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岩——
这是世上最古老,最温暖的声音。
听到母亲的呼唤,许岩原本模糊的意识瞬间清明。
发现自己躺在竹腾椅子上,旁边竖着拇指粗的竹竿,上面挂着一瓶葡萄糖盐水。
这里是一家诊所,空气闷热,弥漫着苏打水的气味。
场景很熟悉,是许岩17岁经历的场景。
3年口罩,许岩尽力保护好自己,但无一例外中标。
头痛、眩晕、全身酸痛、呼吸困难……
医院重症室,许岩意识模糊,下意识喊了一声:
“姆妈——”
那一刻,许岩听到了母亲的回应;残留的潜意识里,清楚年迈的母亲不在身边。
许岩睁开眼睛,恍然回到几十年前的诊所,赫然看到母亲。
眼前的母亲发末白,颜末老。
许岩一阵恍惚,忍不住又喊了声:
“姆妈——”
“阿岩,好些了没有,刚刚到街上买了你喜欢吃的梨子。”母亲微笑着轻声说。
许岩17岁的时候,生了场大病,高烧三天。
那场病许岩记忆深刻,也像新冠症状一样;一度,全身冒着冷汗,软软的没有力气。
现在,想不到在口罩时灵魂远离之际,穿越回到17岁。
获得了前世记忆的许岩充满了不真实的虚幻感。
闭上眼睛,许岩慢慢平复心情,回想起自己17岁以后的人生。
成绩不好的许岩没考上大学,听家里安排,招考进县里的水库,在水电站成为一名发电工人。
工作轻松安逸,却是一眼看到底的人生。
许岩挂着一个事业编制,娶妻生子,省钱买房,日子普普通通平平淡淡;等到儿子成年,要房子,要彩礼,把一个底层中年男人的窘迫,暴露无遗。
许岩深深叹了一口气,重生这一世也要这样过下去吗?
不!
既然重生,就要不甘于平凡;既然重生,那些让我抱憾终生的事情,我绝不会再让他们发生。
现在是1991年,自己知道未来十几年的社会发展趋势——
马爸爸还没创业,现在可能在h城湖边英语角跟老外死磕英语。
房地产市场化要到1994年才开始。
港市要1997年回归。
金融危险要等到1998年。
2008年奥运会后,拥抱整个世界。
……
许岩心潮澎湃,争取去h城,去h城抱紧马爸爸这些大佬们的大腿,去拥抱自己经历过的世界。
当然,现在这种状况,像他这样的家庭,走出去,唯有读书。
唯有读书,才不至于一辈子苟活于这个小县城。
这场病,让许岩在家休了三天。向学校请假的理由是:养病养身体,对外说是自己成绩太差,无望考上大学。
当然,生病的真正的缘由不是上述原因。
高中最后一个学年,成绩好的同学一心准备高考,成绩差的心思就五花八门。
其中,五花八门之一就是赶趟着表白心仪的女同学。
高中三年,许岩喜欢一位女同学。
应清婵,是高中时期全校女神,而且是成绩特别好那种。
应清婵最后考上h城最好的z大。
那时流行港台剧,每个少男少女都把明星粘纸贴在笔记本上。
男同学都说应清婵像周海媚,但立即有人反驳说周海媚并不高冷,应清婵是清冷型的美女。
应清婵是高枝上的凤凰,家世好,父亲是县里的领导,母亲是银行的领导,她大哥在京城某部委。
唯其如此,喜欢应清婵的男生犹如过江之鲫。因容貌、家世、学霸人设,硬生生把应清婵与其他人拉出一大截。
大家把喜欢应清婵的男生统统叫做——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
而这些癞蛤蟆都有这样振振有词的秉性:你应清婵可以不喜欢我,但不能剥夺我爱你的权利。
许岩就是这众多的癞蛤蟆之一。做了三年不是舔狗的舔狗。
为啥这样说,是因为许岩没和应清婵一个班。
应清婵在1班,许岩在5班。1班是学霸班,5班是学渣班。排着队,许岩也挨不上去舔。
许岩能做的,就是高中三年默默看着应清婵,譬如,在应清婵的班级旁溜达。譬如踩好时间点,等候在应清婵去厕所的路上。
只要能够看到应清婵的倩影,许岩这一天算是圆满了。
离高考还有三个月,一种要向应清婵表白的心情愈发强烈。许岩认为不表白,对不起自己三年高中的单相思。
上星期,许岩倾尽所有零花钱,到镇上新华书店买了一支最贵的钢笔。
在把钢笔送出去之前,他还很经心地裁了一张纸条,纸条上密密麻麻写了一大段几百字的情书。
现在回想起来,情书异常肉麻,句子里夹带着英语单词。
许岩读了好几遍,自己首先把自己感动。
情书,不,钢笔没送出去——
那天,下课铃一响,许岩早早候在应清婵去厕所的路上,见到应清婵款款而来,鼓起勇气拦住去路。
被挡住路的应清婵抬头看了许岩一眼,瓜子脸,大眼睛,长睫毛,目光直撞许岩心脏。
应清婵侧身绕开许岩,话都没说一句。
舔狗都是纯情中二恋爱脑。许岩做了一个挺糟心的行为——追上应清婵,把钢笔硬塞到她手上,然后跑了。
接下来,平时存在感不强的许岩在学校火了。
上课时,班主任站在台上,一身叉腰,一手高举许岩的那支钢笔,叫许岩上台来:
“许岩,1班的应清婵捡到你的钢笔!”
话音刚落,“哗——”,学渣5班喧哗声起。
近来,学校老师常干这活。应清婵把众多癞蛤蟆送给她的东西一律作为遗失物,一一交给老师招领。
许岩还算守本分,只送与学习有关的钢笔,有的癞蛤蟆送的东西就比较浪漫了。
花、生日蛋糕、电影票,不一而足。
好事者建立起“应清婵礼物排行榜”,许岩位列第21名。
“没想到啊没想到,许岩会喜欢应清婵。”
“打眼了啊,我们班许岩隐藏了实力,是我d优秀地下工作者。”
“……”
当时的许岩,希望地上有条马上能钻进去裂缝。
第二天,许岩发现自己生病了……
想到这里,许岩自嘲笑了笑。
挂好盐水瓶,许岩和母亲黄秀英回家。
家在这千年古镇的街道,有2公里长。因为是千年古镇,处处可见雕龙画栋的房子。
但居住的人家大多务农,都是平凡人家
母亲黄秀英在粮管所做炊事员。
记忆里,母亲黄秀英家里家外两头忙。时间都在做饭的途中,她要到粮管所做好饭后,然后赶回家做饭。
也因此,许家的饭总要比其他家庭要晚一些。
陪许岩回家后,黄秀英到厨房里手脚麻利地做了一碗鸡蛋面。
许家不成文的规矩,鸡蛋面是家庭病号的待遇餐。
在黄秀英在厨房忙的时候,许岩特意到爸妈的房间。
房间的摆设是那样的熟悉,老式窗户前的大衣柜有面镜子。
许岩从镜子里看到自己。
镜子里,一位脸色苍白,长头发遮盖住额头,眼神还算清澈,鼻子还算坚挺,身穿藏青色的,一件有四个口袋的中山装。
整个样子看来像是营养不良的少年。
镜子里,许岩跟17岁的自己笑了一下。
许岩在心里说:“该换个发型了。”
未几,黄秀英做好了鸡蛋面,端到桌上招呼许岩去吃,尔后,又同许岩说了几句话后,便赶着去粮管所。
许岩看着面前的一碗鸡蛋面,食欲大增。
此时,西斜的阳光照在窗棂上,院子里那株老桂树,树的影子在斜阳下摇曳。屋檐墙上,有个麻雀窝,两只鸟雀在叽叽喳喳叫着。
此景此情,仿佛有一股暖流缓缓在许岩的身体里经过。
痛痛快快吃一碗母亲做的鸡蛋面,未偿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啊。
满头大汗的许岩吃完一碗面。
心情大好的许岩把碗筷拿到厨房里洗净放好。尔后,回到自己房间,在书堆里找出了一本笔记本。
许岩拿起笔,对着笔记本想了好一会儿。
他准备把1991年以后发生的事情写在笔记本上。
这应该算是自己重生的金手指。
正在此时,街面上传来弟弟许峰的哭喊声,以及喧闹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