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当朝丞相最疼爱的嫡女,也是镇北王谢渊的未婚妻。
可一夜之间,我家满门被屠,只余我一人。
谢渊救下我,将我毒哑,教我武功,将我培养成他手中最锋利的刀。
我为他铲除异己,双手沾满鲜血,浑身伤疤纵横。
三年后,他权倾朝野,迎娶的新妇却是我最好的闺中密友,新任丞相的女儿。
大婚之日,我跪在堂下,他掀开新娘的盖头,对她温声介绍:
这是府里养的一个哑奴,以后就让她贴身伺候你。
我想离开,他却捏着我的下巴冷笑。
你这双手既能杀人,伺候人想必更得心应手吧别忘了,你的命是我给的。
他废了我的武功,让我成了最卑贱的奴隶。
每当他与王妃宴饮,便会逼我为他们倒酒,然后看着他与王妃缠绵。
可当我的牌位送去西域冥婚后,他却疯了。
1
那你便再好好体会一下,这双手真正的用处。
他的指尖划过我的下颌,我被他拽进内室,按在梳妆台前。
我曾经最好的闺友,如今的镇北王妃,正坐在那里。
桌上摆着一盘水灵的紫晶葡萄。
谢渊拿起一串,递到我面前。
为王妃剥了它。
我垂下头,伸出那双曾为他杀人无数的手,指尖微微颤抖。
这双手,曾挽过三尺青锋,也曾染过温热的血。
如今却要在这里,做最细致的伺候活。
我用指甲小心地剥开葡萄皮,汁水沾湿了指腹,黏腻得让人心慌。
他似乎很不耐烦,夺过我手中的葡萄,又抓起我的手。
他的力道很大,强迫我用指甲去划另一颗葡萄。
锋利的指甲嵌入果肉,也深深划开了我自己的指腹。
一滴血珠渗出,混入紫色的汁液里,妖艳刺目。
他松开我,将那颗破损的葡萄扔在地上。
废物。
柳青瑶连忙起身,拿起干净的帕子,温柔地拉过我的手。
哎呀,怎么这么不小心,快包扎一下,别染了脏东西。
她靠得很近,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在我耳边说。
晚晚,你看你,现在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了呢。
她的声音甜腻,却像淬了毒的针,扎进我心里。
我抽出手,默默退到一旁,低头看着指尖那抹血色。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暗卫单膝跪地,头垂得很低。
王爷,找到何副将的踪迹了。
我的身子僵住。
何副将,是父亲最忠心的部下,也是当年沈家军中唯一逃脱的将领。
谢渊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审视的玩味。
哦在何处
城南破庙。
活捉,带回来。
他的命令简洁而冷酷。
暗卫领命离去,室内又恢复了死寂。
谢渊走到我面前,抬起我的脸。
你的仇,我替你报。你最后的牵挂,我也替你了结。
晚晚,你应该感谢我。
从此以后,你就再无挂碍,可以安安心心地,只做我的影子。
我看着他,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里像被烈火灼烧过。
是,我该感谢他。
感谢他让我家破人亡,感谢他让我沦为玩物,感谢他要亲手斩断我与这世间最后的联系。
那一夜,我被关在柴房。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打开。
谢渊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盏灯,昏黄的光映得他面容晦暗不明。
他将一件东西扔在我脚边,发出一声脆响。
是一枚玉佩,上面雕刻着苍鹰,此刻却沾满了暗褐色的血迹。
我认得它。
那是我及笄时,亲手送给何叔的信物。
擦干净。
他命令道。
我跪在地上,用衣袖一点一点,擦拭着玉佩上的血。
血迹已经干涸,渗入玉石的纹理,怎么也擦不干净。
就像我的人生,早已被鲜血浸透。
他蹲下身,注视着我。
你看,现在,再也没有人记得相府千金沈晚了。
你干干净净,只属于我一个人。
我抬起头,透过模糊的泪光看着他。
他笑了,用手指抹去我眼角的泪。
怎么,不高兴吗
2
还不等我开口,柳青瑶就大呼小叫,吸引了谢渊的注意。
她从我床底里面拿出一样东西,高高举起,像是在炫耀她的战利品。
那是一支桃花木簪,样式陈旧,毫不起眼。
是我母亲留给我唯一的遗物。
自我入府,便日夜藏在身下,不敢离身。
王爷,您看这是什么这哑奴竟还藏着私人物品呢。
柳青瑶娇笑着,将木簪递到谢渊面前。
谢渊接过木簪,端详片刻,原本还算平静的脸上,瞬间蒙上了一层阴霾。
他认得这支簪子。
当年我与他初见,头上戴的便是它。
他曾笑我堂堂相府千金,竟戴如此粗陋之物。
我告诉他,这是母亲所赠。
他便不再言语,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此刻,他拿着那支木簪,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咔嚓一声。
木簪在他手中应声而断,碎成两截,掉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此等粗陋之物,不配留在本王的府中。
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我看着地上的断簪,心脏像是被那断裂声一同撕开。
我冲过去,想要捡起那些碎片。
他却一脚踩在上面,将那残存的木头碾得粉碎。
一条狗,也配有念想吗
我趴在地上,徒劳地想从他脚下扒拉出一点点残骸,指甲在青石板上划出血痕。
他却只是冷漠地看着。
几天后,王府传出喜讯。
柳青瑶有孕了。
谢渊大喜过望,赏赐了府中所有下人,整个王府都洋溢着喜气。
那喜气,与我格格不入。
他抱着柳青瑶,接受众人的道贺,目光却越过人群,落在我身上。
他朝我招了招手。
我麻木地走上前。
跪下。
我依言跪下。
给王妃磕头,为你未出世的小主子祈福。
我僵住了。
周围的下人发出窃窃的私语和压抑的笑声。
你满身血腥,煞气深重,正好能为我的孩儿挡去所有灾祸。
他的话语,如同一盆冰水,从我的头顶浇下,冷彻骨髓。
我抬起头,望着他眼中的柔情,那份柔情却是对着他怀里的女人。
我缓缓低下头,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一下,两下,三下。
直到额头红肿,渗出血丝。
柳青瑶娇弱地靠在谢渊怀里,不安地动了动。
王爷,夜里风大,我有些害怕。
谢渊立刻紧张起来,打横将她抱起。
本王陪你。
他经过我身边时,脚步停顿了一下。
你,他指着我,就在院中跪着,为王妃掌灯。
灯若是灭了,本王就亲手打断你的腿。
那夜,大雨滂沱。
我跪在冰冷的雨水里,双手高高举着一盏灯笼。
雨水打湿了我的全身,寒意从四肢百骸渗入。
我看着不远处那间灯火通明的卧房,窗纸上印着两个人影,亲密无间。
手中的灯笼在风雨中摇曳,火光微弱,却始终没有熄灭。
就像我这条命,苟延残喘,却总也死不掉。
雨水混着额上的血,流进我的眼睛里,一片涩痛。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开了。
意识模糊间,我看见谢渊走了出来,撑着一把油纸伞。
他站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知道错了吗
我抬起头死死盯着他,一言不发。
可一阵风吹过,刺骨的寒意再次袭来。
我再也撑不下去了,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3
再次醒来,我蜷缩在冰冷的柴房角落。
王府的大夫被请了来,步履匆匆,却径直走向了柳青瑶的院子。
他是来为王妃请平安脉的。
许是柳青瑶提了一句,那大夫离开时,路过柴房,往里看了一眼。
王爷,这奴婢烧得厉害,若不医治,怕是会……
无妨。
谢渊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打断了大夫的话。
一个哑奴,命贱,死不了。
大夫叹了口气,摇着头走了。
不久,一个丫鬟端着一碗汤药送到我面前。
那药,是给柳青瑶安胎用的。
她嫌药太苦,不肯喝。
谢渊便想出了这个法子。
你,替王妃尝了。
丫鬟命令道。
我挣扎着起身,端过那碗黑漆漆的药汁。
药很烫,我却感觉不到。
我仰头,将那碗药一饮而尽。
苦涩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一直苦到心里。
从此,柳青瑶的每一碗药,都由我先尝。
府里的人都说,王爷对王妃真是体贴入微。
他们看着我,目光里满是鄙夷与幸灾乐祸。
几天后,安南王世子前来拜访。
安南王府与我沈家曾是世交,我与这位世子,也曾有过几面之缘。
他坐在堂上,与谢渊谈笑风生。
席间,不知是谁提起了我。
说来可惜,沈家大小姐当真是位奇女子,才貌双全,若非那场变故……
世子满脸惋惜。
谢渊端着酒杯,唇边噙着一抹高深莫测的笑。
他放下酒杯,朝我招了招手。
过来,为世子倒茶。
我端着茶盘,低着头,走到世子面前。
世子觉得,谢渊的声音悠悠响起,这奴婢的眉眼,可有半分故人遗风
世子闻言,抬起头,随意地瞥了我一眼。
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露出不屑的神情。
王爷说笑了。
一个卑贱的下人,怎配与惊才绝艳的相府千金相提并论
我端着茶盘的手,稳稳当当,没有一丝颤抖。
心,却早已沉入深渊。
送走世子后,谢渊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一把拽住我的手腕,将我拖向府中最偏僻的角落。
那里,是昔日的练武场。
也是他亲手教我第一套剑法,第一次杀人的地方。
他从兵器架上抽出一把长剑,扔在我脚下。
捡起来。
那把剑,曾是我的佩剑,晚照。
如今,它静静地躺在地上,剑身蒙尘。
我武功尽废,浑身无力,连握住它的力气都没有。
我试着去拿,却被它沉重的分量坠得一个趔趄。
他走上前,一脚将我踹倒在地。
废物!
他俯下身,捏住我的下巴,逼我与他对视。
沈晚,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连一把剑都拿不起来。
你还剩下什么
你什么都不是,只是我脚边的一条狗。
他将我丢在练武场,转身离去。
夜风凄冷,吹过空旷的场地,发出呜呜的声响。
我躺在冰冷的地上,看着满天的星辰。
那些闪烁的星光,仿佛都在嘲笑我的不自量力。
我闭上眼,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我心里彻底碎掉了。
他说的对,我什么都不是了。
4
又过一月,柳青瑶要为谢渊筹备生辰宴。
整个王府都忙碌了起来。
她问谢渊想要什么生辰礼。
谢渊坐在主位上,漫不经心地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
他的目光越过柳青瑶,穿过大半个厅堂,精准地落在我身上。
今年的生辰,本王想看一支舞。
柳青瑶娇声问:王爷想看什么舞
《惊鸿剑舞》。
他一字一顿地说。
满堂皆静。
《惊鸿剑舞》,乃是前朝一位女将所创,刚柔并济,气势恢宏。
此舞早已失传,唯有我沈家藏有舞谱。
而我,曾凭此舞,名动京城。
如今,他要我这个武功尽废、嗓子被毒哑的废人,为他献舞。
他不是要看舞。
他是要看我出丑,要我在众人面前,被碾碎最后一丝尊严。
我站在角落,静静地听着,心中一片死水。
生辰宴那天,王府宾客云集,高朋满座。
我被换上一身最粗陋的布衣,推到大厅中央。
周围是华服丽影,丝竹管弦。
我像是闯入华美画卷的一抹污迹,刺眼又可笑。
谢渊坐在最高处,柳青瑶依偎在他身旁。
他举起酒杯,遥遥对我示意。
开始吧。
音乐声响起,是我熟悉的《惊鸿》曲调。
我抬起头,迎着满堂或好奇、或嘲弄、或鄙夷的目光。
我动了。
没有剑,我便以手为剑。
我学着记忆中的样子,起手,旋转,跳跃。
可我的身体早已不是当年那具轻盈灵动的身体。
脚步踉跄,姿态笨拙,毫无美感可言。
一个趔趄,我重重摔在地上。
满堂哄笑,像潮水般将我淹没。
柳青瑶掩唇轻笑,眼中满是得意的光。
谢渊坐在高位,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目光中满是快意与鄙夷。
他欣赏着他亲手打碎的珍品,欣赏着我的狼狈不堪。
我趴在地上,听着那些刺耳的笑声,心中却奇异地平静下来。
就在这时,一声尖细的唱喏划破了喧嚣。
圣旨到!
一名宫中太监手持明黄卷轴,在侍卫的簇拥下,快步走进大厅。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跪地接旨。
唯有我,还趴在地上。
太监清了清嗓子,展开圣旨,朗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西域大君求亲,愿与我天朝永结秦晋之好。念镇北将军沈策昔日戍边有功,其女沈晚,淑慎性成,克娴于礼,惜红颜薄命,朕心甚哀。特追封沈晚为和硕公主,赐冥婚于西域大君,以固邦交……
后面的话,我听不清了。
我只看到谢渊的脸色,从快意,到震惊,再到不敢置信的狂怒。
他猛地起身,一把攥住那宣旨太监的衣领。
你说什么冥婚谁准许的!
那太监吓得魂飞魄散,浑身发抖,几乎说不出话来。
王……王爷息怒……这……这是皇上与西域使臣议定,今日……今日便要公主的衣冠冢与大君的使者一同上路……
谢渊的手越收越紧,目眦欲裂。
太监几乎要被他掐死,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颤声说出最后一句话。
王爷……沈公主的……牌位已经送出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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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谢渊的手青筋暴起,死死攥着那名太监的衣领。
你说牌位已经送出城了
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王……王爷……千真万确……
太监面白如纸,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谢渊猛地将他甩开,身形一晃,撞翻了身侧的案几。
杯盘碎裂的声音,在大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双目赤红,环视着满堂噤若寒蝉的宾客。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那目光里,是滔天的怒火,是失控的疯狂,还有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慌乱。
我撑着地,慢慢站了起来。
身上的布衣沾满尘土,额角的血迹已经干涸。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将我从云端拽入泥沼的男人。
圣旨,冥婚,公主。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敲碎了他加在我身上的枷锁。
他想让我做他一辈子的影子,一辈子的玩物。
可皇帝,却给了我一个死人的名分,一个公主的尊荣。
用我的死,去换天朝与西域的邦交稳固。
真是天大的讽刺。
他朝我走来,一步一步,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尖上。
沈晚的牌位,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拿走!
他想来追出去,可两名宫中侍卫上前,手中的长戟交叉,拦在他面前。
王爷,还请自重。
奉皇上口谕,即刻起,和硕公主的一切,由我等护卫。
任何人,不得靠近。
谢渊停下脚步,死死盯着那两柄长戟。
他笑了,笑声嘶哑。
护卫
一个死人,需要什么护卫
他说完,猛地将侍卫撞开,大步流星地向府外走去。
他要去追回那个牌位。
他要去把那个代表着沈晚已死的物件,从送亲的队伍里夺回来。
他不能接受,他亲手捏碎的珍宝,以另一种方式,脱离了他的掌控。
大厅的混乱,成了我最好的掩护。
没有人注意到我。
我低着头,混在退散的人群里,一步一步,挪向王府的侧门。
夜色深沉。
我逃出了那座囚禁我三年的牢笼。
几日后。
镇北王府内,气氛压抑得能滴出水来。
谢渊没能追回牌位。
那支送亲队伍是急行军,得了圣谕,星夜兼程,早已出了京畿地界。
他回来后,便将自己关在书房,整整两日。
柳青瑶挺着肚子,哭哭啼啼地守在门外,却连门都进不去。
第三日,他终于出来了。
面色阴沉,眼底布满血丝。
他似乎才想起,府里还少了一个人。
一个本该跪在院中,为他掌灯的哑奴。
他叫来下人。
那个哑巴呢
下人战战兢兢地回话。
回王爷……自……自那日宴后,便再没见过……
谢渊的心头,涌上一股无名的烦躁。
他想,我定是躲起来了。
躲在府里某个阴暗的角落,等着他像找一只猫一样,把我揪出来。
他心里空落落的,像是缺了一块。
他习惯了我的存在,习惯了我的顺从,习惯了我在他视线之内,任他搓磨。
他大步走向柴房,一脚踹开门。
里面空空如也。
只有一堆冰冷的干草,和我脱下的那件粗布囚衣。
除此之外,再无一物。
他愣住了。
他这才发觉,我在这座府里,竟连一件属于自己的东西都没有。
不,有一件。
那支被他亲手碾碎的桃花木簪。
他忽然慌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不信我会离开他。
他觉得我的命是他给的,我的一切都该属于他。
他冲回自己的卧房,从一个上锁的暗格里,取出一只小小的锦囊。
里面,装着几缕断发。
那是三年前,我重伤昏迷时,他剪下的。
他将锦囊攥在手中,手心全是冷汗。
他派人去寻。
动用了他所有的暗卫,几乎要将整个京城翻过来。
却再也找不到那个哑奴的半点踪迹。
她像是人间蒸发了。
直到一名暗卫,从城南的安南王府别院,带回一句话。
那句话,是安南王世子托人转告的。
故人已乘黄鹤去,王爷不必再寻了。
6
安南王世子
谢渊咀嚼着这个名字,眼中翻涌着骇人的风暴。
他想起来了。
那个在宴席上,说我这等卑贱下人,不配与相府千金相提并论的男人。
原来,那都是演给他看的。
原来,从一开始,就有人在暗中觊觎他的所有物。
一股被欺骗和背叛的怒火,烧得他理智全无。
他将书房里所有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粉碎。
瓷器、古玩、笔墨纸砚,满地狼藉。
柳青瑶闻声赶来,挺着肚子,跪在门口哀求。
王爷,您息怒啊,当心伤了身子。
谢渊转过头,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那目光,让她瞬间闭上了嘴,浑身发抖。
你。
他朝她走过去。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柳青瑶茫然地摇头。
王爷,妾身……妾身不知您在说什么……
不知道
谢渊冷笑一声,俯身捏住她的下巴。
那个哑巴,为什么会跑
你日日与她在一处,她有何异动,你会不知道
他开始迁怒。
他无法接受我主动离开他的事实。
他宁愿相信,是柳青瑶的所作所为,才把我逼走的。
他需要一个替罪羊,来承担他犯下的错,来安抚他那颗因失控而狂躁的心。
他开始审问府里的下人。
重压之下,总有那么一两个嘴不严的。
一个负责洒扫的小丫鬟,跪在地上,将柳青瑶平日里对我做的那些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包括她如何在我耳边低语挑衅。
如何故意在我面前,炫耀谢渊对她的宠爱。
如何在我高烧之时,命人将她的安胎药给我尝。
桩桩件件,清晰无比。
谢渊听着,脸色一寸一寸地沉了下去。
他一直以为,柳青瑶只是有些小女儿家的善妒。
他甚至觉得,看着她欺负我,是一种别样的乐趣。
他从未想过,这些他默许的、甚至欣赏的乐趣,会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最后,他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借口。
所有的错,都是柳青瑶的。
是我走了,他才发觉,原来自己对我,并非全无感情。
原来,折磨我,也是一种独占。
如今,这份独占被人夺走了。
他怒不可遏。
他冲进柳青瑶的院子。
彼时,她正坐在窗前,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畅想着母凭子贵的未来。
谢渊一脚踹开房门。
他走到她面前,一言不发,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柳青瑶被打得摔倒在地,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王爷……
你腹中这个孽种,究竟是谁的
他的声音,淬着冰。
柳青瑶的血色瞬间褪尽。
王爷!您在说什么!这……这当然是您的孩子啊!
我的
谢渊笑了。
本王碰你,不过是想看看她吃醋的样子。
可她,从来没有。
你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也配给本王生孩子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尽是厌恶。
来人。
几名健壮的仆妇走了进来。
王爷饶命!王爷!
柳青瑶惊恐地尖叫着,抱着肚子往后缩。
把她拖下去。
灌药。
处理干净。
他下达了命令,转身就走,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凄厉的哭喊声,从身后传来,很快又归于沉寂。
他处理掉了柳青瑶。
仿佛这样,就能抹去他自己犯下的罪孽。
仿佛这样,就能把我离开的责任,全部推到别人身上。
他站在空无一人的庭院里,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
晚晚,回来。
只要你回来,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他派人快马加鞭,赶往南疆安南王府。
送去了一封信。
信上只有一句话。
用一个死去的和硕公主,换本王手中十万镇北军的兵符,世子觉得,这笔买卖如何
7
江南,临安城。
春日里,细雨霏霏,打湿了青石板路。
我撑着一把油纸伞,走在小巷深处。
一年前,安南王世子将我从京城救出。
他没有将我带回南疆,而是送到了这里。
他说,这里山高水远,是个可以忘却前尘的好地方。
我用他给的一笔钱,盘下了一间小小的茶馆,取名忘忧。
我没有再用沈晚这个名字。
我叫阿芜。
取自无的谐音,意为,再无过去。
茶馆的生意不咸不淡,足以糊口。
我每日里煮茶,听曲,看南来北往的客人。
日子平静得像一汪不起波澜的古井。
我以为,我会这样,安安静静地过完此生。
直到那一天。
一个高大落魄的身影,出现在茶馆门口,挡住了所有的光。
他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
曾经的锦衣华服,换成了一身风尘仆仆的布袍。
下巴上蓄起了青色的胡茬。
只有那双眼睛,依旧像鹰隼一般锐利。
他直勾勾地看着我,像是要将我的骨血都望穿。
茶馆里的客人都被他吓到了,纷纷侧目。
我放下手中的茶筅,走到他面前。
客官,打烊了。
我的声音很平静,是我学了很久,才找回来的声音。
虽然有些沙哑,但足够清晰。
他身子剧烈地一颤。
他看着我的嘴唇开合,听着那陌生的声音,说着驱逐的话。
晚晚……
他喃喃地叫着我的名字。
你认错人了。
我转身,想回柜台。
他却猛地抓住我的手腕。
他的手很烫,烫得我心惊。
晚晚,是我。
我是谢渊。
他说。
我没有回头。
放手。
他不但不放,反而抓得更紧。
下一刻,他做了一件让整个茶馆都为之震惊的事。
他双膝一软,跪在了我面前。
一个曾经权倾朝野、高高在上的王爷,就这么跪在了一个小茶馆肮脏的地面上。
他仰着头,看着我。
眼眶红得吓人。
晚晚,我错了。
我真的错了。
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我把王妃之位给你,我把所有的一切都给你。
我再也不逼你了,再也不伤害你了。
他哭得像个孩子,涕泪横流。
毫无尊严可言。
我看着他,心中没有半分动容。
迟来的深情,比草都贱。
更何况,他这不叫深情,叫不甘。
我用力抽出自己的手。
小二。
我朝里间喊了一声。
把这位客人请出去。
他喝醉了。
谢渊不肯走。
他抱着我的腿,死也不松手。
晚晚,你原谅我,求你原谅我……
他开始磕头。
一下,一下,重重地磕在青石板上。
很快,额头就见了血。
周围的客人议论纷纷,对着我们指指点点。
我看着他这副卑微到尘埃里的模样,只觉得无比可笑。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我抬起脚,想从他的禁锢中挣脱。
他却抱得更紧。
晚晚,别走。
你再看看我。
我是真的知道错了。
我终于开了口,声音冷得像冰。
谢渊,你没错。
他愣住了。
是我错了。
我错在,当年竟会爱上你这种人。
说完,我不再理会他,对着吓傻了的小二又说了一遍。
去报官。
就说有人在店里撒野闹事。
8
官差很快就来了。
但他们看见跪在地上的人是谢渊时,一个个都腿软了。
别说拿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谢渊依旧跪在那里,血顺着额角流下来,样子狼狈又可怖。
他用这种方式,昭告着所有人。
我是他的。
谁也别想抢走。
我的茶馆,被他的亲卫围得水泄不通。
客人不敢再来。
小二也吓得辞工了。
偌大的茶馆,只剩下我和他。
他跪在外面,我待在里面。
隔着一扇门,像隔着两个世界。
他以为用这种方法,就能逼我妥协。
他以为我还是那个,任由他摆布的沈晚。
我没有再看他一眼。
我关上店门,回到后院,继续过我的日子。
我劈柴,烧水,洗衣,做饭。
仿佛门外那个惊天动地的人,与我毫无干系。
到了第三天。
安南王世子来了。
他带来的人,冲破了谢渊亲卫的阻拦。
他走到谢渊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王爷,体面点吧。
谢渊抬起布满血污的脸,咧开嘴,笑了。
本王不体面,你又能如何
这里是临安,不是你的南疆。
她的人,她的心,本王都要。
你若敢拦,本王不介意,让你安南王府,为你陪葬。
世子脸色一沉。
他知道谢渊是个疯子。
一个疯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他走进后院。
我正在院子里晾晒刚采的草药。
他威胁你了我问。
世子点了点头。
你打算怎么办
阿芜,只要你一句话,我拼尽所有,也会护你周全。
我摇了摇头。
不必。
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
不能再连累你了。
我放下手中的草药,走到前堂。
我打开了店门。
谢渊看见我,眼中迸发出狂喜的光。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为跪了太久,双腿麻木,又跌了回去。
晚晚,你……你肯见我了
我走到他面前,看着他。
跟我回家。
他急切地说。
好。
我答应了。
他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世子也愣住了,他冲过来,抓住我的手腕。
阿芜,你不能跟他走!
我拨开他的手,对他摇了摇头。
我看着谢渊,平静地说。
我可以跟你回去。
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别说一件,一百件一千件,我都答应你!
他欣喜若狂。
放了世子,让你的人,全部撤出临安。
还有,向临安城的百姓道歉,赔偿他们这几日所有的损失。
你做的到吗
他毫不犹豫地点头。
做得到,我全都做得到!
谢渊当即下令,让所有亲卫撤走,并命人送来万两白银,分发给城中百姓。
他以为,我终究还是心软了在给他台阶下。
他朝我伸出手,眼中是失而复得的柔情。
晚晚,我们回家。
我看着那只手。
就是这只手,废了我的武功,毒哑了我的喉咙,碾碎了我母亲的遗物。
我抬起手,却没有去握他。
我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
是一把小巧的匕首。
我将匕首,抵在自己的脖颈上。
冰凉的触感,让我感到无比的安心。
谢渊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晚晚,你……你这是做什么
我看着他惊慌失措的脸,缓缓开口。
谢渊,你不是说,我的命是你给的吗
现在,我还给你。
9
谢渊的脸,一瞬间变得惨白。
不……
晚晚,不要。
他嘶声喊着,想要扑过来。
我后退一步,匕首的锋刃在脖颈上划开一道浅浅的血痕。
你再上前一步,我就死在你面前。
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他耳中。
他僵住了,不敢再动。
眼中的狂喜和柔情,被巨大的恐惧所取代。
他真的怕了。
他怕我死。
怕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叫沈晚的人,可以让他牵挂,让他折磨,让他爱。
你放下,快放下!
我走,我马上就走!
我再也不逼你了,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你好好活着。
他语无伦次地哀求着,整个人都在发抖。
我看着他这副样子,心中一片漠然。
谢渊,你看清楚。
我不再是三年前那个,任你掌控的沈晚了。
你以为你用权势,用威胁,用自残,就能换回我吗
你错了。
你毁掉的,是你自己唯一的救赎。
我收回匕首。
他重重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瘫软下去。
我没有再看他。
我转身,对一旁的世子说。
我们走吧。
世子点了点头,护着我,向巷子外走去。
谢渊跪在原地,看着我的背影。
他想追,却站不起来。
他想喊,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离他越来越远。
我没有回头。
一次都没有。
那一夜,谢渊没有离开临安。
他把自己关在一家客栈里,喝得酩酊大醉。
第二天,他做了一件更疯狂的事。
他跪在我茶馆的废墟前,点燃了一堆火。
他要自焚。
他想用自己的命,来做最后一场豪赌。
赌我对他,还有没有一丝情分。
火光冲天。
浓烟滚滚。
整条街的人都跑出来看。
世子的人想去救火,却被谢渊的死士拦住。
世子找到我。
阿芜,他要死了。
我正在收拾行囊。
我闻言,只是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手中的动作。
与我何干。
世子看着我,叹了口气。
你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吗
我抬起头,看着窗外那片被映红的天空。
在意什么
在意一个毁了我全家,害我三年的仇人
还是在意一个,直到失去,才懂得后悔的蠢货
世子,火烧得再旺,也暖不了一颗已经死了的心。
我将最后一个包袱系好。
我们走吧。
去一个,他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
世子看着我决绝的侧脸,终于点了点头。
他不知道的是。
在谢渊点火之前,我曾去看过他。
隔着一条街。
我看见他形销骨立,状若疯魔。
我看见他眼中最后的光,在绝望中熄灭。
那一刻,我心中所有的恨,都烟消云散了。
我不再恨他了。
因为,他已经不配了。
一个将死之人,不值得我再浪费任何情绪。
世子最后问我。
你当真不去见他最后一面
10
我摇了摇头。
相见不如不见。
我背上简单的行囊,在世子的护送下,离开了临安城。
身后,是冲天的火光,和渐渐远去的喧嚣。
我没有回头。
后来,我听说。
那场大火,烧了整整一夜。
镇北王谢渊,葬身火海,尸骨无存。
皇帝感念其昔日军功,追封谥号,厚葬衣冠。
镇北王府,从此在京城里,成了一个传说。
而柳青瑶,那个曾经的镇北王妃,被秘密处理后,无人再记起。
世间的一切,都好像恢复了原样。
只有我知道,有些东西,永远都回不去了。
我和世子,一路南下,游历山川。
他是个很好的旅伴。
博学,风趣,又懂得尊重。
他从不问我的过去,也从不强求我的未来。
他只是陪着我,看遍了这世间繁华。
我们在东海之滨,看过日出。
在彩云之南,赏过风月。
在茫茫雪山,听过鹰啼。
我的心,在这一路的山水之间,慢慢地活了过来。
我脸上的笑容,也一天比一天多。
三年后。
我们定居在了一座与世无争的海边小城。
我开了一家小小的医馆。
用我从母亲留下的医书里学来的知识,为当地的渔民们看病。
他们都亲切地叫我芜先生。
世子,不,现在应该叫他景琛了。
他在我医馆的对面,开了一家书院,教孩子们读书识字。
日子过得清贫,却安宁。
一个寻常的午后。
我正在院子里晒药材。
景琛从书院回来,手里拿着两串糖葫芦。
他递给我一串,自己吃着另一串。
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
海风吹来,带着一丝咸湿的气息。
几个刚下学的孩子,在巷子里追逐打闹,笑声清脆。
我咬了一口糖葫芦,很甜。
一直甜到了心底。
景琛看着我,眼中带着温柔的笑意。
阿芜。
我抬起头,看向他。
嗯
他没有说话,只是抬手,帮我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
他的指尖温热。
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
在相府的桃花树下,也有一个人,曾这样为我整理过发丝。
但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沈晚已经死了。
死在了三年前那场大火里。
现在活着的,是阿芜。
一个崭新的,自由的,被爱着的阿芜。
我对着景琛,露出了一个由衷的笑容。
景琛看着我的笑,也笑了起来。
他问我。
在想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