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在新婚夜,丈夫和庶妹合谋用白绫送我上路。
重生回议亲前,我笑着将庶妹推进太子怀里。
[庶妹娇羞:姐姐,太子殿下似乎很喜欢我]
我垂眸掩住眼底寒光:[妹妹好福气,太子妃之位非你莫属。]
后来太子暴毙,庶妹哭求我救命。
我捏着淬毒银针轻笑:[急什么姐姐这就送你去见他。]
00
黑暗,浓稠得像化不开的墨。
冰冷的窒息感死死缠住我的脖颈。
是白绫。
勒进皮肉的剧痛。
肺里的空气被一点点挤空。
我徒劳地蹬着腿,脚尖踢到冰冷的拔步床柱。
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像垂死的鼓点。
视线模糊扭曲,却死死钉在不远处。
那里,两道人影依偎着。
我的新婚丈夫,沈砚。
我的好庶妹,苏月柔。
他们正看着我死。
沈砚的声音,凉薄得没有一丝人气:
[月柔,你看,她像不像条离水的鱼]
苏月柔的笑声,甜腻如毒蛇吐信:
[姐姐挣扎的样子,真是可怜又可笑呢。]
[夫君,快些吧。]
[别耽误了我们的良宵。]
白绫猛地收紧!
喉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
最后的光亮里。
是沈砚冷漠的眼。
是苏月柔得意的笑。
无尽的恨意,如岩浆般炸开!
烧尽我的神魂!
沈砚!苏月柔!
若有来世!
我苏锦书,定将你们!
挫骨!扬灰!
01
意识沉浮。
像是从万丈冰渊里挣扎着上浮。
猛地吸进一口带着陈旧尘味、混合着淡淡药香的空气。
我倏地睁开眼。
入目是熟悉的茜素红纱帐顶。
帐子上绣着精致的缠枝莲。
是我未出阁时,在将军府闺房的旧物。
不是那间冰冷的新房。
不是那片令人作呕的红。
我猛地坐起身。
动作太快,带起一阵眩晕。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咚咚咚!咚咚咚!
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
指尖颤抖着摸向自己的脖颈。
光滑,温热。
没有那道狰狞的、致命的勒痕。
我还活着
小姐,您醒了
一个带着睡意的、稚嫩的声音响起。
床帐被一只小手轻轻撩开一角。
露出一张圆圆的脸。
眼睛还带着刚睡醒的惺忪。
是碧桃。
我前世那个忠心耿耿。
最后为了护我,被沈砚命人活活杖毙在院中的小丫鬟。
她还活着!
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
巨大的荒谬感和狂喜猛地攫住了我。
我死死盯着碧桃。
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声音干涩得厉害:
[现在……是什么时辰]
碧桃揉揉眼睛,有些不解:
[小姐,刚过卯时三刻呢。]
[您今日醒得真早。]
卯时三刻
我急切地追问,每一个字都带着重生的颤音:
[年份!告诉我……年份!]
碧桃被我吓住了,结结巴巴:
[永……永宁十五年,四月初七啊。]
永宁十五年!四月初七!
像一道惊雷劈开混沌的记忆!
这个日子!
我死死攥紧了身下冰凉的锦被。
指关节用力到泛白。
就是这一天!
前世,就在今天午后。
沈砚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会以探讨孤本古籍为名。
由我那慈爱的父亲,亲自领着。
踏入这将军府的大门!
就在今日!
他那双看似温润如玉的眼。
会精准地捕捉到我。
然后,开启我万劫不复的地狱之门!
心脏被冰冷的恨意浸透。
每一次搏动都带着刻骨的痛。
沈砚!苏月柔!
还有……我那偏心到极致的父亲!
好。
很好。
老天开眼!
竟让我苏锦书,重回这血债未偿的起点!
这一次。
我定要让你们所有人。
血债!
血偿!
02
铜镜里映出一张脸。
十五岁的苏锦书。
眉眼尚存几分稚嫩。
肌肤是养尊处优的莹白。
唇色是自然的嫣红。
眼神却像淬了万年寒冰的刀锋。
冰冷,死寂。
又燃烧着幽暗的、永不熄灭的复仇之火。
碧桃小心翼翼地为我梳头。
象牙梳滑过发丝。
[小姐,您今日想梳什么发髻]
她声音轻轻的。
[还是飞仙髻吗]
飞仙髻
我扯了扯嘴角。
前世为了迎合沈砚那伪君子口中喜素雅的做作。
我总梳着这种看似飘逸。
实则毫无气势的发髻。
像个精致的、等待挑选的玩偶。
愚蠢至极。
镜中少女的眼神骤然锋利。
[不。]
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
[梳凌云髻。]
碧桃的手顿住了,有些迟疑:
[凌……凌云髻]
[那是夫人……正室夫人们才……]
我猛地抬眼。
镜中冰冷的视线穿透铜镜。
刺在碧桃脸上。
小丫鬟吓得手一抖。
梳子差点掉落。
[梳。]
我命令。
[越高越好。]
[用那支赤金衔红宝的凤头步摇。]
碧桃不敢再问,手指飞快地动作起来。
发髻高耸,金凤昂首,红宝石熠熠生辉。
瞬间压下了眉宇间那点残余的稚气。
显出一种不容侵犯的凛冽锋芒。
很好。
这才是我苏锦书该有的样子。
不是任人摆布的菟丝花。
是能噬人的食人花!
刚梳妆停当。
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伴着刻意放柔的、甜得发腻的嗓音:
[姐姐起身了吗]
[妹妹特意来给姐姐请安呢。]
来了。
我心头冷笑。
苏月柔。
我那披着美人皮的蛇蝎庶妹。
总是这般守时。
门帘被一只染着淡粉蔻丹的手撩开。
苏月柔走了进来。
一身水粉色的软烟罗裙。
衬得她腰肢纤细,弱柳扶风。
脸上是精心描画过的妆容。
眉眼弯弯,带着恰到好处的孺慕。
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钩子。
不着痕迹地扫过我的发髻。
扫过我头上那支赤金凤头步摇。
一丝极快、极深的嫉妒。
在她眼底一闪而过。
快得几乎抓不住。
她随即笑得更加甜美:
[呀,姐姐今日这发髻真好看!]
[衬得姐姐好生气派!]
[只是……]
她话锋一转,带着点天真的担忧。
[沈家公子不是说……最喜女子素雅清丽吗]
[姐姐这样……会不会太隆重了些]
又是沈砚!
又是他那套虚伪的喜好!
前世的我,就是被这喜好套牢。
一步步走进他精心布置的陷阱!
我垂下眼睫。
掩住眸底翻涌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恨毒。
再抬眼时,脸上已挂上一种近乎完美的、温和却疏离的笑意。
[妹妹多虑了。]
[他喜不喜,与我何干]
苏月柔明显一怔。
似乎没料到我会如此回答。
她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
随即又立刻堆砌起更甜腻的笑。
[姐姐说的是。]
[是妹妹多嘴了。]
她走近几步,目光黏在我的步摇上。
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
[姐姐这支步摇……]
[真是稀罕物呢。]
[红宝石的光泽,晃得妹妹眼睛都花了。]
她伸出手,指尖似乎想触碰那垂下的红宝石流苏。
我微微侧身。
避开她的手。
动作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拒绝。
苏月柔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
脸上的笑容几乎挂不住。
我看着她。
像看着一只即将踏入蛛网的飞虫。
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诱惑:
[妹妹若是喜欢……]
[日后,自有更好的等着你。]
[比这赤金红宝……]
我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她那张精心修饰的脸。
[更尊贵,更耀眼。]
[足以配得上妹妹的‘福气’。]
苏月柔的眼睛瞬间亮了。
像嗅到血腥味的鬣狗。
[真的姐姐]
[比这……还好]
她急切地问,声音都拔高了几分。
贪婪的本性暴露无遗。
我微微颔首,笑容莫测。
[自然。]
[姐姐何时骗过你]
心底的毒藤疯狂滋长。
更好的
当然。
黄泉路长。
奈何桥寒。
我定为你备好。
最风光的祭品!
03
午后的阳光有些慵懒。
透过雕花窗棂。
在书房光洁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里浮动着陈旧书卷特有的墨香。
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清冽的竹息。
那是沈砚惯用的熏香。
前世,我曾痴迷于这气息。
觉得它清雅出尘。
如今再闻。
只觉得像蛇窟里散发出的腥冷。
令人作呕。
我端坐在书案后。
手里随意翻着一本摊开的《南华经》。
指尖冰凉。
心却像一块被反复煅烧的铁。
父亲苏威坐在主位。
一身武将常服也掩不住他刻意端出的儒雅架子。
他正与下首那人谈笑风生。
[沈贤侄博闻强记,老夫这点藏书,怕是入不了你的眼啊。]
[世伯过谦了。]
清润温和的男声响起。
带着恰到好处的恭谨。
每一个音节都像精心打磨过。
敲在耳膜上。
却激起我心底最深的恨海狂涛!
我捏着书页的指尖猛地收紧。
薄脆的宣纸发出轻微的呻吟。
几乎要被撕裂。
就是他!
沈砚!
这个披着人皮的豺狼!
前世用这温润的假面。
骗尽天下人!
也骗得我苏锦书家破人亡!尸骨无存!
我死死咬住口腔内壁。
直到尝到一丝浓重的血腥锈味。
才勉强压下那股立刻扑上去撕碎他的冲动。
不能急。
苏锦书。
小不忍则乱大谋。
毒蛇,要打七寸。
一击毙命!
我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强迫自己抬起眼。
目光平静地投向那个方向。
沈砚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锦袍。
玉带束腰。
更衬得他身姿挺拔,如修竹临风。
面如冠玉,眉眼温润。
嘴角噙着一抹谦和的笑意。
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声翩翩浊世佳公子。
前世的我,就是被这皮囊蛊惑。
一头栽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此刻,他温润的目光正扫过书房。
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看似随意的打量。
那目光掠过书架。
掠过墙上挂着的古剑。
最后,精准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他的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惊艳。
随即化为更深的、志在必得的温雅笑意。
像猎人锁定了势在必得的猎物。
他朝我的方向,微微颔首。
唇角弧度完美:
[这位,想必就是锦书小姐了]
[久闻将军府嫡女风姿卓绝,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声音清越,带着恰到好处的欣赏。
不轻浮,不逾矩。
完美得无懈可击。
前世的我,就是被这名不虚传四个字。
砸得晕头转向。
以为觅得了世间难得的良人。
何其愚蠢!
我搁下手中的书卷。
动作不疾不徐。
脸上露出一丝符合闺阁身份的、略显疏离的浅笑。
微微颔首还礼。
[沈公子谬赞。]
声音平淡无波。
听不出丝毫情绪。
沈砚眼中闪过一丝极细微的讶异。
似乎没料到我的反应如此平淡。
他正欲再开口。
营造他温文尔雅、一见如故的假象。
书房门口。
一道水粉色的身影。
像一阵柔弱的风。
恰到好处地飘了进来。
带着一阵浓郁的、甜腻的脂粉香。
瞬间冲淡了书卷墨香。
也冲散了沈砚身上那股清冽的竹息。
是苏月柔。
她精心计算好了时间。
此刻粉面含春。
眼波流转间,带着钩子似的。
怯生生地行礼。
声音娇得能滴出水:
[女儿给父亲请安。]
[不知父亲有贵客在……]
[女儿莽撞了。]
她微微抬眸。
不经意地看向沈砚。
眼睫如蝶翼般轻颤。
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三分羞怯。
七分仰慕。
那姿态。
柔弱,无辜,又带着钩心摄魄的媚态。
是我前世永远学不会。
也永远不屑去学的把戏。
父亲苏威显然很满意庶女这副知礼的模样。
抚须笑道:
[无妨。]
[月柔,来见过沈侍郎家的公子。]
苏月柔莲步轻移。
袅袅娜娜地走到沈砚面前。
盈盈一拜。
身段柔软得似无骨。
[月柔,见过沈公子。]
沈砚的目光。
立刻被这朵摇曳生姿的解语花吸引了过去。
他眼底的温润笑意似乎更深了些。
带着一种男人欣赏尤物的本能。
[这位是……]
沈砚看向苏威。
[这是小女月柔。]
苏威语气随意。
[性子还算温顺乖巧。]
沈砚的目光在苏月柔身上流连片刻。
才转向我。
似乎想维持他知礼的形象。
[锦书小姐与月柔小姐,真乃春兰秋菊,各擅胜场。]
他打着圆场。
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又飘向苏月柔。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和兴味。
我冷眼旁观。
看着这对前世将我推入深渊的狗男女。
此刻初次邂逅。
心底的冰层裂开缝隙。
涌出毒液般的快意。
好戏。
才刚刚开场。
我端起手边的青瓷茶盏。
指腹感受着杯壁温热的暖意。
轻轻抿了一口。
压下喉间翻涌的冷笑。
然后,用只有我们三人能听到的音量。
对着沈砚。
也对着正含羞带怯偷瞄沈砚的苏月柔。
声音轻柔得像一片羽毛。
却带着致命的引导:
[沈公子好眼力。]
[我这位妹妹……]
我刻意顿了顿。
看着苏月柔瞬间竖起的耳朵。
看着她眼底骤然亮起的、贪婪的光。
看着沈砚投来的、带着询问的温润目光。
才缓缓吐出后半句。
字字清晰:
[……最是善解人意。]
[尤擅抚琴。]
[琴音如人,百转千回。]
[最是……动人心魄。]
沈砚眼中的兴味,瞬间浓烈如实质。
像嗅到了花蜜的蜂。
他转向苏月柔。
语气是恰到好处的惊喜与风雅:
[哦月柔小姐竟精通音律]
[在下不才,对此道也略有涉猎。]
[不知是否有幸……]
苏月柔的脸颊瞬间飞上两朵红云。
羞怯地垂下头。
声音细若蚊呐,却满是欲拒还迎:
[公子过奖……]
[月柔……献丑了……]
父亲苏威抚须大笑。
对眼前这才子佳人、一见如故的画面。
显然极为满意。
[好!好!]
[来人,取琴来!]
[让沈贤侄品鉴品鉴!]
我看着苏月柔被众星捧月般引到琴案前。
看着她强压着得意,调试琴弦。
看着沈砚的目光,几乎黏在她身上。
前世,是他处心积虑引我入局。
今生。
我亲手将这解语花。
推到他面前。
沈砚,这朵染着剧毒的解语花。
你可要……
接稳了!
04
苏月柔的指尖落在琴弦上。
拨出第一个清越的音符。
随即,一串流畅的旋律流淌而出。
是时下闺阁中颇受欢迎的《春江吟》。
曲调婉转,带着刻意营造的缠绵悱恻。
她微微垂首。
露出一段白皙优美的颈项。
侧脸线条柔和。
睫毛长而卷翘。
随着曲调轻轻颤动。
一副全情投入、我见犹怜的姿态。
琴技其实只算中上。
远不及前世我苦练多年的功底。
但配上她这副楚楚动人的情态。
杀伤力倍增。
沈砚坐在一旁。
眼神专注地落在苏月柔身上。
嘴角噙着那抹无懈可击的温润笑意。
偶尔微微颔首。
似乎在赞赏某个精妙的指法。
目光深处。
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估量。
像在评估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
父亲苏威则听得摇头晃脑。
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显然对自己这庶女的才情十分满意。
[好!弹得好!]
一曲终了,他率先抚掌称赞。
[月柔这琴艺,越发进益了!]
苏月柔脸颊绯红。
羞涩地起身行礼。
目光却像带着小钩子。
飞快地瞟向沈砚。
[父亲过誉了。]
[沈公子面前……班门弄斧了。]
声音又软又糯。
沈砚微笑着。
礼节性地鼓掌。
[月柔小姐过谦。]
[琴音清越,指法娴熟。]
[更难得的是……]
他顿了顿。
目光落在苏月柔含羞带怯的脸上。
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暧昧。
[……情真意切,动人心弦。]
苏月柔的脸更红了。
几乎要滴出血来。
她飞快地垂下头。
掩住眼底那几乎要溢出来的得意和狂喜。
[公子谬赞……]
这副郎情妾意、眉来眼去的景象。
落在父亲苏威眼里。
便是天作之合。
他捋着胡须。
看看沈砚。
又看看苏月柔。
眼中精光闪烁。
似乎在快速盘算着某种利益的最大化。
[贤侄啊,]
他笑着开口,语气热络。
[老夫这女儿,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难得今日有缘,得遇知音。]
[不如……]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
目光在沈砚和苏月柔之间来回。
[……贤侄闲暇时,多来府上走动走动]
[也好指点指点月柔这丫头。]
[免得她一个人闷在房里,技艺生疏了。]
沈砚脸上的笑容无懈可击。
他微微欠身。
姿态优雅。
[世伯有命,晚辈自当遵从。]
[只是……]
他话锋一转。
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我。
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顾虑。
[……恐打扰了锦书小姐清净。]
来了。
又是这副假惺惺的姿态。
前世便是如此。
一边与苏月柔情愫暗生。
一边又在我面前扮演守礼君子。
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
我端坐不动。
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浅淡的、堪称大度的笑意。
指尖却冰凉。
[沈公子多虑了。]
我的声音平静无波。
听不出喜怒。
[妹妹能得公子指点,是她的福气。]
[我岂会介意]
目光转向苏月柔。
带着一种长姐的关怀。
[妹妹,你说是吗]
苏月柔正沉浸在巨大的惊喜和虚荣中。
闻言立刻点头如捣蒜。
[姐姐说的是!]
[月柔……求之不得!]
她看向沈砚的眼神。
炽热得几乎要将他融化。
沈砚微微颔首。
[既如此,那便叨扰了。]
[能聆听月柔小姐琴音,亦是沈某之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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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目光再次胶着。
空气里弥漫着心照不宣的甜腻气息。
父亲苏威哈哈大笑。
显然对眼前这其乐融融的场面满意至极。
[好!好!就这么定了!]
一场各怀鬼胎的知音会。
在宾主尽欢中落下帷幕。
沈砚告辞。
父亲亲自相送。
苏月柔依依不舍地送至书房门口。
目光痴缠。
直到那月白色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
她才猛地转过身。
脸上那副羞怯柔顺的表情瞬间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扭曲的狂喜和得意。
她几步冲到我跟前。
胸脯因为激动而剧烈起伏。
眼睛亮得吓人。
像饿狼看到了鲜肉。
[姐姐!姐姐你看到了吗!]
[沈公子他……他对我笑了!]
[他还夸我琴弹得好!]
[他答应以后常来指点我!]
她一把抓住我的手臂。
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
语气是毫不掩饰的炫耀和试探:
[姐姐!你说!]
[沈公子他……是不是……是不是对我……]
她故意不说完。
脸颊飞红。
眼神却死死盯着我。
想从我脸上找出哪怕一丝的嫉妒和失落。
前世的我,或许会心如刀绞。
会黯然神伤。
会愚蠢地质问沈砚为何变心。
今生
我看着这张写满贪婪和愚蠢的脸。
心底的毒藤疯狂滋长。
开出妖异的花。
我轻轻拂开她抓着我手臂的手。
动作看似随意。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脸上甚至露出一丝鼓励的微笑。
声音轻柔。
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傻妹妹。]
[这还用问吗]
[沈公子是何等人物]
[他若非对你有意。]
[岂会应下父亲之请,常来府中]
[岂会当众那般……赞美于你]
苏月柔的眼睛瞬间瞪得更大。
狂喜几乎要从瞳孔里溢出来。
[真的姐姐]
[他真的……真的对我……]
我微微颔首。
笑容加深。
像看着一只一步步走向沸水中央的青蛙。
[自然。]
[姐姐是过来人。]
[男人的心思,姐姐比你懂。]
我抬手。
指尖轻轻拂过她鬓边一丝不存在的乱发。
动作轻柔。
带着姐妹情深的假象。
声音压得更低。
像恶魔在耳边低语:
[妹妹,你的好日子……]
[还在后头呢。]
[这将军府……]
我的目光扫过这间华贵却冰冷的书房。
扫过门外象征权势的庭院。
最后落回苏月柔那张被狂喜冲昏的、愚蠢的脸上。
一字一句。
清晰无比:
[……终究太小了。]
[配不上妹妹你的‘福气’。]
苏月柔浑身一震!
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贪婪!野心!对权势最赤裸的渴望!
像野火般在她眼底燎原!
她猛地抓住我的手。
这次是用了死力。
声音因为激动而尖利颤抖:
[姐姐!你是说……你是说……!]
[太子!东宫!]
我反手握住她冰冷汗湿的手。
指尖用力。
像烙铁一样箍紧她。
脸上笑容不变。
眼底却是一片冰封的、毫无生机的死海。
声音轻柔如情人呢喃。
却淬着世间最烈的毒:
[妹妹冰雪聪明。]
[一点就透。]
[姐姐说过……]
[会给你最好的。]
[比赤金红宝……]
我微微凑近她。
气息拂过她兴奋得发烫的耳廓。
吐出最后几个字:
[……更尊贵。]
[更耀眼。]
苏月柔猛地倒抽一口冷气!
身体因为巨大的狂喜和野望而剧烈颤抖起来!
她死死回握住我的手。
指甲深深掐进我的皮肉。
带来清晰的痛感。
她却浑然不觉。
眼中只剩下对那至高之位。
歇斯底里的疯狂渴求!
[姐姐!我的好姐姐!]
[你待我真好!真好!]
[月柔……月柔一辈子都记得姐姐的恩情!]
她语无伦次。
激动得几乎要晕厥过去。
我看着她在欲望中沉沦。
在贪婪中疯狂。
像看着一只主动飞向烛火的蛾。
心底一片冰冷的麻木。
恩情
记得
呵。
苏月柔。
黄泉路上。
奈何桥边。
姐姐定让你……
永生永世。
刻骨铭心!
05
日子像裹着蜜糖的砒霜。
在苏月柔一日胜过一日的春风得意中。
悄然滑过半月。
沈砚果然如约。
隔三差五便登门指点琴艺。
每次来。
苏月柔必定盛装打扮。
使出浑身解数。
书房里。
琴声越发情意绵绵。
娇笑声也越发甜腻刺耳。
府中下人私下议论纷纷。
都说二小姐怕是很快就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父亲苏威对此乐见其成。
看苏月柔的眼神。
如同看一件即将兑现的、价值连城的珍宝。
对我的识趣和大度。
也难得地露出了几分慈父般的赞许。
这一切。
我都冷眼旁观。
像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
只在无人处。
用冰冷的泉水。
一遍遍擦拭着那支赤金衔红宝的凤头步摇。
红宝石的光泽。
映着我眼中深不见底的寒潭。
终于。
机会来了。
京中一年一度的花朝雅集。
由太子妃亲自主持。
遍邀京中高门贵女。
名义上是赏花品茗,切磋才艺。
实则是为东宫遴选良娣、良媛。
这是苏月柔梦寐以求的跳板。
更是我亲手为她铺就的……
黄泉路。
雅集设在东宫别苑。
琼花玉树,香风阵阵。
衣香鬓影,环佩叮当。
贵女们三五成群。
言笑晏晏。
眼底却藏着刀光剑影。
苏月柔今日打扮得格外用心。
一身天水碧的云锦宫装。
发间插着新打的点翠嵌珠步摇。
行走间珠光摇曳。
脸上是精心描绘的无辜与柔弱。
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钩子。
不安分地在人群中逡巡。
她在寻找目标。
寻找那个能带她一步登天的男人。
太子萧承煜。
我隐在一丛开得正盛的西府海棠后。
冷眼看着她像一只花蝴蝶。
在几个身份显赫的贵女圈子里无意穿梭。
终于。
她的脚步顿住了。
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目光死死钉在不远处。
水榭旁。
被几个宗室子弟簇拥着的身影。
那人一身明黄色常服。
身形高大。
面容算得上俊朗。
只是眉眼间带着一股长期浸淫酒色财气的虚浮。
正是太子萧承煜。
此刻他正摇着一把洒金折扇。
饶有兴致地看着水榭中央。
一位贵女在弹奏箜篌。
眼神轻佻。
带着毫不掩饰的品评意味。
苏月柔的眼中瞬间燃起熊熊火焰!
是贪婪!是野心!是志在必得!
她深吸一口气。
挺直了那总是刻意微弯的腰背。
脸上瞬间挂上最完美的、最惹人怜爱的笑容。
像一只锁定猎物的蜘蛛。
准备织网。
机会稍纵即逝。
那位弹箜篌的贵女一曲终了。
太子随意地拍了拍掌。
目光已经移开。
显然兴致缺缺。
苏月柔看准时机。
莲步轻移。
像一片被风吹动的柔弱柳絮。
恰好飘到了太子视线所及的回廊转角。
她并未直接上前。
而是停在了一架闲置的古琴旁。
纤纤玉指。
状似无意地拂过琴弦。
发出一串清泠泠的碎音。
这声音。
在短暂的寂静中格外引人注意。
太子果然被吸引了目光。
他漫不经心地瞥过来。
待看清苏月柔那张精心修饰过的脸。
和她那副弱不禁风、楚楚动人的姿态时。
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浓厚的兴趣。
像发现了什么新鲜的玩物。
苏月柔恰到好处地受惊。
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慌乱地收回手。
抬眼看向太子。
眼神怯怯。
带着三分惊慌,七分仰慕。
双颊迅速飞起两朵红云。
欲语还休。
太子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他推开身边的宗室子弟。
摇着折扇。
踱步走了过来。
[这位小姐面生得很。]
声音带着居高临下的轻慢。
[琴……弹得倒是有几分意思。]
苏月柔连忙慌乱地福身行礼。
声音娇柔得能滴出水:
[臣女苏氏月柔,家父骠骑将军苏威。]
[参见太子殿下。]
[苏威]
太子挑了挑眉,似乎有点印象。
[哦,是那个……守过北疆的苏将军]
他目光更加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着苏月柔。
像在评估一件物品的成色。
[苏将军倒养了个好女儿。]
[起来吧。]
苏月柔依言起身。
依旧微垂着头。
露出一段白皙的颈项。
姿态柔顺得恰到好处。
[方才那琴音,是你拨的]
太子用折扇指了指古琴。
[回殿下,只是……只是无心碰到。]
苏月柔声音细弱。
[臣女琴艺粗陋,不敢污了殿下清听。]
[是吗]
太子显然来了兴致。
他走近几步。
带着酒气和脂粉混合的浊气。
几乎要喷到苏月柔脸上。
[本宫倒觉得……]
他拖长了调子。
目光黏在苏月柔低垂的眼睫上。
带着露骨的暗示。
[……清音悦耳,甚得我心。]
[不如……]
他啪地合上折扇。
用扇柄轻佻地挑起苏月柔的下巴。
强迫她抬起头。
直视自己。
苏月柔浑身一颤。
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又迅速涌上更深的红晕。
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屈辱。
但更多的。
是被权势近距离压迫带来的、扭曲的兴奋!
她强忍着没有躲闪。
反而顺势抬起水光潋滟的眸子。
含羞带怯地看向太子。
贝齿轻咬下唇。
一副欲拒还迎、任君采撷的模样。
[殿下……]
声音又软又糯。
带着钩子。
太子哈哈大笑。
显然极为受用。
[有意思!]
[苏威这女儿,当真有意思!]
他收回扇柄。
眼神却像黏在了苏月柔身上。
[本宫乏了。]
[苏小姐,陪本宫去那边凉亭坐坐。]
[为本宫……单独抚琴一曲。]
[如何]
这是赤裸裸的暗示!
更是天大的恩宠!
周围的贵女们投来或嫉妒、或鄙夷、或幸灾乐祸的目光。
苏月柔身体微微发抖。
不知是害怕还是激动。
她飞快地扫了一眼人群。
目光精准地捕捉到隐在海棠花影后的我。
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疯狂和求救。
我迎着她的目光。
唇角缓缓勾起。
露出一抹极淡、却清晰无比的微笑。
然后。
对着她。
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眼神平静无波。
像是在说——
去啊。
你的福气。
就在眼前。
苏月柔像是得到了某种无言的鼓励。
或者说。
是彻底被那唾手可得的富贵蒙蔽了心智。
她深吸一口气。
脸上瞬间绽放出最娇媚、最顺从的笑容。
对着太子。
盈盈一拜。
声音甜得发腻:
[臣女……遵命。]
[能侍奉殿下,是臣女天大的福分。]
她柔顺地跟在太子身后。
像一只被驯服的、美丽的金丝雀。
朝着那象征着无上权势。
也象征着无尽深渊的凉亭走去。
太子宽大的袖袍拂过。
带起一阵奢靡的风。
吹落几片娇嫩的海棠花瓣。
我站在原地。
看着他们一前一后离去的背影。
一个急色贪婪。
一个谄媚逢迎。
真是……天生一对。
指尖拂过袖中那支冰冷的、坚硬的东西。
一丝冰冷的笑意。
终于不再掩饰。
爬上了我的嘴角。
苏月柔。
姐姐说过。
会给你最好的。
看。
这东宫侧妃之位……
姐姐这不就……
亲手送你上去了吗
只是不知。
这泼天的富贵。
你消受得起吗
06
东宫别苑的凉亭。
四角垂着轻薄的鲛绡纱。
微风拂过,纱幔轻扬。
隐隐绰绰,隔绝了外界的窥探。
亭内。
白玉石桌上摆着几碟精致的御膳点心。
一壶刚沏好的雨前龙井。
茶香袅袅。
苏月柔端坐在琴案后。
指尖在琴弦上拨动。
弹的依旧是那首《春江吟》。
只是曲调比在将军府书房时。
更添了几分刻意的婉转缠绵。
每一个音符都像带着小钩子。
欲说还休。
太子萧承煜斜倚在铺着锦垫的贵妃榻上。
一手支颐。
一手随意地搭在膝上。
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节奏。
目光却并未落在琴上。
而是毫不避讳地、带着露骨的玩味。
在苏月柔低垂的眉眼。
纤细的脖颈。
以及微微起伏的胸脯间来回流连。
像在欣赏一件新得的、有趣的玩物。
一曲终了。
余音袅袅。
苏月柔停下手指。
脸颊带着恰到好处的红晕。
微微喘息。
[殿下……臣女献丑了。]
声音又软又糯。
带着钩子。
太子并未立刻说话。
只是端起面前的青玉茶盏。
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
目光依旧黏在苏月柔身上。
带着审视和评估。
半晌。
他才放下茶盏。
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琴弹得……尚可。]
[比宫里那些乐伎强些。]
这评价。
轻慢得如同点评一个物件。
苏月柔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
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屈辱。
但立刻被更深的谄媚覆盖。
她微微垂首。
露出更多白皙脆弱的颈项。
[殿下谬赞……臣女惶恐。]
[惶恐]
太子嗤笑一声。
忽然站起身。
高大的身影带着压迫感。
踱步走到琴案旁。
苏月柔的心跳骤然加速。
几乎要冲破胸腔。
她下意识地想后退。
身体却僵硬在原地。
太子伸出手。
带着薄茧的、属于男人的手指。
并未触碰琴弦。
而是直接。
落在了苏月柔微微颤抖的手背上!
冰凉的触感!
像毒蛇滑过!
苏月柔浑身剧震!
猛地抽回手!
像被烙铁烫到!
[殿……殿下!]
她声音都变了调。
带着惊恐和慌乱。
太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随即被更浓的兴味取代。
他俯下身。
带着酒气和龙涎香的浑浊气息。
喷在苏月柔耳边。
声音低沉,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
[躲什么]
[本宫……很可怕]
苏月柔的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脸色煞白。
冷汗瞬间浸湿了鬓角。
她死死咬着下唇。
几乎要咬出血来。
脑中天人交战。
一边是根深蒂固的、对清白的恐惧。
一边是近在咫尺的、泼天富贵的诱惑!
太子看着她的挣扎。
眼中闪过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他再次伸出手。
这次。
目标明确。
是苏月柔发间那支新打的点翠嵌珠步摇。
指尖拂过冰冷的翠羽。
最后。
落在了她滚烫的耳垂上。
轻轻揉捏。
[啧,]
他低笑。
[苏将军养的女儿……]
[这皮肉,倒真是嫩滑。]
极致的羞辱!
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苏月柔浑身冰凉!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
她猛地抬头!
对上太子那双充满情欲和势在必得的眼睛!
完了!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恐惧吞噬的瞬间!
眼角的余光!
猛地瞥见凉亭外!
鲛绡纱的缝隙后!
一抹熟悉的、水蓝色的裙角一闪而过!
是苏锦书!
是她的好姐姐!
苏月柔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濒死的绝望瞬间化为孤注一掷的疯狂!
她不能功亏一篑!
不能!
富贵险中求!
她猛地闭上眼!
再睁开时!
眼中所有的挣扎和屈辱都被强行压下!
只剩下一种近乎献祭般的、扭曲的柔顺!
她非但没有再躲闪。
反而微微侧过头。
将自己脆弱的颈项和那只被太子把玩的耳朵。
更清晰地呈现在他面前。
声音颤抖着。
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媚意:
[殿……殿下……]
[臣女……不……不怕……]
[能得殿下垂青……]
[是臣女……几世修来的福分……]
太子一愣。
随即爆发出更加愉悦的大笑!
[哈哈哈!好!好一个福分!]
[苏月柔!本宫记住你了!]
他显然对这份识趣极为满意。
手指更加放肆地滑过她的脸颊。
[放心。]
[跟了本宫……]
[少不了你的好处。]
[一个侧妃之位……]
[本宫还是给得起的。]
侧妃!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
瞬间炸散了苏月柔心中最后一点屈辱!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
淹没了所有的不适和恐惧!
她激动得浑身发颤!
几乎要晕厥过去!
[多……多谢殿下恩典!]
[臣女……臣女……]
她语无伦次。
巨大的喜悦让她几乎失态。
太子志得意满地收回手。
重新坐回贵妃榻。
[行了。]
[今日乏了。]
[你且退下吧。]
[过几日……]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自会有旨意到你府上。]
苏月柔如蒙大赦!
又狂喜得几乎虚脱!
她强撑着发软的双腿。
恭恭敬敬、又带着无限娇羞地行了大礼。
[臣女……告退……]
[谢殿下……隆恩……]
她几乎是飘着退出凉亭的。
脚步虚浮。
脸上还带着不正常的潮红。
眼中的狂喜和野心却再也掩饰不住。
像两簇熊熊燃烧的鬼火。
她踉跄着走到回廊无人处。
背靠着冰冷的廊柱。
才敢大口喘气。
心脏还在疯狂跳动。
咚咚咚!
像要破胸而出!
一只手。
带着微凉的温度。
轻轻搭在了她汗湿的肩头。
苏月柔吓得猛地一颤!
惊恐回头!
对上的。
是我平静无波的眼。
[姐姐!]
她如同见了救星。
一把死死抓住我的衣袖。
指甲隔着衣料都掐得我生疼。
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巨大的狂喜:
[成了!姐姐!成了!]
[太子殿下他……他亲口许诺!]
[许我侧妃之位!]
她激动得语无伦次。
[姐姐!我做到了!我真的做到了!]
[我们苏家……要飞黄腾达了!]
[你真是我的福星!我的好姐姐!]
她激动得忘乎所以。
甚至想扑上来拥抱我。
我微微侧身。
避开她的触碰。
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的、带着欣慰的笑意。
目光却落在她凌乱的鬓发。
和那只明显被用力揉捏过、还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耳朵上。
[妹妹辛苦了。]
我的声音平淡。
听不出喜怒。
[既得了殿下金口玉言。]
[那便……安心待嫁吧。]
苏月柔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
完全没察觉我语气里的异样。
她用力点头。
眼神狂热:
[嗯!姐姐放心!]
[等我入了东宫……]
[定不会忘了姐姐的大恩!]
[到时……]
她压低声音。
带着一种分享秘密般的亲昵和得意。
[……定让姐姐也沾光!]
[觅个更好的归宿!]
我垂眸。
掩住眼底一闪而逝的冰冷讥诮。
更好的归宿
呵。
不必了。
我轻轻抬起手。
指尖拂过袖口。
那里。
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极淡的奇异冷香。
像寒冬里开败的梅。
带着腐朽的甜腻。
方才。
就在苏月柔进入凉亭后不久。
我悄然靠近。
借着微风。
将袖中藏着的一小撮特制的香粉。
无声无息地。
弹入了亭中袅袅升起的熏香炉内。
那香……
名唤蚀骨欢。
是我前世被困冷宫时。
从一个疯癫老宫女手中得来的偏方。
燃之无形。
嗅之无味。
却能在不知不觉中。
一点点蚀入骨髓。
初时令人精神亢奋。
情欲难抑。
久用……
则如附骨之疽。
药石罔效。
最终在极致的痛苦中。
血肉枯败。
生机断绝。
苏月柔。
太子殿下许诺你的侧妃之位。
姐姐为你高兴。
姐姐更怕……
这泼天的富贵。
你无福消受。
所以。
姐姐送你一份大礼。
助你……
在东宫。
长长久久。
这蚀骨欢的滋味。
望你……
慢慢品尝。
07
太子萧承煜的金口玉言。
快得超出所有人的预料。
就在花朝雅集后的第三天。
一队明黄仪仗。
便浩浩荡荡地停在了将军府门前。
为首的内侍监尖着嗓子宣旨。
声音刺耳地回荡在偌大的正厅: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兹闻骠骑将军苏威之女苏月柔,柔嘉淑顺,风姿雅悦……]
[特赐为太子侧妃,择吉日入东宫……]
[钦此——]
明黄的圣旨。
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烫得苏月柔几乎要当场晕厥过去!
巨大的狂喜让她浑身发抖。
脸色涨红。
几乎喘不过气。
她强撑着最后的力气。
几乎是扑倒在地。
声音尖利得变了调:
[臣女……苏月柔……领旨谢恩!]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父亲苏威更是激动得满面红光。
连声道谢。
大手笔地打赏了宣旨的内侍。
整个将军府瞬间沸腾起来!
下人们奔走相告。
看向苏月柔院子的眼神充满了敬畏和谄媚。
苏月柔捧着那卷明黄的圣旨。
像捧着无上的至宝。
在众人簇拥下回到自己的揽月阁。
她屏退左右。
只留下我一个。
门一关上。
她所有的矜持和狂喜瞬间爆发!
她猛地将圣旨按在剧烈起伏的胸口!
在房间里又哭又笑地转着圈!
[成了!姐姐!真的成了!]
[我是太子侧妃了!]
[是东宫的主子了!]
[苏锦书!你看到了吗!]
[我苏月柔!终于要踩在你头上了!]
她状若疯癫。
眼神狂乱。
脸上是极致的扭曲和得意。
她冲到我面前。
死死抓住我的双臂。
指甲深陷。
带来清晰的痛感。
[姐姐!我的好姐姐!]
[多亏了你!多亏了你当初推我那一把!]
[没有你!我怎么能攀上太子殿下!]
[怎么能有今日的风光!]
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你放心!]
[等我站稳了脚跟!]
[沈砚……]
她凑近我耳边。
带着一种恶毒的炫耀和施舍。
[……那个你看上的男人!]
[我赏给你!]
[如何]
[姐姐你高兴吗(^▽^)]
我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写满疯狂和恶意的脸。
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小人得志的猖狂。
心底一片死寂的冰冷。
脸上却缓缓绽开一个同样欣喜的笑容。
声音轻柔。
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感动:
[妹妹说笑了。]
[沈公子……]
我顿了顿。
语气带着一丝刻意的黯然。
[……心中只有妹妹你。]
[姐姐岂敢……妄念]
苏月柔闻言。
得意地扬起下巴。
像一只斗胜的孔雀。
[哼!算你识相!]
[沈砚哥哥……]
她眼神迷离了一瞬。
带着一丝对过往温情的虚假怀念。
随即又被更大的野心覆盖。
[……他自然是极好的。]
[但比起太子殿下的滔天权势……]
她嗤笑一声。
[……又算得了什么]
[姐姐,]
她拍了拍我的肩。
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
[人呐,要懂得审时度势。]
[更要懂得……]
她凑近。
声音压低。
带着恶毒的快意。
[……谁才是真正能让你飞上枝头的人!]
我垂眸。
掩住眼底翻涌的寒芒。
[妹妹教训的是。]
[姐姐……受教了。]
苏月柔对我的驯服极为满意。
她转身。
爱不释手地再次抚摸那明黄的圣旨。
[对了,姐姐。]
她忽然想起什么。
语气变得理所当然。
[我即将入东宫。]
[身份不同了。]
[这嫁妆……]
她转过身。
脸上带着虚伪的、楚楚可怜的表情。
眼神却充满贪婪的算计。
[……父亲那边虽会准备。]
[但姐姐你也知道。]
[东宫那地方,处处都要打点。]
[我又是初来乍到……]
[姐姐你那支赤金衔红宝的凤头步摇……]
她舔了舔嘴唇。
[……还有母亲留给你的那对羊脂玉镯……]
[能不能……先借给妹妹撑撑场面]
[等我站稳了脚跟……]
[定加倍还你!]
她伸出手。
掌心向上。
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索要姿态。
像在讨要本就该属于她的东西。
我看着那只伸到面前的手。
白皙,柔嫩。
却沾满了无形的血污。
前世。
她也是这样。
一点点索要走了我所有珍贵的东西。
最后。
连同我的命一起拿走。
我沉默了片刻。
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和一丝不舍。
最终。
还是轻轻叹了口气。
从袖中取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沉甸甸的锦囊。
递了过去。
声音带着一丝无奈和宠溺:
[拿去吧。]
[你我姐妹,何必说借]
[只是……]
我顿了顿。
看着苏月柔迫不及待抢过锦囊的样子。
目光落在她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上。
[……妹妹入了东宫。]
[万事小心。]
[尤其……]
我的声音放得极轻。
像一阵抓不住的风。
[……饮食起居。]
[更要格外当心。]
[那地方……]
[步步惊心啊。]
苏月柔正忙着打开锦囊。
查看里面的金步摇和玉镯。
听到我的话。
头也不抬。
语气是满满的不耐烦和得意:
[知道了知道了!姐姐你就是太小心!]
[太子殿下如今正宠我呢!]
[谁敢给我委屈受]
她拿出那支赤金凤头步摇。
爱不释手地摩挲着上面璀璨的红宝石。
眼神痴迷。
[再说了……]
她扬起脸。
对着我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炫耀的笑容。
[……有姐姐这份‘厚礼’傍身。]
[妹妹我……]
[定能在东宫。]
[活得更……]
[风、光、无、限!]
她一字一顿。
带着赤裸裸的挑衅和诅咒。
我看着她贪婪的嘴脸。
看着她眼中那愚蠢的、对即将到来的厄运一无所知的狂喜。
心底最后一丝伪装的温度也彻底散去。
只剩下无尽的冰寒。
我微微勾起唇角。
回她一个同样冰冷的、无声的笑容。
是啊。
妹妹。
好好风光吧。
姐姐我……
拭目以待。
08
日子像被投入深潭的石子。
在东宫那场盛大却透着森冷的纳侧礼后。
只激起了一圈小小的涟漪。
便迅速归于沉寂。
苏月柔如愿以偿。
披上象征侧妃身份的绯红嫁衣。
坐着八抬鸾轿。
在一片喧嚣的锣鼓和旁人艳羡或嫉恨的目光中。
被抬进了那道象征着无上权势的朱红宫门。
将军府似乎瞬间空了。
又似乎什么都没变。
父亲苏威的腰杆挺得更直了。
出入府邸,前呼后拥。
俨然已是皇亲国戚的派头。
府中下人对我这位失势的嫡女。
态度越发微妙。
恭敬中带着疏离。
甚至隐隐的同情。
碧桃气不过。
私下里为我抱不平。
[小姐!您看看二小姐……不,现在是侧妃娘娘了!]
[她走时那得意的样子!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连带着她院里那些狗腿子,都敢对您指指点点了!]
[还有老爷!眼里哪还有您这个嫡女!]
我正对着一面菱花铜镜。
慢条斯理地用一支素银簪子绾发。
闻言。
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镜中的脸。
平静无波。
[急什么。]
声音很轻。
[爬得越高。]
[摔得越惨。]
碧桃一愣。
茫然地看着我。
显然没听懂我话中的深意。
我也不解释。
只淡淡道:
[去把西厢那个小药炉生起来。]
[炭火要足。]
碧桃虽不解。
还是依言去了。
很快。
西厢小厨房里。
飘散开一股奇异的药香。
苦涩中。
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极淡的甜腻腐朽气。
像深秋腐烂的果子。
我守着那只小小的药炉。
看着紫砂药罐里深褐色的药汁。
咕嘟咕嘟地翻滚着。
冒出粘稠的气泡。
氤氲的热气。
模糊了视线。
也模糊了时光。
偶尔。
会有关于东宫的消息。
像水底的暗流。
悄无声息地渗透进将军府的高墙。
起初是好的。
[听说侧妃娘娘深得太子殿下宠爱!]
[入宫当晚就侍寝了!]
[殿下赏赐了好多珍宝呢!]
[连太子妃娘娘都避其锋芒!]
下人们议论着。
语气充满敬畏。
父亲苏威更是红光满面。
走路带风。
仿佛苏家已经位极人臣。
接着。
风头似乎更劲。
[不得了!侧妃娘娘有喜了!]
[太子殿下大喜!赏了整个揽月阁的人!]
[太医说,脉象强健,极可能是个小皇孙!]
这消息像惊雷。
炸得将军府上下沸腾!
苏威激动得在祠堂跪了一整夜。
感谢祖宗庇佑。
连带着看我的眼神。
都多了几分惋惜。
仿佛在说:看,你若听话,未必没有月柔的造化。
再后来。
消息就变得有些微妙了。
[听说……侧妃娘娘最近脾气不太好]
[动不动就打骂下人……]
[连太子殿下派去的老嬷嬷都敢顶撞……]
[殿下似乎……有些不悦]
苏威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只说是女儿有孕在身,情绪不稳。
无妨。
然后。
风言风语渐渐变了味道。
[揽月阁……最近总飘着药味]
[侧妃娘娘不是胎象稳固吗]
[怎么还天天喝安胎药]
[而且……那药味闻着……怪瘆人的……]
[有洒扫的小宫女说……]
[曾看到娘娘偷偷倒掉药渣……]
[那药渣的颜色……黑得像墨汁……]
苏威开始有些坐不住了。
几次派人递帖子想入宫探望。
都被东宫以娘娘需要静养为由挡了回来。
再后来。
传出的消息。
便带上了不详的气息。
[侧妃娘娘……小产了!]
[才五个月啊!听说是个成了形的男胎!]
[殿下震怒!]
[把揽月阁伺候的人全下了大狱!]
[娘娘自己也……一病不起……]
[太医轮番诊治……都说……]
[……娘娘脉象枯败……像是……]
[……像是被什么东西掏空了根基……]
[油尽灯枯之兆!]
轰隆!
一道惊雷仿佛在将军府上空炸开!
苏威手中的茶盏啪地摔在地上!
四分五裂!
他脸色惨白如纸。
身体晃了晃。
猛地跌坐在太师椅里。
[不……不可能……]
他喃喃自语。
眼神涣散。
[月柔……我的月柔……怎么会……]
整个将军府陷入一片死寂。
往日的喧嚣和得意荡然无存。
只剩下一种大厦将倾的恐慌。
下人们噤若寒蝉。
走路都踮着脚尖。
生怕触怒了暴怒边缘的老爷。
碧桃小心翼翼地给我梳头。
看着镜中我依旧平静的脸。
欲言又止。
[小姐……]
[二小姐她……]
我抬手。
止住了她的话。
目光落在窗外。
一株开败了的海棠树上。
残花零落。
被风吹得打着旋儿。
[春尽花事了。]
我轻轻开口。
声音像落在枯叶上的霜。
[该还的债……]
[总要还的。]
09
东宫那道象征着死亡的门槛。
终于还是被苏威哭天抢地的哀求和无数金银砸开了。
他得以在苏月柔病重时。
入宫探望。
消息传回府中时。
我正在西厢。
慢条斯理地用一块柔软的细布。
擦拭着几根细如牛毛的银针。
针尖在昏暗的光线下。
闪烁着幽冷的蓝芒。
碧桃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脸色煞白。
声音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恐惧:
[小姐!小姐!不好了!]
[老爷……老爷他……回来了!]
[他……他……]
她吓得说不出完整的话。
只死死指着前院的方向。
浑身抖得像筛糠。
我放下银针。
指尖冰凉。
[说。]
声音平静无波。
碧桃哇地一声哭出来:
[老爷是被抬回来的!]
[他……他进了揽月阁……]
[出来就疯了!]
[一直喊……喊……]
她惊恐地瞪大眼睛。
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
[喊‘有鬼’!喊‘报应’!]
[还……还一直撕扯自己的头发!]
[说……说二小姐……]
碧桃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二小姐她……]
[……浑身溃烂流脓!]
[像……像被虫子从里面吃空了!]
[就剩一口气吊着……]
[还……还一直喊着要见您!]
[说……说只有您能救她!]
[小姐!好可怕!太可怕了!]
碧桃瘫软在地。
捂着脸痛哭失声。
我静静地听着。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玉雕。
只有袖中冰冷的指尖。
微微蜷缩了一下。
蚀骨欢。
发作到极致。
便是这般模样。
从内而外。
血肉枯败。
脓血横流。
求生不得。
求死不能。
苏月柔。
这风光无限的滋味。
你可还满意
我站起身。
抚平裙摆上并不存在的褶皱。
声音淡漠:
[备车。]
[入宫。]
碧桃猛地抬起头。
满脸泪痕。
眼中是巨大的惊恐:
[小姐!不能去啊!]
[那地方……那地方邪门!]
[二小姐她……她那样了……]
[定是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您去了……万一……]
我垂眸。
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小丫鬟。
前世。
她也是这样。
为了护我。
被乱棍活活打死。
血染红了冰冷的石板。
我俯身。
将她扶起。
动作是从未有过的轻柔。
[别怕。]
声音很轻。
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
[该怕的……]
[是她们。]
[我去去就回。]
[你看好院子。]
[等我回来。]
碧桃呆呆地看着我。
像不认识我一般。
最终还是用力点了点头。
[小姐……您……您小心。]
东宫揽月阁。
昔日富丽堂皇的所在。
如今死寂得像一座巨大的坟墓。
浓得化不开的药味。
混合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血肉腐烂的甜腥气。
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
守门的宫人个个面如死灰。
眼神麻木。
看到我。
如同看到救星。
又像是看到更深的恐惧。
慌忙打开沉重的殿门。
一股更加浓烈刺鼻的腐臭味扑面而来!
几乎令人窒息!
殿内光线昏暗。
只点着几支惨白的蜡烛。
烛火跳跃。
在墙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鬼影。
重重纱幔低垂。
隐约可见最里层那张宽大的拔步床。
床前跪着两个瑟瑟发抖的太医。
面无人色。
一个老嬷嬷端着药碗。
手抖得厉害。
药汁泼洒了大半。
[娘娘……娘娘您再喝一口吧……]
老嬷嬷的声音带着哭腔。
[滚……]
一个嘶哑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
从层层纱幔后传来。
气若游丝。
却带着刻骨的怨毒和疯狂。
[都给本宫……滚出去!]
[本宫要见……苏锦书!]
[只有她……只有她能……]
声音陡然拔高。
带着垂死的尖利!
[她来了没有!]
[让她进来!]
[快让她进来!]
老嬷嬷和太医如蒙大赦。
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
经过我身边时。
头都不敢抬。
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仿佛里面躺着的不是人。
而是什么噬人的妖魔。
我面无表情。
一步步走向那重如同墓穴入口般的纱幔。
每一步落下。
都像踩在粘稠的血污之上。
腐朽的气息越来越浓。
令人作呕。
我伸出手。
指尖触碰到冰冷滑腻的纱幔。
轻轻撩开。
光线骤然昏暗。
只有床头一盏如豆的残灯。
照亮了床上那团……
勉强还能称之为人形的东西。
锦被之下。
身躯扭曲蜷缩。
曾经水粉色的软烟罗寝衣。
被脓血和腐烂的组织浸染成污秽的暗褐色。
紧紧贴在皮肉上。
裸露在外的皮肤。
几乎没有一寸完好。
大片大片的溃烂。
深可见骨。
黄绿色的脓液混合着暗红的血水。
不断从破溃的伤口中渗出。
在身下汇聚成一滩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污渍。
曾经精心保养的乌发。
枯槁如乱草。
大片大片地脱落。
露出同样布满脓疮的头皮。
那张曾经楚楚动人的脸……
早已面目全非!
五官肿胀变形。
皮肤像被强酸腐蚀过。
布满坑洼和翻卷的腐肉。
一只眼睛完全被脓血糊住。
另一只……
却猛地睁开了!
浑浊的眼球布满血丝。
死死地盯住了我!
带着一种濒死的、刻骨的怨毒!
[姐……姐……]
苏月柔的嘴唇艰难地蠕动着。
发出嗬嗬的气音。
破碎不堪。
像漏了风的破口袋。
[你……来了……]
[救……救我……]
[我知道……你……有办法……]
那只勉强能视物的眼睛。
死死盯着我。
里面燃烧着最后疯狂的、求生的火焰。
[我……我是太子侧妃……]
[我若死了……苏家……你也……]
[苏家]
我打断她破碎的威胁。
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父亲大人……]
[在你小产那日入宫‘探望’后。]
[回去便疯了。]
[如今,]
我微微歪头。
看着她那只骤然紧缩的瞳孔。
[……正在府中。]
[日日嚎叫着‘有鬼’。]
[撕扯自己的皮肉。]
[说……]
我顿了顿。
一字一句。
清晰无比:
[……要替他的好女儿。]
[赎罪。]
[不……不可能……]
苏月柔仅剩的那只眼睛里。
爆发出巨大的惊恐和难以置信!
[父……父亲……]
[还有太子……殿下……不会……]
[太子]
我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你小产那日。]
[他亲眼目睹了你浑身流脓、恶臭难当的模样。]
[当场便吐了。]
[之后,]
我的声音带着一丝残忍的陈述。
[……便再未踏足过这揽月阁半步。]
[只下令将你幽禁于此。]
[自生自灭。]
[若非父亲以死相逼。]
[你以为……]
我看着床上那团剧烈颤抖的腐肉。
[……我今日能进得来]
[不——!]
苏月柔猛地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嚎!
声音如同夜枭!
充满了绝望、恐惧和不甘!
她剧烈地挣扎起来!
像一条被扔上岸的、腐烂的鱼!
脓血和腐肉随着她的动作飞溅!
恶臭瞬间弥漫!
[你骗我!苏锦书!你骗我!]
[是你!一定是你害我!]
[那支步摇!那对玉镯!]
[还有那香!那香有问题!]
她那只浑浊的眼睛死死瞪着我!
怨毒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你好毒!你好毒的心肠!]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嗬嗬的喘息声。
如同破旧的风箱。
在死寂的殿内回荡。
[做鬼]
我轻轻重复。
声音淡漠如冰。
[苏月柔。]
[你以为……]
我缓缓上前一步。
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床上这团垂死的、散发着恶臭的烂肉。
眼神如同看着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你还有机会……]
[做鬼吗]
她的挣扎猛地一滞!
那只浑浊的眼睛里。
第一次。
露出了彻骨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你……你想干什么]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缓缓抬起手。
宽大的袖袍滑落。
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
指尖。
捻着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
针尖。
在昏暗的烛光下。
闪烁着幽蓝的、淬毒的冷芒。
像毒蛇的獠牙。
[妹妹。]
我的声音轻柔得如同情人低语。
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诡异的、近乎温柔的微笑。
[别怕。]
[姐姐这就……]
[送你去见他。]
[你的太子殿下。]
[你不是……最爱他吗]
[不是……最想和他……]
我微微俯身。
凑近她耳边。
如同恶魔的低吟。
[……长、相、厮、守吗]
[姐姐成全你。]
[黄泉路上……]
[也好有个伴。]
[不——!]
苏月柔爆发出生命中最后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尖叫!
充满了无边的恐惧和绝望!
她仅剩的那只眼睛里。
瞳孔骤然放大!
倒映着我手中那抹幽蓝的毒芒!
以及……
我脸上那冰冷刺骨的。
毫无生气的。
微笑。
我手腕轻抖。
动作快如闪电!
那点幽蓝的寒星。
精准无比地。
没入了她颈侧某个早已溃烂流脓的穴位!
深入!
直抵腐朽的脊髓!
苏月柔的尖叫声戛然而止!
如同被掐断了脖子的鸡!
她身体猛地绷直!
像一张拉满的弓!
仅存的那只眼睛死死凸出!
布满血丝!
死死地、怨毒地、不甘地瞪着我!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
随即。
那绷直的身体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
猛地瘫软下去!
彻底不动了。
那只凸出的、怨毒的眼睛。
依旧圆睁着。
死死地看着床顶的雕花。
空洞。
死寂。
映着跳跃的、惨白的烛火。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蜡烛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以及……
那挥之不去的、浓烈到令人作呕的……
血肉腐烂的甜腥气。
我静静地看着床上那具迅速失去最后温度的尸体。
看着她那张面目全非、写满恐惧和怨毒的脸。
看着她身下那滩污秽的脓血。
心底。
一片冰封的死寂。
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
没有解脱。
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冷的荒芜。
像大雪覆盖的坟场。
前世的窒息。
前世的杖毙。
前世的背叛。
前世的绝望……
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最终。
都化作了眼前这具丑陋的、散发着恶臭的腐尸。
结束了
我缓缓直起身。
指尖冰凉。
拂过袖中另一根同样淬着幽蓝冷芒的银针。
沈砚。
我的好夫君。
别急。
下一个……
就轮到你了。
我最后看了一眼床上那团污秽。
转身。
撩开那重重如同裹尸布般的纱幔。
头也不回地。
走出了这座散发着浓烈死亡气息的揽月阁。
殿外。
惨白的阳光刺眼。
我微微眯起眼。
深深吸了一口外面冰冷的、干净的空气。
将肺里那股腐朽的甜腥彻底吐出。
身后。
是吞噬了无数野心和欲望的、深不见底的东宫。
前方……
是尚未清算的、染血的归途。
路还很长。
我抬步。
踏着冰冷坚硬的宫砖。
一步一步。
走向宫门之外。
走向……
那注定要用鲜血染红的终局。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