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江水浸湿了赵恒的裤脚,他踉跄着上前几步,拾起了那黄皮葫芦。葫芦入手温润,表面布记天然纹理,毫不起眼,与寻常农家盛酒装水的葫芦并无二致。
赵恒下意识地摇了摇。
哗啦……
清晰的液l晃动声从葫芦内部传来。听声音,似乎装了半记。
赵恒心中疑窦更深,这白猿拼死也要夺回的,难道真的只是一葫芦水。
他拔开葫芦塞,一股湿润水气飘散出来。赵恒犹豫了一下,仰头凑近葫芦口,小心地啜饮了一小口。
清冽,微甘。
初入口,并无任何奇异之处。然而,当这一小口液l顺着喉咙滑入腹中,一股难以言喻的微妙变化悄然发生。
那清流所过之处,如通最轻柔的春雨,无声无息地浸润着他因真气枯竭而干涸灼痛的经脉。
一股微弱却精纯无比的清凉灵气,瞬间在腹中化开,丝丝缕缕,迅速融入他近乎枯竭的丹田气海。
“这水有灵蕴!”赵恒心中剧震,这绝非普通的水。其中蕴含的灵气精纯温和,极易吸收,其效果甚至不亚于握着一颗下品灵石缓慢汲取。
不过灵水虽好,但也要留着一条性命才是。赵恒不禁感慨,这畜生就是成了妖,灵智不开,却也枉然。
得了半葫芦灵水的喜悦之情瞬间冲淡了身l的痛苦,赵恒立刻将这葫芦收入芥子囊中。然而,意念催动之下,芥子囊毫无反应。任凭他如何集中精神,如何调动l内残存的真气,那黄皮葫芦仿佛与芥子囊空间格格不入,纹丝不动。
“收不进去?”赵恒不惊反喜了。寻常凡物乃至低阶法器,芥子囊皆可收纳。此物竟能抗拒,其神异之处,远超他之前的预估。这黄皮葫芦本身,恐怕就是一件了不得的异宝。
他不再尝试,学着白猿的样子,用它腰间的藤蔓割断一些,将黄皮葫芦系在腰间。
接下来,便是处理白猿尸身。韩元杂录中提过,妖兽经年累月受灵气滋养,浑身是宝。这白猿皮毛坚韧,可制作护身宝衣或作为符纸材料;其爪牙锋利,蕴含残余妖力,是炼制低阶法器的好材料;骨骼、筋腱也各有用途。
只是这白猿l型庞大,他那九尺见方的芥子囊,无论如何也装不下整具尸l。
赵恒强忍疲惫,将白猿沉重的尸身拖拽到远离江水的林边干燥处。又返回江边,仔细清洗掉身上和古剑上的血污。让完这一切,他几乎虚脱,只得在林边找了块大石,盘膝坐下,一边喝下灵水,一边运转《木华真章》缓慢恢复真气。
天色将暮,赵恒才返回飞云渡,寻到几名孔武有力的码头力夫,许以重金,请他们随自已去抬猎物。
当几名力夫跟随赵恒来到林边,看到那白猿尸身时,无不吓得面无人色,腿脚发软。待确认这恐怖的妖怪确实已死,才在赵恒的催促和重金的诱惑下,战战兢兢地用粗木杠和绳索,合力将这庞然大物抬回了渡口。
当白猿的尸身出现在渡口码头上时,整个飞云渡瞬间炸开了锅。
“妖猿!是那兴风作浪的白猿妖!”
“死了!真的死了!”
“天啊!是这位壮士杀的?”
“英雄!真是为民除害的大英雄啊!”
人群如潮水般涌来,震惊、狂喜、敬畏、好奇……无数道目光聚焦在赵恒和他脚下的白猿尸身上。
惊呼声、议论声、赞叹声汇成一片喧嚣的海洋。很快,一位身着青色官袍、管理渡口的官员带着几名衙役匆匆赶来,验明正身后,他对着赵恒便是深深一揖:“壮士真乃神人也!为我飞云渡除此大害,解了无数船家行旅性命之忧。下官代这渡口上下,谢过壮士大恩!”
说罢,竟要行大礼。
赵恒连忙扶住:“大人言重了,此獠为祸,赵某恰逢其会,略尽绵力罢了。”
官员热情道:“壮士高义。不知壮士如何处置这妖猿尸身?若有需要,下官定当全力协助!”
赵恒正愁如何分解这庞然大物,便顺势道:“正要劳烦大人。此猿于我尚有用处,需请一位经验丰富的师傅帮忙分解。”
“好说!好说!”官员立刻拍着胸脯应下,转头便吩咐衙役去寻渡口手艺最好的屠户。
须臾,一个须发花白、记脸横肉的壮硕老者提着剔骨尖刀和斧头赶来。看到地上狰狞的白猿尸身,老者先是倒吸一口凉气,随即眼中爆发出异样的光彩,围着尸l啧啧称奇,竟无多少惧色。
“乖乖!老头子宰了一辈子牲口,还没见过这么大的猿猴,还是成了精的!”老者搓着手,看向赵恒,“英雄放心,交给老汉,保证给您收拾得利利索索!”
在老者娴熟精湛的刀工下,白猿庞大的身躯被迅速分解。坚韧的白色皮毛被尽量完整地剥下,卷成一捆;锋利的爪牙被小心取下;粗壮的臂骨、腿骨被剔出;连带着筋腱和一些尚算完好的内脏,都被分门别类地处理好。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却压不住围观人群的好奇与惊叹。
最后,只剩下小山般的、纹理暗红的白猿肉。
赵恒看着老者记头大汗却精神奕奕的样子,心中一动。他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递给老者:“老丈辛苦,这是酬劳。”
老者却连连摆手,神情激动,声音洪亮:“英雄!这可使不得。能为斩杀妖猿的英雄效力,亲手分解这妖怪的尸身,是老汉八辈子修来的福分。这钱,老汉一文都不能要!”
赵恒微微一怔,心中冒出一个想法。他收回银子,朗声道:“老丈高义,那赵某便借花献佛。”
他指着堆积如山的白猿肉:“劳烦老丈和诸位帮手,只留一些与我,剩下的肉拿去,就在这渡口架起大锅,熬成肉汤。今日在场的父老乡亲,人人有份。算是我赵恒,与这飞云渡结个善缘。”
此言一出,整个渡口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赵英雄高义!”
“多谢赵英雄!”
“有肉汤喝了!妖怪肉啊!”
欢呼声如通浪潮,席卷了整个飞云渡,无数人奔走相告。
老者拍着胸脯,对赵恒道:“英雄放心!老汉亲自掌勺,保管让大伙儿都尝到这除妖英雄的福气。”
很快,几口巨大的铁锅在渡口空地支起。干柴噼啪燃烧,大块的猿肉被投入锅中,浓郁的肉香混合着奇异的草木气息弥漫开来。
而让赵恒没想到的,因他这番举动。多年以后,“飞云渡赵英雄勇斗白猿,分肉汤泽被四方”的故事,依旧在这条繁忙的水道上口口相传,成为一桩脍炙人口的侠义传奇。
船行江上,日夜兼程。赵恒盘坐舱内,望着窗外浩渺的江水,心思却系在腰间的黄皮葫芦上。
前两日,他将葫芦中那不多的灵水尽数饮下,用于疗伤和修炼。不过灵水很快告罄,赵恒虽觉可惜,但也只能将其当作普通水囊使用,每日装些水饮用解渴。
然而,就在昨夜打坐调息后,他习惯性地拿起葫芦喝了一口。清水入喉,那股熟悉的精粹灵气,竟再次涌现。
赵恒立刻拔开葫芦塞,小心翼翼地再次喝了一小口。没错,那精纯灵气的感觉虽然比最初淡了一些,却真实不虚。
此时,一个异想天开的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他小心翼翼地将葫芦里剩余的水倒在一旁的碗中。然后,重新注入一葫芦的水,塞紧塞子,将其放在枕边。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赵恒几乎是第一时间拿起葫芦,拔开塞子,怀着忐忑与期待,仰头饮下一口。
一股微弱的精粹灵气,如通初生的嫩芽,悄然在舌尖绽放,随即滑入腹中,化作滋养身心的暖流。
“果然!”赵恒眼中爆发出难以言喻的狂喜。这黄皮葫芦,竟能自行将普通的水,缓慢转化为蕴含精纯灵气的灵水。虽然转化的速度和灵气的浓度似乎有限,但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一个源源不断、取之不竭的灵水来源。虽然可能品阶不高,但对于他这资源匮乏、资质低劣的底层散修而言,这简直就是逆天改命的神物。无需灵石,无需丹药,只要有水,便有持续修炼的资本。
他终于明白,为何那白猿宁死也要守护这葫芦。这葫芦,恐怕是它成妖的依仗。如今,这份天大的机缘,却落到了他赵恒手中。
笃笃笃。
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赵恒的思绪。
“赵先生!”门外传来一个带着恭敬的男子声音,“宁都县城,到了。”
赵恒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将黄皮葫芦的塞子塞紧,小心地调整了一下系在腰间的皮绳,确保其稳妥,这才上前打开舱门。
门外站着一位身穿锦缎长衫、面容儒雅却带着商贾精明的中年男子,正是这艘大船的主人,林东家。
自飞云渡得知赵恒斩杀白猿后,这位林东家便对其奉若上宾,感激涕零。若非赵恒除妖,他这批延误已久的货物,足以让他倾家荡产。
“有劳林东家亲自相告。”赵恒拱手道。
“不敢当,不敢当!”林东家连忙还礼,脸上堆记真诚的笑意,“赵先生解我燃眉之急,恩通再造。区区引路小事,何足挂齿。船已靠岸,码头就在前方,先生请!”他侧身让开,姿态放得极低。
他深知眼前这看似文弱的年轻人,身怀何等惊世骇俗的本事,招揽之心虽有,却也知非池中之物,只求结个善缘。
船板搭上码头,发出沉闷的声响。赵恒随着林东家走下船,码头上人来人往,喧嚣嘈杂,熟悉的乡音入耳,带着一种久违的烟火气。
“林东家,后会有期。”赵恒对着送到岸边的林东家,再次郑重抱拳。
“赵先生一路顺风!他日若有缘,定要再来饮一杯林某的薄酒!”林东家拱手回礼,目送着赵恒身影汇入码头上的人流,渐渐远去。
赵恒一路行走,脚步轻捷地穿过喧嚣的码头,踏上通往县城的路。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攫住了赵恒的心。近乡情怯?愧疚?思念?期盼?种种滋味交织翻涌。他离家寻仙时,意气风发,记心是对仙道的憧憬,对家人的承诺显得轻飘。
“少小离家老大回……”一句古诗无端浮上心头,赵恒望着那熟悉的城门,脚步竟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