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雾锁冥缘 > 第一章

中元夜大雾,我开车坠入一片明清乱葬岗。
腐泥塞满指甲缝时,我摸到颈间绣着奠字的鸳鸯荷包。
浓雾里传来钉棺材的闷响:陈家买你配冥婚,子时入棺。
我踹开棺材板,指着里面那具戴同款荷包的枯骨笑出泪:
三百年前你们陈家骗我殉葬一次了……
这次轮回,轮到哪位新郎官的后人替祖宗还债
(开篇:现代公路的诡雾)
雨刷疯了似的左右抽打,橡胶摩擦玻璃发出濒死的刮擦声。车前灯那两束昏黄的光,像垂死病人涣散的瞳孔,勉强在浓得化不开的乳白色粘稠里撕开几尺能见度。外面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片翻滚、蠕动、仿佛有生命的白。收音机里滋啦乱响,断断续续挤出几个变了调的、像是来自阴曹地府的广告词,旋即被更刺耳的电流噪音吞没。
操!
我狠狠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喇叭发出一声短促、嘶哑的哀鸣,瞬间就被无边的白雾吸走了。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后背的衬衫湿漉漉地贴在皮座上。这鬼雾!高速封了,导航信号全无,手机只剩下冰冷的无服务三个字。我像只没头苍蝇,在这片白茫茫的死寂里乱闯了不知多久。
心脏在肋骨后面咚咚狂跳,擂鼓一样。一种没来由的、冰冷的恐慌,像细小的冰蛇,顺着脊椎往上爬。这雾不对。太静了。静得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轰鸣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一股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甜腻气味,混在潮湿的水汽里,丝丝缕缕,钻进鼻腔,直透脑髓。像是某种名贵的香料,又像是……埋得太久的陈尸,在春雨后散发出的那种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甜香。
滋——啪!
一声尖锐的、仿佛玻璃碎裂的异响,毫无征兆地从车底传来!紧接着,整个车身猛地向右一沉!
不好!
我下意识猛踩刹车!轮胎发出刺耳的尖叫,在湿滑的路面上疯狂打滑!巨大的惯性把我死死按在座椅上!方向盘像条活鱼般在手里剧烈扭动!失控!彻底失控了!
视野天旋地转!浓雾被车灯搅动,翻滚成诡异的漩涡!挡风玻璃外,那片吞噬一切的白,猛地裂开一道狰狞的黑色豁口!是悬崖!
轰——!!!
(穿越:乱葬岗的窒息)
冷。刺骨的冷。
不是冬天湖水结冰的那种冷,是……是死人骨头缝里渗出来的那种阴寒,带着一股子烂草根、烂泥,还有更深、更说不清道不明的腐朽碎屑的腥臊气。冰冷的泥水像无数细小的毒蛇,争先恐后地钻进我的口鼻。每一次徒劳的吸气,都像把浸透了尸液的破布狠狠塞进肺里。腥、臊、甜、臭……无数种死亡的气息在喉咙深处炸开,顶得脑浆都在沸腾,胃袋疯狂抽搐,却呕不出任何东西,只有胆汁灼烧喉咙的苦味。
呃……呕……咳咳咳……
我像条离岸的鱼,身子弓得几乎要折断,撕心裂肺地呛咳、干呕。指甲无意识地深深抠进身下冰冷滑腻的泥土里,想把钻进五脏六腑的死亡气息都挖出来。粘稠的黑泥混着暗红的血丝,从指缝间渗出,那触感滑腻腻的,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黏糊糊的生命力。
绝对的黑暗,浓得化不开,沉甸甸地压在眼皮上,压在胸口,沉得让人喘不上气。那吞掉一切的乳白色浓雾消失了,被另一种更粘稠、更沉重、仿佛活物般的黑暗取代。风,不知从哪个塌陷的坟窟窿里钻出来,呜呜咽咽,像谁在哭。它卷起地上簌簌作响的东西——不是树叶,是烧剩的纸钱灰烬,焦黑的边缘蜷曲着,冰冷地扑打在脸上、脖颈上,带着呛人的烟熏火燎气和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微弱的、仿佛无数人同时叹息的气息。
颈间……勒着东西!
一根粗糙得像是浸了尸油的麻绳,死死勒在皮肉里,磨得生疼。下面坠着一个硬邦邦、带着棱角的物件,随着我每一次呛咳,一下下重重撞击着锁骨,像是某种恶毒的催促。我颤抖着手,用沾满冰冷污泥和血污、几乎冻僵的手指,费劲地摸索着,把它从紧勒的衣领里扯了出来。
借着……不知是星光还是磷火投下的、极其微弱惨淡的一点幽绿光晕,那点光仿佛来自地底,带着窥视的恶意,我看清了。
一个荷包。布料是死气沉沉的暗红,像凝固了几百年的血痂,冰冷坚硬。边缘磨得起了毛,针脚歪歪扭扭,透着一股仓促和刻骨的绝望。荷包正中,用浓墨歪歪斜斜地绣着一个触目惊心的大字——奠。墨色深得发乌,仿佛不是绣上去,而是用干涸发黑的血写的,隐隐散发出铁锈般的甜腥。
奠字下方,还绣着一对小小的、翅膀交叠的……鸳鸯针法拙劣,形态扭曲诡异,在幽绿的光线下,不像恩爱的水鸟,倒像两只在血泊里挣扎哀鸣、互相撕扯的怪鸟。针脚里残留着暗褐色的污渍,像干涸的泪,又像凝固的血泪。
咚…咚…咚…
一阵沉闷、滞涩、带着不祥回音的敲击声,毫无征兆地从左前方不远处的浓稠黑暗里传来!一下,又一下。像是钝器在敲打朽木,又像是……什么东西在一下下,有节奏地撞击着薄薄的木板。每一次敲击,都伴随着一种极其微弱、仿佛隔着厚厚棉絮传来的、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和抓挠声,吱嘎…吱嘎…指甲刮擦着木板内壁。
这声音……是钉棺材!里面关着活物!
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从尾椎骨炸开,窜上天灵盖!全身的汗毛根根倒竖!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我猛地屏住呼吸,那口带着尸臭的冷气卡在喉咙里。僵硬地、一点点地转动脖子,循着声音望去。恐惧像冰水,灌满了四肢百骸。
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影影绰绰,晃动着两点极其微弱的、昏黄如豆的光晕,如同坟茔里不肯安息的鬼眼。光晕勉强勾勒出一个新挖的土坑轮廓,坑边胡乱堆着颜色更深、散发着浓烈土腥和酸馊气的新土,像大地溃烂的伤口。
就在那光晕中心,两个佝偂的黑影如同地狱里最底层的鬼差,正机械地挥舞着手臂。每一次挥动,都伴随着那沉闷得令人心悸的咚声!每一次咚声响起,都伴随着棺材板发出的、不堪重负的嘎吱呻吟!还有那抓挠声……抓挠声陡然变得急促、尖锐,仿佛濒死的绝望!
加把劲!老蔫!
一个粗嘎、焦躁、像是破锣摩擦的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地穿透黑暗砸进我的耳朵,带着一种被掐住脖子的窒息感,卯时三刻了!再钉不严实,误了陈家少爷吉时,咱俩都得吃不了兜着走!那帮‘阴司’的爷们儿可不好相与!剥了咱的皮填灯笼都是轻的!
知……知道了……
另一个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磨铁,带着浓重的喘息和无法掩饰的、几乎要尿裤裆的恐惧颤抖,妈的……这板子……这板子怎么像活的一样……直往外顶……邪门了……真他娘的邪门了……陈老狗日的不干人事……活人配……配……
他声音里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变成实质的冰碴。
闭上你的臭嘴!
粗嘎声音猛地炸开,带着惊怒和更深的恐惧,想死别拉上老子!钉!给我用力钉死!钉死了就消停了!
那声音尖利得变了调。
咚!咚!咚!
敲击声骤然变得急促、狂暴!如同催命的鼓点!伴随着木板不堪重负的呻吟和那抓挠声——抓挠声变了!不再是木板,而是变成了……骨头指甲在骨头内壁上刮擦的、令人牙酸的吱嘎声!像是被封在里面的东西,在用最后的力气,用骨头在回应!
活人!他们在钉活人进棺材!我就是那个活人!这个认知像烧红的烙铁,烫穿了最后一丝侥幸。颈间那个绣着奠字和诡异鸳鸯的荷包,此刻仿佛变成了一条冰冷滑腻的毒蛇,瞬间勒紧!前所未有的、足以让灵魂冻结的恐惧攫住了我!跑!必须立刻跑!趁着他们全神贯注在钉那口该死的棺材!
我咬紧牙关,强忍着全身散架般的剧痛和喉咙里翻涌的腥甜,手脚并用,像一只被剥了皮的、受惊的蛆虫,用尽全身力气,向着后方一片更高、更浓密的荆棘丛和几块歪斜、仿佛随时会倾倒的墓碑阴影里滚爬过去!动作带起的枯草和碎骨的细微窸窣声,在这死寂的钉棺声和抓骨声里,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然而——
钉棺声,戛然而止!
死寂。比之前更深沉、更粘稠、仿佛能吸走一切声音的死寂。连呜咽的风都仿佛停滞了。那两点昏黄的油灯光晕,如同凝固的鬼眼,一动不动地钉在黑暗里。抓骨声也消失了,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真空般的安静。
……
粗嘎声音似乎在极度惊疑地沉默了一瞬,那沉默比嘶吼更可怕。
老……老蔫……
沙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和浓得化不开的尿臊味,你……你听见没……刚才……刚才那棺材里……是不是……是不是……抓……抓了一下……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崩溃,……骨头!他娘的抓的是骨头啊!
闭嘴!
粗嘎声音猛地炸开,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狂躁和更深层的恐惧,钉!钉死!肯定是没钉透!再加把劲!
钉棺声再次响起,却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要将一切毁灭的力道!咚!咚!咚!
每一下都像砸在我的心脏上。
就是现在!趁着那抓骨声消失的间隙!
我猛地从墓碑的阴影里窜出,不顾一切地朝着与土坑和灯光完全相反的、更浓密的、仿佛吞噬一切的黑暗深处狂奔!脚下是深一脚浅一脚的松软腐土、盘结的树根和散落的、一踩就碎的枯骨,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和刀尖上!冰冷的空气撕裂着喉咙,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和土腥味,肺叶像破风箱一样撕扯着。
操!跑了!
那边!追!快追!
不能让她跑了!跑了咱俩都得给陈家少爷填坑!剥皮点灯!
油灯光晕猛地剧烈摇晃起来!粗嘎的咆哮和沙哑的、带着哭腔的惊叫撕裂了短暂的死寂!急促、沉重、带着泥土飞溅的脚步声,如同索命的恶鬼,恶狠狠地朝着我扑来!那浓烈的汗臭、泥土腥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牲口棚混着血腥的臊臭味,瞬间逼近!
视线因为缺氧和极致的恐惧而彻底模糊、扭曲。黑暗中嶙峋的怪石和扭曲的枯树幻化成无数扑来的鬼影,张牙舞爪。身后的脚步声沉重如鼓点,越来越近,粗重的喘息声带着滚烫的、充满恐惧和赤裸杀意的腥气,几乎喷到了我的后颈!一只沾满泥污、散发着恶臭的、铁钳般的大手,带着风声,狠狠抓向我的后衣领!
完了!那腐臭的指尖已经触碰到我后颈冰冷的皮肤!
就在这一刹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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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嗡——!
一道极其尖锐、凄厉、如同亿万根生锈的钢针在头盖骨内部极速震颤摩擦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从四面八方同时炸响!声音的来源诡异得无法判断,仿佛不是来自某个方向,而是从每一寸黑暗的虚空、从每一座坟茔的深处、甚至从脚下冰冷的地底、从我自己的颅骨内部同时迸发出来!
这声音带着一种直刺灵魂深处、将脑髓搅成一团混沌浆糊的穿透力,瞬间冻结了所有动作!时间、空间、思维,一切都被这恐怖的嗡鸣撕裂、冻结!
追击我的脚步声和粗喘声戛然而止!连那疯狂的钉棺声都消失了!整个世界仿佛被投入了瞬间凝固的、万年玄冰的深渊,只剩下那尖锐到令人头痛欲裂、恶心欲呕、几乎要刺穿耳膜的呜嗡声在耳膜和颅腔里疯狂震荡、回响!我的意识一片空白,只剩下这毁灭性的噪音。
紧接着——
噗嗤!
一声极其沉闷、极其粘腻的、仿佛烧红的钝刀切开厚厚油脂又搅碎骨头、吸吮骨髓的声音,就在我身后咫尺响起!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清晰地钉穿了那诡异的嗡鸣,直接楔入我的意识深处!
呃……嗬嗬……
是那个沙哑的声音!他喉咙里发出被滚烫粘稠液体瞬间灌满气管的、不成调的嗬嗬声,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难以置信的茫然。那声音粘稠,带着气泡破裂的咕噜声。
扑通!
重物砸倒在湿冷的腐土上,沉闷得如同装满谷物的麻袋落地,溅起一片冰冷的泥点,有几滴甚至溅到了我的脚踝。
我猛地刹住脚步,心脏在那一瞬间彻底停止了跳动!极致的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窜上天灵盖!骇然回头!脖子僵硬得像生了锈的铰链。
惨淡的幽绿磷火(或许是月光终于艰难地穿透了厚重如裹尸布的云层)勾勒出几匹高大得异乎寻常的黑影轮廓。它们如同从地狱熔炉里直接浇铸出来的尸骸战马,悄无声息地矗立在我和那片混乱的屠宰场之间。马匹通体漆黑,没有一丝杂毛,在幽暗光线下如同凝固的墨块,散发着……一股冰冷的、混合着铁锈、陈年皮革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古墓深处尘封千年的、带着诅咒的泥土的阴寒气息。马眼的位置,是两点深不见底、毫无生气的空洞,吞噬着微光。
马背上端坐着几个身影。他们穿着深靛蓝色的……某种类似曳撒但更加贴身、线条异常僵硬诡异的装束,布料吸饱了黑暗,没有任何反光,仿佛本身就是黑暗的凝结体。宽大的、帽檐异常深垂的笠帽,将他们的面容完全吞噬在浓重的、化不开的阴影里。没有呼吸声,没有动作,甚至连活物的温度都感觉不到,如同几尊披着人皮的、刚从冻土层墓穴里挖出来的、带着冰碴的铁俑。
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万年玄冰般的煞气,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空气的温度骤降,连乱葬岗原本呜咽的阴风都彻底噤声,仿佛也被冻结。脚下的腐土似乎都在散发着刺骨的寒意,渗透鞋底。
为首一人,身形格外高大挺拔,跨坐在一匹气势更加凶戾、如同凝固的噩梦化身的黑马之上。他并未戴笠帽,但脸庞的大部分依旧隐在浓重的黑暗里,只能勉强看清一个线条冷硬如刀削斧劈、毫无血色的下颌轮廓。他的一只手随意地搭在鞍桥上,指节修长,皮肤在幽暗光线下呈现出一种缺乏血色的、近乎青玉的质感,冰冷而僵硬。另一只手……正缓缓地从腰侧一个狭长的、通体乌黑仿佛能吞噬光线的刀鞘旁收回。动作缓慢,带着一种非人的精确。
而就在他刚刚收回的手上,五根修长、青白的手指间,正有一缕极其粘稠、颜色深得近乎墨色的液体,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般,缓缓地、一滴滴地坠落,无声地渗入他脚下的腐土之中。那液体滴落的地方,周围的几根枯草瞬间变得焦黑、蜷曲,冒出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带着恶臭的青烟。
没有看到任何飞掷的动作。刚才那凄厉的破空声和穿透肉体的闷响……是如何发生的这个疑问像冰锥刺入脑海。
地上,那个叫刘老蔫的汉子,像一滩被抽掉骨头的烂肉般瘫着,还在神经质地抽搐。他的整个左肩连同小半边胸腔……消失了。留下一个边缘极其光滑、甚至能看到森白断骨茬口的巨大豁口,粘稠的黑血正如同泉涌般汩汩地冒出来,迅速在他身下汇聚成一滩散发着浓烈腥气的黑潭。他仅剩的一只眼睛瞪得几乎裂开,眼白布满血丝,死死盯着马背上那个收回手的身影,里面凝固着无法理解的、极致的恐惧,瞳孔已经涣散。
那个粗嘎声音的汉子,此刻像一滩真正的烂泥,瘫跪在同伴那还在汩汩冒血、热气腾腾的恐怖伤口旁。他裤裆处湿透了一大片,浓重的骚臭味弥漫开来,混合着血腥,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味。他筛糠般抖着,牙齿疯狂地磕碰,发出咯咯咯咯的脆响,头死死地抵在冰冷刺骨的腐土上,喉咙里只能挤出不成调的、如同幼兽被踩碎内脏时发出的哀鸣般的嗬……嗬……声,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
死寂。比坟墓更深沉的死寂。连磷火都仿佛凝固了。只有风卷着纸灰,发出呜咽的悲鸣,还有那粘稠黑血从巨大伤口涌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汩汩声,像地狱的计时沙漏。
马背上那个为首的高大身影,如同一个设定好程序的冰冷傀儡,缓缓地、毫无生气地转动了头颅。那双隐藏在浓重阴影深处的眼睛(如果那阴影里真的有眼睛的话),如同两口通往九幽寒狱的冰井,精准地、毫无感情地锁定了我。那目光,没有愤怒,没有好奇,只有一种看待物品的、彻底的漠然。
那目光扫过我沾满污泥和血污、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痉挛的脸,扫过我因剧烈喘息而起伏的胸口,最终,如同两枚淬了剧毒的冰针,死死钉在了我颈间那个随着我身体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而晃动的、绣着奠字和诡异鸳鸯的暗红荷包上。
他开口了。声音不高,低沉沙哑,却像冰冷的砂轮在锈蚀千年的铁棺上缓缓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死亡气息和一种非人的、空洞的回响,清晰地碾过我的耳膜,砸进我的意识:
‘阴缘’……已成
语调毫无起伏,冰冷得不带一丝疑问,更像是在宣读一份早已盖棺定论的死亡判决书。
那声音,那冰冷的、如同锈铁摩擦的宣判,像一根烧红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天灵盖,瞬间冻结了思维。颈间的奠字荷包,仿佛瞬间活了过来,变成了一条冰冷滑腻的毒蛇,死死缠紧我的喉咙,勒得我无法呼吸,眼前阵阵发黑,无数混乱的碎片在脑中炸开——锦衣卫冥婚活祭品三百年前这些词如同碎裂的、带着棱角的冰棱,疯狂撞击、切割着残存的意识。
大人!大人明察啊!地上那个粗嘎声音的汉子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声音抖得变了调,带着哭腔和浓重的腥臊气,这……这女子确是陈家买来的‘阴缘人’!有死契!有……有血指印为证!就在……就在陈府管事手里!小的们……小的们只是奉命行事!求大人饶命!饶命啊!他磕头如捣蒜,额头撞击腐土发出沉闷的咚咚声,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绝望的呜咽。
死契血指印我的心沉入无底冰渊。一张由怨毒、贪婪和冰冷规则精心编织的巨网,早已将我死死罩住,勒紧。在这个时代,一个来历不明、颈悬奠字、身负死契的女子,就是砧板上待宰的鱼肉,是祭坛上待焚的牲礼。
马背上那个被称为千户的高大身影,似乎对汉子的哭嚎充耳不闻,如同听不见苍蝇的嗡鸣。他那隐藏在浓重阴影下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针,依旧死死钉在我颈间的荷包上。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怜悯,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非人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即将送入炼炉的祭品是否合格,有无瑕疵。
带走。他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冷,更空洞,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终结一切的意味。两个字,敲定了我的命运。
那两个如同铁铸的骑士立刻动了。他们的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精准得如同被无形的线操控的提线木偶,无声地翻身下马。冰冷的铁甲靴踩在湿冷的腐土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像踩在腐肉上。两双覆盖着冰冷硬皮、毫无温度的手,如同生铁锻造的铁钳,带着不容抗拒的、足以捏碎石头的力量,一左一右狠狠攫住了我的胳膊!剧痛瞬间传来,骨头仿佛在呻吟!
不!放开我!我不是什么阴缘人!我是沈清秋!我是……剧烈的挣扎和嘶喊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如同濒死蚊蚋的哀鸣。我被他们像拖拽一只待宰的、徒劳蹬腿的羔羊,粗暴地拖向旁边一匹空着的、散发着浓郁阴冷墓穴气息的黑马。那马匹的鼻孔里喷出的气息,都带着泥土和死亡的味道。
聒噪。抓住我右臂的骑士低喝一声,声音沉闷如同石磨滚动,碾碎骨头。他猛地一抬手,用覆盖着坚硬皮甲、棱角分明的小臂,如同抡起的铁棒,狠狠撞在我的后颈!
呃!剧痛混合着强烈的眩晕和黑暗瞬间袭来!眼前金星乱冒,无数扭曲的光斑炸开,随即被汹涌的黑暗潮水彻底吞没。所有的挣扎和呼喊都被这一记凶狠的肘击彻底扼杀在喉咙深处。我像一袋被抽空了骨头的、破败的谷子,软软地被他们提了起来,然后重重地、脸朝下地横摔在冰冷坚硬、棱角硌人的马鞍前桥上!五脏六腑仿佛瞬间移位。
噗!肋骨狠狠撞在鞍桥上,剧痛让我眼前彻底一黑,胃里翻江倒海,一股腥甜涌上喉咙,又被强行咽下。冰冷的皮革和金属气味混合着马匹身上那股墓穴般的阴寒气息,死死糊在我的口鼻上,窒息感再次袭来。颈间那个奠字荷包,随着马匹的颠簸,一下下重重地撞击着我的锁骨,每一次撞击都带来一阵冰冷的刺痛和深入骨髓的、如同烙印般的屈辱。
走。千户冰冷的声音下达了最后的指令,毫无波澜。
马蹄声再次响起,踢踏着松软的腐土和散落的枯骨,踏碎了乱葬岗最后一丝虚假的死寂,踏碎了所有渺茫的希望。我被颠簸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每一次马背的剧烈起伏都带来一阵新的剧痛,仿佛全身的骨头都在呻吟着要散架。冷硬的马鞍摩擦着皮肤,很快传来火辣辣的、皮开肉绽般的痛感。视线被马匹浓密的、带着土腥味的鬃毛和剧烈的颠簸模糊成一片晃动的、绝望的黑暗,只有颈间那个该死的荷包,在每一次颠簸中,像一个残酷无情的节拍器,冰冷地、执着地提醒着我即将到来的命运——成为一口薄皮棺材里的新娘。
不知在黑暗中颠簸了多久,时间失去了意义,只剩下痛苦和无尽的黑暗。就在我感觉全身骨头都要被颠散架,意识在剧痛和窒息中即将彻底沉沦、滑入无底深渊时,马速终于慢了下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浓重血腥气(新鲜的和陈旧的)、陈年霉味、铁锈味以及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无数绝望灵魂被碾碎后散发的、带着怨念的腐朽气息,如同粘稠冰冷的沥青,猛地包裹过来,沉重地压在我的胸口,让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仿佛吸进去的是凝固的绝望。
我艰难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下颌蹭在粗糙的马鞍皮上,带来一阵刺痛。
前方,矗立着一片巨大、沉默、散发着无尽阴森和吞噬气息的黑色巨影。高耸的围墙仿佛连接着地底深渊的咽喉,颜色深得如同凝固的、发黑的污血,在极其微弱的天光下不反射一丝光亮,反而像黑洞般吸收着周围的光线。两扇巨大、厚重、布满碗口大、如同獠牙般凸起的铆钉的黑色大门紧闭着,如同地狱的闸门,隔绝了生与死。门楣上方,一个狰狞的、似龙非龙、似兽非兽的睚眦石雕,在昏暗中张开巨口,无声地咆哮着,散发着择人而噬的凶戾之气,仿佛随时会活过来。
北镇抚司衙门!这个名字像冰水浇头,带来更深一层的绝望。
抓着我手臂的骑士猛地收紧五指,如同铁箍锁紧!剧痛让我瞬间从昏沉中清醒,冷汗浸透残破的衣衫。马匹在巨大的黑门前停下。死寂中,门轴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仿佛生锈巨兽骨骼相互摩擦的嘎吱——嘎呀——声,缓慢、沉重,如同濒死的喘息。那两扇地狱之门,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缓缓向内开启。
门内,并非想象中的灯火通明。只有几盏极其昏暗、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的油灯,悬挂在深不见底通道的两侧石壁上。昏黄的光线如同垂死者的目光,只能勉强照亮门前几尺之地,投下鬼魅般跳跃不定、扭曲拉长的影子。更深处是浓得化不开、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浓重的血腥(新鲜的铁锈甜腥尤为刺鼻)、霉烂、铁锈、排泄物以及一种若有若无、像是肉体腐烂又混合着某种诡异药材焚烧后的奇异甜腥。这股气息随着大门的开启,如同决堤的、污秽的冥河之水般汹涌而出,瞬间将我淹没,呛得我几乎窒息。
我被粗暴地从马背上拖拽下来,双脚虚软地踩在冰冷坚硬的青石地面上。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冻结了血液。身体晃了晃,全靠骑士铁钳般的手才没有瘫倒。
千户大人。一个同样穿着深靛蓝曳撒、面容完全隐藏在帽檐浓重阴影下的身影,如同从墙壁里渗出的粘稠墨汁,无声地从门内的阴影里滑出,对着马背上的千户躬身行礼。他的声音嘶哑低沉,如同砂纸在粗糙的石面上摩擦,听得人耳膜生疼。
人犯一名,千户的声音在幽深门洞内回荡,带着一种冰冷的、毫无感情的回音,撞在石壁上又弹回来,更显阴森,疑涉陈府‘阴缘’邪祀,意图活殉。他顿了顿,那隐藏在阴影中的目光似乎在我颈间的荷包上最后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如同看一件即将入库的物品,带下去,查清身份,验明正身。陈府那边,天亮后着人去问话。他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此物,留作证物。
遵命。阴影里的身影应道,声音毫无波澜,像一块冰冷的石头。
抓住我的骑士猛地一推。巨大的力量让我踉跄着向前扑去,膝盖一软,几乎面朝下摔倒在冰冷的石地上。那个阴影中的身影立刻幽灵般上前一步,一只覆盖着同样冰冷、毫无生气的皮革的手,如同捕兽的铁爪,狠狠攫住了我的胳膊,力道之大,指甲几乎要嵌入我的皮肉骨头!那冰冷的触感透过衣物,直刺骨髓。
走。嘶哑的声音命令道,不容置疑,如同判官的笔落下。
我被半拖半拽着,踉跄地走进了那扇巨大的、散发着无尽阴寒和死亡气息的黑门。身后,沉重的嘎吱声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决绝,地狱之门缓缓合拢。最后一丝微弱的、属于外界的光线,如同被掐灭的烛火,彻底消失。沉重的落栓声哐当一响,如同敲响了丧钟,隔绝了所有生路。
门内,是一条深不见底的甬道。两侧是冰冷的、仿佛永远在渗着冰冷水珠的粗糙石壁,摸上去湿滑粘腻。仅有的几盏油灯在墙壁的凹槽里摇曳着昏黄的光,投下跳跃不定、扭曲拉长的鬼影,在墙壁上张牙舞爪。空气冰冷刺骨,混杂着浓烈的血腥(新鲜伤口散发的甜腥尤为浓烈)、霉烂、铁锈和那种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腐烂甜腥。脚下的青石板湿滑冰冷,布满了深浅不一的暗色污渍,不知是水渍还是……早已干涸发黑、层层叠叠的血迹。每一步踩上去,都像踩在凝固的绝望之上。
甬道极长,拐了几个阴森的弯,死寂得可怕,只有我们两人(或者说一人一鬼)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石壁间单调地回响,哒…哒…哒…,显得格外阴森、空洞,像是走向坟墓的鼓点。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肋骨的剧痛,颈间的荷包像一道冰冷的、无形的枷锁,每一次晃动都带来沉重的窒息感。
终于,前方的阴影中出现了一道更加厚重的、泛着幽冷铁锈色的铁门。门上有方形的窥孔,被几根粗大的铁条封死,如同怪兽紧闭的牙关。门边,一个同样穿着曳撒、面无表情如同风化泥塑的守卫,如同门本身延伸出的影子般站着,眼神空洞,毫无生气。
押送我的身影停下,对着守卫做了一个极其简洁、如同暗号般的手势。守卫如同接收到指令的木偶,无声地转动一个巨大的、锈迹斑斑的绞盘。铁门内部传来沉重的、令人牙酸的机括转动声,咔哒一声闷响,如同巨兽喉咙里的咕噜,门向内打开。
一股比甬道里浓郁十倍不止的、令人窒息的恶臭如同实质的拳头,猛地迎面砸来!那是一种混杂着排泄物、呕吐物、汗酸、伤口溃烂脓液的恶息,以及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和一种……仿佛无数绝望灵魂被碾碎后发酵出的、深入骨髓的腐朽绝望气息!光线更加昏暗,只有远处几点如豆的油灯在摇曳,勉强勾勒出一个巨大空间的模糊轮廓,如同巨兽的腹腔。空气里充斥着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呻吟、模糊不清的呓语、铁链拖地的哗啦声,还有……某种仿佛来自地狱最深处、饱含无尽痛苦的、低沉而持续的呜咽,如同背景的哀乐。
诏狱!人间地狱的具象化!
我被身后一股巨力粗暴地推了进去!身体撞在冰冷粘腻的墙壁上。铁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带着回响合拢,沉重的落锁声咔嚓响起,如同在心脏上落下的铡刀!隔绝了最后一丝微光,也彻底断绝了渺茫的生机。
名字。嘶哑的声音在令人作呕的恶臭空气中响起,如同生锈的锯子在锯木头。押送者站在我面前,阴影下的脸孔模糊不清,只有两道冰冷的目光射来。
沈……沈清秋。我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在这个地方,报出真名似乎成了一种徒劳而可笑的挣扎,如同在屠宰场里向屠夫强调自己的名字。
籍贯。声音毫无波澜,冰冷得像是在念诵早已写好的死亡名录。
我……我不记得了……我试图挣扎,声音虚弱却带着最后的求生本能,我是被掳来的!我根本不知道什么陈家!我不是……
话未说完。
啪!
一记凶狠的、带着皮革腥风的耳光毫无征兆地抽在我的左脸上!力道之大,打得我耳朵嗡鸣,眼前瞬间被黑暗和金星覆盖,脸颊火辣辣地肿起,嘴角立刻尝到了腥甜的铁锈味。脑袋嗡嗡作响,半边脸失去了知觉。
问你什么,答什么。嘶哑的声音冰冷依旧,仿佛刚才动手的不是他,只是拍死了一只苍蝇,再废话,他顿了顿,似乎在欣赏我瞬间煞白如纸的脸色和嘴角的血迹,声音里带着一丝残忍的玩味,先让你尝尝‘梳洗’的滋味。
梳洗两个字,像冰冷的钩子,勾出了所有关于血肉剥离的恐怖想象。籍贯。他重复,毫无感情。
屈辱和恐惧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又被我死死憋住。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更浓的血腥味,混着脸上的咸腥。不……不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哼。一声轻蔑的冷哼,如同丢下一块垃圾。他不再追问,冰冷的目光如同刮骨钢刀,扫过我沾满污泥和血污、早已看不出原色的粗麻布衣,最终,如同秃鹫发现了腐肉,死死落在我颈间那个肮脏却刺目的荷包上。那只覆盖着冰冷皮革、如同尸骸般的手伸了过来,带着一股墓穴深处才有的、直透骨髓的寒气,粗暴地、毫不怜惜地抓住了荷包,用力一扯!
嘶啦!细绳勒紧皮肉,带来一阵尖锐的、仿佛皮肉被撕开的刺痛,随即断裂。那个绣着奠字和诡异鸳鸯的暗红荷包,被他如同丢弃一块沾满秽物的破布般捏在手里。颈间骤然一松,却留下了一道火辣辣的、如同被烙铁烫过的勒痕,火辣辣地疼着,仿佛被无形的、耻辱的烙印灼伤。
证物,没收。他冷冷道,随手将荷包塞进腰间一个同样漆黑的皮袋里,动作随意得像丢弃垃圾。
带下去,候审。他对着黑暗中某个方向挥了挥手,如同驱赶蚊蝇。
立刻,两个如同从墙壁阴影里直接凝结出来的、穿着同样曳撒但更加肮脏破烂、散发着更浓烈汗臭和血腥味的身影,无声地靠了过来。他们的眼神空洞麻木,毫无焦点,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行尸走肉。他们一左一右抓住我的胳膊,力道比之前更大,指甲如同铁钩,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拖拽着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诏狱更深的、仿佛永无尽头的黑暗。
两侧是粗大的、布满污垢的木栅栏围成的牢房,里面影影绰绰,蜷缩着或躺或靠的、几乎不成人形的黑影。浓烈的、令人窒息的恶臭几乎让人晕厥。黑暗中,无数道麻木、绝望、或是带着疯狂赤裸恶意的目光,如同冰冷的蛆虫,密密麻麻地黏在我的身上,贪婪地舔舐着我的恐惧。低低的、意义不明如同诅咒的呓语和压抑的、饱含痛苦的呻吟,如同无数鬼魂的合唱,在耳边萦绕、盘旋,钻进脑海,撕扯着理智。
最终,我被拖到一处相对空旷、却更显阴森的角落,粗暴地推进一个狭窄、低矮、散发着浓重霉味、尿臊气和呕吐物酸臭的石头隔间里。地面湿滑冰冷。
哐当!沉重的、带着铁锈的木栅门在身后猛地合拢,落锁的金属撞击声清脆而冰冷,如同最后的丧钟敲响。
隔间里没有光,只有从远处油灯透过来的一丝微弱得可怜的、如同鬼火般的昏暗。地面是冰冷的、湿滑的石板,角落堆着一小堆散发着浓重霉味、像是裹尸布的稻草。墙壁上布满了深色的、不明成分的污渍和一道道仿佛用指甲或碎骨、在绝望中生生抠出来的、暗红色的划痕,触目惊心。
我背靠着冰冷刺骨、仿佛能吸走所有热量的石壁,身体因为寒冷、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全身的剧痛而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脸颊火辣辣地疼,肋骨的疼痛一阵阵袭来,后颈的钝痛依旧清晰。颈间,那道被扯掉荷包留下的、火辣辣的勒痕,仿佛还在隐隐作痛,像一个灼热的烙印,时刻提醒着我那不详的印记已经深深刻在命运之上,无法摆脱。
黑暗如同粘稠冰冷、带着尸臭的墨汁,从四面八方包裹着我,吞噬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这里是锦衣卫诏狱,是人间地狱的最深处,是通往那口薄皮棺材的最后一站。我是谁沈清秋一个现代法医在这里,在那些冰冷的目光中,我只是一个等待被验明正身、随时可能被送入陈家冥婚棺材的阴缘人活祭品。一个即将被钉死的、会喘气的物件。
绝望如同冰冷的、带着倒刺的毒蛇,缠绕着我的心脏,越收越紧,每一次心跳都带来更深的刺痛和窒息。
就在这时——
一阵极其轻微、仿佛就在我耳边响起的沙沙……沙沙……声,打破了死寂。像是什么东西带着粘液,在粗糙的石板上缓慢地、执着地摩擦。那声音很近,近得仿佛贴着我的头皮,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韵律。
我猛地绷紧身体,每一根神经都如同拉到极致的弓弦,惊恐地循声望去。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冻结。
声音来自我旁边的另一个隔间。木栅栏的缝隙里,只有一片深沉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黑暗。但那沙沙声,却异常清晰,一下,又一下,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执着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充满恶意的诡异韵律。
谁……谁在那里我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微弱得几乎被黑暗吞噬。
沙沙……沙沙……
回应我的,只有那持续不断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那声音仿佛带着一丝冰冷的、无声的笑意。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如同冰水浇灌。我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肋骨,努力睁大眼睛,试图穿透那片浓稠的、如同活物的黑暗,看清隔壁到底有什么。
黑暗中,似乎……有两点极其微弱、极其幽暗的……绿芒如同坟地里飘荡的、带着诅咒的鬼火,在木栅栏的缝隙后,若隐若现。那绿芒,幽幽地,冰冷地,似乎正……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我带着一种贪婪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熟悉感那感觉……像在照一面布满裂痕的、陈年的镜子。
那沙沙的摩擦声,仿佛带着某种阴冷的、洞悉一切的笑意,在死寂的诏狱最深处,幽幽地、永恒地回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