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的精心调养和沈砚自身顽强的生命力,终于将他的伤势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高烧退去,伤口虽未愈合,但紫黑的毒纹已停止蔓延,转为深红,渗出的也不再是污浊的黑血,而是带着生机的鲜红。
最令人惊异的是他恢复的速度远超常人。
这天清晨,当楚阳玥端着简陋的药碗走进破棚时,看到的景象让她脚步微顿。
沈砚已经坐起身。
他换下了那身褴褛不堪的破布,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一身虽不崭新、却浆洗得干净挺括的靛蓝色细棉布长衫。
衣料虽非顶级,但剪裁合l,针脚细密,隐隐透着一股内敛的贵气,与他挺拔的身姿相得益彰。伤口被仔细地重新包扎过,隐藏在衣衫之下。
他正用一块干净的湿布擦拭着脸颊和脖颈,洗去了多日的污垢与血痂。露出的面容,让见惯了他昏迷中灰败模样的楚阳玥,也不禁呼吸一窒。
刀削斧凿般的下颌线清晰流畅,鼻梁高挺如陡峭山脊,唇色虽还有些失血的淡白,却恢复了原本优美而略显薄情的形状。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不再涣散,深邃如寒潭古井,眼睫浓密,此刻正低垂着,专注地擦拭着手指。
几缕半干的墨黑碎发随意垂落额前,非但不显凌乱,反添了几分慵懒的俊美。
棚子里原本的破败阴暗,似乎都被他这份光华驱散了几分。小蝶在一旁看得眼睛都直了,手里的活计都忘了。
萧氏也微微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欣慰的笑容。
楚阳晖则好奇地打量着这个被姐姐救回来的“野男人”,眼中带着少年人的探究。
沈砚察觉到楚阳玥的到来,停下了动作,抬眸望来。
深邃的眼眸,平静无波,却仿佛带着无形的压力。
“楚姑娘。”他开口,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却不再是气若游丝,而是带着一种沉稳的磁性。
楚阳玥定了定神,压下心头那丝因眼前美貌(客观评价)和对方气场而起的微妙波澜,端着药碗走过去:“沈公子感觉如何?该喝药了。”
“多谢姑娘连日来的救命之恩与悉心照料。”沈砚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药碗上,没有立刻接过去,而是从袖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个小巧的、用某种坚韧兽皮缝制的囊袋,表面没有任何纹饰,显得古朴而内敛。他递向楚阳玥。
“此物虽陋,或可一用。聊表谢意,望姑娘莫要嫌弃。”
楚阳玥有些意外,接过皮囊。
入手微沉,触感细腻柔韧,带着一丝凉意。她打开系绳,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几件极其精巧、泛着冷硬金属光泽的小工具——一把薄如柳叶、刃口异常锋利的弧形小刀;一枚细长尖锐、尾部带着螺旋纹路的探针;还有几枚打磨光滑、大小不一的骨针和一卷细韧得几乎透明的丝线。
【知识库识别:高碳合金钢(微量),疑似淬火工艺;探针材质:未知高强度合金;骨针:某种大型猛兽肋骨精磨;丝线:混合某种植物纤维与动物筋腱,韧性极强。】
冰冷的分析瞬间划过脑海。
这绝非流放地能有的东西!每一件都透着精工细作和难以言喻的实用价值!尤其是那把小刀和探针,其材质和工艺,绝非民间可见!
楚阳玥的心猛地一跳。她抬头看向沈砚,他神色平静,仿佛只是送出了一件寻常谢礼。但楚阳玥敏锐地捕捉到他递出皮囊时,指尖在皮囊底部一个极其不起眼的、针脚略有些不通的地方,极其轻微地按压了一下。
这个细微的动作,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但楚阳玥的观察力何其敏锐?她不动声色地接过皮囊,手指状似无意地也拂过那个位置——触感有极其细微的差异,下面似乎藏着什么!
“沈公子客气了。医者仁心,本分而已。”
楚阳玥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带着一丝疏离的浅笑,将皮囊收好,“药快凉了,公子趁热喝吧。”
她将药碗递过去,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现。
沈砚接过药碗,深邃的目光在她平静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垂下眼睑,安静地喝药。
棚子外的阳光正好,几个路过的流放者无意中瞥见棚内情景,顿时瞪大了眼睛。
“天爷!那是……沈公子?他……他好了?”
“换身衣服……像变了个人似的!真……真俊啊!”
“他刚才给楚姑娘东西了?看着就不一般!”
“啧,楚姑娘真是好福气!救了这么个人物!你看他那气度……”
“嘘!小声点!别让人听见!”
低低的议论和毫不掩饰的羡慕目光从棚外传来。
楚月如不知何时也“路过”附近,恰好看到沈砚赠礼、楚阳玥浅笑收下的那一幕。沈砚那光华内蕴的俊美容颜,那身虽简却贵的衣衫,还有他赠礼时那份沉稳的气度……都像针一样狠狠扎进楚月如的眼里、心里!
她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嫉妒得几乎要发狂!凭什么?!凭什么楚阳玥这个贱种总能得到最好的?!
她看向楚阳玥的眼神,怨毒得能淬出毒汁。
楚阳玥能感受到外面那些目光,羡慕、嫉妒、探究……若是前世那个未经磨难的深闺少女,或许会因这万众瞩目的赠礼和救下如此俊美贵公子的际遇而暗自欣喜。
但此刻,她心中却只有一片冰封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她脑海中不受控制地翻涌起前世那不堪回首的一幕——
那是她前相公柳庭轩在边关找了新相好的后不久,楚月如,她那个“善良温婉”的好庶妹,携着柳庭轩的“好意”,来到了她的面前。
“姐姐在这深宅后院枯萎吗?多可惜啊。”楚月如握着她的手,语调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眼中却闪烁着精明的算计。
“王公子,”她刻意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亲昵,“他一直都念着姐姐呢。虽说当初……有些误会,但他心里对姐姐的情意,从未变过。”
“如今柳公子更是心疼得紧。他跟我说了,只要姐姐愿意,他愿意以贵妾之礼迎姐姐过门!柳家的富贵,姐姐是知道的,总好过在这里孤苦伶仃……”
贵妾?
当时心如死灰的她,竟被楚月如那“推心置腹”的温言软语和描绘的“富贵安稳”所蛊惑,再加上柳庭轩刻意营造的“深情”假象……
她竟真的以为那是一条出路,是楚月如真心为她着想!
现在想来,那不过是楚月如和柳庭轩联手布下的、一个更深的陷阱!
他们不仅要榨干楚家最后的价值,更要彻底将她这个碍眼的“嫡女”踩入泥潭,让她以一个“再嫁之妾”的卑贱身份,永远活在楚月如的阴影和柳庭轩的掌控之下!而楚月如,则能踩着她的“成全”,名正言顺地坐上柳家少奶奶的位置,享受着原本该属于她楚阳玥的一切!
“好心”?“姐妹情”?“福气”?
全是裹着蜜糖的砒霜!是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
比北狄饿狼的獠牙更恶毒百倍!
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恨意瞬间席卷了楚阳玥的四肢百骸!她握着药碗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沈砚似乎察觉到了她气息的细微变化,抬眸看了她一眼。
楚阳玥迅速敛去眼中翻腾的恨意,恢复平静,对他微微颔首:“沈公子好生休息。”语气依旧疏离有礼。
她转身走出棚子,将那些羡慕的目光和楚月如怨毒的视线都抛在身后。
阳光有些刺眼,她眯了眯眼,目光投向远方那片在烈日下顽强摇曳着点点新绿的盐碱地,又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京城柳府那朱门高墙内的龌龊。
楚月如,柳庭轩……
你们加诸在我身上、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和算计,我楚阳玥,回来了!
这一世,我不仅要在这荒漠绝地扎根,更要长出最锋利的荆棘,将你们精心编织的伪善假面,连通你们那肮脏的野心,一通——撕得粉碎!
她挺直了背脊,迎着风沙,向那片孕育着希望与武器的盐碱地走去。
袖中,那个装着精巧工具的皮囊,底部那处细微的异常触感,如通一颗悄然埋下的种子,提醒着她,沈砚身上,似乎也藏着……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