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初透，寒潭水雾如纱，竹椅边缘那道刻痕在晨风中微微泛白。慕秋元仍跪坐其上，脊背僵直，掌心紧贴竹简，血渍早已干涸，却仿佛还渗着昨夜的痛。她没动，也不敢动——动一下，便是全身经脉被铁丝绞割的剧痛。可她知道，若再不走，白尊者那句“不必来见我”便成了终判。
她咬牙，以肘撑椅，一寸一寸挪下竹椅。双膝触地时，膝盖骨如碎石相撞，她闷哼一声，却将竹简贴在心口，像护着最后一点火种。
破屋在半山腰，茅草塌了半边，门框歪斜，门槛上一道深痕，是前夜她跌倒时手肘砸出的。她拖着身子爬进去，湿冷的泥地沾记衣裙，右臂断骨处早已麻木，只剩一种钝钝的、仿佛有虫在骨髓里爬行的感觉。
柴刀靠在墙角，锈得几乎看不出刃口。她伸手去拿，指尖刚触到木柄，整条手臂便猛地一颤，五指痉挛，几乎抓不住。她深吸一口气，将竹简塞进怀中，用牙齿咬住刀柄，一步步挪出屋外。
林间湿滑，落叶覆着夜雨，每走一步，脚下都像踩在刀尖上。她以断枝为绳，将枯枝一圈圈捆扎，十步一歇，二十步一喘。指甲在树皮上刮裂，血混着泥，染红了枝条。她不看伤处，只盯着前方——百斤柴，十趟来回，她必须让到。
日头偏西，最后一捆柴堆在屋前，她瘫坐在地，呼吸如破风箱。竹简从怀中滑落，她颤抖着伸手去捡，掌心血痕再次蹭上简面。刹那间，原本无字的竹简浮现出第二行小字：
“炼形者，先炼苦。”
她盯着那行字，喉咙发紧。不是功法，不是秘术，而是两个字——苦。
她笑了，嘴角扯出一道血痕。
夜雨又起，风从茅草缝隙钻入，吹得陶罐轻晃。她靠着墙角，翻出残剑，在泥地上划出三株草形——赤尾草，毒如炼尸，却能在死肉中催生微弱生机。她记得昨夜寒潭边，那只偷袭她的毒蛛，被雷咒一击毙命，可尸身落地时，周遭腐叶竟泛起一丝青气。
毒能杀人，也能……活人？
她撑起身子，冒雨入林。雨水打在脸上，混着血水流入嘴角，咸腥刺喉。她采回三株赤尾草，茎红如血，叶尾带钩，稍一触碰，指尖便麻。她用残剑刮碎草茎，投入陶罐，架在破灶上熬煮。火苗微弱，黑浆渐成，腥臭弥漫，屋内如炼狱。
她盯着那罐毒浆，忽然将右手伸入火中，灼痛瞬间炸开。她没缩手，任火焰舔舐掌心，直到皮肉焦黑，才猛地抽出，将整只手按进毒浆。
剧痛如沸水灌l，她咬住布条，牙齿几乎崩裂。依口诀所言：“引毒入脉，以痛洗骨。”她闭目，强引药气沿经脉逆行。毒力如千针穿髓，直冲右臂断骨处。她冷汗如雨，四肢抽搐，却死死守住心神，逆气三转——
第一转，毒气冲破淤塞，经脉如裂；
第二转，药力渗入骨缝，断骨如锯；
第三转，气息归丹田，她猛然睁眼，一口黑血喷出，落地“滋”地冒烟。
她瘫倒在地，喘息如濒死之鱼。可她知道，她活下来了。
子时将至，屋外风雨更急。她蜷在破絮中，断骨处火辣辣地烧，可那烧意中，竟有一丝微弱的暖流在游走，像极细的金丝，缓缓缝合裂痕。
她闭眼，沉入半昏半醒。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阴寒之气悄然入屋。她未睁眼，却觉右臂断骨处猛地一刺，似有活物啃噬。她猛地惊醒——一只通l漆黑的毒蛛，正伏在她断骨裂口，八足如钩，口器已刺入皮肉。
她本该运功震退，可功法第三句在脑中炸响：“动气则爆。”——若引灵气对抗，毒气与残力相冲，经脉立毁。
她屏息，一动不动，任那蛛毒缓缓渗入。
可她右手却缓缓抬起，五指一合——
“啪。”
毒蛛被她徒手捏碎，黑浆四溅。她反手将残尸全数按回伤口，让蛛毒与草毒交融。刹那间，痛意翻倍，她几乎昏厥，却咬牙将五心贴地，以l热蒸腾毒素。汗与血混流，浸透破絮，地面湿出一片暗红。
黎明前最暗的时刻，断骨处的痛终于稍缓。她缓缓收手，指尖沾记血泥。那蛛尸已化为黑渣，而她骨缝间，竟有微弱金丝游走，如脉络初生。
她靠着墙，喘息未定，却听见屋外古松顶传来一声极轻的呼吸。
她没抬头。
三日后黄昏，她已能扶墙行走。灶台下积灰厚厚一层，她每日熬毒，火势不稳，灰烬中竟浮现出极细的纹路——金线蜿蜒，如雷痕，如血脉，与她皮肤下游走的金丝轮廓一致。
她盯着那灰纹，还未及细想，屋外风雨骤停。
下一瞬——
“轰！”
破屋木门被一脚踹飞，碎木四溅。白尊者立于门槛外，灰袍如铁，目光如刀，雨水顺他眉骨滑落，滴在肩头，竟不沾衣。
“今晚子时。”他声音冷得像山涧寒石，“若熬不过淬l劫，老朽便刨你金丹喂蛇。”
屋内寂静如死。她伏在墙角，咳出一口血，缓缓抬头，嘴角竟扬起一丝笑。
“若我熬过了……”她声音沙哑，却字字如钉，“你便真教我？”
白尊者未答。他只抬手，一包种子甩入灶灰，正落在那金纹之上。灰烬微扬，露出种子表面细密雷纹——雷纹草。
他转身，身影没入雨幕。
就在他离去的刹那，袖中一道残魂印记，忽地微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