的喘不过气来。
小泠无可奈何,只得努力将身子蜷缩成一团,用双手死死抱着膝盖,闭着眼,把头深深埋在双膝中,才勉强能够顺利的呼吸。就这样不知强撑着过了多久,小泠感到自己浑身变得冰冷僵硬,意识渐渐涣散模糊。
我要死了吗小泠心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以前听哥哥讲鬼故事的时候,小泠总是被吓得躲在姐姐怀里瑟瑟发抖,她害怕那些恐怖的东西,她只想和哥哥姐姐开开心心平平静静地过好每一天。可眼下,她已经没有力气感到恐惧了。
如果我死了,我会不会又被送回到哥哥姐姐身边呢小泠这样想着,慢慢松开四肢,闭上眼睛,任由风雨将自己带向未知的地方。
轰隆隆！一声绵长的闷响从远处传来,将小泠从恍惚中唤醒,这声音好似雷鸣,却又比雷鸣更加雄浑霸道,明明响彻天宇,小泠听着却一点也不害怕,她转头眯着眼朝着声响来处望去,模模糊糊地看见电光最密集的地方,好像有一条宽大的河流在隐隐流动。
咦这是天上的河流吗小泠记得姐姐讲的神话故事里,天上也流淌着同人间一般的河流。
哈！我就知道神话故事没有骗人！小泠为自己发现了新世界而兴奋,身上也恢复些许力气。她伸展开身体,划弄着四肢,想要学着图画书里人们游泳的样子,朝那条河流游过去。可她划弄了许久,也没见身子向前进了半分,一阵狂风卷来,反而将她吹得更远。
讨厌啊！还有那么远！小泠有些泄气,可这会儿自己也没别的事儿可干,放眼四顾茫茫一片,等在原地只有无穷的空虚和恐惧,唯有那条散发着荧光的河流能为她指引方向。小泠咬咬牙,又张开四肢,向着河流划去。
河流的尽头忽然闪起一点星光,小泠产生了一丝错觉,有那么一瞬间,她感到那星星好像在盯着自己。转瞬即逝的星光让小泠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鼓舞,吹打在身上的风雨似乎不再那么冰冷刺骨,她使出全身仅剩的力气,一刻不停地朝着星光划去。
呼号的风雨犹如一道无形的沟壑阻挡在面前,无论小泠如何努力,却总是不能前进半分。小泠觉得自己快要划不动了,肚子里空落落的,手脚耷拉下来,眼皮也越来越重。她恍惚间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暴风雨来临之前,正和哥哥姐姐一起坐在热烘烘的烤肉店里,敞开肚皮胡吃海塞。
轰隆隆！又是一声长鸣将小泠唤醒,可她却没有力气再作挣扎,连哭喊的劲都使不出来了。她望着遥不可及的天河,觉得就这样睡着了也挺好。
轰隆隆！这声音又响了起来。咦怎么听着好像近一些了小泠定睛瞧了瞧,没错,天河正在向自己流过来！
小泠不可思议地张大眼睛,透过着滂沱的雨水,确确实实地看见天河在尽头拐了一个弯,朝着她奔涌而来。那星星越来越大、越来越亮,在一旁,另一颗同样大小星星也在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小泠揉了揉眼睛,擦拭着脸上的雨水,等她再张开双眼时,天河已进到她身前不远处,她终于能看清其真容。
这哪是一条河！小泠记得自己每逢过年时曾见过类似的东西。人们用竹竿和彩纸扎成一条龙,大大的脑袋上竖着两只威武的犄角,长长的身子上画满了鳞片,还粘着四条张牙舞爪的龙爪。几十个人挥舞着这条长龙走街串巷,自己坐在哥哥的肩头,舔着老久都吃不完的棒棒糖,看着彩龙在锣鼓喧嚣声中同自己擦肩而过,便是过年最深刻的记忆。
眼前这条河,和过年时的龙,简直一模一样啊！那两颗闪闪发光的星星,就是巨龙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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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哈哈哈！长不见尾的巨龙发出低沉的呼啸来到小泠面前,从她身旁飞跃而过,围着她绕了一个大圈,一回首,又朝着她直奔而来。
巨龙宛如一条移动的山脉,庞大的身躯破开浓密的黑云,山峰般的利爪将闪电撕得粉碎,口中喷出的雾气令滂沱的雨水消散一净。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天空此刻仿佛在瑟瑟发抖,被巨龙撞得支离破碎。
小泠看得出神,呆呆愣在原地。那巨龙来到小泠面前,微微一低头,将小泠轻轻地托在宽大的鼻梁上,一扭身子,又朝着最初的方向飞去。
啊……！小泠趴在巨龙的鼻子上,也不知道是兴奋还是害怕,忍不住地尖声惊叫起来。
阿嚏！巨龙忽然打了个喷嚏,猛烈的震动差点儿把小泠晃了下去。别闹腾,小娃子。老夫上岁数了,可禁不住你这样大喊大叫的。巨龙忽然说起话来,声音高亢浑厚,比雷鸣更为嘹亮,却又不那么刺耳。
啊,我、我,小泠一时紧张地不知该说什么好,她紧紧趴在龙鼻上,其上透出的热气渐渐温暖了全身,让她慢慢恢复了精神。她想了想该怎么和这条巨大的龙说话,又找不到合适的词句,只好按照姐姐教的打起招呼：你好,你好啊。我叫小泠,你叫什么呀
哇哈哈哈！我好,我好得很！老夫本名烛渊,人间的名字嘛,用不着了,不提也罢。
竹园竹爷爷好。小泠按照姐姐教的回话道。
哇哈,烛渊正要开口一笑,忽然一道如电线杆般粗细的赤红电光自云中激射而出,裹挟着雷鸣直奔着龙头而来。烛渊轻哼一声,也不避让,扬起一条龙须向闪电抽去。龙须撞在闪电上,激得电光四溅,炸起一声响雷,待得动静稍安,闪电已消弭不见,龙须却毫发未损。
哼,小小雷云,也想挡本尊入海烛渊瞧也不瞧漫天电光,只管直直地朝前飞去。小泠抬起头来向四周张望,这才发现浓密的黑云中竟不断生出刺眼的电光,毫不停歇地鞭打着巨龙的躯体。
哈哈,小娃子莫怕,这些小把戏不过是给老夫挠痒痒而已。烛渊哈哈一笑,雷电打在他巨石大小的龙鳞上,撞得支离破碎,龙鳞却纹丝不动。烛渊注意到冰雨打得小泠难受,遂收拢龙须,将两根壮如树干又柔软坚韧的长须并在一起,编绕成一个宽敞的圆洞遮在小泠四周,帮她挡住风雨。
自从被狂风卷离地面,小泠一直被风雨吹打,直到这会儿,方才有了歇口气的机会。她坐起身来,靠在龙须根部,将身子紧紧贴在暖和的龙须上,心里一松,忽然止不住地哭了出来。
莫哭莫哭,哎呀呀,老夫最怕小娃娃哭鼻子了。巨龙被小泠呜咽咽的声音扰得头疼,忍不住想甩甩脑袋,忽又想到小泠还坐在鼻子上,只好强忍着不敢动。
对不起,竹爷爷。小泠擦了擦眼睛,不敢再哭出声来。烛渊口中喷出的龙雾将冰冷的风雨挡在洞外,龙须洞里十分暖和,小泠渐渐恢复了力气,她趴在洞口朝外张望,只见四周的黑云正急速向后退去。
竹爷爷,您这是要去哪儿呀小泠好奇地问道,她想起哥哥姐姐,又开始担心起来。
唔是了,你年纪还太小,不知道也正常。烛渊感到有些诧异,随即又反应过来,开口向小泠解释道：咱们这是要去大海。到了海里,就是回到家啰,再也不用操心俗世间的纷纷扰扰了。
小泠一听着急了,连忙向烛渊喊道：竹爷爷,我、我想回家,你先带我回家好不好
回家我这不正带你回家嘛。烛渊说道：小娃娃你也是运气好,遇着了老夫。要不你在人间劳碌个几十年,也不见得有机会回大海啊。
小泠不明白烛渊在说什么,只听得雷声越来越猛烈,天空咆哮怒吼着,无数闪电前赴后继地往巨龙身上劈来,却拿巨龙无可奈何。
哈哈,这云急了。烛渊笑起来,这会儿闪电打在身上,才稍稍有了些刺挠的感觉。小娃娃坐稳了,到海上了。
海上我在天上飘了这么久,都已经来到海上了小泠爬出洞口,趴在龙鼻上,探出头想要向下张望。可怎奈龙鼻太宽太大了,足足有一个游泳池那么宽大,周围又是雷云环绕,小泠根本看不到下面的景象。
快回去坐好！烛渊用龙须打掉一束向小泠劈来的闪电,这是雷劫的最后关头了,等这雷云散了再出来。
小泠吓了一跳,赶紧爬回洞里。外面雷鸣声接连响个不停,电光将黑压压的天空照得好似白昼一般,如瀑般的暴雨浇打在龙鼻上,直灌进洞中,积水越来越多,顷刻便没至小泠腰间。就在小泠惊慌失措时,紧紧缠绕的龙须发出吱呀的声音,相互松开了一点间距,积水从缝隙中倾泻而出。
洞里残留的雨水渐渐被龙雾蒸腾干净,雷电和风雨也慢慢减弱了势头,周围的云层缓缓消散开来。透过龙须间的缝隙,小泠见到了阔别数月之久的光芒。
那是！小泠从洞中望去,一轮火红的旭日正在远处的蓝色海面上冉冉升起,她使劲把脑袋朝外挤了挤,想要看个究竟,我们真到了大海上啦
龙须又松开些许,小泠探出头来向外张望,目之所及的世界被一分为二,天上尽是一片灰白苍茫,往下则是无边无际的蓝色汪洋,只有数朵浮云零零落落地飘在半空,在朝阳光辉的映照下,就像是橘红色的棉花糖一样。
竹爷爷,这里就是您的家吗小泠上下左右瞧了瞧,并没看见有合适作为家的地方。
啊哈哈,坐稳了小娃娃,随老夫来,带你去看看家里是什么样！烛渊大笑一声,向上腾起,忽又埋首向下,直冲海面而去。
哦哦哦哦哦！这猛地一下子把小泠吓得不轻,就像是在公园里坐过山车一样,身体好像不由自主地飘了起来。她赶紧伸手死死抱着龙须,紧紧闭着双眼不敢往下看,只听着耳边风声呼啸,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五脏六腑好像都要飞出身体去了。
轰隆！巨大的浪声伴随着强烈的冲击感在一瞬间炸开,海水瞬间涌入了龙须洞,将小泠包裹起来。
啊,救命啊！小泠拼命挣扎着,在水里乱踢乱蹬地扑腾。
小娃娃慌什么,睁开眼睛看看,海里可比那天上漂亮烛渊气定神闲地开口说道,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小泠的状况。
小泠听到烛渊的声音,心神慢慢缓和过来,鼓起勇气睁开眼一看,果然
己正身处海中,斑驳的阳光透过海面照进水里,四周尽是一副光怪陆离的景色。大大小小不知名的鱼儿在远处游来游去,有胆子大的靠近来想要一探究竟,又被巨龙鳞间不断窜出的气泡吓得远远离去。
竹爷爷,你行行好,快带我上去,我会淹死的！小泠大喊起来。
小娃娃说胡话！你这不是好好的么你要是能淹死,那太阳都得从西边出来。
小泠被烛渊这一句唬的愣住了,她试着镇静下来,感受着身上的知觉,好像确实没有哪里不舒服。她又舒展舒展胸腔,像平时一样吸了一口气,海水从鼻子流入胸中,那种感觉,就像是在城市郊外的森林公园里呼吸新鲜空气一样。不,比那新鲜空气还更宜人、更舒服。
咦我小泠觉得不可思议,她还能听见自己说话的声音,竹爷爷,我能在水里吸气,我还能说话呢！
哇哈哈哈！那是当然了。烛渊大笑起来,在水里翻腾几下,又转头向下,直奔海的深处而去。
咦竹爷爷,不是已经到海里了吗还要去哪儿吗
不是这里,家在最深处,坐稳了。
巨龙不断向海底下潜,周围的光照快速地暗淡下来。不多时,四处已是一片黑暗,只有无数微小的光点在四周闪烁发亮。
诶！一个光点从面前滑过,小泠眼疾手快,一把将其抓了过来,摊开手掌一看,原来是一条亮晶晶的小鱼,透明的身子里发出一闪一闪的亮光。真漂亮！小泠想要把小鱼装在衣服兜兜里,可一不留神小鱼一甩尾巴又逃了出去。
巨龙仍在不断下潜,零落的光点也不可一见,周围伸手不见五指,除了不断滑过的水流,感觉不到任何时间和空间的变化。
快到了。烛渊低吟一声。小泠睁大眼睛东张西望,除了无边的黑暗外,依然看不见任何事物。忽然间,海水变得模糊浑浊,如同氤氲烟雾般朦胧不清。小泠揉了揉眼睛,再睁开眼时,眼前已是另一幅截然不同的景象。
五彩斑斓的荧光宛如细腻的彩绸轻轻拂过,其间又似有星辰点点,闪烁着宝石般的光彩,目光所及之处,柔和而神秘的光芒将无边浩瀚装点得如梦如幻。刚才还漆黑不见五指的海底静静的浮上头顶上方,如同一层帐幕隔开上下两方世界。
巨龙徐徐下潜,又过了不知多久,终于缓缓落在一汪悠然静谧的清泉旁,水面如明镜一般,倒映着四周斑斓的光影,一时间竟让人分不清哪儿又是海,哪儿又是水。泉边弥漫着淡淡的香气,各种从未见过的异草与灵花在奇山怪石间竞相生长。远处,传来一阵悠扬婉转的乐声,似如天籁一般。
哦呵呵呵,我说此番雷云怎的如此之烈,原来是老弟入海,老天爷也不得不使出大阵仗来啊。乐声忽止,一个雄浑厚重的声音传入烛渊和小泠耳中。小泠抬头一望,看见一个成人般高矮、龙首人身模样的人物飘在远处,其后跟着一群与他一般模样、高矮胖瘦各有不同的龙人。
巨龙蹬地跃起,两三步便游到那龙人面前,大笑着说道：哇哈哈哈,老弟我蹉跎了许多岁月,来的晚了,哥哥还莫见怪。
哪里哪里,我龙族入海,便如人类口中鲤鱼跳龙门那般难上加难,凶险万分,多少弟兄子侄折在了雷劫之中。倒是老弟你后发先至,历经人间沧桑,道心稳固,一朝风雨竟化成祖龙一般大小,成了这五百年以来成功入海的第一龙！
哥哥说的没错,世间祸福当成难料。老弟我九十岁才知晓天命,一百二十岁才化龙入海。现在想来,当真是祖宗垂怜,磨砺于我呀。
哦呵呵呵,好得很,好得很啊。老弟,你初来乍到,我备了酒水与你洗,咦那老龙突然发觉了什么,凑到巨龙鼻子前面一看,旋即大笑起来：啊哈哈哈,老弟啊,这难不成是你在人间留的风流债心里舍不得给一同带回来啦
哥哥还勿要取笑,这小娃娃也是蹊跷的很,竟是我在入海半路上偶然撞见的。似乎是我那雷劫太过暴烈,竟将这小娃娃卷到了天上。我见她快要被雷云吞没,遂行个方便稍上她一路过来,也算是一段奇缘。烛渊一边解释,一边松开龙须,将小泠轻轻卷着送至地上。
如此稀奇！我活了三千年,倒是第一次听说化龙入海之时,还能遇着同类的,更别提还是个垂髫小儿。老龙弯下腰来,将那龙脸凑到小玲面前,两根龙须在小泠身周晃荡摇摆,仔仔细细地将小泠打量个遍,又再支起身来感叹道：唔……这也算是一种法子吧。想必是老弟福泽广布,让这后辈沾了因果善缘,倒是省却她一番劫难。小娃娃,你既然来了,便在此安歇下来,省得再去那世间受苦遭罪了。
多谢哥哥,我一路上还担心该如何安置这个娃娃呢。烛渊朝着老龙微微颔首,感谢他收留小泠。
老爷爷,你们在说什么小泠每一个字都能听清,却完全不能明白这二位说的是什么意思。
哦呵呵,老弟,你还没跟这小娃娃说过她的身世么
嗨,瞧我给急的,这一路光顾着赶路了,还没来得及跟她好好解释解释。烛渊俯下身来,朝着小泠说道：小娃娃,咱们既然已经到家了,我想你也多少应该明白,你其实和我们一样,确切的说,和我入海前一样,是个龙种。
龙种
不错,咱们都是血承一脉,是上古祖龙的后代,能驾风御雨,有通天彻地的能耐。可天道守正,不偏不倚,在化龙入海之前,我们都是人身人心,浑然不自知。说到这里,老龙叹了口气,又接着解释道：在这其中,鲜有人能够蒙受造化,得悟自己龙种的身份,多少人就忙忙碌碌浑浑噩噩地蹉跎了一辈子；更罕有人能厚积功德,承纳天地大道之力,即便侥幸化龙,也不过是条蕞尔小虫,扛不住那滚滚雷劫,死在了入海的半路上。
哥哥说的不错。烛渊接过话来补充道：我困于人身之中,历尽人间艰辛苦楚,磕磕碰碰活到九十岁,才得幸明了自己的血脉,又在世间潜心修习三十年,送走了三代亲朋,这才做足了准备,一朝乘风而起,化龙入海。
我……小泠大致听得明白,这就和家中图画书里的神话一样,讲得都是些飞天入地的故事,自己早就跟哥哥说过,世界上真的有神仙,可哥哥就是不信,还说什么别去外面闹笑话,哼！这下看谁是笑话。
可是,这些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小泠还是不太敢相信自己也是什么龙什么种,她摇摇头说：竹爷爷,我想回家了,您还是送我回去吧。
烛渊叹了口气,那老龙倒是乐呵呵地笑着说：小娃娃,你可别不信,这世上除了咱们同根同族之外,哪还有人能听得懂这龙吟之语呢你看你随烛老弟一同下到深海龙宫,可有像凡人一样溺水而亡
这小泠深深吸了一口气,确实是没有任何异样,海水包裹着周身,也没有一点湿腻的感觉。她壮着胆子问道：难道我,真是和竹爷爷你一样
哇哈哈哈,小娃娃终于开窍啦。烛渊开心地大笑起来。
老龙也上前拍了拍小泠的脑袋,笑呵呵地说道：好好好,咱们这儿都是些老家伙。你个小娃娃来这里,可是个活宝贝啊！
小泠觉得这两位爷爷真是亲切和蔼,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想留在这广袤绮丽的海底。可是,她还有更留恋的地方。
两位爷爷,我,我知道我和你们一样了,可我还是想回家。小泠握着自己的手,低着头说道：我还有哥哥姐姐在家里等着我呢,我舍不得他们。
哦烛渊和老龙相视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历来化龙入海者都已了却人间事,再没任何牵挂。小泠这种的孩童,还是第一次出现在海底。
沉默一阵后,老龙上前一步轻轻拍了拍烛渊的下巴,安慰着说道：老弟,这小娃娃尘缘未了,现在还不是留她下来的时候。天道冥冥自有定数,她此番既与你有此奇缘,日后定能化龙入海。若是操之过急,反倒怕是欲速不达。古往今来多少历劫入海者,越是年轻气盛越容易半道而殂；历经沧桑心志弥坚者,反而能达到终点。你自己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
烛渊叹了口气,老龙说的没错,心中纵有不舍,可若是误了小泠大道,则悔之晚矣。
海上起风了。老龙抬头仰望,目光穿过万丈深海直入云天,雷云散去,清云归位,正是由海还陆的好时机。错过此时,再想要送她回去,就要大费一番周折了。
哥哥说的是。活了一辈子,没干出什么大成就,但这点轻重缓急我还是懂的。烛渊张开巨口,朝小泠吐出一颗硕大的龙珠。那龙珠缓缓飘到小泠面前,变得只有一颗珍珠般大小。咱们相伴一路,我也没什么好东西能送给你,这颗珠子能祛病消灾,你带在身边,回去后,在人间也能过的顺遂一些。
谢谢竹爷爷！小泠接过珠子,心里明白过来这就到了离别的时候了,她鼻子一酸,上前抱着烛渊的龙须,将脸贴在上面舍不得放开。
风来了。老龙低下头来说道,他张开大嘴,吹出一个两米方圆的水泡,把小泠罩在里面。
烛渊用龙须将气泡轻轻托举起来。回去吧,小娃娃。你我有缘,日后还会再见的。龙既入海,不便随意出水,我再送你最后一程吧。说罢扬起龙须,将水泡抛向上空。
气泡越升越快,小泠趴在气泡里朝二龙挥着手大声喊道：再见啦,竹爷爷,再见啦,龙爷爷！那一龙一人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直至气泡没入穹顶暗色海水中,一切又归于幽静。
……
小泠,小泠！轻声的呼唤将小泠叫醒,她坐起来揉揉眼睛,迷茫地看着哥哥姐姐。
哎呀,你这孩子可真是命大！我们见你被大风吹跑了,可真是伤心死了！哪想你第二天一早又躺在门口,睡得死死的,就跟你第一次来咱们家时一个样！姐姐手舞足蹈地比划着,眼泪扑簌扑簌地流了下来。
小泠,你身上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哥哥仔细打量着小泠,这捏捏,那看看,生怕她哪里伤着了。
小泠挪了挪身子,咦还真有地方硌着不太舒服,伸手一摸,原来是一个晶莹剔透的小珠子,里面流动着温和轻柔的华光溢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