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冰川在夜里会发出呜咽，像是有无数人在冰下哭。那声音顺着裂谷的风爬上来，钻进陈长生的耳孔，带着刺骨的寒意——比紫宸殿的龙椅冷，比雪老城的冰泉更甚。
他站在裂谷边缘时，正赶上月落。最后一缕月光像被谁失手打翻的银液，斜斜掠过百丈深的冰缝，恰好照亮了底部那块泛着幽蓝的石碑。就是这东西，魔族使者在紫宸殿里提到时，竖瞳里闪过的贪婪与忌惮，此刻都化作石碑上跳动的蓝光，在冰壁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石碑约莫三丈高，表面布记了蛛网般的裂纹，裂纹里嵌着暗金色的符文。那些符文像是活的，在蓝光里微微蠕动，细看竟像是无数只冻僵的手，指甲泛着青黑，指节扭曲地抓向虚空，仿佛要从石缝里挣脱出来。更诡异的是碑底的黑霜，蓝光顺着符文流淌到冰面，便凝结成这种暗紫色的霜花，层层叠叠织成网，连最烈的北境风都吹不散。
“陛下，这霜碰不得。”禁军统领赵诚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要被风声吞没。他的甲胄左肩处有道深可见骨的裂伤，血渍冻成了黑红色，显然是白日里与那些“东西”厮杀过的痕迹。“昨日卯时，三个斥侯只是想靠近看看，脚刚沾到霜网，整个人就直挺挺地倒了。等我们拖回来时，皮囊还在，魂魄……魂魄全被吸进了石碑里，连骨灰都没剩下。”
陈长生没回头，目光落在那些黑霜上。霜花的形状很奇特，不是寻常六角形，而是像无数细小的旋涡，中心隐隐有红光流转。他蹲下身，龙袍的下摆托在冰面上，沾了层白霜。指尖缓缓抬起，悬在离黑霜三寸的地方。
一股极寒顺着指尖往上爬，像无数根冰针钻进经脉，所过之处，血液都仿佛要凝固。可当这股寒意爬到心脉附近时，却突然被一股温润的暖意挡了回去——那是当年在周园，徐有容将圣光渡给他时，留在他l内的余温。这么多年过去，这暖意从未消散，此刻更是像有了生命般，在他血脉里轻轻搏动。
他忽然想起国教学院藏书馆最顶层，那本用锁链锁着的《星纬秘录》。书页泛黄发脆，其中一页记载着星轨与大地的关联，墨迹早已模糊，却能辨认出几句：“星轨乱则地气泄，地气泄则墟界现，墟界现……则万灵枯。”那时他只当是古人的臆想，此刻看着裂谷底部跳动的蓝光，才明白那些被当作传说的文字，都是血淋淋的预言。
“让开。”陈长生轻声说，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起身时，龙袍的下摆扫过冰面，带起一阵细碎的风，卷走几片棱角锋利的碎冰。
禁军们下意识地后退，甲胄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他们看着他们的皇帝一步步走向裂谷边缘，脚下的冰面在重压下发出细微的碎裂声。诡异的是，那些蔓延到裂谷边缘的蓝光，在他靠近时竟像活物般自动分开，在冰面上让出一条窄窄的通路，像是畏惧着什么。
就在陈长生的靴底即将触及石碑前的黑霜时，那些暗紫色的霜花突然沸腾起来！
“嗤——”的一声轻响，黑霜像是被投入烈火的油，瞬间翻涌着升高，化作无数道扭曲的黑影。那些黑影形状像人，却没有五官，四肢细长如蛛腿，周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寒意，嘶吼着扑向陈长生。那嘶吼声不似人声，也不似兽吼，更像是无数魂魄在绝望中的哀嚎，刺得人耳膜生疼。
陈长生几乎是本能地反手握住腰间的无垢剑。剑柄温润，是熟悉的触感。剑光出鞘的刹那，一道清亮的白光划破裂谷的黑暗，如通黎明穿透长夜。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那些扑来的黑影在触碰到剑光的瞬间，竟像冰雪遇骄阳般迅速消融，发出凄厉的尖叫，纷纷缩回石碑上的符文里，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陈长生怔住，握着剑柄的手微微收紧。无垢剑是他的佩剑，陪他走过无数生死，可他从未知道，这柄剑竟能克制墟界之物。这些从墟界裂隙中钻出来的东西，为何会怕他的剑？
“因为你是‘逆天改命者’。”
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像是从裂谷最深处传来，又像是就在耳边，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石碾上磨过。
陈长生猛地抬头，望向裂谷底部的黑暗。那里除了跳动的蓝光，什么都看不见，可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一双眼睛正在暗处注视着他。
“你的血脉里，流着创世神的……遗憾。”那声音继续说道，带着一种看透了万古岁月的疲惫。
陈长生握剑的手猛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就在这时，最后一缕月光彻底沉入地平线，裂谷瞬间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唯有那块石碑的蓝光越来越亮，如通两轮叠在一起的月亮，将他的脸照得一片苍白，连眼底的震惊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想起很多年前，母亲躺在病榻上，气息微弱地握着他的手。那时她的手已经凉了，却还是用力攥着他，眼神里有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长生，”她断断续续地说，“你不是普通的孩子……你的命，连着星海……别像他们一样，被困住……”
当时他不懂，只当是母亲临终前的胡话。此刻站在北境的裂谷边，听着那来自深渊的低语，感受着l内与蓝光隐隐共鸣的血脉，才终于明白——
原来从一开始，他要改的就不是自已的命。
是这整个被星轨束缚的世界，是这被墟界窥伺的天地，是这困在牢笼里、不得自由的万灵。
蓝光还在跳动，裂谷的风呜咽得更响了。陈长生握紧无垢剑，剑尖斜指冰面，在蓝光中，他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改命之路，从未结束。这一次，他要改的，是整个世界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