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了它,这张卡里的五千万,和这栋别墅,都归你。
我将那份早已拟好的离婚协议,推到苏晚面前。语气,没有一丝波澜。
苏晚没有看那张黑金卡,甚至没有看我一眼。她只是安静地拿起桌上的钢笔,拧开笔帽,在协议的末尾,签下了她的名字。
苏晚两个字,一如她的人,清秀、安静,却又带着一种让我莫名烦躁的疏离。
签完字,她将笔放回原处,起身,平静地说道:我净身出户。你的东西,我一样都不会带走。
说完,她转身,走出了这栋我们居住了五年的、冷冰冰的别墅。没有哭,没有闹,甚至没有一句质问。
我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心中那股莫名的烦躁,瞬间被一种如释重负的快意所取代。
终于,结束了。
我和苏晚,是商业联姻。五年来,她扮演着一个无可挑剔的妻子角色,安静、本分,对我言听计从。但她太平庸了。她的世界里只有柴米油盐和花花草草,和我这个执掌着百亿奇点集团的商业帝王,早已活在两个维度。
我的身边,需要的是一个能与我并肩站在世界之巅、光芒万丈的女人。而不是一个只会问我晚上想吃什么的保姆。
这场婚姻,早已是我辉煌人生中,唯一的一点瑕疵。现在,我亲手将它抹去了。
我没有再看那份协议一眼,直接驱车回了公司。
奇点集团大厦,像一柄利剑,直插云霄。这是我的帝国,是我一手一脚打下来的江山。走进一楼大厅,巨幅的公司Logo在灯光下熠熠生辉,那是一个极具未来感的、由无数粒子汇聚成的抽象侧脸轮廓,象征着科技与人性的结合。这个Logo,曾被《时代周刊》评为本世纪最伟大的商业设计之一,价值连城。
我每次看到它,都会涌起一股巨大的成就感。
顾总好。跟了我十年的老臣,行政总监李叔,正好路过,热情地跟我打招呼。
他看了一眼那个巨大的Logo,脸上露出由衷的感慨:顾总,您和夫人真是恩爱啊。这么多年了,公司的这个标志,还是当年创业初期,夫人在那间小出租屋的灯下,熬着夜,用炭笔为您画下的侧影。这份初心,真是难得。
李叔的话,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心脏上。
我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什么
这个价值连城的Logo,这个我一直以为是花重金请了全球顶级设计团队打造的、我商业帝国的图腾……
是苏晚画的
2
李叔,你刚才说什么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是从沙漠里发出来的。
李叔被我严肃的表情吓了一跳,有些不明所以:顾总,我说……这Logo啊,是夫人当年为您画的。您忘了吗那时候公司刚起步,咱们连请设计师的钱都没有。您当时说,想要一个能代表‘奇点’概念的标志。夫人听了,就一个人在台灯下画了一整晚,第二天早上,就把这张草图交给了您。您当时看了,高兴得不得了,说这就是您想要的。
李叔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狠狠地钉进我的脑子里。
我当然不记得。
在我的记忆里,创业初期的那段岁月,是属于我一个人的、波澜壮阔的史诗。我通宵达旦地写代码,跑客户,拉投资。而苏晚,她只是那个在我身后,默默递上一杯热水的、模糊的背景板。
我怎么可能把公司的核心标志,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一个连大学都没读完的、平庸的女人
不可能。我下意识地反驳,这个Logo,是我请了纽约最顶尖的设计公司‘Phoenix’做的。
Phoenix李叔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哦哦,您是说后来做深化设计的那家公司吧对对,草图是夫人画的,后来公司拿到第一笔融资,您说要让这个标志更具国际范,才找了‘Phoenix’来做后期渲染和VI系统。但核心的创意和轮廓,确确实实,是夫人亲手画的啊。那张炭笔草图,您不是还一直锁在您办公室的保险柜里,说那是咱们‘奇点’的根吗
办公室……保险柜……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我像个疯子一样,冲进了电梯,直奔顶层的总裁办公室。
我用颤抖的手,打开了那个我几年都未曾碰过的保险柜。
在最深处,静静地躺着一张已经微微泛黄的素描纸。
纸上,是一个用炭笔勾勒出的、男人的侧脸轮廓。线条简洁、写意,却又精准地捕捉到了那种沉思与展望未来的神韵。那张脸,是我。而在轮廓的周围,无数细密的、如同星辰般的粒子,正围绕着它,汇聚、旋转,形成一个充满了生命力的漩涡。
这……就是奇点Logo最原始的雏形。
在画纸的右下角,有一行娟秀的小字。
赠吾爱,承泽。愿你的‘奇点’,能照亮整个世界。
落款,是一个晚字。
我的呼吸,在这一刻,被彻底夺走了。原来,我引以为傲的商业图腾,真的是她给的。原来,我一直锁在保险柜里的根,是她画的。
我只是……忘了。
就在我失魂落魄之际,技术总监的电话,火急火燎地打了进来。
顾总!不好了!我们‘奇点OS’的核心系统,出现了一个前所未见的底层Bug!用户数据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流失,我们所有的技术员都束手无策!
奇点OS,是我公司的命脉,也是我最引以为傲的天才之作。它的底层架构,是我当年亲手搭建的。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冲到电脑前,立刻调出了系统的原始源代码。那是一串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代码,是我通宵三个月,敲下的心血结晶。
然而,当我定位到那个出现Bug的核心算法模块时,我却发现,这段代码的逻辑,和我记忆中的,有细微却又致命的差别。我尝试了所有方法,都无法修复。
这不可能!这段核心代码,是我当年最得意的神来之笔,怎么会出问题
就在我焦头烂额之际,我无意中,点开了代码文件的注释部分。在密密麻麻的英文注释的最下方,有一段被特意隐藏起来的、用中文写的注释。
那段注释,只有短短的一行。
承泽,你原有的递归逻辑在数据量过载时可能会导致堆栈溢出,我做了一点小小的优化,改成了尾递归。这样,应该能更稳定一些。——晚晚,于凌晨三点。
33
晚晚,于凌晨三点。
这短短的九个字,像一道九天玄雷,在我脑海中轰然炸开。
我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行中文注释,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逆流回了心脏。
尾递归优化……
这是一个极其高深的编程技巧,可以将某些递归算法的空间复杂度从O(n)优化到O(1)。我当然知道这个概念,但我当年的水平,根本不足以将它完美地应用到如此复杂的系统架构中。
我一直以为,我当年是超常发挥,是灵感迸发,才写下了那段神来之笔。
原来不是。
原来,在我洋洋得意地睡去之后,在我以为全世界都熄了灯的凌晨三点,是苏晚,是那个我眼中平庸的、连大学都没读完的妻子,悄悄地坐在我的电脑前,用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方式,为我这个天才的、却存在着致命缺陷的作品,打上了一个最关键、也是最重要的补丁。
她不仅看懂了我那自认为天书一般的代码,甚至,还预见到了它在未来可能出现的风险,并用一种远超我当时能力的技术,完美地解决了它。
而我,这个所谓的天才,五年来,对此,一无所知。
我甚至,还在为这个本不属于我的神来之笔,而沾沾自喜,而鄙夷着她的平庸。
巨大的荒谬感和羞耻感,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我引以为傲的技术基石,竟然也是她给的。
顾总顾总!您找到解决方案了吗电话里,技术总监的声音,充满了焦急。
找到了。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话,把……把尾递归的判断条件,改回最初的普通递归。
什么顾总,那样会……
执行!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出了这两个字。
我明白了。Bug的出现,不是因为苏晚的优化出了问题。而是因为,五年后的今天,公司的业务呈几何级数增长,数据量已经庞大到了一个连尾递归都无法承受的地步。而唯一能解决这个问题的,只有那个最初的设计者——苏晚。
而我,却亲手,把她弄丢了。
按照我的指令,技术部门很快将代码回滚。数据流失暂时被止住了,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饮鸩止渴。如果不从根源上重构算法,公司的命脉奇点OS,随时可能再次崩溃。
我瘫坐在椅子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Logo是她画的。
核心代码是她优化的。
还有什么还有什么是属于我的
我像一个疯子,开始在办公室里翻找。翻找所有关于公司创立初期的东西。我拉开书柜最底层一个积满灰尘的抽屉。里面,放着一本同样积满灰尘的、硬皮笔记本。
那是我们公司的第一本企划案。
我颤抖着手,翻开了笔记本。
第一页,是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奇点。
而在奇点这两个字的下面,有一行被划掉的、娟秀的小字。
那行小字写的是:
顾承泽爱苏晚。
我公司的名字,奇点集团,英文名Singularity。我一直对外宣称,这个名字,代表着科技爆炸的那个临界点,代表着我的野心。
原来,这只是一个谎言。
原来,它最初的、真正的含义,只是一个爱慕着丈夫的妻子,用最朴素、最直白的方式,写下的谐音。
奇点。
泽爱晚。
顾承泽爱苏晚。
噗通一声,我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都跌坐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我所拥有的、引以为傲的一切——我的公司,我的图腾,我的技术,我的名字……原来,全都是她给的。
我才是那个平庸的、可笑的、一无所有的傻瓜。
4
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我是怎么度过的,我已经记不清了。
我把自己锁在办公室里,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那张Logo草图,那行代码注释,那本企划案。每一件东西,都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烙在我的心上。
我终于明白,我推开的,不是一个平庸的妻子。
我推开的,是我的地基,我的灵魂,是我整个世界的总设计师。
我错了。
错得离谱,错得可笑,错得无可救药。
我必须找到她。我必须把她找回来。
我抓起手机,拨通了那个我曾经无比熟悉的、却在今天早上刚刚被我拉黑的号码。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已是空号。
冰冷的机械女声,像一盆冰水,从我的头顶浇下。
她换号了。
就在我们离婚后的短短几个小时内,她就换掉了这个用了近十年的号码。
她走得那么干脆,那么决绝,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余地。
我冲出办公室,第一次,像一个无头苍蝇一样,不知道该去哪里。回家不,那栋冷冰冰的别墅,已经不是家了。
去她娘家
我立刻驱车,赶往苏晚父母家。那是一栋普通的老式居民楼。开门的是我岳母,看到我,她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冰冷的厌恶。
你来干什么
妈,晚晚呢她在吗我急切地问道。
我不是你妈。岳母冷冷地打断了我,晚晚不在这里。她去哪里了,我们也不知道。顾总,我们这样的小门小户,高攀不起您。以后,请你不要再来了。
说完,砰的一声,她关上了门。
我被关在了门外。
我不死心,又去了所有她可能会去的地方。她常去的花店,她喜欢待一下午的书店,她资助过的流浪动物救助站……
没有。哪里都没有。
她就像一滴水,汇入了人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第一次,感到了恐慌。一种前所未有的、仿佛心脏被人活生生挖走了一块的、巨大的恐慌。
我发动了整个公司的力量,去寻找一个叫苏晚的女人。我动用了我所有的人脉,所有的资源。我告诉他们,不惜一切代价。
然而,三天过去了,所有的回复,都是一样的。
顾总,查无此人。
她仿佛在这个世界上,被一只无形的手,抹去了所有的痕-迹。身份证信息,银行卡记录,出行记录……所有的一切,都停留在了她走出那栋别墅的那一刻。
这怎么可能一个普通人,怎么可能做到这一点
除非……她从来就不是一个普通人。
或者,有人在帮她。一个有能力,与我这个百亿总裁相抗衡的人,在帮她,抹去一切。
这个念头,让我的心,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公司里,关于奇点OS系统漏洞的危机,已经愈演愈烈。虽然我用尽了各种商业手段,暂时稳住了股价和舆论,但我知道,那颗定时炸弹,随时都可能爆炸。
而能拆除这颗炸弹的人,只有她。
我疯了一样地寻找她,却发现,我离她越来越远。我拥有一切,财富,权力,地位。但在此刻,这些东西,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我第一次尝到了,什么叫作真正的、一无所有。
5
半个月过去了。
苏晚,依旧音讯全无。
我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我不再去公司,每天都把自己关在那栋空旷的别墅里。这里,曾经是我急于逃离的牢笼,如今,却成了我唯一能找到她气息的地方。
我睡在她睡过的床上,用她用过的杯子,看着她种下的、已经开始枯萎的花草。我试图在这些冰冷的物件上,找回一丝关于她的记忆。
我这才可悲地发现,五年来,我竟然对她一无所知。我不知道她喜欢什么颜色,不知道她爱吃什么菜,我甚至,连她真正的笑容,都没仔细看过几次。
我的助理,看着我日渐颓废,终于忍不住,给了我一个信封。
顾总,这是……这是夫人走之前,托我转交给您的。
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抢过了信封。
信封里没有信,只有一张票。
一张画展的门票。
画展的地点,在邻市,一个叫初见的画廊。画展的主题,叫《新生》。
开展时间,就是今天。
我的心脏,瞬间被巨大的狂喜和不安所攫住。这是她留给我的线索!她知道我会找她,所以,她用这种方式,告诉我她在哪里。
我立刻冲出别墅,开着车,以最快的速度,奔向那座城市。
两个小时后,我站在了初见画廊的门口。这是一个很小众、但格调极高的画廊。门口的海报上,印着这次画展的主题——《新生》。
海报的背景,是一幅画的局部。那是一片深邃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星空。
我走了进去。
画廊里人不多,很安静。墙上,挂着一幅幅风格极其强烈的油画。画的作者,只有一个名字——WAN。
我一幅一幅地看过去。
第一幅画,画的是一个漆黑的出租屋,一盏孤独的台灯下,一个模糊的男人背影,正在敲击着键盘。那是我。
第二幅画,画的是一片代码的瀑布,在瀑布的最深处,有一行闪着微光的、温暖的字符。那是她为我写下的注释。
第三幅画,画的是一个巨大的、由无数星辰组成的侧脸轮廓,在黑暗的宇宙中,散发着光芒。那是奇点的Logo。
……
每一幅画,都是我们过去五年生活的一个切片。但这些画,没有一幅是温馨的。所有的画面,都笼罩在一种压抑的、孤独的、蓝黑色的调子里。
我看着这些画,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揪住。
原来,在她眼中,我们的这五年,是这个样子的。
我终于走到了画廊的尽头。那里,挂着整个画展的最后一幅、也是最大的一幅画。
画的名字,叫《告别》。
画上,是一个女人的背影。她站在一片废墟之上,废墟里,是破碎的电脑,枯萎的花草,和一个摔碎的、刻着奇点字样的奖杯。而在她的面前,是一片灿烂的、金色的黎明。
那个背影,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是苏晚。
就在我怔怔地看着那幅画时,一个温和的、富有磁性的男声,在我身边响起。
看来,这位先生,对‘WAN’的作品,很有感触。
我转过头,看到了一个穿着亚麻衬衫、气质儒雅的男人。他大约三十多岁,眼神温润,嘴角带着一丝浅笑。
我……认识画的作者。我沙哑地说道。
男人笑了。他伸出手,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陆景深。是这次画展的策展人,也是……‘WAN’的朋友。
6
陆景深。
我默念着这个名字,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毫无来由的敌意。
WAN……就是苏晚,对吗我看着他,开门见山地问。
陆景深并没有惊讶,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是的。不过,她现在,更喜欢我们叫她‘WAN’。
她人呢她在这里吗我迫不及待地追问。
她刚离开。陆景深看了一眼手表,如果你早来十分钟,或许就能见到她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又是这样。我总是,慢她一步。
这个画展,是她让你办的这些画……
这些画,是她过去五年全部的心情。陆景深打断了我,他的目光,落在那一幅幅色调阴郁的画作上,眼神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心疼和欣赏,一个才华横溢的艺术家,却甘愿为了一个人,将自己所有的光芒,都收敛起来,藏在一日三餐的烟火气里。说实话,我一开始,也无法理解。
你……很了解她我握紧了拳头。
谈不上了解。陆-景深摇了摇头,他的语气很平静,却像一把软刀子,插进我的心脏,我只是,恰好能看懂她的画而已。我第一次见到她的作品,是在一个匿名的艺术品交易网站上。我当时就被震惊了。我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找到她。我问她,拥有这样的才华,为什么不让全世界都看到你猜她怎么说
我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他。
陆景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她说,因为她生命里那颗最亮的星星,不喜欢她太耀眼。他说,他需要的是一个安稳的港湾,而不是另一颗和他争辉的太阳。
我的身体,晃了一下。
这些话,我似乎,真的对她说过。在我创业最艰难的时候,在我最自负、也最自卑的时候。
所以,你就让她出来了你就让她办了这个画展我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怒火和嫉妒。
不,我没有这个本事。陆景深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对我的嘲讽,是她自己,决定要‘新生’了。她说,那颗星星,已经不需要她了。所以,她也要找回自己的光了。我只是,有幸,成为那个为她拉开帷幕的人。
他顿了顿,看着我,眼神变得有些怜悯。
顾先生,你知道吗苏晚她,不仅是个天才的画家。她还是麻省理工,计算机科学与人工智能的双料博士。她当年,是放弃了谷歌AI实验室首席科学家的offer,才回国,嫁给你的。
轰!
我的大脑,最后的一根弦,也彻底崩断了。
麻省理工……双料博士……谷歌AI首席科学家……
这些词,和我认识的那个平庸的苏晚,怎么可能联系在一起
我一直以为,她连大学都没读完。因为我们的结婚证上,她的学历,填的就是高中。
原来,连这个,都是假的。
她为了我,为了我那可笑的、脆弱的自尊心,为了不让我这个普通一本毕业的天才,在她这个世界顶尖学府的博士面前自卑,她竟然,连自己的学历,都伪造了。
她到底,为我,隐藏了多少牺牲了多少
她现在……在哪里我用尽全身的力气,问出了这句话。
陆景深看着我,摇了摇头。
顾先生,何必呢她好不容易,才从那片废墟里走出来,迎来了自己的黎明。你又何苦,非要把她,重新拖回那片黑暗里去呢
他的话,像一把最锋利的刀,将我所有的伪装,都剥得干干净净。
7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间画廊的。
陆景深的话,像魔咒一样,在我脑海里反复回响。
谢谢你,把这么好的她还给了我。
这是他在我离开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用了一个还字。仿佛苏晚,本就应该是属于他那样的、懂得欣赏她的世界的。而我,只是一个中途将她劫掠走的、粗鄙的强盗。
巨大的屈辱和愤怒,几乎要将我吞噬。但我却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因为他说的是事实。
我回到邻市的酒店,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酒精没有让我麻痹,反而让那些被我刻意遗忘的、关于苏晚的细节,变得无比清晰。
我想起,有一次,我为了一个技术难题焦头烂额,随口跟她抱怨了几句。她只是安静地听着,然后,第二天早上,我的桌上,就多了一杯温水,和一张纸条。纸条上,用娟秀的字迹,写着几行看似不相关的数学公式。我当时只觉得她无聊,随手就把纸条扔了。现在想来,那或许,就是解决问题的关键思路。
我想起,有一次,公司资金链断裂,我濒临破产。我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三天三夜没合眼。是她,默默地守在门外。后来,一笔神秘的、救命的投资,突然打了进来,帮我渡过了难关。我一直以为,那是我的人品爆发,是上天眷顾。现在想来,那笔钱,会不会……
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越是回忆,就越是发现,我的整个商业帝国,我那所谓的、靠自己打下来的江山,从地基到顶楼,到处都刻着她的名字。
而我,却亲手,把这一切的缔造者,给弄丢了。
第二天,我顶着宿醉的头痛,再次来到了那家画廊。
陆景深还在。他似乎,早就料到我会再来。
顾先生。他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我要见她。我开门见山,声音沙哑。
我说了,她不想见你。
那是她的事。我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只需要告诉我,她在哪里。价钱,你开。
我习惯了用钱来解决一切问题。我以为,这个世界上,没有钱买不到的东西。
陆景深笑了。那笑容里,充满了不屑和怜悯。
顾先生,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苏晚她,最不缺的,就是钱。你以为,她一个世界顶级的AI专家,一个作品能在苏富比拍出天价的艺术家,会在乎你那张五千万的卡吗
她之所以净身出户,一样东西都不带走,不是因为她清高,也不是因为她赌气。她只是想用这种方式,和你,和你那段让她感到窒息的过去,做一个最彻底的切割。
她不要你的钱,不要你的房子,她甚至,连‘顾太太’这个身份所带来的所有光环,都弃之如敝履。她只是,不想要你了而已。
不想要你了。
这四个字,比任何一句辱骂,都更让我感到锥心刺骨的疼痛。
我要见她!我失控地抓住陆景深的衣领,双目赤红,我命令你,带我去见她!
陆景深没有反抗。他只是平静地看着我,眼神,像在看一个撒泼打滚的、可笑的孩童。
顾承泽,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我,收起你那套霸道总裁的把戏吧。在苏晚面前,你什么都不是。
8
我最终,还是没能从陆景深口中,问出苏晚的下落。
我像一个战败的将军,狼狈地逃回了我的城市。
但我没有放弃。
我知道,苏晚一定还在国内。陆景深是她的策展人,他们之间,必然还有联系。只要我盯紧了陆景深,就一定能找到她。
我动用了我所有的能量,二十四小时,全方位地,监控着陆景深的一举一动。
我知道这很卑劣,很无耻。但我已经顾不上了。我现在,就像一个溺水的人,而苏晚,是我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一周后,机会来了。
我的手下报告,陆景深订了去往江南一座水乡古镇的机票。而那个古镇,我知道,是苏晚外婆的家。她小时候,最喜欢待的地方。
她一定在那里!
我没有声张,一个人,悄悄地,订了同一天的、晚一个航班的机票。
当我抵达那座烟雨朦胧的古镇时,已经是晚上了。我根据手下给的地址,找到了苏晚外婆留下的那栋老宅子。那是一栋临河而建的、典型的江南民居,白墙黑瓦,门口挂着两盏昏黄的灯笼。
二楼的窗户,亮着灯。一道纤细的人影,映在窗纸上。
是她。
我的心,在那一瞬间,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我该怎么办是直接冲进去,跪下来求她原谅还是……
我不知道。我站在河对岸的柳树下,像一个卑微的偷窥者,痴痴地望着那扇窗。
夜,越来越深。镇子上的灯,一盏盏地熄灭了。只有她那扇窗,还亮着。
突然,下起了雨。江南的春雨,细密,冰冷,很快就打湿了我的头发和衣服。
我没有动。我就那么站着,任由冰冷的雨水,将我从里到外,浇个通透。
我在等。等她熄灯,或者,等她拉开窗帘,看一眼窗外的雨景,然后,发现站在雨里的、狼狈的我。
我想,她看到了,总会有一丝心软吧毕竟,我们夫妻五年。
然而,我错了。
我从晚上九点,一直站到了凌晨三点。那扇窗里的灯,就那么,亮了一整晚。
她没有熄灯,也没有拉开窗帘。
她仿佛,根本就知道我站在外面。她只是,用这种最安静、也最残忍的方式,告诉我她的答案。
——她不想见我。哪怕我淋死在外面,她也不会再为我,开一次窗。
凌晨三点,一辆车,打着双闪,缓缓地停在了老宅的门口。
车上,走下来一个人。
是陆景深。
他撑着一把伞,走到车边,拉开了后座的车门。然后,他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了那个从车里走出来的、穿着单薄睡衣的身影上。
是苏晚。
原来,她根本就不在楼上。楼上那盏亮了一夜的灯,和她当年为我熬夜画Logo、改代码的灯一样,都只是一个假象。
她只是,用这种方式,戏耍着我这个自作多情的傻瓜。
陆景深拥着她,走进了老宅。在关门前,陆景深的目光,穿过雨幕,准确无误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他的眼神里,没有嘲讽,也没有胜利者的炫耀。
只有一片,彻底的、冰冷的漠然。
那是一种,看待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路边垃圾时,才会有的眼神。
门,关上了。
我一个人,站在倾盆的暴雨里,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天大的笑话。
9
我病了。
一场重感冒,来势汹汹。我在酒店的床上,躺了整整三天。高烧,昏迷,说胡话。
在那些混乱的梦境里,我反复地回到过去。
我看到,创业初期,在那间不足十平米的出租屋里,我为了招待一个重要的投资人,倾尽所有,买了一套昂贵的西装。而苏晚,为了给我凑齐创业的第一桶金,却瞒着我,悄悄地卖掉了她母亲留给她当嫁妆的、那对价值不菲的古董玉镯。
我看到,公司第一次年会,我喝得酩酊大醉,在台上意气风发,高喊着我顾承泽,一定会成为这个时代的王者。而苏晚,在台下,默默地为我挡掉了所有来敬酒的人,一个人,替我喝了半斤白酒。回到家,她吐得天昏地暗,我却因为醉酒,对此一无所知。
我看到,我们结婚三周年纪念日,我因为一个临时的海外会议,彻底忘了这件事。苏晚一个人,做了一大桌子我爱吃的菜,点着蜡烛,从天亮,等到天黑。最后,她一个人,一口一口地,将那些早已冰冷的饭菜,全部吃完。
……
这些画面,我不是忘了。我只是,从来没有在意过。
我把她的付出,当成理所当然。我把她的牺牲,当成是她作为一个妻子的本分。我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她为我搭建好的一切,然后,再反过来,鄙夷着她的平庸。
我才是那个,最残忍,最无耻,最眼瞎的混蛋。
病好后,我没有再去找她。
我知道,再去纠缠,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我回到了公司。
迎接我的,是一个烂摊子。
因为奇点OS的底层漏洞迟迟无法解决,我们的几个大客户,已经开始流失。股价,也应声大跌。华尔街的那些秃鹫,已经嗅到了血腥味,开始疯狂地做空我们。
整个奇点集团,这座我引以为傲的商业帝国,正处在风雨飘摇之中。
董事会,也开始向我施压。他们要求我,必须在半个月内,拿出一个能彻底解决问题的方案。否则,他们就要启动程序,罢免我这个CEO。
我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通宵达旦地研究那段代码。但我发现,以我现在的能力,根本无法在苏晚当年那个天才的架构上,做出任何有效的改进。
我像一个小学生,面对着一道研究生的奥数题,束手无策。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李叔,那个跟了我十年的老臣,敲门走了进来。
他看着我憔憔悴悴的样子,叹了口气,递给我一个已经有些破旧的纸箱。
顾总,这是……这是夫人走之前,让我处理掉的一些东西。我当时觉得可惜,就……就给您留下来了。
我打开纸箱。
里面,全都是一些被揉成一团的废纸。
我颤抖着手,将那些废纸,一张一张地,展开。
上面,画满了各种各样的、我看不懂的公式,逻辑图,和一些零散的、如同呓语般的文字。
承泽的公司,未来一定会做大。数据安全,是第一位的。‘蜂巢’架构,或许可以用得上。
他的OS,太理想化了。商业应用,必须考虑到兼容性。或许,可以做一个轻量级的内核……
他太骄傲了。这些,永远都不能让他知道。
……
这些废纸,是苏晚的手稿。是她,在我们共同生活的五年里,在我不知道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里,为我的奇点帝国,默默规划的、真正的蓝图。
而在纸箱的最底下,我找到了一张画。
画上,是一个男人,在暴雨中,狼狈地奔跑。在他的身后,是一座正在熊熊燃烧的、华丽的宫殿。
画的标题,叫《国王的新衣》。
10
我看着那幅画,久久没有动。
《国王的新衣》。
原来,在她眼中,我一直,都是那个穿着新衣、在众人面前洋洋得意、却不自知其早已赤身裸体的、可笑的国王。
我将那些被她扔掉的、揉成一团的废纸,视若珍宝。我把它们,一张张地,用熨斗烫平,按照上面的日期,重新整理。
我这才发现,这是一部多么惊人的、完整的商业与技术宝典。
从公司创立之初的股权架构设计,到奇点OS的底层逻辑优化,再到未来五到十年的产品路线图规划,甚至,连如何应对类似今天这种黑天鹅事件的危机公关方案,她都早已,为我,默默地,设想好了一切。
她不是我的妻子。
她是我的先知。
而在那份关于危机公关的方案里,我找到了,解决目前公司困境的、唯一的方法。
那个方法,不是修复代码。而是,开源。
将奇点OS最核心的、经过她优化的那部分底层代码,向全世界开源。
这是一个极其疯狂、也极其天才的想法。
在商业世界里,核心技术,就是命根子。主动开源,无异于自断双臂。
但苏晚在方案里,给出了无懈可击的逻辑:
一,奇点OS的漏洞,既然我解决不了,那么,就让全世界最顶尖的程序员,一起来帮我解决。开源,可以瞬间将危机,转化为一次全球性的技术共建事件。
二,主动开源,可以向市场,传递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自信和格局。这会瞬间击溃那些做空的秃鹫,让我们的股价,绝地反弹。
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写道:承泽,你的才华,在于商业嗅觉和产品定义。而不在于技术本身。承认这一点,并不丢人。一个伟大的帝国,需要的,是一个懂得如何使用武器的君王,而不是一个痴迷于自己铸剑的工匠。学会放手,学会信任,学会与全世界的天才合作,你的‘奇点’,才能真正地,无限接近那个‘奇点’。
我看着这段话,泪水,终于,决堤了。
她一直,都懂我。比我自己,更懂我。
她知道我的优点,也知道我致命的缺点。她用尽了所有力气,想把我,从那个天才工匠的幻梦中,推向一个真正君王的宝座。
而我,却把她,当成了我成功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我召开了紧急董事会。
当我宣布,要将奇点OS核心代码开源时,整个会议室,炸开了锅。
所有的董事,都以为我疯了。他们拍着桌子,对我怒吼,甚至有人,当场提出,要罢免我。
我没有做任何解释。
我只是,将苏晚的那份手稿方案,复印了,分发给了每一个人。
会议室里,瞬间,鸦雀无声。
只剩下,一页一页,翻动纸张的声音。
半个小时后,所有的董事,都用一种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我。
顾总,一位最年长的董事,颤抖着声音说,这份方案……是您做的
我摇了摇头。
不,我看着窗外,轻声说,是我的妻子,苏晚,做的。
在我,把她弄丢之前。
11
开源计划,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被通过并执行了。
发布会那天,全球的科技媒体,都聚焦在了奇点集团。当我站在台上,亲口宣布,将我们最核心的命脉——奇点OS的源代码,无偿地,向全世界开放时,我看到台下,闪过无数张震惊、错愕、以及不解的脸。
但,当我们的股价,在第二天开盘后,以一个涨停的姿态,强势反弹时;当全球最大的开源社区GitHub上,关于奇点OS的讨论区,瞬间被挤爆,无数顶尖程序员,开始为我们贡献智慧时;当《华尔街日报》用头版头条,将我们的这次行为,定义为一次足以载入商业史册的、伟大的自我革命时……
所有的人,都开始为我,唱起了赞歌。
他们说,我是有史以来,最具魄力和远见的CEO。
他们说,我是一个真正的、改变了游戏规则的君王。
我接受了所有的赞美。
但我心里清楚,我只是一个窃贼。一个偷窃了她的思想,偷窃了她的才华,然后,再把它,当成自己勋章的、可耻的窃贼。
公司得救了。甚至,比以前,更强大了。
但我,却比以前,更空虚了。
我开始疯狂地工作,用一场又一场的胜利,来麻痹自己。但我知道,没用的。
每当夜深人静,我回到那栋空无一人的别墅,看到墙上那幅巨大的、由奇点Logo组成的装饰画时,我都会感觉,那张属于我的侧脸,在无声地,嘲笑着我。
我需要找到她。
这一次,不是为了让她拯救我的公司。
而是为了,拯救我自己。
我再次,找到了陆景深。
这一次,我没有再用那种高高在上的、命令式的语气。
我只是,将一个U盘,放在了他的面前。
U盘里,是我奇点集团51%的股权转让协议。受益人,是苏晚。
我把公司,还给她。我看着陆景深,平静地说,这是她应得的。我只有一个条件,让我见她一面。
陆景深看着那份足以让世界震动的股权协议,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动容的神色。
他沉默了很久,然后,叹了口气。
顾承泽,你早该这么做的。
他给了我一个地址。
不是在国内,而是在佛罗伦萨。一座可以俯瞰整个老城的、带画室的顶层公寓。
我订了最快的航班,飞了过去。
当我按照地址,站在那扇古朴的木门前时,我的心,跳得比任何一次商业谈判,都更要紧张。
我按下了门铃。
开门的,是一个陌生的、金发碧眼的欧洲女人。是保姆。
她用意大利语,问我找谁。
我用蹩脚的英语,说出了那个名字。
苏晚。
保姆摇了摇头,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我听不懂。
就在我准备用翻译软件时,一个我熟悉到骨子里的、却又无比遥远的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
让他进来吧,安娜。
是苏晚。
我走了进去。
那是一个充满了阳光和油彩味道的画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圣母百花大教堂的穹顶。
而苏晚,就穿着一身沾满颜料的、宽松的白色棉麻长裙,赤着脚,站在画架前。
她回头,看着我。
她的眼神,很平静。就像,在看一个偶然路过的、彻底的陌生人。
12
我们就那么,隔着几米的距离,对望着。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她的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她比以前瘦了一些,但整个人的状态,却是我从未见过的、舒展和明亮。
她不再是那个,在我身后,亦步亦趋、眼神里总是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顾太太。
她就是她自己。
苏晚。
坐吧。她指了指旁边的一张沙发,语气,客气得像在招待一个普通的访客。
我没有坐。我只是,贪婪地,看着她。
你瘦了。我沙哑地开口。
她笑了笑,那笑容,很浅,也很淡。是吗我自己倒没觉得。
我……我有很多话想说,我想跟她道歉,想跟她说我错了,想跟她说我有多后悔。但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最后,我只是,将那个装着我全部身家的U盘,放在了她面前的茶几上。
这是……给你的。
苏晚看了一眼那个U盘,没有碰。
这是什么
‘奇点’,51%的股份。我说,它本来,就是你的。
苏晚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那眼神,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顾承泽,她缓缓开口,你是不是觉得,你给了我这个,就能抵消掉过去五年的一切就能让你自己,心安理得一些
我无言以对。
你错了。她摇了摇头,我离开,不是因为你给的太少。而是因为,你给的,从来都不是我想要的。
我想要的,你给不了。或者说,在你眼里,一文不值。
我想要的,不过是,在你通宵工作后,能回头,看我一眼。不过是,在我为你挡酒后,能问我一句,难不难受。不过是,在我们结婚纪念日,你能记得,早点回家。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根针,精准地,扎在我心脏最痛的地方。
可是,你没有。
在你的世界里,只有你的帝国,你的野心,你的成功。而我,苏晚,只是你这个成功神话里,一个无足轻重、甚至让你觉得有些丢脸的附属品。
现在,你发现,这个附属品,好像还有点用处。所以,你就想把她,再买回来
她看着我,笑了。那笑容里,没有恨,没有怨。
只有一片,彻底的、苍凉的死寂。
顾承泽,你太高看你自己了。也太小看,我了。
‘奇点’,是你一个人的。从你决定,将它命名为‘奇点’,而不是‘泽爱晚’的那一刻起,它就,和我,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股份,我不会要。你走吧。
她说完,就转过身去,重新拿起了她的画笔。
她甚至,没有再多看我一眼。
仿佛我,只是一个,打扰了她创作的、无关紧要的过客。
13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间画室的。
佛罗伦萨的阳光,很温暖。但我却感觉,自己,像是置身于万年不化的冰川之中。
苏晚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最锋利的冰锥,将我最后的一丝幻想,都击得粉碎。
我终于明白。
她不要我的公司,不要我的钱,不要我的道歉。
她只是,不想要我了。
我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我在佛罗伦萨,待了一个星期。
我没有再去打扰她。我只是,像一个幽魂,每天,都去那家叫初见的画廊。
我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那些,记录了她五年心碎的画。
我试图,在那些压抑的、蓝黑色的笔触里,找到一丝,她曾经爱过我的痕-迹。
然后,我看到了,那幅叫《告别》的画。
那个站在废墟之上,迎着黎明的背影。
我突然懂了。
她不是在告别我。
她是在,告别那个,深爱着我的、卑微的、愚蠢的自己。
她救了我的公司。
用她留下的、最后的遗产。
然后,她订了婚。
这个消息,是陆景深,亲自打电话告诉我的。
他的语气,很平静,没有丝毫的炫耀。
顾承泽,这个周六,在圣三一桥边的教堂。苏晚希望,你能来。
我握着电话,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希望我能来
为什么是想让我,亲眼看看,她没有我,过得有多幸福吗
还是,想用这种方式,给我这场可悲的追妻之路,画上一个最残忍的句号
我不知道。
但我还是,去了。
14
那是一个,佛罗伦萨最美的午后。
阳光,像金色的葡萄酒,洒满了整个城市。
教堂里,坐满了人。都是陆景深和苏晚的朋友。艺术家,音乐家,诗人……他们每一个人,看起来,都那么的,自由,而又有趣。
那是一个,我从未接触过的、也永远无法融入的世界。
我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像一个,不请自来的、可耻的罪人。
婚礼进行曲,响起了。
苏晚,穿着一身简洁、却美得惊心动魄的白色婚纱,挽着她父亲的手,缓缓地,从红毯的那一头,走了过来。
她的脸上,带着我从未见过的、发自内心的、灿烂的笑容。
那笑容,像一把刀,将我的心,凌迟得鲜血淋漓。
陆景深,站在神坛前,微笑着,看着她。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宠溺,欣赏,和珍视。
那是,我从未给过她的眼神。
神父,开始念着誓词。
当他问陆景深:你是否愿意,娶你面前的这位女士,作为你的妻子无论……
陆景深没有等他说完,就抢着说:我愿意。
他的声音,不大,却无比坚定。
然后,神父,看向了苏晚。
苏晚女士,你是否愿意……
就在这一刻,苏晚的目光,穿过了人群,准确无误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们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了。
她的眼神,很复杂。
有释然,有告别,有怜悯。
但,唯独,没有了爱。
我终于明白,她为什么,要让我来。
她不是为了炫耀,也不是为了报复。
她只是想,让我亲眼见证,她是如何,将那段属于顾承泽的过去,彻底地,埋葬在这座教堂里。
她想让我,死心。
我的帝国,我的奇点,我那座矗立在世界之巅的、华丽的宫殿。
原来,从头到尾,都只是她,用青春,用才华,用爱,为我写下的一封,长达五年的情书。
而我,却在五年后,亲手,将它,烧成了灰烬。
15
我提前,离开了教堂。
我没有勇气,看完他们交换戒指,亲吻彼此的画面。
我像一个逃兵,狼狈地,逃离了那座,埋葬了我所有爱情和悔恨的城市。
回到国内。
我签署了那份,我曾经逼着她签下的离婚协议。
我没有要那五千万,也没有要那栋别墅。
我选择了,净身出户。
我辞去了奇点集团CEO的职位。我将公司,交给了董事会和专业的经理人团队。
我相信,没有我,它会发展得更好。
因为它的地基,是苏晚打下的。坚不可摧。
我一个人,回到了我们最初创业时,租住的那间,不足十平米的出租屋。
屋子里,早已空无一物。
只有墙上,还留着一个淡淡的、挂过画框的痕迹。
我知道,那里,曾经挂着的,是她为我画下的、第一张奇点Logo的草图。
我站在空荡荡的屋子中央,仿佛还能闻到,空气中,残留着的、她身上那淡淡的、栀子花的香气。
我终于,一无所有。
也终于,懂了。
我,顾承泽,从来,就不是什么商业帝王,也不是什么天才。
我只是一个,侥幸被一个全世界最好的女孩,深爱过的、平庸的傻瓜。
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