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晚意参加同学会玩国王游戏输了。
众人起哄让她和前男友喝交杯酒,手机录下全程。
视频传到丈夫邝彻手机时,他刚结束跨国会议。
他砸了客厅玻璃柜,把她的行李箱扔到门口:姜晚意,七年婚姻,抵不过一场游戏
她低头认错:是我没分寸。
邝彻递来离婚协议:签字。
她默默收拾东西搬走。
第一章
包厢里热浪裹挟着酒气、香水味和鼎沸人声,天花板旋转的射灯把光斑胡乱甩在每个人脸上。姜晚意觉得有点闷,后背出了层薄汗,黏着丝质衬衫不太舒服。毕业十年,同学会这场合,热闹是真热闹,生疏也是真生疏。她坐在角落,小口抿着杯子里快见底的苏打水,目光虚虚扫过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来来来,第二轮!第二轮!谁还没喝够班长刘洋喝高了,脸膛通红,拍着桌子站起来,手里举着个空啤酒瓶,充当国王游戏的临时道具。他舌头有点大,老规矩!瓶口指到谁,瓶底指到谁,国王说了算!惩罚…得够劲!
哄笑声几乎掀翻房顶。
啤酒瓶在油腻的玻璃转盘上骨碌碌疯转,一圈,两圈…速度慢下来。姜晚意心头莫名一跳,下意识往后缩了缩。那瓶口晃悠悠的,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操控着,最终,不偏不倚,稳稳对准了她。
心脏猛地往下一沉。
哇哦——!更大的起哄声炸开。
姜晚意!手气‘真好’啊!有人怪叫。
刘洋眯着眼,看清了瓶底指向的人,嘴角咧开一个夸张又暧昧的弧度,拖长了调子:瓶底——咱们的赵大公子,赵明远!哎哟喂,缘分哪!他故意顿了顿,享受够了众人聚焦的目光和起哄,才猛地一拍大腿,惩罚!国王我宣布——请二位,深情交杯酒一杯!要喝完!一滴不许剩!还得对视!少于三秒不算数!
交杯酒!交杯酒!交杯酒!整齐划一的喊声瞬间盖过了背景音乐。空气里的热度陡然又蹿升了好几度,兴奋、促狭、纯粹看热闹的目光像聚光灯一样打在姜晚意和坐在斜对面的赵明远身上。
赵明远,她大学时期短暂交往过的前男友。此刻他脸上也挂着点无奈的笑,眼神有些复杂地看向她,似乎在说这倒霉游戏。
姜晚意的脸腾地一下烧着了,火辣辣的。她下意识想拒绝,喉咙却像被堵住了,发不出声音。周围全是昔日同学,起哄声一浪高过一浪,刘洋更是挤眉弄眼地催促:晚意,玩得起啊!别扫兴!快快快!
一只手把两个斟满的啤酒杯塞进她和赵明远手里。冰冷的杯壁激得她一哆嗦。
喝一个!喝一个!喝一个!
无数道目光像带着钩子,把她钉在原地。拒绝那会被说玩不起,扫兴,不合群,整晚甚至往后很久都会成为话题。她骑虎难下。
抱歉,晚意。赵明远压低声音,带着歉意,端着杯子靠近一步。
姜晚意几乎是麻木地抬起手臂。两人的手臂在众目睽睽之下笨拙地交错穿过。距离太近,赵明远身上陌生的男士香水味钻进鼻孔。她盯着杯中晃动的浑浊酒液,啤酒花的苦涩气味直冲脑门。她不敢看赵明远,目光死死落在杯子上。
对视!对视!看着对方啊!刘洋在旁边跳着脚喊。
她艰难地、极其短暂地抬眼瞥了一下赵明远的下巴,又飞快垂下。周围的手机屏幕亮起一片,无数镜头对准了他们。她甚至清晰地听到旁边一个女同学兴奋地对同伴说:快拍快拍!这画面难得!发群里分享!
伴随着手指在屏幕上快速点按的嗒嗒声。
辛辣的液体猛地灌入口腔,顺着喉咙火烧火燎地冲下去。姜晚意呛了一下,强忍着没咳出来,胃里一阵翻腾。她几乎是屏着呼吸,用尽全身力气才把那杯苦涩咽下去。手臂刚一分开,她立刻像被烫到般后退一步,把空杯重重放在桌上,发出哐当一声。
好——!人群爆发出满足的欢呼和掌声。
姜晚意爽快!刘洋大笑着拍她的肩,力道不轻。
姜晚意勉强扯了扯嘴角,感觉那笑容僵硬得如同面具。胃里的不适感更重了,一股难以遏制的恶心感涌上来。她捂住嘴,含糊地说了句去下洗手间,几乎是落荒而逃。
洗手间冰凉的瓷砖墙面稍微驱散了脸上的燥热。她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冲刷着手腕。她俯下身,干呕了几声,眼泪都逼了出来,却什么也没吐出来。刚才那杯酒的味道顽固地留在嘴里,连同那令人窒息的起哄声和无处不在的手机镜头,像一层油腻的膜,紧紧糊在身上。她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心里沉甸甸的,只有一个念头:邝彻知道了会怎么样
她用力掬起冷水拍在脸上,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回到包厢门口,喧闹依旧。她没有再进去的勇气,拿出手机给刘洋发了条消息:有点不舒服,先走了。然后迅速按灭屏幕,像逃避什么瘟疫一样,快步走向电梯。电梯门合拢的瞬间,隔绝了身后那片喧嚣的海洋,她靠在冰冷的轿厢壁上,长长地、疲惫地吁出一口气,心却悬得更高了。那短短几秒的交杯酒画面,像鬼魅一样在脑海里反复播放,每一个细节都被无限放大。
第二章
邝彻重重靠进宽大的办公椅里,颈椎发出轻微的咔声。落地窗外,城市已经沉入后半夜,灯火璀璨却冰冷。屏幕上最后一位欧洲区的负责人说了Good
night,画面消失,视频会议终于结束。连续十几个小时的跨国会议榨干了他最后一丝精力,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像有把小锤子在里面敲。
他抬手用力捏了捏眉心,指尖冰凉。凌晨两点半,整栋大楼寂静无声,只有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他需要一杯浓咖啡,或者干脆倒头睡死过去。他摸索着拿起放在桌角的手机,屏幕亮起,锁屏界面上干干净净,只有时间显示和日期。
指纹解锁。流畅的桌面壁纸——一张他和姜晚意在某个山顶看日出的背影剪影。他习惯性地想点开微信,看看姜晚意有没有发消息说同学会结束没有。手指还没落下,一个沉寂了半天的大学同学群图标上,鲜红的数字提醒突然疯狂跳动起来:99+。
这么晚了还这么热闹邝彻微微皱眉,指尖还是点了下去。
消息瀑布般刷过。大多是没意义的灌水和表情包。他没什么耐心,指尖快速滑动屏幕,想看看这帮人半夜不睡在聊什么。突然,一个短视频的缩略图毫无预兆地撞入眼帘。
画面有些晃动,光线迷离,背景嘈杂。但焦点无比清晰——姜晚意和一个男人。两人的手臂以一种极其亲密的方式交缠着,各自端着一个酒杯,脸凑得很近。周围是无数兴奋呐喊的面孔和举起的手机。
邝彻的手指僵在了冰冷的屏幕上。血液似乎在瞬间停止了流动,又在下一秒猛地冲向头顶。他点开了那个视频。
……交杯酒一杯!要喝完!一滴不许剩!还得对视!少于三秒不算数!
班长刘洋那辨识度极高的、带着醉意和亢奋的声音刺耳地响起。
视频里,姜晚意和赵明远的手臂穿过彼此。她的脸侧对着镜头,表情有些僵硬,但并没有明显的抗拒。赵明远的脸正对着镜头,嘴角带着点无奈的笑。两人在震耳欲聋的喝一个!喝一个!的声浪中,仰头喝下了杯中的酒。无数手机的闪光灯在画面边缘刺眼地亮起。
视频很短,只有十几秒。最后定格在姜晚意放下酒杯、脸色微白的那一瞬。
世界的声音消失了。
邝彻维持着低头看手机的姿势,一动不动。办公室里死寂一片,只有空调出风口微弱的风声。他盯着那个定格的画面,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一遍遍刮过姜晚意和赵明远交缠的手臂,刮过她近在咫尺的侧脸,刮过赵明远嘴角那抹刺眼的弧度。
一股暴烈的、冰冷的火焰猛地从胸腔深处炸开,瞬间席卷四肢百骸。他猛地站起来,动作太大,沉重的办公椅被带得向后滑去,轮子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
哐当——!
他抓起桌上那个还残留着一点冷咖啡的厚重陶瓷杯,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旁边的玻璃文件柜!
巨大的爆裂声在死寂的办公室里轰然炸响!晶莹的碎片如同炸开的冰花,裹挟着深褐色的咖啡液,呈放射状向四面八方飞溅。粘稠的液体混着玻璃渣,滴滴答答地从碎裂的柜门淌下来,弄脏了里面整齐的文件和光洁的地板。
邝彻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异常清晰。他看着满地的狼藉,眼神里没有丝毫波动,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狂暴的寒潭。他抓起椅背上的西装外套,甚至没看一眼地上的碎片,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凶兽,大步流星地冲出了办公室。沉重的门在他身后摔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整个楼层似乎都跟着颤了一下。
第三章
出租车停在楼下时,姜晚意的心跳快得像要撞出胸膛。楼道里声控灯昏黄的光线,此刻只让她觉得无所遁形。她掏出钥匙,指尖冰凉,试了两次才对准锁孔,轻轻转动。
咔哒。
门开了。一股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并非空调的凉风,而是一种凝固的、沉甸甸的寒意。客厅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壁灯,光线吝啬地勾勒出家具的轮廓。邝彻就坐在客厅正中的沙发上,背对着玄关,像一尊冰冷的石雕。他面前的茶几上,摊着一本厚厚的相册,旁边放着一把闪着寒光的裁纸刀。
姜晚意的心猛地一沉,几乎要停止跳动。她下意识地看向玄关角落——那里本该空着的地方,赫然立着她那个浅灰色的24寸行李箱。
彻……她嗓子发紧,声音干涩得厉害。
邝彻没有回头。他甚至没有动一下。他只是缓缓地伸出手,拿起了茶几上的裁纸刀。锋利的刀尖在昏暗中划过一道冷冽的银线。
哗啦——!
刀尖猛地扎进了相册里的一张大幅照片——那是他们结婚三周年时,在海边拍的婚纱写真。照片上,姜晚意穿着洁白的婚纱,笑得灿烂,依偎在穿着白色西服的邝彻怀里,背景是碧海蓝天。刀尖精准地刺穿了照片上姜晚意笑容明媚的脸颊,然后用力向下划拉!
刺耳的撕裂声在死寂的客厅里异常清晰。照片上姜晚意的脸被裁纸刀粗暴地割开,划出一道长长的、狰狞的口子,从脸颊一直延伸到肩膀。纸屑无声地飘落在深色的茶几上。
姜晚意倒抽一口冷气,浑身冰凉,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她看着那被割裂的照片,看着照片上自己破碎的笑容,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
彻!她往前冲了一步,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你听我说……
邝彻终于动了。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带起的风让茶几上的纸屑微微飘动。他转过身,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如同结了冰的深渊,里面翻涌着姜晚意从未见过的暴怒和一种近乎残忍的冰冷。他的视线像实质的冰锥,狠狠钉在她脸上。
听你说邝彻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裹着冰渣,听你说说,七年婚姻,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他抬手,指向玄关那个孤零零的行李箱,手指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一场同学会一个无聊的游戏一次前男友的交杯酒他猛地向前逼近一步,巨大的压迫感让姜晚意不由自主地后退,后背抵住了冰冷的门板,姜晚意!七年!我们七年!在你眼里,是不是轻贱得连一场游戏都比不上!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在客厅里炸开:是不是!
姜晚意被吼得耳膜嗡嗡作响,眼泪瞬间冲了上来。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才没让呜咽声冲出来。她看着眼前这个暴怒的、陌生的丈夫,看着他眼底那深不见底的痛楚和失望,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不是…不是那样的…她摇头,泪水终于决堤,滚烫地滑过冰凉的脸颊,我没有…我没有轻贱我们的婚姻…对不起,彻…是我错了,是我没分寸…我…我当时就不该…她语无伦次,巨大的悔恨和恐惧淹没了她。
不该什么邝彻打断她,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冰冷的弧度,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不该去还是不该玩那个游戏或者,不该喝那杯酒他往前又迫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了她,冰冷的视线几乎要将她洞穿,姜晚意,你的‘不该’,晚了。
他猛地转身,几步走到玄关,一把抓起那个浅灰色的行李箱,巨大的力道让行李箱的滚轮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毫不留情地将箱子推搡到她脚边,箱子撞到她的腿,带来一阵钝痛。
滚。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像淬了毒的冰凌。
姜晚意低头看着脚边的行李箱,又抬头看向那个背对着她、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寒气的背影。客厅里死寂得可怕,只有她压抑的、破碎的抽泣声。她知道,任何解释在此刻都苍白无力。她慢慢弯下腰,手指颤抖着,握住了行李箱冰冷的拉杆。
拉链滑动的声音在寂静中异常清晰。她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看他,只是低着头,拖着那个沉重的箱子,一步一步,挪出了这个曾经温暖、此刻却冰冷刺骨的家门。门在她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里面那个崩塌的世界。
第四章
冰冷的酒店房间,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尘埃混合的味道。窗帘紧闭,隔绝了外面城市的喧嚣和光亮。姜晚意蜷缩在靠窗的单人沙发里,身上还穿着昨天那套衣服,皱巴巴的,像她此刻的心情。
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那个让她血液都要凝固的名字:邝彻。下面是一条简短到冷酷的文字消息:下午两点,蓝山咖啡。带上证件。
没有称呼,没有多余的一个字。姜晚意盯着那条消息,指尖冰凉。她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蓝山咖啡,是他们公司附近一家很安静的咖啡馆,以前偶尔加班晚了,他会去那里喝杯东西。选在那里,公事公办,毫无温情可言。
下午一点五十,姜晚意走进了蓝山咖啡。空气中浮动着咖啡豆烘焙的焦香和舒缓的爵士乐,环境雅致安静。她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靠窗位置的邝彻。他穿着挺括的深灰色衬衫,袖口一丝不苟地挽到小臂,露出腕骨分明的手腕。他面前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黑咖啡,眼神落在窗外,侧脸线条冷硬得像刀削斧劈。
姜晚意走过去,脚步有些虚浮。她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柔软的沙发陷下去一点。邝彻的目光这才从窗外收回,落在她脸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一丝多余的情绪也无。
邝……她刚开口。
一个牛皮纸文件袋被推到了她面前的桌面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文件袋口敞开着,露出里面几页打印纸的顶端。
看看。邝彻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公事。他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视线重新投向窗外,似乎连多看她一眼都觉得多余。
姜晚意的手指颤抖着,伸进文件袋,抽出了那几页纸。白纸黑字,清晰得刺眼——《离婚协议书》。条款罗列得极其详尽,财产分割、名下房产、车子……条分缕析,冷酷得像一份商业合同。她的目光快速扫过那些冰冷的条目,最终停留在签名栏。男方签名处,龙飞凤舞的邝彻二字已经赫然在目,墨迹深浓,力透纸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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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瞬间屏住了呼吸。她猛地抬起头,看向对面那个面无表情的男人,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彻…我们…我们真的没有别的路了吗我知道是我错了,错得离谱…可那真的只是一场失控的游戏…我对赵明远,早就没有…
没有感情邝彻终于转过头,打断她,眼神锐利如鹰隼,嘴角勾起一抹极冷的嘲讽,所以,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在众目睽睽之下,和他喝交杯酒姜晚意,界限在哪里你的分寸感又在哪里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还是说,你觉得我们七年的婚姻,足够给你一张免死金牌,让你可以肆无忌惮地玩这种‘无伤大雅’的游戏
我不是…姜晚意急切地想辩解,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你是不是觉得委屈邝彻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紧紧锁住她,里面翻涌着压抑的暗流,觉得我小题大做不过一杯酒而已他冷笑一声,那笑声冰冷刺骨,视频我看了,不止一遍。你当时脸上的表情,是抗拒吗你推开他了吗你哪怕说一个‘不’字了吗
姜晚意哑口无言。她想起当时那令人窒息的起哄,那无数对准她的镜头,那种骑虎难下的窘迫和一丝丝该死的、不愿在旧友面前丢脸的虚荣心……她确实没有激烈反抗。
我…我只是不想扫兴…她苍白地解释。
扫兴邝彻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神骤然变得更冷,如同冰封的湖面,所以,为了不让你的老同学们‘扫兴’,你就可以让我们七年的婚姻变成一个笑话姜晚意,你告诉我,在你心里,到底什么更重要
他不再看她,目光重新投向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声音恢复了那种冰冷的平静,却带着一种更深的、令人绝望的疲惫:签字吧。拖下去,对谁都没好处。
就在这时,邝彻放在桌面上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显示着一个没有保存但显然他认识的号码,来电备注是王律师。
邝彻瞥了一眼,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划开了接听键,并按了免提。
一个冷静、刻板、毫无感情的中年男声立刻从手机扬声器里清晰地传了出来,在安静的咖啡桌旁回荡:邝先生,打扰了。关于您委托的离婚协议财产分割部分,需要跟您再确认几个细节。主要是您婚前购入、登记在您个人名下的那套滨江公寓,以及您母亲赠与姜女士的那辆奥迪A4,在协议里明确为……
冰冷、精准的法律术语,像一把把手术刀,精准地切割着他们之间曾经拥有的一切。王律师的声音毫无波澜,只是在陈述财产归属的事实。奥迪A4,那是婆婆在她三十岁生日时送的礼物;滨江公寓,是他们热恋时邝彻买下的第一个小家,虽然婚后搬去了更大的房子,但那里面承载了太多最初的美好回忆……
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姜晚意心上。她看着对面邝彻冷峻的侧脸,看着他毫无表情地听着律师确认如何分割他们的财产、他们的过往、他们共同生活过的痕迹。巨大的绝望和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彻底淹没。
她最后一点挣扎的力气也被抽干了。她颤抖着手,伸向桌上那支邝彻早已准备好的、冰冷的金属签字笔。
笔尖触碰到签名栏下方空白处的纸张,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她一笔一划,极其缓慢,又无比沉重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姜晚意。
写完最后一笔,她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笔从指间滑落,啪嗒一声掉在桌面上。她抬起头,脸色惨白如纸,看着邝彻,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砸落在刚刚签好的、墨迹未干的名字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模糊的湿痕。
邝彻的目光扫过那个被泪水打湿的签名,眼神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波动,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面无表情地拿起手机,对着那头公事公办地说:确认无误。后续按协议流程走。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拿起那份签好字的协议,仔细地放回牛皮纸袋,封好。整个过程没有再看姜晚意一眼。
律师会联系你后续事宜。他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声音冷硬如铁。说完,他毫不留恋地转身,大步离开了咖啡馆。背影决绝,没有一丝停顿。
姜晚意独自坐在原地,像一个被遗弃在孤岛的旅人。窗外阳光正好,咖啡馆里温暖舒适,她却觉得身处冰窖,冷得刺骨。桌上,那杯他点的黑咖啡早已凉透,表面凝着一层黯淡的油脂。她看着那杯冷掉的咖啡,仿佛看到了自己同样冰冷、再无指望的婚姻。
第五章
日子像浸了水的棉絮,沉重而缓慢地向前拖行。
姜晚意搬进了那套婚前协议里明确归属她的、位于城西老城区的旧公寓。房子不大,两室一厅,装修简单,带着久无人居的陈旧气息。这里离市中心很远,离邝彻的世界更远。她辞去了原先的工作,在一家小型设计工作室找了份相对清闲的差事,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与邝彻产生交集的人和事。生活被简化成了公寓到工作室两点一线,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她不再去打听邝彻的任何消息。只是偶尔,在深夜无法入眠时,她会习惯性地打开那个加密的云盘文件夹。里面没有照片,没有视频,只有几段冰冷的音频文件。文件名标注着简单的日期和地点。她点开最近的一个,手机扬声器里传出邝彻低沉而带着不容置疑冷意的声音:
……张总,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东西,
背景音里似乎有纸张被推回的摩擦声,你拿回去。腾飞的项目,凭的是资质和方案。下次招标会,我们公平竞争。
一个油滑谄媚的中年男声立刻响起,带着急切:邝总!邝总您误会了!这…这就是一点心意,交个朋友嘛!绝对没有别的意思!您看这项目……
不必。邝彻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回旋余地,再好的‘朋友’,也得按规矩办事。门在那边,慢走不送。
录音到此戛然而止。姜晚意关掉声音,将手机紧紧捂在心口。黑暗中,只有她压抑的呼吸声。这些录音,是她过去几年里无意间录下的。有时是邝彻回家后烦躁地提起某个难缠的客户试图行贿,她会下意识地打开手机录音,想着也许能帮他保留证据,尽管他从未需要过。这习惯,竟成了如今她唯一能抓住的、关于他正直品性的冰冷凭证。离婚协议已经签了,律师也联系过她几次,流程在缓慢推进。她知道,她和他之间,在法律意义上,已经走到了尽头。保留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是一种无法戒掉的习惯,一种无望的守望。
这天深夜,手机铃声像一把锥子,猛地刺破了死寂的黑暗。姜晚意迷迷糊糊地抓过手机,刺眼的屏幕光让她眯起了眼。屏幕上跳动着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本地号码。
一种强烈的不安瞬间攫住了她。她猛地坐起身,心脏狂跳,手指带着一丝颤抖划开了接听。
喂请问是姜晚意女士吗一个陌生的、带着急促的男声传来。
我是。您哪位
我这里是市第一医院急诊科!邝彻先生手机里的紧急联系人是你!他突发胃部大出血,情况很危险,刚送到我们这里!需要家属立刻过来签字手术!你赶紧过来!
轰隆一声!仿佛一道惊雷在姜晚意脑中炸开!所有的睡意瞬间被炸得粉碎,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胃出血大出血危险
邝彻有严重的胃病,她是知道的。高强度工作、饮食不规律、长期压力……离婚前她就常常担心。这几个月……他到底把自己折腾成了什么样子
我…我马上到!马上!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掀开被子几乎是滚下床。大脑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尖叫:去医院!快!
她甚至顾不上换掉身上的睡衣,抓起玄关柜子上的钱包和钥匙,穿着拖鞋就冲出了门。深夜的冷风灌进单薄的睡衣,激得她浑身一哆嗦,但完全感觉不到冷。她在空旷的街道上狂奔,拖鞋拍打着地面发出急促的啪嗒声,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拦下一辆出租车,她语无伦次地对司机喊着:市一院!急诊!快!师傅求您快点!
急诊科灯火通明,弥漫着消毒水和紧张的气息。刺眼的白色灯光下,医护人员步履匆匆。姜晚意冲进大门,一眼就看到了亮着红灯的抢救室。门口的长椅上,坐着邝彻的助理小陈,一个年轻小伙子,此刻脸色煞白,满脸焦急。
陈助理!他怎么样了姜晚意扑过去,声音带着哭腔。
小陈看到她,像是看到了主心骨,眼圈也红了:姜姐!你来了!邝总他…他晚上加班突然就疼得不行,吐了好多血…黑色的…吓死人了!医生说是胃溃疡引发的大出血,必须马上手术!就等你签字了!
一个戴着蓝色手术帽的护士拿着文件板快步走过来,语速飞快:是邝彻家属病人情况危急,需要立即手术止血!这是手术知情同意书和麻醉同意书,请尽快签字!
姜晚意看着那几张薄薄的纸,看着上面那些冰冷的、代表巨大风险的专业术语(失血性休克、麻醉意外、器官衰竭…),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笔。她深吸一口气,指甲狠狠掐进掌心,用尽全身力气控制住颤抖,在那几份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每一笔都重逾千斤。
家属外面等!护士接过签好的文件,转身就冲回了抢救室。厚重的门在她眼前合拢,红灯刺眼地亮着。
等待的时间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是煎熬。姜晚意蜷缩在冰冷的塑料椅上,双手紧紧抱着膝盖,眼睛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门。小陈在旁边低声说着什么,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脑海里全是邝彻苍白的脸,他躺在推车上被推进去的样子,还有…那份冰冷的离婚协议。如果他真的……她不敢想下去,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个世纪,那盏刺眼的红灯终于熄灭了。
门被推开,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走了出来,脸上带着疲惫。
姜晚意和小陈立刻弹了起来,冲到医生面前。
医生!他怎么样姜晚意的声音嘶哑。
医生摘下口罩,神情稍缓:手术很及时,出血点已经止住了。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但病人失血过多,身体非常虚弱,需要进ICU观察24小时,防止术后并发症。你们先去办手续吧。
悬在喉咙口的那颗心,重重地落回了胸腔,随即涌上的是铺天盖地的虚脱感。姜晚意腿一软,差点没站住,小陈赶紧扶了她一把。
谢谢…谢谢医生!她哽咽着,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
办好繁琐的入院手续,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姜晚意被允许进入ICU探视。隔着巨大的玻璃窗,她看到了病床上的邝彻。他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脸色是失血后的惨白,嘴唇干裂没有一丝血色,紧闭着双眼,在呼吸机有节奏的声响中沉沉睡着,脆弱得像个易碎的琉璃娃娃。
她静静地站在玻璃窗外,贪婪地看着他胸膛微弱的起伏,那是生命存在的证明。冰冷的玻璃阻隔了他们,却阻隔不了她心底汹涌的痛楚和后怕。就在这时,病床上昏迷中的邝彻,眉头忽然紧紧蹙起,插着输液管的手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嗫嚅着,发出极其模糊、破碎的几个音节。
玻璃窗隔音很好,但姜晚意离得近,她死死盯着他的口型,心脏骤然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那口型,依稀是:晚晚…别走…
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她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晚晚…他多久没这样叫过她了这个只在最亲密时才用的称呼,此刻从他无意识的唇间溢出,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捅进她的心窝,又烫又疼。
第六章
三天后,邝彻从ICU转入了特护病房。失血过多的虚弱感依旧如影随形,但意识已经完全清醒。
姜晚意提着保温桶走进病房时,他正半靠在床头,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出神。听到开门声,他转过头。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他眼神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疏离,仿佛那晚在ICU无意识呼唤晚晚的人根本不是他。
你来了。他开口,声音沙哑低沉,没什么情绪。
嗯。姜晚意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打开盖子,浓郁的鸡汤香味飘散出来,熬了点汤,医生说你现在只能喝点流食。她盛了一小碗,小心翼翼地递过去。
邝彻的目光落在碗里澄澈的鸡汤上,沉默了几秒,才伸手接过:谢谢。他用勺子慢慢搅动着汤水,却没有立刻喝。
病房里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只有勺子偶尔碰到碗壁的轻响。
陈助理说你公司那边…姜晚意试图打破沉默,找点话题。
没什么大事,他能处理。邝彻打断她,语气平淡,显然不想多谈。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助理小陈探进头来,脸色却异常凝重,甚至带着几分慌乱:邝总…姜姐…
怎么了邝彻放下勺子,看向小陈。
小陈快步走进来,反手关上门,压低声音,语气急促:出事了!东郊‘新悦城’那个在建的购物中心项目,C区…C区昨天半夜突然发生局部坍塌!万幸是晚上,没有工人伤亡,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邝彻眉头骤然锁紧,声音沉了下去。新悦城是他公司今年最重要的项目之一。
现场…现场有工人私下议论,说…说坍塌是因为用了不合格的建材!小陈的声音带着愤怒和难以置信,现在消息传得飞快!网上已经有人爆料了,矛头直指我们公司!说…说您…说您收受了建材供应商的巨额贿赂,故意采购劣质材料才导致的事故!现在公司楼下围满了记者!董事会的电话都快被打爆了!好几个董事语气很不好,让您…让您给个交代!
什么!邝彻猛地坐直身体,动作牵动了腹部的伤口,剧痛让他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额头沁出冷汗,但他强忍着,眼神锐利如刀,谁放出的谣言供应商那边呢
供应商那边完全否认!说他们的材料完全符合标准!小陈急得团团转,可现场确实有工人这么说,还有人拍了照片发网上…现在舆论对我们非常不利!董事会那边…王董刚才电话里说,如果这件事处理不好,影响到公司声誉和股价,要…要启动问责程序,甚至…甚至可能报警!
报警邝彻冷笑一声,眼神冰寒刺骨,好啊,让他们报!清者自清!他放在被子上的手紧紧攥成了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胃部的伤口和骤然降临的巨大危机带来的压力,让他呼吸都有些不稳,脸色更加难看。
可是邝总!现在舆论一边倒!网上骂声一片!那些照片…对您很不利啊!小陈急得快哭了,董事会下午三点就要召开紧急会议!您这身体…
帮我办出院。邝彻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
不行!姜晚意脱口而出,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尖锐,医生说你至少要卧床一周!你现在不能下床!
邝彻看向她,眼神复杂,带着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姜晚意,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语气冰冷,再次划清了界限。
与我无关姜晚意的心被那四个字狠狠刺了一下,一股莫名的勇气却冲了上来。她看着他苍白的脸,看着他眼底深藏的焦灼和愤怒,看着他强撑着要下床的倔强,脑海里电光火石间闪过一个念头。那些她习惯性录下的声音…那个被拒绝的张总…
她猛地转身,不再看邝彻,对小陈语速飞快地说:陈助理,麻烦你立刻送我去公司!去邝彻的办公室!快!她的眼神异常明亮,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
姜姐去办公室小陈愣住了。
对!现在!立刻!姜晚意语气不容置疑,她甚至没等小陈回应,抓起自己的包就往外冲。
姜晚意!你干什么!邝彻在她身后低吼,带着惊怒。
姜晚意脚步一顿,在门口回过头,深深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有担忧,有心疼,但更多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我去找证据!证明你的清白!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冲出了病房。
小陈看看冲出去的姜晚意,又看看病床上脸色铁青的邝彻,一跺脚:邝总,您别动!我…我去跟着姜姐!也追了出去。
邝彻独自留在病房里,看着空荡荡的门口,腹部的剧痛和心口的烦闷交织在一起。找证据她去哪找她能找到什么这滩浑水…她何必再搅进来无数个念头在他脑中翻滚,最终只化为一声沉重而疲惫的叹息。他缓缓靠回床头,闭上眼睛,眉头紧锁。
第七章
腾飞集团总部大楼,顶层会议室。
巨大的环形会议桌旁坐满了人,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压在每个人的胸口。长窗外阴云密布,天色晦暗,更添了几分压抑。董事们脸色各异,有的阴沉,有的焦虑,有的目光闪烁。主位空着,属于董事长。邝彻的位置也空着。
各位董事,
一个头发花白、面相威严的王董率先开口,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情况大家都清楚了!新悦城项目坍塌,影响极其恶劣!现在外面铺天盖地都是我们腾飞偷工减料、高层受贿的报道!股价开盘就暴跌!客户电话被打爆,几个合作方直接暂停了项目款支付!再这样下去,不用等调查结果出来,我们腾飞几十年的招牌就彻底砸了!
王董说的是!另一个董事立刻接口,矛头直指,关键就在邝彻身上!他负责新悦城的全面工作!现在工人指证,舆论发酵,他本人却躺在医院避而不见这算什么态度我看,必须立刻暂停他的一切职务!由董事会牵头成立调查组,报警!给公众一个交代!也给在座的各位股东一个交代!
他的声音很大,带着煽动性。
对!必须严查!给个说法!
避而不见就是心虚!
项目是他一手抓的,他难辞其咎!
会议室里顿时响起一片附和声,矛头一致指向缺席的邝彻。质疑、指责、甚至要求立刻报警的声音此起彼伏。坐在角落里的助理小陈脸色煞白,额头全是冷汗,几次想开口辩解,都被更大的声浪压了下去。
王董看着群情激奋的众人,脸色更加阴沉,他敲了敲桌子:安静!既然邝总身体不适无法到场,那我们就……
砰!
会议室厚重的实木大门被猛地从外面推开,发出一声巨响!打断了王董的话,也打断了所有的嘈杂。
所有人都惊愕地循声望去。
门口,站着气喘吁吁的姜晚意。她显然是一路跑来的,长发有些凌乱,脸色因为急促的奔跑而泛红。她身上甚至还穿着那件略显宽大的旧外套,脚上……脚上竟然是一双浅灰色的、沾了些灰尘的居家毛绒拖鞋!
这身打扮,出现在腾飞集团最高规格的董事会议上,显得如此格格不入,甚至有些荒唐。
你是谁王董皱紧眉头,厉声质问,谁让你进来的保安呢!
小陈猛地站起来,声音发颤:王董!各位董事!她是…她是邝总的…
我是姜晚意!姜晚意直接打断了小陈,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整个会议室。她挺直背脊,目光扫过一张张或惊愕、或不满、或鄙夷的脸,没有丝毫退缩。她几步走到巨大的会议桌前,无视那些审视的目光,从随身带着的旧帆布包里,掏出一个银色的U盘。
我有证据!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更多的是孤注一掷的坚定,证明新悦城项目坍塌与邝彻无关!证明他从未收受过任何供应商的贿赂!
证据刚才那个叫嚣最凶的李董事嗤笑一声,满脸不屑,你你能有什么证据一个外人,闯进董事会,穿成这样简直是胡闹!
是不是胡闹,看了就知道!姜晚意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她不再理会任何质疑,径直走到会议室前方的多媒体控制台。操作电脑的技术人员有些无措地看着她,又看看王董。
让她放!王董盯着姜晚意,眼神锐利,沉声道。他倒要看看,这个突然闯入的女人能拿出什么东西。
技术人员犹豫了一下,让开了位置。
姜晚意深吸一口气,手指带着细微的颤抖,将U盘插入了接口。会议室巨大的投影屏幕亮了起来。她快速操作鼠标,点开U盘里唯一的一个音频文件。
短暂的杂音后,一个油滑谄媚的中年男声清晰地通过会议室顶级的音响系统传了出来,回荡在寂静的会议室里:
……邝总!邝总您误会了!这…这就是一点心意,交个朋友嘛!绝对没有别的意思!您看这项目……
紧接着,是邝彻那辨识度极高的、低沉冰冷、斩钉截铁的声音:
不必。再好的‘朋友’,也得按规矩办事。门在那边,慢走不送。
录音很短,只有十几秒。但里面蕴含的信息却如同巨石投入死水!
会议室里死寂一片。落针可闻。
所有董事都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盯在投影屏幕上显示的音频波形图上,仿佛能从那些跳动的线条里再榨出点什么。那个油滑的声音,是建材供应商张万全!而邝彻那冰冷拒绝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锤子一样砸在刚才那些叫嚣着受贿、报警的董事脸上!
姜晚意转过身,面对着鸦雀无声的会议室,迎着那些震惊、审视、难以置信的目光,挺直了背脊。她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带着一种洗刷冤屈的力量:
这是三个月前,供应商张万全试图向邝彻行贿时的录音,被无意中录下。时间、地点、项目名称,都清晰可查!邝彻不仅当场严词拒绝,事后更是亲自监督,将张万全的公司踢出了新悦城项目的供应商名单!他绝不可能,也从未收受过任何贿赂!新悦城的建材,每一批都有严格质检报告!这次坍塌,是地基承重结构在极端降雨后出现异常沉降所致!是工程地质勘测的疏漏,与材料质量无关!更与邝彻无关!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脸色变幻的王董和那个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的李董事,一字一句地说:真正的渎职者,该查的是谁负责了前期地质勘测!是谁在质检报告上签的字!而不是在这里,急着把脏水泼向一个躺在病床上、为公司呕心沥血的人!
掷地有声!
会议室里依旧死寂,但气氛已经完全变了。质疑和愤怒被巨大的震惊和尴尬取代。刚才还叫嚣着要报警、要问责的李董事,此刻脸色灰败,眼神躲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王董看着姜晚意,眼神复杂,有审视,有惊异,最后化为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就在这时,会议室门口再次传来动静。
所有人再次望去。
邝彻穿着病号服,外面罩着一件宽大的黑色羽绒服,脸色依旧苍白如纸,额头上甚至带着手术后的虚汗。他被助理小陈和一个护士一左一右小心地搀扶着,艰难地站在门口。他的目光,越过长长的会议桌,精准地落在了站在控制台前、穿着旧外套和毛绒拖鞋、像一只炸毛小兽般维护着他的姜晚意身上。
他的眼神深邃如海,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难以置信、探究,还有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动容。他看着她,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她。
姜晚意也看到了他,四目相对。她看到了他眼中的虚弱,看到了他强撑的倔强,也看到了那抹她从未见过的、浓烈得化不开的情绪。她鼻子一酸,刚刚在众人面前强撑的气势瞬间泄了大半,只剩下满心的酸涩和委屈。
邝彻在小陈和护士的搀扶下,一步步,极其缓慢却无比坚定地,走向会议桌的主位方向。每一步都牵动着伤口,让他眉头紧锁,冷汗涔涔,但他的背脊挺得笔直。
王董立刻站起身,语气带着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邝总你怎么…医生允许你出来了
邝彻没看王董,他的目光依旧胶着在姜晚意身上。他走到她面前,停下。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得她能闻到他身上消毒水和淡淡的血腥味。
他缓缓抬起那只没有输液的手。那只手还有些颤抖,骨节分明,带着病态的苍白。他没有碰她,只是伸向她放在控制台上的那个旧帆布包。
姜晚意不明所以,下意识地把包递给他。
邝彻拉开包的拉链,动作有些吃力。他摸索着,从包里一个内袋里,抽出了几页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正是那份在蓝山咖啡馆签署的、冰冷的离婚协议书。
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手上那份薄薄的协议上,充满了惊愕和不解。
邝彻看也没看协议的内容。他一手撑着桌面稳住身体,另一只手拿起控制台上的一支黑色签字笔。他拔掉笔帽,露出锋利的笔尖。
然后,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在姜晚意含着泪、难以置信的注视下,邝彻将那份离婚协议翻了过来,露出空白的背面。他用笔尖,在空白的纸页上,缓慢地、用力地、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两个大字——
作废。
墨迹深浓,力透纸背。如同他此刻的决心。
写完,他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晃了一下,小陈和护士赶紧用力扶住他。他抬起头,苍白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疲惫,目光沉沉地锁住姜晚意含泪的眼眸,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跟我回家。
第八章
窗外的霓虹灯光透过没拉严实的窗帘缝隙,在旧公寓斑驳的墙壁上投下一条条流动的光带。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老房子特有的、淡淡的潮湿气味,混合着刚刚泡开的红烧牛肉面浓烈的、有些廉价的香气。
姜晚意坐在小餐桌旁,看着对面捧着泡面桶、吃得额角冒汗的邝彻。他穿着她翻箱倒柜找出来的、他几年前留在这里的一件旧灰色T恤,衣服有点紧,勾勒出他清瘦了不少的肩背线条。他吃得很专注,甚至有些狼吞虎咽,完全看不出这是那个在谈判桌上挥斥方遒、在董事会上力挽狂澜的邝总。
他居然真的跟她回来了。回到这个他曾经嗤之以鼻、嫌小嫌旧的婚前公寓。从医院强行出院,在董事会扔下作废两个字后,他就固执地跟来了这里,任凭小陈和护士怎么劝都不听。
慢点吃,没人和你抢。姜晚意忍不住轻声说,递过去一张纸巾。
邝彻含糊地嗯了一声,接过纸巾胡乱擦了擦嘴,又低头吸溜了一大口面条。暖热的食物似乎驱散了他脸上的一些苍白,也驱散了病房里那种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带来的冰冷感。
沉默在小小的空间里流淌,只有他吃面的声音。泡面的蒸汽氤氲上升,模糊了彼此的表情。那份被写了大大的作废的离婚协议,此刻就放在餐桌一角,像一个被遗忘的、尴尬的注脚。
那个录音…邝彻放下叉子,打破了沉默,声音在泡面的热气里显得有些闷,你一直留着
姜晚意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低下头,用叉子无意识地搅动着桶里已经有些发胀的面条,声音很轻:嗯…习惯了。以前…怕你遇到麻烦,就…随手录过几次。她顿了顿,补充道,不过有用的就那一次。
邝彻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目光沉沉的,带着探究,也带着一丝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为什么他终于问出口,声音低沉,为什么还要帮我你知道,那份协议…签了字,我们就没关系了。
姜晚意搅动面条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抬起头,眼圈在灯光下微微泛红,不是委屈,而是一种压抑了太久、终于找到出口的酸涩。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邝彻,签了字,不代表我就忘了你是谁。不代表…我就真的能看着你被人泼脏水、被人往死里踩而无动于衷。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带着一丝哽咽,就算…就算我们不再是夫妻,你也是…也是我曾经拼尽全力爱过的人。我做不到袖手旁观。
拼尽全力爱过的人……邝彻低声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眼神幽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他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自嘲般的、极淡的苦笑,所以,同学会那天,你也是这么‘拼尽全力’地,去和前男友喝那杯交杯酒的
这个话题,像一根尖锐的刺,猝不及防地扎破了刚刚缓和的气氛。
姜晚意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她猛地攥紧了手里的塑料叉子,指节泛白。她以为…以为经历了这么多,他不会这么快、这么直接地再次提起这道伤疤。
那不一样!她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那是游戏!是失控的场面!我…
游戏邝彻打断她,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带着积压了太久的痛楚和质疑,姜晚意,你知不知道那天是什么日子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敲在她心上,那天,是我们结婚七周年的日子!
姜晚意彻底愣住了。她呆呆地看着邝彻,大脑一片空白。结婚纪念日她…她竟然完全忘了!那段时间工作室接了个急单,她忙得昏天黑地,同学会也是被刘洋软磨硬泡才答应去的…她竟然把这么重要的日子忘得一干二净!
我…我忘了…她喃喃道,巨大的愧疚和懊悔瞬间淹没了她,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对不起…彻…我真的…
忘了邝彻看着她瞬间崩溃的眼泪和脸上的茫然,眼底翻涌着激烈的情绪。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身体微微前倾,手伸向放在旁边的、他那件宽大的黑色羽绒服口袋。
他摸索着,从羽绒服内袋里,掏出了一个深蓝色、只有半个巴掌大的丝绒首饰盒。盒子表面有些磨损,显然被主人摩挲过很多次。
他沉默着,将那个小小的丝绒盒子推到了餐桌中间,推到了那桶还在冒着热气的泡面旁边。
姜晚意的目光被那个小盒子牢牢吸住,泪水模糊了视线,心却跳得飞快。她看着邝彻。
邝彻的目光落在那个盒子上,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迟来的、压抑了太久的疲惫和痛楚:那天晚上,我提前结束了会议。推掉了所有应酬。我买了这个…他抬手指了指那个丝绒盒子,想给你个惊喜。七年了,想着换个新戒指。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眼神里是浓得化不开的自嘲,结果呢刚出珠宝店,手机就响了。点开…就是你和赵明远喝交杯酒的高清视频。拍得真好,角度刁钻,你们俩看起来…真像一对璧人。
他的话语像冰冷的钝刀子,缓慢地切割着姜晚意的心。她看着那个小小的丝绒盒子,想象着他满心欢喜挑选戒指的样子,想象着他看到视频时瞬间崩塌的世界…巨大的痛苦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所以,邝彻抬起眼,再次看向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愤怒、失望、冰冷都褪去了,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几乎将她溺毙的疲惫和悲伤,姜晚意,你告诉我。看到那个视频的时候,你让我怎么想怎么接受七年纪念日,我的妻子,在和我庆祝的同一时间,在和她的前男友玩交杯酒的游戏
不是的…不是那样的…姜晚意泣不成声,她伸出手,想要去碰那个盒子,又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我不知道…我真的忘了…我不知道你准备了…对不起…彻…对不起…她语无伦次,巨大的悔恨如同海啸将她彻底淹没。
邝彻没有再说话。他只是疲惫地靠回椅背,闭上了眼睛。灯光下,他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脸色苍白,带着大病初愈的脆弱和心力交瘁。
小小的旧公寓里,只剩下泡面渐渐冷却的香气,和姜晚意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那份写着作废的协议,和那个小小的丝绒盒子,静静地躺在餐桌上,无声地诉说着他们之间那些错位的时间、无法挽回的伤害,和那道深不见底的裂痕。
第九章
市中心最顶级的珠宝店,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芒,将玻璃柜台里陈列的珠宝映照得流光溢彩。空气里浮动着轻柔的钢琴曲和若有似无的香氛气息。
姜晚意坐在高脚凳上,感觉浑身不自在。导购小姐戴着白手套,笑容甜美,正小心翼翼地将一枚设计极为精巧的钻戒套上她的无名指。铂金的戒圈微凉,中间主钻不大,但切割完美,火彩夺目,两旁点缀着细密的碎钻,如同众星捧月。灯光下,钻石折射出的光芒有些刺眼。
她下意识地看向坐在旁边的邝彻。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气色比之前好了很多,只是眉眼间依旧带着一丝大病初愈后的清冷倦意。他正专注地看着她手上的戒指,眼神深邃,看不出太多情绪。
邝先生,您看,这款‘星月’系列真的很衬姜小姐的气质呢,简约优雅又大气。导购小姐适时地赞美道。
邝彻微微颔首,目光依旧落在姜晚意的手指上:嗯。
气氛有些微妙的沉默。自从那晚在旧公寓里剖开所有伤口后,他们之间仿佛达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休战。他搬回了家,没有再提协议的事,但两人相处时总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纱。那道伤痕太深,愈合需要时间。
姜晚意看着指间闪耀的钻石,那光芒仿佛灼痛了她的心。她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毕生的勇气,转过头,看向邝彻的侧脸。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清晰地钻进邝彻的耳朵里:
彻…那杯酒…她顿了顿,艰难地咽了下口水,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同学会那天…那杯交杯酒…我…我其实…没咽下去。
邝彻原本落在戒指上的目光倏地抬起,锐利地看向她。
姜晚意不敢看他的眼睛,目光落在玻璃柜台光洁的表面上,倒映出自己模糊而紧张的脸。她语速很慢,却很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艰难地抠出来:当时…胃里本来就翻腾得厉害…那酒又烈…喝到嘴里实在受不了…我…我就假装低头擦嘴…全吐在纸巾里了…真的…一滴都没咽下去…
她的耳根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
她说完,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她不知道他会不会信,不知道说出来还有没有意义,但她就是想说。仿佛这个微不足道的、甚至有些狼狈的细节,能稍稍填补一点那道巨大的裂痕。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
珠宝店里柔和的钢琴曲还在流淌,导购小姐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目光在两人之间微妙地流转。
邝彻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她,看着她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睫毛,看着她紧紧攥起的手指,还有那不受控制、一点点蔓延上耳垂的、如同朝霞般浅淡却真实的红晕。
然后,他毫无预兆地伸出手。
微凉的指尖,带着薄茧,轻轻地、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力道,捏住了她那只因为吐露秘密而变得滚烫的、柔软的耳垂。
姜晚意浑身一颤,像是被微弱的电流击中,猛地抬起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邝彻的指腹在她敏感的耳垂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动作带着一种久违的亲昵。他的眼神很深,像蕴藏着旋涡的深海,所有的惊涛骇浪似乎都平息了下去,沉淀出一种复杂难言的底色。他的嘴角,缓缓地、极其细微地向上勾起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他凑近她,温热的呼吸拂过她同样发烫的耳廓。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近乎叹息的磁性,只有她能听清:
傻瓜…我早就知道了。
姜晚意倏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邝彻的目光掠过她震惊的脸,落在她泛红的耳垂上,眼神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柔和一丝自嘲,声音依旧低沉,落在她耳中却如同惊雷:
视频里…你的耳根,从头到尾,根本就没红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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