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爱上我的蛇神大人 > 第一章

祠堂顶上那口锈迹斑斑的铁钟,骤然撕裂了夜的死寂。
铛——!
声音又沉又重,像一柄无形的巨锤,砸在王青萝的心口。她猛地惊醒,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只有祠堂方向一点幽微火光跳动,如同鬼魅之眼。又是初一的子夜,供奉蛇神的时辰。
她翻身坐起,薄被滑落,脊背爬满冰凉的寒意。下意识摸向炕的另一侧——空了。姐姐王青芜睡的地方,只余微微下陷的轮廓和一点残余的暖意。
姐青萝声音干涩,赤脚跳下炕。
爹,娘我姐呢
堂屋里,父亲王老汉正佝偻着腰收拾簸箕里的干豆角,听到动静,他转过身。昏黄的油灯光晕里,那张被岁月刻满沟壑的脸上,此刻却堆满了最纯粹、最刺骨的——不解。他看着青萝煞白的脸和惊惶的眼神,眉头深深皱起,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
青萝大清早的,胡咧咧什么父亲的声音带着庄稼汉特有的粗哑,却透着一股理所当然的困惑,家里就你一个女儿,哪来的什么青芜
他甚至还下意识地左右张望了一下,好像青萝凭空指了个不存在的人。
这时,母亲李氏也闻声从灶间撩帘出来,手上还沾着湿漉漉的淘米水。她比父亲矮小些,脸上带着常年劳作的疲惫,此刻却只有担忧。她几步上前,温热粗糙的手掌就那样**无比自然地**抚上了青萝的额头,又顺势摸了摸她的鬓角,眼神里是纯粹的、不加掩饰的关切:是啊,青萝丫头,你这是怎么了做噩梦魇着了家里就你一个女儿啊!
她顿了顿,语气放得更柔,带着安抚,是不是昨儿赶山路回来太辛苦了娘看你脸色差得很。
青萝如坠冰窟!彻骨的寒意瞬间从头顶灌到脚底!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
山神选定了新娘,今日是正礼。所以村里人,无论在外做短工的、走亲戚的、还是邻村嫁出去的姑娘,全都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召了回来。此刻,小小的王家院门外,脚步声、低语声、孩童的哭闹声已经渐渐嘈杂起来,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压抑又奇异的热闹。人都回来了。
可她的姐姐呢那个昨夜还与她抵足而眠、呼吸可闻的王青芜呢那个在黑暗里死死抓住她的手,指甲几乎掐进她肉里的姐姐呢
明明!明明昨天晚上!她们还睡在同一张土炕上!姐姐温热的呼吸就拂在她的颈侧!
怎么一觉醒来,天翻地覆,所有人,包括最亲的爹娘,都斩钉截铁、发自肺腑地认定——王青芜这个人,从未存在过
巨大的荒谬感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她看着母亲那双充满担忧却无比真诚的眼睛,看着父亲那张写满困惑不解的脸,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她眼前旋转、崩塌、碎裂!
不……不是的……青萝嘴唇哆嗦着,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濒死的绝望,姐……姐姐她……
她想喊,想尖叫,想抓住爹娘的肩膀用力摇晃,想冲出去问每一个回村的乡亲!可喉咙像是被冰冷的铁钳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有力的声音。眼前一阵阵发黑,只有母亲掌心那点微不足道的温热,和她话语里那份建立在遗忘基础上的关怀,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
不…不可能…她冲回西屋,掀开姐姐枕头,打开那小小的樟木箱——钥匙在席子下。箱底,一本碎花布包书皮的硬壳笔记本赫然在目。
青萝的手指颤抖着,抚过那本藏在樟木箱底的硬壳笔记本。粗糙的碎花布封面下,是姐姐王青芜娟秀又带着一丝倔强的字迹——青芜记。这本日记,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证明姐姐真实存在过的浮木。
她深吸一口气,翻到最新的一页。心跳在死寂的房间里如同擂鼓。
八月初七
今天真是……奇怪又心跳加速的一天。村长王守山叔和代理村长李伯突然找到学堂,说深山老林崖壁发现了几株罕见的‘七叶星兰’,是疗伤圣药,指定要我去采,说只有我认得准。虽然觉得蹊跷,但拗不过,还是告假回来了。
进山的路越来越深,雾气也重。就在我以为迷路时,他出现了,就在那片开满月光花的幽谷里。我这辈子,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人。该怎么形容像山巅最干净的雪,又像古画里走出来的谪仙。他叫(墨迹在这里晕开一小团,似乎写名字时太过紧张)暂时叫他‘阿墨’吧。他的眼睛很特别,是那种很深的、带着点金色的,总之,好看得不像真人。可这么好看的人,怎么会独自在这深山里
八月初八
又进山了。心一直跳得好快。阿墨果然还在那里。他话不多,但声音清清冷冷的,很好听。他教我辨认了好几种书上都没记载的珍稀药草,手指拂过叶片时,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露珠。他懂得真多,关于星辰、草木、甚至地脉,听他说话,时间过得飞快。
八月十三
每天去采药的时间,成了我最隐秘的期待。阿墨身上有种奇异的安宁,靠近他,连山里的风都变得温柔。他看我的眼神……让我心慌意乱,却又忍不住沉溺。今天,他采了一朵月光花别在我鬓边,指尖不经意划过我的耳廓,冰凉……我却觉得像被烫了一下。
八月二十三
他说想娶我。今晚子时,在这月光谷里有事想同我说。他说:若害怕,可让王守山与李大山送你来。
我的心快跳出胸膛了!我要嫁给他了!和我心爱的阿墨!虽然一切都那么不可思议,像一场梦,但如果是梦,我宁愿永不醒来。不久我就是阿墨的妻子了!
青萝的指尖死死抠在王守山与李大山送你来这几个字上!一股寒气顺着脊椎爬上来。村长和代理村长他们知道阿墨的存在甚至是安排者
啪!
青萝猛地合上日记本,仿佛那烫手的秘密会灼伤她。姐姐字里行间的甜蜜与憧憬,此刻却显得无比诡异!她必须去找村长王守山!现在就去!
王守山正坐在堂屋里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那张刻板的脸显得心事重重。看到青萝冲进来,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村长!
青萝声音发颤,将那本青芜记紧紧抱在胸前,如同抱着最后的武器,我姐姐王青芜!她在哪为什么大家……连爹娘都不记得她了您一定知道!您和代理村长李大山,你们送她进山了,对不对为了那个‘阿墨’!
她几乎是嘶吼出来,绝望像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
王守山拿着烟杆的手顿了顿,烟雾后的眼神锐利地看向青萝,带着深深的惊疑:青芜青萝丫头……你……你还记得青芜
这反应,远比否认更让青萝心凉——他记得!他果然知道!
告诉我!我姐姐到底怎么了
青萝的眼泪汹涌而出,声音带着哭腔,那本子里写了!她昨晚去成亲了!然后她就不见了!所有人都不记得她了!是不是那个‘阿墨’搞的鬼
王守山重重叹了口气,磕了磕烟灰,脸上是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悲悯的无奈:青萝忘了青芜吧。
他的声音低沉而沉重,你姐姐她现在在别处,过得很好,无忧无虑。她也不会记得你,不会记得你爹娘了。
他看着青萝瞬间煞白的脸,补充道,这是她的命数,也是她的选择。有缘的话,你自会见到她的。
无忧无虑忘了我们
青萝觉得荒谬至极,那个深山里的男人是谁村长!那个‘阿墨’到底是谁!我姐姐说要与他成亲,就是昨晚!然后她就不见了!肯定跟他有关系!他是不是妖怪是不是他害了姐姐
她上前一步,死死抓住王守山的衣袖,如同抓住最后的稻草。
王守山看着青萝眼中燃烧的执拗和痛苦,沉默了片刻,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挣扎,最终化为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断。他压低声音,带着一种试探:青萝,你……你想亲眼去瞧瞧吗
瞧瞧你姐姐,也……见见那位‘阿墨’
青萝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决绝的光芒:带我去!我要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我要知道我姐到底去哪了!我要亲眼看看那个‘阿墨’是什么东西!
唉……
王守山又是一声长叹,罢了。你既有此执念,明日午时,你梳洗打扮一下,我带你进山。记住,看到的任何事,都莫要惊慌。
第二天正午,阳光被浓密的原始林冠切割得支离破碎。青萝换上了一身素净但整洁的衣裙,跟着王守山和沉默寡言的代理村长李大山,走上了一条她从未涉足过的隐秘小径。路越来越陡峭崎岖,植被也越发原始茂密,回头望去,熟悉的村庄早已被层峦叠嶂彻底吞没,一种远离人世的孤寂感油然而生。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一片被环形山壁温柔环抱的幽谷出现在眼前,谷中开满了在正午阳光下也仿佛散发着朦胧月辉的奇异花朵——月光花。谷地中央,一个身着素白长袍的身影静静伫立,墨发如瀑,身姿挺拔如孤松,仅仅是背影,就带着一种隔绝尘世的清冷与难以言喻的俊美。
王守山和李大山立刻停下脚步,神色变得无比恭敬,甚至带着一丝畏惧。王守山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声音带着发自肺腑的敬畏:蛇神大人,人带来了。这是青萝,青芜……是她的姐姐。
那白衣身影缓缓转过身。青萝的呼吸瞬间停滞——正是姐姐日记里描绘的那个阿墨!那张脸,俊美得超越了凡俗的想象,如同冰雪雕琢而成。然而最震撼青萝的,是那双眼睛——深邃的眼瞳中,竟真的蕴着点点碎金,瞳孔在正午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非人的、冰冷的竖线!这就是姐姐深爱的阿墨这就是……蛇神!
蛇神的目光落在青萝身上,那双金色的竖瞳里清晰地闪过一丝惊讶,如同寒潭投入石子:她还记得青芜
他的声音清冽如玉,却带着洞悉一切的穿透力。他若有所思地低语了一句,声音轻得几乎被山风吹散,难道是血脉相连的羁绊,未被契约完全抹除
我姐姐在哪
青萝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和面对非人存在的本能恐惧,声音带着颤抖却异常执着地质问,你把她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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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神并未直接回答,只是淡淡地一挥手。空气中仿佛有水波荡漾,一幅清晰的影像凭空浮现——影像中,王青芜穿着一身比现实更华美的红嫁衣,凤冠霞帔,脸上洋溢着无比幸福、灿烂如花的笑容,正与一个同样身着喜服、面容模糊却身姿挺拔的男子(影像中男子的脸仿佛被一层柔光笼罩,看不真切)并肩而立,在满堂模糊的、仿佛由光影构成的宾客注视下,盈盈下拜。画面喜庆祥和,充满了新婚的甜蜜。
青萝彻底愣住了。姐姐真的成亲了,可是她为什么成亲了
她现在很好。
蛇神的声音依旧平淡,似乎并不打算解释这影像的由来与真伪,你无需担忧。
我不懂
青萝喃喃道,巨大的困惑和一丝被愚弄的愤怒交织。
蛇神没有解释,金色的竖瞳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她的灵魂,看到她心底那份对姐姐下落的执念和对眼前一切谜团的不解。片刻后,他忽然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这几日,你留在这山中陪我吧。
青萝猛地抬头,对上那双非人的金眸。近距离看,他的容貌更是惊心动魄,难怪不谙世事的姐姐会一头陷进去。单论这副皮囊,确实无可挑剔。但青萝此刻心中念头飞转:留在这里接近这个神秘莫测、抹去了姐姐存在的蛇神这或许是唯一能揭开真相的机会!弄清楚遗忘的根源,看清姐姐幸福背后的真相!
好。
青萝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点头答应。眼神里充满了探究的决心。
接下来的日子,青萝就留在了这片与世隔绝的月光谷。预想中的囚禁或恐怖并未发生。蛇神大部分时间都在谷中那方清澈见底的碧潭边静坐,如同亘古的石雕。他很少说话,存在本身就如同一座散发着寒意的孤峰。
山中的日子在静谧中流淌。青萝发现,这位看似冰冷孤高的蛇神,并非全然沉默。偶尔,在月光花摇曳的傍晚,或是在潭水泛起微澜的清晨,他会主动提起青芜。
他的声音依旧清冽,但提及那个名字时,那层亘古的冰霜似乎会悄然融化一丝缝隙。她…很不一样,
他金色的竖瞳望着谷中某个方向,仿佛那里还残留着少女活泼的身影。每次进山,总记得先把那些劳什子药草采好,整整齐齐码在筐里,然后才肯坐下。总有许多话要说,村里的趣事,学堂的烦恼,新学的曲子……像只不知疲倦的小雀。他的唇角会极轻微地、几乎看不见地向上牵动一下,那瞬间的柔和,足以让青萝屏住呼吸。还会带些山谷里没有的东西。
他的目光会扫过青萝带来、放在石台上的小布包——里面可能是几颗村头李婆婆炒的南瓜子,或是一块镇上买的、花花绿绿的麦芽糖。说怕我在这里,太冷清。最后这句,他的声音会低下去,融入山谷的风声,带着一种青萝无法言喻的、近乎怀念的孤寂。
更多的时候,他依旧如同这山的一部分,沉默而亘古地存在着。但青萝渐渐读懂了他的存在。他并非枯坐。那双蕴着金芒的竖瞳,仿佛能穿透千山万壑,始终静静凝视着山脚下的王家村。那不是监视,而是一种深沉到刻骨的守望。
村东头猎户家后山传来野猪暴躁的刨地声和低吼时,蛇神甚至眼皮都未抬,只是放在膝上的指尖极其轻微地一弹。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威压瞬间弥漫开,如同沉睡的巨龙翻了个身。谷外那暴躁的兽吼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野猪惊恐逃窜的窸窣声。村民毫不知情,只当是野猪自己跑了。
村西小河边,几个皮猴子玩水嬉闹,一个不留神被湍急的水流卷走,岸上孩子吓得哇哇大哭。青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只见蛇神眉心微蹙,视线锁定某个方向。下一刻,那被冲走的孩子竟神奇地被一股暗流轻柔地推回了浅滩,呛了几口水,却安然无恙,懵懵懂懂地爬上岸。岸上的孩子只以为是河神显灵。
连续几日烈日当空,田里的秧苗蔫头耷脑。王老汉在田埂上愁得直叹气。青萝看到蛇神静立潭边,仰首望天。不见他如何动作,原本澄澈的碧空,自山谷上空悄然凝聚起几片薄云,不多时,一场温润的、恰到好处的细雨便淅淅沥沥洒落在干渴的田野上。王老汉脸上的愁云瞬间被惊喜取代。
这一切,都发生得无声无息,如同呼吸般自然。
青萝心中的认知被彻底颠覆了。这个被供奉、被献祭、甚至被恐惧的蛇神,哪里是会伤害姐姐的邪魔他分明是这片土地最沉默、最温柔、也最强大的守护者。王家村的和谐、安详、富足,这百年来少灾少难的奇迹,根源竟在于此!她之前所见的献祭,在这日复一日、细致入微的守护面前,显得如此苍白而矛盾。
那个盘桓在心头的疑问,再次变得无比清晰而迫切。她走到静立潭边的蛇神身侧,望着他完美却写满疏离的侧脸,轻声问:
你……为什么不出去
这一次,她的声音里没有了试探,只有深深的困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去看看你守护的村子看看那些因为你而安居乐业的人或者去看看山外更广阔的世界
她无法想象,拥有如此力量、又似乎并非全无情愫的存在,为何甘愿将自己囚禁在这片幽谷之中,如同一个被遗忘的坐标
蛇神缓缓转过头,那双金色的竖瞳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深邃。他没有回避她的目光,声音低沉而平静,却像古老的磐石,带着不可撼动的重量:
我们一族,与王家村先祖,血脉为引,山川为证,立下了守护之契。
每一个字都仿佛烙印在时光里,契约刻入骨血,也束缚于此方天地。离开这里,契约之力便会消散,护佑断绝,山魂不稳。守护王家村世代和谐安宁,是血脉赋予的使命,亦是无法挣脱的宿命。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山下隐约可见的村落灯火,那里面没有向往,只有一种沉甸甸的、被责任浸透的孤寂。
又过了几日,朝夕相对,谷中的氛围在沉默中悄然变化。一种难以言喻的熟稔在两人之间滋生。青萝不再只是带着探究和戒备,她开始理解他沉默背后的重量,感受他守护中的温柔。一次,看着他又一次不动声色地化解了村外林间一场可能引发山火的雷击后,青萝终于问出了关于姐姐的、最核心的困惑:
村长当初为什么要送我姐姐上山
她顿了顿,补充道,是为了结亲
蛇神静默片刻,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坦然承认:
是。
他金色的眼瞳看向青萝,带着一种坦荡的无奈,维系契约的锚点,除了血脉之力,还需与王家村人的亲缘联结。世代结亲,是契约的要求,以此确保后代血脉永续,永不背离守护王家村的使命。
那为什么我姐姐最后又嫁给了别人
青萝追问,心跳加速。
蛇神的身影在朦胧的月光下,似乎显得更加孤清。他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冷白的皮肤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王家村虽送女子上山结亲,但契约从不强求人心。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温柔,吾等真身,终究非人。你姐姐她心性纯善,情意真切,然当吾显露蛇身真容之时,那份源于本能的恐惧终究无法跨越。
他抬起头,望向青萝,金瞳深处是坦然,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落寞,契约尊重选择。她无法接受,契约之力便会启动,抹去她与此山、与此契相关的所有记忆,赐予她新的身份与姻缘,让她在尘世中安稳度日。那影像,是她此刻真正的生活,并非虚幻。
月光如水,洒在他素白的袍角上。山谷中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月光花的细碎声响。他站在那里,像一座被遗忘在时光深处的孤岛,背负着沉重的使命,给予守护,却注定孤独。那份深沉的孤寂,如同冰冷的潭水,无声地弥漫开来,让青萝的心,也跟着微微抽痛起来。她看着他月光下的侧影,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他不仅是守护神,也是一个被契约永恒束缚的、会感到失落与孤独的存在。
时光如同月光谷中潺潺的溪流,在寂静中悄然滑过。青萝成了这片幽秘之地的常客。她不再是那个带着满腹疑惧和愤怒闯入的女孩。她带来山外新摘的野果,带来村里新发生的趣事,带来雨后泥土的清新气息,也带来了一种……温暖而执着的陪伴。
蛇神,这个曾经在她眼中高不可攀、冰冷莫测的存在,也悄然发生了变化。从王青芜那场无果而终的情愫带来的沉寂中,他似乎渐渐缓了过来。那双蕴着金芒的竖瞳,开始真正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落在青萝身上。
他依旧话不多,但青萝每次到来,他都会放下那仿佛亘古不变的静坐,或是与她并肩立于潭边,听她清脆的声音打破山谷的沉寂;或是坐在那方光滑的白石上,看她笨拙地尝试辨认他指点的奇异花草。他会耐心解答她关于星辰轨迹、草木灵性的问题,清冷的声线里,渐渐染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和。青萝的开朗像一束阳光,穿透了千年沉积的孤寂寒冰;她的善良,则像月光花般纯净,悄然抚平了曾被拒绝的失落。他看着她为一只受伤的小鸟包扎,看着她对着潭水中的倒影做鬼脸,看着她眼中对这片山谷、对他这份守护职责日益加深的理解与怜惜。
青萝的心,也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被一种更汹涌、更难以抗拒的情感填满。她不再仅仅是为了探寻姐姐的真相而留下。她看到了他强大守护下的疲惫,看到了他完美皮囊下的孤寂,看到了他被契约束缚的无奈,也看到了他笨拙却真诚的温柔。这份守护,这份孤寂,这份无奈,这份温柔,像藤蔓一样缠绕住她的心。她不再满足于做一个旁观者或陪伴者。一种强烈的、想要真正走进他生命,分担那份沉重,温暖那份孤寒的冲动,在她心底破土而出,疯狂滋长。
这一天,夕阳将山谷染成一片醉人的金红。青萝站在那方象征着契约与命运的白石旁,心跳如擂鼓,几乎要撞破胸膛。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毕生的勇气都凝聚在这一刻。她抬起头,清澈的眼眸不再躲闪,直直地望向那双蕴着碎金、此刻正带着询问望向她的竖瞳。
我嫁给你可好
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在山谷中激起微弱的回音。每一个字都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自己心中也激起巨大的波澜。
蛇神的身影似乎瞬间凝固了。夕阳的金辉勾勒着他完美的侧影,却在他脸上投下一片深沉的阴影。那双金色的竖瞳骤然收缩,里面翻涌起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难以置信、一丝猝不及防的悸动随即被更深沉、更冰冷的现实迅速覆盖。他沉默了片刻,那沉默仿佛有千钧之重,压得青萝几乎喘不过气。终于,他开口,声音依旧清冽,却比潭水更深寒:
嫁给我
他重复着,像在确认一个最荒谬的提议,意味着你要舍弃山外的日月轮转,舍弃人世的喧嚣烟火,永远囚困在这方寸幽谷之中。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她一时冲动的表象,直视她灵魂深处,意味着契约之力将彻底抹去你在尘世的所有痕迹——你的名字,你的过往,你在父母亲友记忆中的存在都将如同从未发生。从此,天地之大,你只属于我一人,与这亘古的孤寂为伴。你能接受吗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锁链,沉重地砸下,描绘着那令人绝望的永恒囚笼。
青萝的脸色微微发白,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代价比她想象的更彻底、更残酷。然而,她眼中的火焰并未熄灭,反而在残酷现实的映衬下,燃烧得更加纯粹。她深吸一口气,问出了心底最深的牵挂:
那……我的父母呢他们会过得很好吗
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执着。这是她割舍尘世前,必须确认的锚点。
蛇神看着她眼中那份对至亲的深切眷恋,金色的竖瞳深处,那层坚冰似乎融化了一瞬。他郑重地、近乎承诺般地颔首:
会。
一个字,斩钉截铁,带着守护神祇不容置疑的力量,你若嫁我,王家村风调雨顺你父母必得安康喜乐,寿终正寝。
这是他能给予的承诺。
青萝眼中瞬间蒙上了一层水雾,是释然,也是诀别的痛楚。她用力眨了眨眼,将泪水逼回,脸上露出一抹带着泪光的、近乎悲壮的笑容:
好。那我去跟我父母道个别。
她转身欲走,想最后看一眼生养她的家,最后拥抱一次深爱她的爹娘。
等等。
蛇神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肃穆。青萝顿住脚步,回头望他。
他站在夕阳的余晖中,白衣胜雪,墨发如瀑,俊美得不似凡尘。
按照我族与王家村世代结契的铁律,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古老的钟磬敲响,在缔结姻缘之前,必须向结契者显露真身。
他金色的竖瞳紧紧锁住青萝的眼睛,那目光仿佛能洞穿灵魂,带着最后的警示与一丝难以言喻的紧张,青萝,在你去道别之前先看看我的真身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沛然莫御、古老苍茫的气息猛地从他身上爆发开来!那并非恶意,却带着一种源自洪荒的、令人灵魂战栗的威压!山谷中的风骤然停滞,连月光花都低垂了花瓣。
青萝只觉眼前的空间仿佛扭曲了一下!
下一瞬,站在那里的,不再是那个清冷俊美的白衣男子!
取代他的,是一条庞大到超乎想象的巨蛇!
它的身躯盘踞着,几乎占据了小半个谷地!覆盖全身的鳞片不再是想象中幽暗的色泽,而是一种深沉内敛、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玄墨色,每一片都大如盾牌,边缘流转着一种奇异的、如同淬炼过星光的暗金色泽,在夕阳下折射出冰冷而尊贵的金属质感。巨大的蛇躯蕴含着难以想象的力量,仅仅是盘踞在那里,就仿佛一座移动的山峦!
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巨大的蛇首!它高高昂起,悬停在青萝上方,投下巨大的阴影。三角形的头颅线条冷硬而完美,如同最古老的神祇雕塑。那双眼睛——正是青萝熟悉的、蕴着碎金的竖瞳!只是此刻,它们被放大了无数倍,如同两轮悬挂在深渊之上的、冰冷的金色太阳!竖立的瞳孔深处,不再是纯粹的漠然,而是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审视、等待、一丝深藏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意识到的脆弱,以及一种源自本能的、对于即将到来的审判的孤寂。蛇信偶尔探出,分叉的舌尖在空气中微颤,发出极其轻微的嘶嘶声,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气息。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恰好落在它那覆盖着玄墨暗金鳞片的庞大身躯上,勾勒出惊心动魄、充满原始蛮荒力量的轮廓。它静静地俯视着下方那个渺小的人类少女,山谷中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那庞大身躯带来的、无形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海浪,一波波冲击着青萝的神经末梢。
恐惧!那是面对超越认知的庞然巨物、面对食物链顶端掠食者时,根植于血脉深处的、最本能的恐惧!它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青萝,让她四肢僵硬,血液似乎都凝固了,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连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
然而,在这灭顶的恐惧狂潮中,另一种更强大、更炽热的情感,如同燃烧的熔岩,顽强地冲破了冰封!
那是她这几个月来亲眼所见的——他在月下提起青芜时唇角那一丝微不可察的柔和;他弹指间驱散野兽、平息洪水、降下甘霖时那沉默而强大的守护;他望向山下村落灯火时眼中那份沉甸甸的、浸透孤寂的责任;他此刻巨大蛇瞳深处,那抹等待审判的、属于一个人的脆弱。
我愿意!
她仰着头,目光灼灼,如同燃烧的星辰,我们明日便成亲吧!
我愿意三个字,如同天籁!
明日成亲的宣告,如同惊雷!
盘踞如山的巨大蛇躯,在听到这宣言的瞬间,剧烈地震颤了一下!那双冰冷的、蕴着碎金的巨大竖瞳,骤然收缩到极致!里面翻涌的复杂情绪——震惊、狂喜、难以置信、如释重负——最终汇聚成一片足以融化万载寒冰的、纯粹而炽烈的光芒!
玄墨金鳞的光芒大盛!空间再次发生剧烈的扭曲!
庞大的蛇影如同退潮般急速收缩、凝聚!那令人窒息的洪荒威压如同幻觉般消散。仅仅是一个呼吸之间,站在青萝面前的,不再是那恐怖的巨蛇,而是那个她熟悉的、俊美无俦的白衣男子!
只是这一次,他眼中再无一丝清冷与疏离。那双金色的竖瞳里,仿佛盛满了揉碎的星光与最醇厚的美酒,满溢着几乎要流淌出来的狂喜与温柔!他一步上前,带着一阵清冽的风,毫不犹豫地、用力地将还在微微颤抖的青萝紧紧拥入怀中!
他的怀抱冰冷而坚实,带着属于山石草木的清冽气息,却又燃烧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滚烫的情感!青萝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下那剧烈的心跳,如同擂鼓,敲打着她的耳膜,也敲在她的心上。他抱得那样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又仿佛在确认这不是一场易碎的幻梦。
青萝……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灼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每一个字都浸满了失而复得的巨大幸福,好……好!我现在便通知守山!
他并未松开怀抱,只是微微侧首,一道无形的意念如同水波般瞬间扩散出去,穿透层叠山峦,精准地落入山下村长王守山的识海之中。那意念带着不容置疑的神谕威严,也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属于新郎官的急切:
即刻召回所有王家村人!明日子时正刻,山神娶妻,行正礼!
下达完命令,他低下头,金色的眼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怀中的人儿,那目光滚烫而专注,仿佛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人。冰冷的唇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勾勒出一个足以令月光失色的、纯粹而满足的笑容。那份深沉的孤寂,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幸福彻底驱散,周身都萦绕着一种近乎实质的、温暖而耀眼的光晕。这一刻,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蛇神,只是一个拥抱着心爱姑娘、满心欢喜的普通男子。
带着蛇神温暖的承诺和满心的复杂情愫,青萝回到了那个生养她的小院。
爹,娘,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羞涩的红晕,女儿……明日要嫁人了。是村长保的大媒,对方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她避开了具体的细节,只强调很好很好。
王老汉和李氏先是一愣,随即拍打她:你这姑娘最近老是胡说八道。
不多时,村长王守山果然亲自登门。他神色肃穆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对着王家老两口深深一揖:老王哥,嫂子,青萝丫头的亲事,是我亲自做的主,拿性命担保!对方家世清白,品性贵重,只是……住的远些,规矩也特别,成亲后怕是难得回来。但你们放心,青萝过去,是享福的!你们二老,村子也会照应得妥妥当当!
他的话斩钉截铁,带着神谕般的说服力,彻底打消了老两口最后一丝疑虑。喜悦冲淡了离别愁绪,小院里弥漫起嫁女的忙碌与喧闹。
次日,子时将近。青萝被打扮一新,一身鲜红的嫁衣衬得她肤白如雪,眉眼如画。只是,那鲜艳的红,此刻在她眼中,却带着一丝诀别的沉重。辞别父母时,看着爹娘眼中纯粹的不舍与祝福,看着他们对自己未来幸福的殷殷期盼,一股酸楚猛地冲上鼻尖。她强忍着泪水,深深拜别。此一去,便是永诀,在父母的记忆里,王青萝将如同从未存在。
心情沉闷如坠铅块,青萝被引着,再次踏上那条通往月光谷的隐秘小径。山路幽暗,唯有手中一盏小小的红灯笼,映照着脚下崎岖的路和心中翻涌的离愁。
谷口,熟悉的身影早已等候。蛇神——她的新郎,同样换上了一身繁复而庄重的暗红色喜服,金线绣着古老的蛇形纹路,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面容俊美得不似凡人。看到盛装的青萝走来,他那双金色的眼眸瞬间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惊艳与浓得化不开的爱意。他快步迎上,小心翼翼地执起她的手。掌心传来的微凉触感,却奇异地驱散了青萝心中的沉闷。
莫怕,也莫忧。
他低声安抚,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你看。
他另一只手轻轻一挥。眼前的景象并未改变,依旧是幽静的月光谷。然而,在青萝的感知中,或者说,在她与他相连的、烙印微微发热的额心处,清晰地映照出了山脚下王家村的景象——
到处灯火通明!
祠堂前的空地上燃起了巨大的篝火,火光跳跃,映照着每一张喜悦的脸庞。全村老少围坐在一起,面前摆满了丰盛的酒菜。孩子们追逐嬉闹,老人们捋须笑谈,男人们推杯换盏,女人们笑语盈盈。不知是谁先起了头,高亢欢快的山歌响彻夜空,接着便有人借着酒兴,围着篝火跳起了粗犷而热烈的舞蹈!欢声笑语,歌飞舞旋,汇成一片人间最质朴、最温暖的海洋!他们在庆祝,在欢聚,在享受着蛇神守护下的富足与安宁,也在无形中……为这场深山中的婚礼献上最盛大的、他们自己却不知情的祝福!
这热闹非凡、充满生机的景象,如同温暖的泉水,瞬间注入了青萝有些冰冷的心房。她看着那跳跃的篝火,听着那隐约传来的欢歌笑语,感受着身边人紧紧握住她的手传递来的力量与温度……那份离别的沉重和嫁入幽谷的孤寂感,竟奇异地被冲淡了许多。原来,她并非完全割裂。她守护的也在以这种方式守护着她。
你若想看,
蛇神低沉而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无限的宠溺与承诺,以后每一个夜晚,我都陪你看这人间烟火,可好
青萝转过头,望向身边人。他金色的眼眸在谷中幽光下熠熠生辉,里面清晰地倒映着她穿着嫁衣的身影,以及满溢的、只属于她一人的深情。所有的忐忑、离愁,在这一刻都化作了尘埃。心中被巨大的安宁和纯粹的喜悦填满。
她嫣然一笑,如同月光谷中最美的花朵在夜色中粲然绽放,主动回握住了他微凉的手,十指紧扣。
好。
她的声音轻柔却无比坚定,眼中再无阴霾,只有一片澄澈的欢喜与对未来无尽的期许,以后,我们天天一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