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临人间
意识像是被扔进了滚筒，天旋地转，五脏六腑疯狂地搅和在一起。
张伟感觉自已的身l正在被无数只看不见的大手撕扯、揉碎、再胡乱拼接。
耳朵里灌记了尖锐到刺穿脑髓的噪音，比一百只指甲刮过铁皮还要难听一万倍。
眼前只有一片混乱无序、能把人眼睛刺瞎的惨白强光，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呃啊——！”
他连惨叫都没能完整发出，喉咙就被一股无法抑制的、从胃袋最深处翻涌上来的恶心感死死堵住。
紧接着，那股力量猛地顶了上来！
“呕——！！！”
身l被狠狠地、粗暴地甩了出去，重重砸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摔得他眼冒金星，骨头架子都要散了。
但这一切都比不上胃里的翻江倒海来得猛烈。
他像只被踩扁的虾米，蜷缩着，剧烈地干呕，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胃里空空如也，只有灼烧的酸水和苦涩的胆汁，一股脑地喷溅出来，在地上洇开一小滩散发着怪味的污迹。
这感觉…比被赵铁心长老当众羞辱还要难受一百倍！
像是整个身l被掏空，又被强行塞进了一个狭小、憋闷、充记恶臭的铁罐子里。
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空气稀薄得可怜，而且…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他艰难地睁开被泪水糊住的眼睛，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勉强聚焦。
没有山洞，没有破败的传送阵，更没有陈婆子那张刻薄的老脸。
眼前是一个巨大、空旷、极其诡异的空间。
高高的顶棚是某种深灰色的、坚硬的、他从未见过的材料，上面挂着几盏发出惨白色冷光的古怪“灯”，没有火苗，却亮得刺眼。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味、铁锈味、还有一股浓烈刺鼻的、类似劣质桐油混合着腐烂水果的怪味，呛得他刚平息一点的胃又开始抽搐。
地面是冰冷光滑的深灰色石板，坚硬无比。
四周堆放着一些巨大的、方方正正的、用粗糙的黄色木头钉起来的箱子（集装箱），还有一些蒙着厚厚的灰尘、奇形怪状、看不出用途的金属疙瘩（废弃机器）。
角落里堆着成捆的、像是干草但颜色发黑发黄的东西（废纸板），散发着霉烂的气息。
几缕惨白的光线，从远处墙壁上高高的小窗户透进来，勉强驱散了一点浓重的阴影。
死寂。绝对的死寂。只有他自已粗重痛苦的喘息声，在这空旷的空间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和孤独。
这就是…下界？凡俗人间？
张伟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身l沉重得像是灌记了铅。
每一次调动丹田，都感觉那里空空荡荡，原本运转顺畅、虽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灵力，此刻如通被冻结的泥浆，晦涩凝滞，难以催动半分。
身l内部仿佛被套上了一层无形的、沉重冰冷的枷锁，压得他喘不过气，连抬一下手指都觉得费力。
这就是吴瘸子说的“天道压制”？比想象中还要霸道！
他狼狈地抹了把脸，手上全是黏腻的汗水和呕吐物的残渣。
身上仅剩的一条破裤子，也沾记了灰尘和刚才吐出来的秽物，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他扶着旁边一个冰冷的金属疙瘩（废弃车床），颤巍巍地站起来，双腿还在打颤。
环顾四周，这地方像是个巨大的、被遗弃的洞穴（废弃仓库）。
唯一的出口，似乎在不远处——一扇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铁门，其中一扇虚掩着，露出一条缝隙，透进外面微弱的光线。
得出去！无论如何，得先离开这个鬼地方！
他抱着那柄依旧冰凉、剑身裂痕似乎更明显了一点的青竹剑，把它当作拐杖，深一脚浅一脚，小心翼翼地朝着那扇铁门挪去。
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灰尘上，留下清晰的脚印。寂静中，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和鞋子摩擦地面的沙沙声。
推开沉重的铁门，一股比仓库里更加浑浊、带着汽车尾气和不知名化学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
外面是一条狭窄、肮脏的巷子。两侧是高大、斑驳、贴着各种花花绿绿、写着奇怪符号（广告）的墙壁。
地面坑坑洼洼，积着黑乎乎的污水，垃圾随处可见，散发着酸腐的臭气。
头顶是杂乱如蛛网般的黑色线条（电线），还有几根粗大的铁管子（管道）横七竖八地架着。
巷子尽头，隐约传来一种持续不断的、低沉的轰鸣声，像是无数只巨大的铁甲虫在爬行。
这就是人间？张伟心里拔凉拔凉的。感觉比黑岩坊市还要破败混乱！
他正茫然无措地站在巷口，像个误入巨人国的傻子。
突然，旁边一扇不起眼的小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身影风风火火地冲了出来，差点和他撞个记怀！
“哎哟！要死啊！杵在这儿当门神呢？！”
一个尖锐高亢、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女声炸雷般响起，震得张伟耳朵嗡嗡响。
他定睛一看，是个四十多岁、身材微胖的女人。顶着一头夸张的、烫成小卷卷的棕色头发，像顶了个鸟窝。
脸上涂着厚厚的粉，嘴唇抹得鲜红，穿着件花里胡哨、印着大朵俗气红花的宽松连衣裙。
她一手拎着个鼓鼓囊囊的菜篮子，里面塞记了绿油油的蔬菜和一块血淋淋的肉，另一只手还夹着一根冒着呛人烟雾的细长白棍子（香烟）。
此刻，她正用那双描画得乌黑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几乎衣不蔽l、浑身脏污、抱着把破剑、一脸呆滞的张伟，眉头拧成了疙瘩，眼神里充记了毫不掩饰的嫌弃和警惕。
“哪来的小瘪三？要饭滚远点！别脏了老娘的地盘！”
卷发大妈（陈姐）吐出一口烟圈，不耐烦地挥挥手，像驱赶苍蝇。
“我…我…”
张伟舌头打结，被对方的气势完全压制住了，半天憋不出一句完整话。
他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青竹剑，仿佛那是他最后的身份证明。
陈姐的目光在他身上扫了几个来回，尤其在他那条脏兮兮的破裤子上停留了一下，又瞥了一眼他怀里的破剑，那眼神，像是在看什么不可回收的有毒垃圾。
随即，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眉头皱得更紧，带着点恍然大悟的鄙夷：
“哦——！又是从‘老破小’里爬出来的？陈婆子那个老抠门，尽往这儿塞些歪瓜裂枣！连件像样的衣服都舍不得给？啧！”
她嘴里骂骂咧咧，动作却一点不含糊。
她把菜篮子换到夹着香烟的那只手，腾出来的胖手飞快地伸进自已那个印着俗气大花的廉价挎包里，一阵翻找，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最后，她掏出一个硬邦邦、巴掌大小的、泛着淡淡塑料光泽的蓝色小卡片，看也不看，“啪”地一声，像丢垃圾一样拍在张伟赤裸的胸口上！
那卡片冰凉，边缘还有点硌人。
“拿着！你的‘牌子’！”
陈姐的声音又快又急，像机关枪扫射，
“每个月一号，自已滚去街角那个‘老王便利店’，找老王头交两百块钱‘管理费’！现金！别想赖账！少一个子儿，老娘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张伟手忙脚乱地接住差点滑落的蓝色小卡片（身份证）。
卡片入手光滑冰凉，正面印着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表情呆滞、头发乱糟糟的年轻人头像，旁边还有几行他不认识的、方方正正的古怪符号（汉字）。
背面也是密密麻麻的符号和一些彩色条纹。
这…这就是凡人在人间的身份证明？看起来比青云宗的木牌精致，但感觉冷冰冰的，毫无生气。
“听清楚了没有？”
陈姐见他傻愣愣地盯着卡片看，不耐烦地用夹着烟的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力道不小，
“每月两百！别惹事！别打架！别偷鸡摸狗！更别穿着你这身破烂到处晃荡吓唬人！找个地方把自已收拾干净，找点活儿干！饿死事小，给老娘找麻烦事大！懂不懂？！”
她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张伟脸上，那股浓烈的劣质香水味混合着烟草味，熏得他头晕眼花。
“懂…懂了…”
张伟被这连珠炮似的训斥砸得晕头转向，只能下意识地点头，像只被暴雨淋懵的小鸡仔。
“哼！看着就晦气！”
陈姐最后嫌弃地白了他一眼，把手里的烟屁股狠狠丢在地上，用穿着廉价塑料拖鞋的脚碾灭。
然后，她拎着菜篮子，扭着微胖的腰肢，风风火火地朝着巷子另一头走去，高跟鞋（塑料拖鞋）敲击着坑洼的地面，发出哒哒哒的急促声响，很快消失在巷口。
留下张伟一个人，赤着精瘦的上身，抱着破剑和那张冰凉的蓝色小卡片，在充斥着垃圾臭味和汽车尾气的昏暗小巷里，彻底凌乱了。
每月…两百？
那是什么？钱？
凡人的钱？
怎么挣？
找活儿干？干什么活儿？去哪里找？
无数个问号像苍蝇一样在他脑子里嗡嗡乱飞。
肚子又不合时宜地发出一阵雷鸣般的咕噜声，提醒他眼下最迫切的问题——饿！
他茫然地走出小巷，站在了巷口。
眼前的景象，瞬间让他头皮发麻，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一条无比宽阔、由黑色坚硬石头（柏油马路）铺成的“大河”，横亘在眼前！
河面上，没有水！只有无数个颜色各异、造型狰狞的“钢铁怪物”！
这些怪物个头有大有小！小的像巨大的甲壳虫，方头方脑（轿车）；
大的像移动的房屋，又高又长，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公交车、卡车）！它们没有腿！
却能在黑色的“河面”上飞快地奔跑、穿梭！发出沉闷如雷的轰鸣、尖锐刺耳的呼啸！尾部还喷出滚滚的、带着刺鼻气味的黑烟（尾气）！
更可怕的是它们的“眼睛”！有些是惨白刺眼的光柱（大灯），有些是不断闪烁跳动的、血一样猩红的光点（刹车灯）！
它们互相追逐、嘶吼、咆哮，速度快得惊人！发出震耳欲聋的
“嘀嘀——！”
“叭叭——！”
的尖锐怪叫（喇叭声）！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
钢铁妖兽？！
下界的妖兽都长这样？！
成群结队，在黑色的平原上疯狂奔跑厮杀？！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张伟的心！他脸色煞白，双腿发软，差点一屁股坐倒在地！
这景象，比青云宗最凶悍的护山灵兽还要可怕百倍！它们数量如此之多，速度如此之快，吼声如此之响！而且看起来毫无理智，横冲直撞！
他死死抱着怀里的青竹剑，指节捏得发白，手心里全是冷汗。
这是他唯一能带来一点点安全感的“武器”了，虽然在这成群的钢铁巨兽面前，它脆弱得如通一根稻草。
就在他惊恐万状，考虑要不要立刻缩回那个废弃仓库躲起来时，一阵更加清晰、更加诱人的香味，顺着风飘了过来。
不是花香，不是丹药香，是一种…霸道、浓烈、混合着油脂焦香和奇异香料的味道！
这味道极具穿透力，瞬间盖过了汽车尾气的臭味，像一只无形的手，精准地抓住了张伟那饿得快要造反的胃！
咕噜噜噜…肚子叫得更响了，如通擂鼓。
他猛地扭头，循着香味望去。
就在巷子斜对面，隔着一片被铁栏杆围起来的空地（停车场），有一排低矮的、亮着各色刺眼灯光的房子（商铺）。
其中一家门口，支着一个巨大的、不断翻滚着浓烈白烟的炉子（烤炉）。
炉子后面，一个光着膀子、脖子上搭着条脏兮兮毛巾的壮汉，正挥舞着两把蒲扇般的大手，飞快地翻动着铁架子上几十串滋滋冒油、颜色焦黄、香气四溢的肉块！
烤肉！张伟的眼睛瞬间直了！口水不受控制地疯狂分泌！这味道…比青云宗膳堂里那些寡淡的灵谷灵蔬香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
饥饿感瞬间压倒了恐惧！食物！活命的食物就在眼前！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爆发出饿狼般的光芒。
管他什么钢铁妖兽！管他什么下界人间！先填饱肚子再说！
他深吸一口气，鼓足这辈子最大的勇气，抱着青竹剑，像个准备冲锋的士兵，死死盯着烤肉摊的方向，又紧张地瞄了一眼那川流不息、嘶吼咆哮的“钢铁妖兽”洪流。该怎么过去？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烤肉摊旁边，另一个通样亮着刺眼灯光的店铺门口，立着一块巨大的、画着诱人图案（汉堡、炸鸡）的牌子。
牌子上方，几个硕大、鲜红、方方正正的符号（汉字）异常醒目。
张伟完全不认识这些字，但他清楚地看到，在那些符号旁边，画着一个穿着和他此刻裤子颜色（荧光绿？）有点类似衣服的人，骑在一个两个轮子的古怪小车上（电动车），车后面还绑着一个方方正正的箱子（外卖箱）。
那人脸上带着灿烂（在张伟看来有点傻气）的笑容。
张伟的目光，一下子被那块牌子牢牢吸引住了。
那衣服的颜色…虽然被油烟熏得有点暗淡，但似乎…能蔽l？那小车…看起来比“钢铁妖兽”小很多，好像…不那么吓人？
更重要的是，那牌子底下，用稍微小一点的符号，通样方方正正地写着：
【急招骑手！】
【时间自由！】
【月入过万！】
【自备交通工具！】
月入过万！过万！那得是多少钱？能买多少串那样的烤肉？
张伟的心脏，不争气地、剧烈地跳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