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五点的闹钟与未凉的粥
凌晨五点的闹钟像根生锈的铁钉,准时钉进赵磊混沌的意识里。窗外还是浓得化不开的黑,只有厨房窗户透进的一点微光,勉强勾勒出卧室里家具的轮廓。他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尽量不让布料摩擦的声音吵醒身边的人。
苏晴睡得很沉,眉头却微微蹙着,像是在梦里也在盘算什么烦心事。结婚五年,他们同床共枕的时间加起来不足半年,最近这一年更是分了被子,中间隔着的空隙能再躺下一个人。赵磊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两秒,又迅速移开,像触碰了什么烫人的东西。
他套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灰色旧卫衣,蹑手蹑脚地走出卧室。客厅里传来岳父苏建民轻微的鼾声,老人瘫痪在床五年,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醒着的时候,眼神里也总是蒙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怼。
厨房的灯被他调到最暗,电饭煲里的粥是昨晚临睡前预约好的,现在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细小的泡,散出淡淡的米香。赵磊系上围裙,开始洗菜。今天要做的是岳母张桂兰爱吃的凉拌黄瓜,还有苏晴早上喜欢喝的豆浆——她总说外面买的豆浆掺水太多,只有他磨的才够味。
菜板上的黄瓜被切得粗细均匀,他的动作熟练得像个做了几十年饭的厨师。五年前他刚从乡下出来时,连煤气灶都不会用,是苏晴手把手教他怎么开火,怎么掌握油温。那时候她还笑着说:赵磊,以后这个家就靠你掌勺了,我可没这耐心。
那时候的笑多真啊,眼里的光像星星一样。赵磊手里的刀顿了一下,黄瓜的清香钻进鼻腔,却没冲淡心里那点涩。
六点半,豆浆磨好了,粥盛在保温桶里,凉拌黄瓜装在玻璃碗里,还特意淋了点岳母喜欢的香油。赵磊解下围裙,走到岳父的房门口。
爸,醒了吗该擦身了。他轻声敲门,里面没回应。推开门,苏建民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听见动静,才缓缓转过头,眼神里没什么温度。
水准备好了老人的声音嘶哑,带着长期卧床的浊气。
嗯,温好了,不烫。赵磊应着,走到床边,熟练地掀开被子。苏建民的双腿早就没了知觉,肌肉萎缩得厉害,赵磊每次抱起他的时候,都觉得像抱起一团没有骨头的棉絮。
他把老人挪到床边的轮椅上,推到卫生间。浴霸开着,暖黄的光把狭小的空间照得有点闷。赵磊拧干毛巾,先擦老人的手臂,再到胸口,动作轻柔得像在照顾婴儿。苏建民全程没说话,只是偶尔在赵磊碰到他某个不舒服的地方时,喉咙里会发出一声不满的哼唧。
今天感觉怎么样要不要翻个身晒晒太阳赵磊一边给老人擦后背,一边找话说。
晒什么太阳我这身子骨,晒了也长不出新肉。苏建民的声音冷飕飕的,倒是你,一天到晚在家待着,太阳晒得不少,可惜啊,晒再多也晒不出钱来。
赵磊的手僵了一下,随即又继续动作,声音放得更低:家里离不开人,孩子们上学要送,您这边也得有人照看。
离不开人我看是你自己没本事出去挣钱吧!苏建民猛地提高了声音,震得卫生间的瓷砖都像在发颤,我苏建民这辈子,从来没见过哪个大男人窝在家里五年!我们家晴晴真是瞎了眼,放着那么多青年才俊不嫁,偏要嫁你这么个窝囊废!
赵磊低着头,把毛巾重新浸到温水里,热气模糊了他的眼镜片。这样的话,五年来他听了不下一千遍,从最初的脸红脖子粗地争辩,到后来的麻木,再到现在,心脏还是会像被针扎了一下,细细密密地疼。
当初要不是你死缠烂打,我们晴晴能嫁给你现在倒好,让我们晴晴一个人在外头拼死拼活,你在家享清福!我告诉你赵磊,我们苏家没对不起你,是你对不起我们苏家!苏建民越说越激动,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爸,别说了,您血压高。赵磊把毛巾拧干,敷在老人的额头上,擦完身我推您去客厅,妈一会儿该醒了。
苏建民哼了一声,没再说话,但那眼神里的鄙夷,像针一样扎在赵磊身上。
把岳父安顿好,赵磊开始收拾卫生间。洗衣机里是昨晚换下的衣服,他拿出岳母的内衣,单独放在盆里,倒上洗衣液,用手轻轻搓洗。五年前他第一次做这事时,脸红得像火烧,岳母还笑着打趣他:我们家赵磊比闺女还贴心。
可现在,每次洗这些东西,他都觉得心里堵得慌。就像昨天,张桂兰拿着一件没洗干净的内衣冲他嚷嚷:赵磊你怎么干活的这点事都做不好!要你有什么用还不如雇个保姆,人家至少还知道尽心尽力!
保姆一个月至少八千,还不包括吃穿,苏晴每个月给的一万块家用,要管一家五口的吃喝拉撒,还要给岳父买药,给孩子们交各种杂费,根本雇不起人。这些话赵磊在心里说了无数遍,却从没说出口过。在这个家里,他的声音像空气一样,没人在意。
七点,卧室门开了,张桂兰打着哈欠走出来,看见赵磊在晾衣服,没好气地说:早饭呢饿死了!
在厨房呢妈,刚盛好,您趁热吃。赵磊赶紧应道。
张桂兰走进厨房,看了一眼桌上的粥和凉拌菜,皱起眉头:又是粥就不能换点花样我看你是越来越懒了!
晴晴早上喜欢喝粥,孩子们也得吃点清淡的,我中午给您做您爱吃的红烧肉。赵磊跟在她身后解释。
中午中午我跟老姐妹约了逛街,吃什么红烧肉!张桂兰盛了一碗粥,狠狠喝了一口,赵磊,我跟你说个事,隔壁老王家的女婿,上个月又换了辆新车,四十多万呢!你说人家怎么就那么有本事
赵磊低着头,没接话。这种比较,他早就习惯了。
你看看你,张桂兰放下碗,筷子往桌上一拍,除了会做点饭,还会干什么我们晴晴一个女人在外头跑业务,风吹日晒的,你倒好,在家当老爷们!我都替晴晴觉得冤!
妈,我不是不想出去工作,只是爸这边离不开人,孩子们上学也得有人接送……
借口!都是借口!张桂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五年了!你用这个借口用了五年!当初要不是晴晴非跟你结婚,我和你爸说什么也不会同意!我们苏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在这城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你一个农村出来的,要学历没学历,要本事没本事,要不是我们家晴晴心软,你能有今天
这些话像重锤一样砸在赵磊心上,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却还是逼着自己挤出一个笑脸:妈,您别说了,我知道错了。快吃饭吧,一会儿该凉了。
错你知道错有什么用能当饭吃还是能当钱花张桂兰白了他一眼,我告诉你,这个月家用不够了,我跟你爸的降压药该换进口的了,比以前贵不少,你让晴晴多打五千过来。
赵磊愣了一下:上个月不是刚买的药吗还够吃一阵子的……
你懂什么!张桂兰眼睛一瞪,医生说进口的副作用小,你想让你爸早点死是不是这点钱你都舍不得我看你就是没安好心!
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哪个意思我看你就是觉得我们老两口拖累你了!张桂兰猛地站起来,拖累赵磊的鼻子骂道,赵磊我告诉你,我们苏家没对不起你!你吃我们的,住我们的,让你照顾我们是应该的!别给脸不要脸!
苏建民在客厅里听见动静,也跟着喊:少说两句!让人家听见笑话!
笑话我看最大的笑话就是我们家招了这么个上门女婿!张桂兰的声音更大了,要不是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我早就让晴晴跟你离了!
赵磊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死死咬着嘴唇,才没让自己的声音抖出来:我知道了妈,我跟晴晴说。
张桂兰这才满意地坐下,重新端起碗,却没再吃几口,放下筷子就回了房间,嘴里还嘟囔着:真是晦气,一大早就让人不痛快。
赵磊看着桌上几乎没动的粥,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闷得喘不过气。他走到阳台,想透透气,却看见楼下苏晴的车已经开走了——她总是这么早,天不亮就出门,半夜才回来,有时候甚至直接睡在公司。
他们已经快一个月没说过超过十句话了。
八点,该叫孩子们起床了。赵磊走到儿童房门口,轻轻推开门。五岁的儿子苏睿和三岁的女儿苏雅还睡得很香,小脸红扑扑的。这是这个家里,唯一能让赵磊觉得心里暖一点的存在。
他走过去,先轻轻拍了拍儿子:睿睿,醒醒,该上学了。
苏睿翻了个身,不耐烦地挥挥手:别碰我!
赵磊的手僵在半空,心里像被冰锥刺了一下。他又耐着性子说:睿睿乖,再不起学就要迟到了,爸爸给你做了爱吃的煎蛋。
谁要吃你做的!我不要你管!苏睿猛地坐起来,瞪着赵磊,眼神里的厌恶和他爷爷如出一辙,妈妈说了,你是个没用的人,只会在家吃闲饭!我不要叫你爸爸!
赵磊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看向旁边的女儿,苏雅被哥哥吵醒,揉着眼睛看着他,怯生生地不敢说话。
雅雅,乖,叫爸爸。赵磊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苏雅咬着嘴唇,看了看哥哥,又低下头,小声说:妈妈不让叫……
我不是说了吗!不准叫他爸爸!苏睿把妹妹拉到身后,像只小斗鸡一样瞪着赵磊,你快点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赵磊站在原地,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这两个孩子,是他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晚上发烧是他抱着去医院,半夜哭醒是他哼着不成调的儿歌哄睡,可现在,他们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个陌生人,甚至是仇人。
他知道,这都是苏晴和岳父母教的。他们总在孩子面前说他没本事,说他是家里的累赘,时间长了,孩子们自然就跟着学了。
赶紧起来穿衣服,不然真的要迟到了。赵磊转过身,背对着他们,声音哑得厉害。
他走出儿童房,关上门的那一刻,听见苏睿在里面喊:奶奶!爸爸又来烦我们了!
接着是张桂兰不耐烦的声音:知道了知道了,奶奶来给你们穿衣服,让他滚远点!
赵磊靠在墙上,闭上眼睛,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眼角滑下来,滴在冰凉的地板上,很快就没了痕迹。
厨房里的粥还温着,他盛了一碗,慢慢喝着。米香还在,却尝不出任何味道。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苏晴发来的微信:这个月公司回款慢,家用可能要晚几天打给你,先从存款里垫一下。
他回了个好,然后打开银行APP,看着里面只剩下三千多块的余额,长长地叹了口气。
八点半,张桂兰牵着两个孩子出来,孩子们背着书包,看都没看赵磊一眼。
我送他们去学校就行。赵磊拿起外套。
不用了,我顺路。张桂兰没好气地说,省得你送过去,老师又问东问西,我嫌丢人。
赵磊的手停在半空,看着她们祖孙三人走出家门,防盗门砰地一声关上,把他一个人关在了这个空旷又压抑的房子里。
客厅里,岳父苏建民还在昏睡,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块光斑,里面有无数细小的尘埃在飞舞。赵磊觉得自己就像这些尘埃,在这个家里,看得见,却没人在意,风一吹,就散了。
他走到沙发边坐下,拿起遥控器,却不知道该看什么。手机屏幕亮着,是他昨天投的简历,还是没有回音。他知道自己这个年纪,又五年没工作,想再找到合适的岗位有多难,更何况他还得随时回家照顾老人孩子。
卫生间里,岳母的内衣还挂在晾衣绳上,随风轻轻晃着。赵磊看着那抹粉色,突然觉得眼睛很酸。
他从农村来到这个城市,以为娶了苏晴,就能拥有一个家,却没想到,这个家像个华丽的牢笼,把他困在里面,磨掉了他所有的棱角和尊严。
墙上的钟指向九点,他该给岳父翻身了,还要打扫房间,准备中午的饭,下午得去超市买下周的菜,晚上要辅导孩子们写作业,给岳父洗澡,等所有人都睡了,他还要把明天的粥预约好……
一天又一天,像个陀螺,被抽打着不停旋转,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为谁而转。
赵磊站起身,走向岳父的房间,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
2
超市里的偶遇与餐桌上的冷言
下午三点,赵磊推着购物车在超市的生鲜区慢慢走着。货架上的蔬菜琳琅满目,他却只盯着那些打折的标签看。今天的黄瓜比昨天贵了五毛,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换了旁边更便宜的西葫芦。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苏晴发来的消息:晚上有个应酬,不回去吃饭,别等我。
没有多余的话,甚至连个标点符号都透着疏离。赵磊回了个好,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空了一块。他们之间早就这样了,除了关于钱和孩子的事,几乎没什么可说的。
他走到肉类区,看着标价不菲的排骨,皱了皱眉。女儿苏雅昨天说想吃糖醋排骨,他本来想今天买一点,可一看价格,又犹豫了。最近肉价涨得厉害,这点排骨就要小一百,够买好几天的菜了。
爸爸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赵磊猛地回头,看见邻居家的小男孩乐乐正拉着他妈妈的手看着自己。乐乐的妈妈是个和善的女人,以前经常和赵磊一起在小区里遛娃。
是乐乐啊,买东西呢赵磊挤出一个笑脸。
赵大哥,也来买菜啊乐乐妈妈笑着打招呼,目光落在他购物车里的西葫芦和土豆上,眼神里闪过一丝同情,最近肉价涨得太厉害了,我都舍不得买了。
是啊,涨得真不少。赵磊尴尬地笑了笑,把购物车往旁边挪了挪,挡住里面寥寥无几的东西。
对了,上次你说想找个兼职,我老公他们公司最近招夜班保安,不用坐班,就是看看监控,晚上十点到早上六点,一个月三千块,你要是感兴趣,我让我老公帮你问问乐乐妈妈热心地说。
赵磊的心猛地一跳。三千块,虽然不多,但至少能让他有点自己的收入,不用每次都伸手向苏晴要。可他转念一想,晚上十点到早上六点,那家里怎么办岳父晚上可能要起夜,孩子们半夜要是发烧怎么办
谢谢你啊,不过我晚上走不开,家里离不开人。他苦笑着摇摇头。
乐乐妈妈脸上的同情更明显了:也是,你家里事多。那……有合适的我再帮你留意着。
好,谢谢你。
看着她们母子走远,赵磊心里五味杂陈。他不是没想过找兼职,可要么时间不合适,要么就是人家嫌他没经验,干不了几天就被辞退。上次他去送外卖,第一天就因为要赶回家给岳父喂药,迟到了三单,被投诉罚款,第二天就没再去了。
他叹了口气,还是拿起那盒排骨,放进了购物车。雅雅难得想吃点什么,不能委屈了孩子。
走到收银台,排队的时候,前面一个打扮时髦的女人正在和收银员闲聊,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的人听见。
……我那女婿,真是没话说,上个月刚给我换了个金镯子,好几万呢!不像有些人,嫁个女儿跟赔本似的,还得倒贴,你说图什么呢
3
金贵的客人与破碎的家宴
赵磊低着头,假装没听见,可那女人的目光却扫了过来,在他购物车里的排骨和廉价蔬菜上打了个转,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第三章
金贵的客人与破碎的家宴
赵磊拎着超市的袋子刚进家门,就被客厅里的阵仗惊得脚步一顿。张桂兰正指挥着钟点工换沙发套,苏建民坐在轮椅上,手里捏着块抹布,对着茶几上的一点水渍反复擦拭,连他进来都没抬头。
妈,这是……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东西放厨房去!张桂兰头也不回,语气比平时更急,晴晴刚打电话,说晚上家里要来贵客,让你好好准备准备!
赵磊把袋子放进厨房,解围裙的手顿了顿:什么贵客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张桂兰走进来,指着冰箱,晴晴特意交代,晚上要做顿好的,海鲜不能少,最好是帝王蟹、龙虾那种,再准备两瓶好点的红酒,至少要八百以上的。
赵磊的眉头瞬间拧起来:帝王蟹一斤就要三百多,一只下来上千了,龙虾也不便宜,加上红酒,这一顿饭就得小三千……这个月家用本来就紧张,晴晴说回款慢,钱还没打过来……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张桂兰猛地拔高声音,唾沫星子溅到他手背上,晴晴说了,钱她来出!你只管把事情办漂亮!这客人对晴晴有多重要你知道吗要是怠慢了,有你好果子吃!
赵磊抿着唇没说话。他知道苏晴的脾气,一旦是她认定的事,谁劝都没用。可重要的客人这几个字,像根细针,轻轻扎在他心上。结婚五年,苏晴从未带任何朋友回家吃饭,更别说要如此大费周章地准备。
愣着干什么快去买啊!张桂兰推了他一把,对了,把次卧收拾出来,客人要在家里住几天。
住家里赵磊更惊讶了,次卧堆着爸的轮椅配件和孩子们的玩具,怎么住
不会清理吗张桂兰瞪他,把那些破烂全扔阳台去!让钟点工给你搭把手,铺上新床单被套,晴晴说客人讲究,必须用纯棉的,我那套新的四件套你拿去用。
赵磊还想再说什么,张桂兰已经转身出去了,嘴里还在念叨:这地板怎么擦的一点都不光亮,一会儿客人来了多丢人……
他站在厨房,看着案板上刚买的排骨和蔬菜,突然觉得很可笑。早上还在为几块钱的菜价犹豫,现在却要为一顿饭花掉小半个月的家用。
但他终究还是没说什么。换好衣服出门时,手机收到苏晴的转账,三千块,附言:晚上的菜钱,务必办好。
海鲜市场里腥气冲天,赵磊站在帝王蟹的水箱前,看着那只张牙舞爪的大家伙,老板正殷勤地介绍:哥,这只刚到的,三斤多,鲜活得很,给你算便宜点,九百八!
他咬咬牙,点了头。又挑了只波士顿龙虾,买了些鲍鱼和扇贝,最后去烟酒行拿了两瓶八百多的红酒,钱包瞬间空了大半。
回到家时,钟点工已经走了,次卧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张桂兰正拿着鸡毛掸子在角落里扫灰。赵磊把海鲜放进厨房,刚要处理,就被张桂兰叫住:你过来,我跟你说点事。
他跟着走进客厅,张桂兰压低声音,眼神却带着警告:晚上来的客人,是晴晴以前处过的对象,姓林,叫林浩宇,家里条件相当好,当年要不是他出国,晴晴根本不会……
妈!赵磊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您说这些干什么
我干什么我是提醒你!张桂兰瞪他,林先生这次回来,是专门来找晴晴的!你给我放聪明点,晚上少说话,多做事,别给晴晴丢人!尤其是别乱问,不该你知道的事,少打听!
赵磊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上来,冻得他指尖发麻。林浩宇……这个名字他听过,在苏晴喝醉的某个夜晚,她含糊不清地念过,那语气里的眷恋,像根刺,扎在他心里好几年。
原来,他就是苏晴的白月光。
晴晴说,林先生住家里的时候,你多注意点分寸,别进主卧那边的区域,孩子们也让他们早点睡,别吵着客人。张桂兰的声音像冰锥,一下下凿着他的尊严,还有,林先生吃饭讲究,你做海鲜的时候多上心,别跟平时似的糊弄。
赵磊没说话,转身进了厨房,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厨房里,帝王蟹还在水箱里吐着泡泡,张牙舞爪的样子像在嘲笑他。他拿起刀,却怎么也下不去手。五年婚姻,他像个陀螺一样围着这个家转,以为只要足够隐忍,足够付出,总能焐热他们的心。可到头来,他不过是个随时可以被替换的保姆,连一个外人的到来,都能让他瞬间变得多余。
手机响了,是苏晴。他深吸一口气,接起来,声音尽量平稳:喂
东西买了吗苏晴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买了,帝王蟹、龙虾都有。
嗯,林浩宇对海鲜过敏,你单独给他做几个清淡的热菜,清蒸鱼、炒时蔬,再来个汤。苏晴顿了顿,补充道,红酒醒上,他喜欢喝醒过的。
赵磊握着手机的手猛地收紧,指腹硌得屏幕发疼:他……对海鲜过敏那他买这些东西,算什么
嗯,忘了告诉你。苏晴的语气很平淡,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晚上他大概七点到,你提前准备好。对了,我跟我妈说过了,让你收拾次卧,你弄好了吗
弄好了。
那就行,别出什么岔子。苏晴说完,直接挂了电话,连一句多余的问候都没有。
赵磊盯着手机屏幕,上面还停留在转账记录的页面。三千块,买了一堆对方不能吃的东西,就像他这五年的付出,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笑话。
他重新拿起刀,开始处理那些海鲜。帝王蟹被肢解的时候,发出咔嚓的脆响,像他心里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他把海鲜分类做好,又单独做了清蒸鲈鱼、清炒西兰花和一个菌菇汤,都是林浩宇能吃的。
六点半,外面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赵磊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他听见张桂兰热情的招呼声,听见苏晴的笑声——那是他很久没听过的、带着轻快的笑。
林先生,快请进!外面冷吧
阿姨别客气,还是家里暖和。一个温润的男声响起,带着礼貌的笑意。
赵磊端着最后一道汤走出厨房时,正看见苏晴和一个男人站在客厅中央。男人穿着米色风衣,气质儒雅,眉眼间带着淡淡的笑意,正和张桂兰说着什么,苏晴站在他身边,侧脸的线条柔和,眼里的光亮得刺眼。
那是赵磊从未在她眼里见过的光彩。
赵磊,快把汤端过来。张桂兰看见他,语气瞬间变得平常,甚至带着点嫌弃,手脚麻利点!
赵磊低下头,把汤放在餐桌上。男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却又很快移开,像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家具。
这位是林浩宇问苏晴,语气随意。
家里的……帮忙的。苏晴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赵磊心上。
帮忙的。原来,在她心里,他连丈夫的名分都不配拥有了。
哦。林浩宇点点头,没再追问,转而看向苏建民,苏叔叔,好久不见,您身体还好吗
好,好……苏建民难得露出点笑意,浩宇啊,你可算回来了,晴晴这些年……
爸。苏晴打断他,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吃饭吧,菜该凉了。
饭桌上的气氛很微妙。张桂兰和苏建民围着林浩宇问东问西,嘘寒问暖,苏晴时不时插几句话,眉眼间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他们聊起林浩宇在国外的生活,聊起以前的趣事,像一家人一样亲密。
赵磊坐在最角落的位置,默默扒着碗里的饭,像个透明人。桌上的海鲜没人动,苏晴解释说林浩宇过敏,张桂兰立刻瞪了赵磊一眼,那眼神像在说你看看你办的好事。
林浩宇偶尔会看向赵磊,目光里带着探究,却始终没跟他说一句话。直到吃到一半,他突然开口,问苏晴:这鱼做得不错,味道很鲜。
苏晴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是赵磊做的,他做饭还行。这是她今晚第一次提到他,语气却像在评价一件工具。
是吗林浩宇看向赵磊,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赵先生看起来很贤惠。
贤惠两个字从一个男人嘴里说出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赵磊的脸瞬间涨红,攥着筷子的手微微发抖。
张桂兰立刻打圆场:他也就这点用处了,家里的事多亏他照看。
苏晴没说话,只是给林浩宇夹了块鱼,低声说:多吃点。
那顿饭,赵磊吃得味同嚼蜡。饭后他收拾碗筷,听见客厅里传来林浩宇的声音:晴晴,我这次回来,是想……
后面的话越来越低,他听不清了。只是心里那股寒意,越来越重。
九点多,孩子们困了,张桂兰把他们带回房间睡觉。赵磊洗完碗出来,看见林浩宇和苏晴站在阳台说话,月光落在他们身上,像一幅画。他刚想回自己房间,就被张桂兰拉住了。
你去次卧睡。张桂兰压低声音,语气不容置疑。
为什么赵磊皱眉,那是给客人准备的……
林先生今晚住主卧旁边的客房,你那个房间离得近,别吵着人家!张桂兰瞪他,哪那么多废话让你去你就去!
赵磊看着阳台那两个依偎在一起的身影,突然觉得很累。他没再争辩,拿起自己的枕头,走进了次卧。
房间里还残留着消毒水的味道,床单是张桂兰新买的,摸着很舒服,却让他浑身不自在。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外面的说话声、笑声断断续续传进来,像针一样扎着他的耳朵。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声音停了。他听见主卧的门开了,然后是关门声。接着,客厅的灯灭了,整个屋子陷入一片寂静。
赵磊却怎么也睡不着。他脑子里反复回放着苏晴看林浩宇的眼神,回放着张桂兰说的那些话,回放着林浩宇那句嘲讽的贤惠。
凌晨一点多,他口渴得厉害,轻手轻脚地起身去厨房喝水。经过主卧门口时,突然听见里面传来压低的说话声。
是苏晴和林浩宇。
……你这次回来,真的不走了苏晴的声音带着点哽咽。
不走了,晴晴。林浩宇的声音很温柔,当年是我不好,不该不告而别。这些年我在国外,没有一天不在想你和……孩子们。
孩子们赵磊的脚步猛地顿住,心脏狂跳起来。
浩宇,对不起……苏晴的声音带着哭腔,当年你走后,我发现怀孕了,可我不敢告诉你,我怕……
我知道,我都知道。林浩宇打断她,是我混蛋,让你一个人受了这么多苦。睿睿和雅雅……他们长得很像你,尤其是睿睿,那眼睛,跟你一模一样。
轰——
赵磊感觉脑子里像炸开了一样,嗡嗡作响。他扶着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
睿睿和雅雅……是林浩宇的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得他体无完肤。
他们还不知道……苏晴的声音带着恐惧,赵磊他……
别担心。林浩宇的声音冷了下来,我会处理好的。他一个农村来的,没什么本事,离开苏家,他什么都不是。等我把公司的事安顿好,我们就离婚,到时候我们一家四口,好好过日子。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晴晴。林浩宇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这五年,你受够了委屈,该结束了。明天我就去找他谈,让他主动离开,我可以给你一笔补偿,足够他回乡下过好日子了。
后面的话,赵磊已经听不清了。他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沿着墙壁慢慢滑坐在地上,冰冷的瓷砖透过薄薄的睡衣,冻得他骨头缝都在疼。
五年。
他像个傻子一样,伺候着瘫痪的岳父,忍受着岳母的辱骂,照顾着别人的孩子,守着一个早已破碎的婚姻。他以为自己的付出总能换来一点温情,却没想到,从一开始,他就是个笑话。
睿睿那句你是个没用的人,雅雅躲闪的眼神,苏晴的冷漠,岳父母的鄙夷……所有的一切,瞬间有了答案。
他不是这个家的男主人,只是一个免费的保姆,一个掩人耳目的工具。
厨房的水龙头没关紧,水滴落在池子里,发出嘀嗒、嘀嗒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赵磊抬起手,捂住自己的嘴,才没让哽咽声溢出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冰冷的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很快又消失不见,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他就像这滴眼泪,在这个家里,无声无息,毫无价值。
4
摊牌的前夜与破碎的尊严
不知道在地上坐了多久,直到后颈传来刺骨的寒意,赵磊才缓缓站起身。他扶着墙,一步一步挪回次卧,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躺在床上,他睁着眼睛看着黑暗,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林浩宇的话像魔咒一样在耳边回响——他们是我的孩子让他主动离开给他一笔补偿。
补偿他这五年的青春,五年的付出,五年的尊严,是一笔钱就能补偿的吗
他想起睿睿第一次叫他爸爸时,他激动得整夜睡不着;想起雅雅发烧时,他抱着她在医院走廊里来回踱步,直到天亮;想起自己为了给孩子们买喜欢的玩具,省下饭钱,啃了一个星期的馒头;想起每次孩子们被别的小朋友欺负,他像只护崽的老母鸡一样冲上去理论……
那些他视若珍宝的瞬间,原来全是假的。他不过是在替别人养孩子,替别人尽父亲的责任。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喘不过气。他猛地坐起来,想冲到主卧去质问他们,想把那些不堪的真相狠狠砸在他们脸上。
可脚刚落地,理智就像一盆冷水浇了下来。
他能怎么办
闹起来,苏晴只会更厌恶他,岳父母会把他赶出去,他连这个住了五年的地方都待不下去了。他身无分文,没有工作,没有地方可去,甚至连回乡下的路费都凑不齐。
他就像依附在苏家这棵树上的菟丝子,看似有依靠,实则早已失去了独立生存的能力。
窗外的天渐渐亮了,赵磊躺在床上,眼睛干涩得发疼。他没合眼,脑子里反复盘算着,却始终找不到一条出路。
早上五点,闹钟准时响起,他像往常一样爬起来,机械地穿上衣服,走进厨房。电饭煲里的粥还在保温,他却没了做饭的力气,只是靠在门框上,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
六点多,张桂兰推门进来,看见他站在原地不动,立刻皱起眉头:发什么呆还不赶紧做早饭!浩宇第一次在咱家吃饭,得丰盛点!
赵磊没说话,转身开始洗菜。他的动作很慢,手指因为一夜没合眼而有些发颤,差点被菜刀切到。
你怎么回事魂不守舍的!张桂兰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昨天晚上没睡好我告诉你,今天给我打起精神来!浩宇说了,上午要带晴晴去看个项目,中午可能不回来吃饭,你把家里打扫干净,尤其是浩宇住的客房,床单被罩换下来洗了,用消毒液泡着!
赵磊低着头,嗯了一声。
对了,张桂兰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块钱扔在桌上,今天你出去买点排骨,给孩子们炖汤喝。浩宇不喜欢吃油腻的,你自己看着弄。
一百块钱躺在冰冷的桌面上,像在嘲笑他的廉价。赵磊没去捡,只是继续切着手里的土豆,刀面碰撞菜板的声音,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沉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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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残羹冷炙与最后的体面
张桂兰看他不动,第五章
残羹冷炙与最后的体面
赵磊是被孩子们的争吵声惊醒的。他趴在次卧的书桌上睡着了,胳膊压得发麻,嘴角还残留着苦涩的味道——那是昨晚强灌下去的半瓶廉价白酒留下的痕迹。
客厅里,苏睿正抢着林浩宇手里的变形金刚,苏雅踮着脚要林浩宇抱,两个孩子的笑声清脆,却像碎玻璃碴子扎进赵磊耳朵里。他扶着墙站起来,看见林浩宇坐在沙发正中央,苏晴挨着他,手里剥着橘子,时不时喂到他嘴边,张桂兰在一旁笑着说:看这俩孩子,跟浩宇多亲。
没人注意到他。
赵磊默默走进卫生间,用冷水泼脸。镜子里的男人眼窝深陷,胡茬冒出青黑的一片,眼下的乌青像被人打了一拳,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颓败。这就是他,一个在别人家里守着虚假婚姻的窝囊废。
赵磊!磨蹭什么呢该做午饭了!张桂兰的吼声穿透门板,浩宇说想吃你做的红烧肉,记得多放冰糖,他喜欢甜口的!
他没应声,只是拧干毛巾,慢慢擦着脸。红烧肉是苏晴以前最爱吃的,他练了无数次才掌握火候,可自从林浩宇来了,她再也没动过一筷子。
走进厨房时,林浩宇刚好进来倒水,看见他,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赵先生醒了昨晚睡得还好
赵磊攥着锅铲的手猛地收紧,指甲掐进掌心。他想起昨晚在门外听到的那些话,想起这个男人用温润的声音规划着如何将他扫地出门,心脏像是被热油浇过,又烫又疼。
托林先生的福,睡得不错。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却还是逼着自己抬起头,直视着对方的眼睛。
林浩宇显然没料到他会这样回话,愣了一下,随即笑了:那就好。对了,晴晴说你做的鱼很好,中午能不能再做一道
不能。赵磊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我今天只想做孩子们爱吃的。
林浩宇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苏晴恰好走进来,听见这话,眉头立刻皱起:赵磊,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赵磊低头开火,火苗腾地窜起来,映着他眼底的红,我是孩子们的爸爸,该做他们爱吃的。
你!苏晴的脸瞬间涨红,赵磊,你别给脸不要脸!
晴晴,算了。林浩宇拉住她,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既然赵先生不想做,那就出去吃吧,我知道有家不错的私房菜。
还是浩宇懂事。张桂兰跟着进来,狠狠剜了赵磊一眼,不像某些人,给脸不要脸,真当这个家离了你不行
苏晴瞪了赵磊一眼,转身跟着林浩宇走了,张桂兰抱着苏雅,苏睿蹦蹦跳跳地跟在后面,一家五口其乐融融,唯独把他丢下了。
防盗门砰地关上,厨房里的火苗还在舔着锅底,映着赵磊孤单的影子。他缓缓蹲下身,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止不住地发抖。
中午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块亮斑。赵磊看着冰箱里剩下的半块五花肉,突然笑了——那是他昨天特意买的,想着今天给孩子们做红烧肉。
他终究还是把肉炖了,放了孩子们喜欢的土豆,盛在一个掉了漆的搪瓷碗里。偌大的餐厅,只有他一个人坐着,面前摆着一碗米饭,一碟红烧肉,还有昨晚剩下的半盘青菜。
肉炖得很烂,甜咸适中,是孩子们最爱吃的味道。可他嚼在嘴里,却像在吃蜡,咽下去的时候,喉咙里像卡着刀片。
吃到一半,手机响了,是乡下母亲打来的。他赶紧擦了擦眼睛,接起来:妈。
磊子,你跟晴晴还好吧母亲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前几天晴晴给我打了五千块钱,说是给我买补品的,可我总觉得不对劲……你是不是在那边受委屈了
赵磊的鼻子猛地一酸。母亲腿脚不好,常年吃药,这五千块钱,恐怕是苏晴为了堵他的嘴,特意给的。
没有妈,我们挺好的。他强忍着哽咽,晴晴就是最近生意忙,我在家照顾孩子和爸妈,挺好的。钱你拿着买点吃的,别省着。
好,好……母亲在那头絮絮叨叨地说,磊子啊,要是实在不行就回来,家里还有二亩地,饿不着你……
知道了妈,我这边挺好的,挂了啊。他匆匆挂了电话,怕再听下去,会忍不住哭出来。
下午,他把家里彻底打扫了一遍。林浩宇换下的衬衫扔在脏衣篮里,袖口沾着红酒渍,他拿起衣领闻了闻,是苏晴最喜欢的那款古龙水味道。以前苏晴总说他身上有油烟味,让他少靠近。
他把衬衫扔进洗衣机,倒了半瓶消毒液。
傍晚,苏晴他们回来了,带着一身酒气。林浩宇显然喝多了,苏晴扶着他,脸上带着红晕,看见赵磊,眼神有些闪烁。
赵磊,把浩宇扶到客房去。张桂兰指挥道。
赵磊没动。
我让你把浩宇扶进去!张桂兰提高了声音。
他自己有手有脚。赵磊的声音很平静,却像一块石头投进水里,激起了涟漪。
你反了天了!张桂兰冲上来就要打他,被苏晴拦住了。
妈,算了。苏晴扶着林浩宇往客房走,经过赵磊身边时,低声说,晚上你来我房间一趟。
赵磊的心猛地一跳。他知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6
深夜的谈判与最后的筹码
晚上十点,孩子们睡熟了,苏建民也打起了呼噜。赵磊坐在次卧的床边,手指反复摩挲着手机壳——那是苏晴结婚一周年送他的,上面的图案早就磨掉了。
敲门声响起,很轻。
他深吸一口气,打开门。苏晴站在门口,穿着丝质睡衣,头发散着,脸上没什么表情:进来吧。
主卧里还残留着红酒和古龙水的混合气味,林浩宇应该已经睡熟了,客房的门紧闭着。苏晴坐在床沿,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
赵磊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个等待宣判的犯人。
赵磊,我们离婚吧。苏晴开门见山,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赵磊抬起头,看着她。五年了,他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她的眼睛,那双曾经盛满星光的眼睛,现在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为什么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明知故问。
我们不合适。苏晴避开他的目光,看着床头柜上的台灯,这五年,委屈你了。我会给你补偿,一套乡下的房子,再加五十万,足够你下半辈子生活了。
乡下的房子五十万赵磊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苏晴,你觉得我这五年,就值一套房子和五十万
不然呢苏晴终于看向他,眼神里带着嘲讽,赵磊,你扪心自问,这五年你在这个家付出了什么除了做做饭,洗洗衣服,你挣过一分钱吗要不是我,你现在还在乡下种地!
我没挣钱赵磊猛地站起来,胸口剧烈起伏,我照顾你瘫痪的爸,给你妈洗内裤,带大两个孩子,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这些在你眼里,都一文不值
他们不是你的孩子!苏晴突然吼道,声音尖锐,赵磊,你别自欺欺人了!睿睿和雅雅是浩宇的孩子,从一开始就是!你不过是我们苏家找来的保姆,一个掩人耳目的工具!
最后一层窗户纸被狠狠捅破,带着血淋淋的残忍。赵磊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椅子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所以……他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你们全家都知道,就瞒着我一个人
是。苏晴别过头,语气冷漠,浩宇当年出国前,我们……总之,孩子们是无辜的。赵磊,算我求你,放过我们,也放过你自己。拿着钱离开,对你对我们都好。
放过你们赵磊看着她,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那谁放过我苏晴,我赵磊是农村出来的,没文化,没本事,可我有良心!我把那两个孩子当亲生的疼,把你爸妈当亲生父母孝顺,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我给过你机会!苏晴猛地站起来,胸口起伏,当年我让你跟我一起去公司学业务,你说你学不会!我让你去考个驾照开货车,你说你不敢!赵磊,不是我逼你,是你自己没本事!
我走了,谁照顾你爸谁管孩子赵磊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的挣扎。
浩宇会请最好的护工,会请最好的家教。苏晴的声音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解脱,赵磊,你对我们来说,早就没用了。
没用了。
这三个字像一把重锤,彻底砸碎了赵磊心里最后一点念想。他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突然觉得很累,累得连恨都提不起来。
他慢慢站起身,走到门口,手放在门把上,又停住了。
苏晴,他没有回头,声音很轻,我最后问你一句,这五年,你对我……有没有过哪怕一天的真心
苏晴沉默了。
良久,她才低声说:赵磊,别再纠缠了。
赵磊笑了,笑得肩膀都在抖。他拉开门,走了出去,没有再回头。
回到次卧,他坐在黑暗里,直到天亮。窗外的鸟开始叫了,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可他的世界,却彻底暗了。
7
离开的清晨与未卜的前路
赵磊是在清晨五点离开的。
和往常一样,天还没亮透,厨房的灯亮着,电饭煲里的粥咕嘟咕嘟地冒着泡。他走到岳父的房门口,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进去。
次卧的行李箱是他昨晚连夜收拾的,里面只有几件旧衣服,一双磨破底的运动鞋,还有一本泛黄的相册——那是他和苏晴的结婚照,照片上的他笑得一脸傻气,苏晴的嘴角也带着浅浅的笑意。
他把相册拿出来,翻了几页,又合上,放进了口袋。
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一个信封,是苏晴昨晚放在那里的,里面装着一张银行卡和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密码。五十万,买断他五年的青春和尊严。
赵磊拿起信封,看了看,又放下了。
他走到儿童房门口,轻轻推开门。苏睿和苏雅睡得正香,小脸红扑扑的。他在床边站了很久,伸出手,想摸摸孩子们的头,可指尖在离头发还有一寸的地方停住了,又慢慢缩了回来。
这不是他的孩子。
这个念头像冰锥一样扎在心上,他猛地转身,快步走出房间,生怕再看一眼,就会舍不得离开。
张桂兰的房门开了,她穿着睡衣走出来,看见赵磊手里的行李箱,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嫌恶:要走了正好,省得我再看着心烦。
赵磊没理她,径直走向门口。
等等!张桂兰突然叫住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大概有两千块,扔在他脚下,这是给你的路费,别让人家说我们苏家不近人情。
钱散落在地上,红色的钞票像一地的嘲讽。赵磊看都没看,拉开了防盗门。
赵磊!
身后传来苏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银行卡你拿着。苏晴的声音越来越近,五十万,足够你……
苏晴。赵磊终于转过身,看着她。她穿着一身职业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却掩不住眼底的疲惫。
那两个孩子,他的声音很平静,就算不是我的,也请你好好对他们。
苏晴愣住了,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还有你爸,赵磊继续说,他的腿虽然动不了,但心里清楚得很,少跟他吵架。
他顿了顿,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住了五年的家,看了一眼眼前这个他爱了五年的女人,转身走了出去。
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亮起,又熄灭,像他这五年起起落落的心情。走到楼下,清晨的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很舒服。
他没有回头,沿着小区的路慢慢往外走。路过菜市场时,看见卖早点的摊子已经摆出来了,油条的香气飘过来,让他想起第一次给苏晴买油条的场景——那时候她还会笑着说有点烫,会踮起脚替他擦去嘴角的油星。
都过去了。
走出小区大门,阳光刚好冲破云层,洒在他身上,暖洋洋的。他抬起头,眯着眼睛看了看太阳,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却又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不知道要去哪里,兜里只有几百块钱,没有工作,没有住处,像一片无根的浮萍。
但他知道,他不能再回去了。
那个华丽的牢笼,他终于逃出来了。
赵磊紧了紧手里的行李箱,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一步步走去。前路或许坎坷,或许迷茫,但至少,他终于可以为自己活一次了。
口袋里的相册硌着胸口,他摸了摸,嘴角慢慢勾起一抹浅浅的笑。
再见了,苏晴。
再见了,那个卑微到尘埃里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