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西头,是一片被废弃的窑场。
早些年村里烧过砖瓦,后来日子艰难,就荒废了,只剩下几个塌了一半的土窑和记地的碎砖烂瓦。
这里地势平坦,靠近水源,又和村子有段距离,是李振心中最理想的“工业区”选址。
李振站定,身后跟着韩大林和九个表情复杂的汉子。
村民们也远远地围着,交头接耳,对着这边指指点点,都想看看李振到底要怎么“建窑”。
“这娃子,真要在这里弄?”
“看他那架势,不像说笑啊。”
“唉,三天时间,能弄出个啥?别把村里最后那点煤都给糟蹋了。”
议论声不大,但还是断断续续地飘进李振的耳朵里。
他毫不在意。
作为一个工程师,他太清楚了,任何跨时代的技术在诞生之初,都必然伴随着质疑和嘲笑。
用事实说话,是击碎这一切的唯一办法。
“韩大叔。”李振开口。
“哎,在呢。”韩大林应了一声,语气里还带着点不情不愿。
“去找几根烧剩下的木炭来,再找块平整点的地。”李振吩咐道。
韩大林虽然心里犯嘀咕,但村长的话还在耳边,只能照办。
很快,木炭拿来了,一块相对平整的黄土地也被清理了出来。
所有人都好奇地看着李振,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只见李振蹲下身,捡起一根木炭,像握着笔一样,在黄土地上开始勾画。
他没有丝毫犹豫,线条流畅而精准。
一个奇怪的圆形轮廓出现了,紧接着是内部复杂的结构,有烟道,有加料口,有出焦口……
一个个名词,一个个结构,伴随着他的动作,从他嘴里清晰地蹦出来。
“这里,是窑室,直径三米,高度两米五。”
“墙l要用双层结构,外层用普通黄泥混合碎石,内层,我们要用耐火土来砌!”
“这是燃烧室,在窑室的下面,通过几个火道和窑室相连,我们要保证热量能均匀地传递上去,但火焰又不能直接接触到煤炭。”
“还有这个,是烟道,要从窑顶通出去,高度至少要五米,这样才能形成足够的抽力!”
李振一边画,一边讲解。
他的声音不大,但充记专业人士的自信。
他画的不是什么鬼画符,而是一座经过他精心改良的,最适合当前条件的“简易焖烧炼焦窑”的结构图!
这个结构,综合考虑了热效率、密封性和操作简便性,是他脑海里无数种方案中,最优化、最现实的一个。
围观的汉子们,包括韩大林在内,全都看傻了。
他们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在他们的认知里,建窑,不就是找个老师傅,凭着经验,估摸着尺寸,用泥巴和石头堆起来就行了吗?
什么时侯,还需要在地上画这么些道道了?
而且李振画的那些圈圈杠杠,看起来复杂又古怪,但听着他的解释,又好像……挺有道理?
“耐火土?那是啥玩意儿?”一个汉子忍不住开口问。
“就是能耐得住大火烧的土。”李振头也不抬地回答,“普通的黄泥,火一烧大了就裂,甚至会烧化。我们要炼焦炭,温度低了不行,所以必须用耐火土。”
“那……那我们上哪儿找这耐火土去?”韩大林也问出了关键问题。
这也是李振计划中的一个难点。
他停下笔,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炭灰。
“我记得,村子东边那道山梁上,有一种发白的土,对不对?摸起来滑滑的,下雨天一踩就跟和了油似的。”李振看向韩大林,这是从原主的记忆里翻出来的片段。
韩大林想了想,一拍大腿:“哎!是有那么个地方!村里人都叫它‘白泥坡’,那土不长庄稼,黏糊糊的,没人待见。振娃子,难道那就是你说的耐火土?”
“八九不离十。”李振点点头。
他知道,那很可能就是高岭土,是制作耐火材料最主要的原料。
没想到,这个贫瘠的韩家峪,竟然守着一座宝山!
“韩大叔,你立刻带两个人,拿上锄头和箩筐,去白泥坡,给我挖!挖那种最白、最细的土回来!越多越好!”
“剩下的人,也别闲着!”
李振的目光扫过其余的汉子,开始下达一连串的指令。
“你们,两个去村口小溪边,给我和泥!记住,黄泥里面要掺上三分之一的碎石子和弄碎的烂瓦片,这样才结实!”
“你们两个,去把窑场里这些能用的砖头都给我清理出来,烂的就敲碎,待会儿和泥用!”
“还有你们,去找些结实的长木头来,我们需要搭架子!”
“最后,你!”李振指着一个看起来最年轻,但手脚很麻利的后生,“你去村里,挨家挨户地问,看谁家有破锅烂铁,都给我收上来,记上账,以后我们拿新铁器给他们换!”
一连串的命令,清晰、果断、有条不紊。
每个人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围观的汉字们,从一开始的看热闹,到现在的目瞪口呆。
这……这还是那个闷头闷脑的振娃子吗?
这指挥起人来,怎么比县城的工头还有派头?
韩大林也被李振这股气势给镇住。
他看着地上那副虽然看不全懂,但感觉很厉害的“图纸”,又看了看李振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心里的那点不服气,不知不觉就消散大半。
这娃子,好像……是真有点东西!
“都愣着干啥!”韩大林回过神来,冲着手下那帮还在发呆的汉子吼了一嗓子,“没听见振……没听见李工的话吗?都给老子动起来!”
他自已都沒意识到,对李振的称呼,已经从“振娃子”悄然变成了“李工”。
这一个“工”字,代表的是对技术的敬畏。
“是!”
汉子们被他一吼,也都反应过来,轰然应诺。
一时间,整个废弃的窑场都活了过来。
挖土的挖土,和泥的和泥,搬砖的搬砖。
沉寂的韩家峪,像是被注入一股全新的活力,叮叮当当的声音,开始在山谷里回响。
老村长远远地看着这一幕,捏着烟杆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他不知道李振画的是什么,也不知道李振能不能成功。
但他看到了一种东西。
一种他很久很久没有在村里人身上看到过的东西。
那叫……干劲!
李振没有闲着,他卷起袖子,直接跳进和泥的坑里,用脚踩着冰冷的泥浆。
他知道,想要让这群桀骜不驯的汉子彻底服气,光靠嘴上说是没用的。
你必须跟他们一起干,甚至比他们干得更卖力!
一个工程师,不仅仅是画图纸、动嘴皮子。
真正的工程师,是从泥地里爬出来的!
看到李振一个“读书人”模样的人,竟然二话不说就下地干活,那些原本还有些懒散的汉子,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了。
人家“李工”都这么拼命,他们还有什么理由偷懒?
“加把劲!都快点!”
“那边的,木头再找几根粗的来!”
不用李振再催促,韩大林自已就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整个工地,热火朝天。
李振一边踩着泥,一边感受着这股原始而蓬勃的力量,心中豪情万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