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姜尚 > 第2章  见面
京城的雪不知何时下了起来,看着太师府黑色的匾额雪白的灵幡,地上撒的金黄色的纸铜钱,内心的怆凉再不能隐匿。
“桃儿,你记住,京城没有长公主,只有来吊唁太傅的子侄只有受姑母之邀的南方来客。”
“奴婢遵命……”
姜尚定定地看着大门,好似要将这一幕刻死在心中似的。
“小姐,我们为何要隐瞒身份啊,”
“你不觉得这样很有意思?”姜尚挑眉看着姜桃,“不说了,入府!”
北风忽急,雪骤大。
一路无阻,无人看守,姜尚暗中观察着府中的情况,这是,有一场大戏啊今夜。
穿过三道客屋,一句棺桘就那样突兀的出现了,那是怎样的东西呢,熟悉的,陌生的,黑色的,庄严的,恐怖的,巨大的,将姜尚心中最为恐怖的事全都拉了出来,姜尚好似回到了十二年前的那个冬天。
对于小姜尚来说,棺材是那样的巨大,好似一张巨大的吃人的嘴,又好似幽深到没有尽头的深渊,亲人进去,就再也回不来了。十二年前如此,十二年后亦如是!
人长大了,棺材没有长大,为何还是如此巨大呢?
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姜昭众人你一个眼色,我一个眼色地交流起来,几人都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姜昭微微侧头询问身后的慕黎,“认识吗?”慕黎轻摇了摇头。
姜昭无语地撇了一眼,又抽了抽前面的一个白衣女子,“慕枝,你认识吗?”
慕枝也说不认识。
姜昭看着向棺木走来的女子,一身黑色的纱裙,上面用银线绣着仙鹤图,样式简单,但料子是肉眼可见的好,姜昭眯了眯眼,此人,定不普通!
待姜尚走到棺木前时,早已泪流满面,此时尚未封棺,看着安安静静躺在里面的老师,姜尚的眼泪掉得越发急了。
姜尚越看越觉得老师只有小小一个,满头银发,这才觉得自己一直被困在父母之死中究竟错过了什么,以前记忆中无所不能高大无比的人怎么就这样躺在小小的盒子里呢?明明棺木是那样的大,怎么又这样的小呢?
姜尚在棺木前安静地站着,看着老师安静的睡颜,可姜尚根本看不清,泪水早已模糊了她的双眼,越想看清越看不清,越看不清越想睁大眼睛看清,泪水成串成串地往下掉,身子摇摇晃晃的。
原本站在两边的六个人都聚在了姜昭这边,也就是姜尚的身后,看着眼前哭得不能自已的女子,众人心中不忍,这样的痛,不是作假,连瑜不忍心这样真情的女子卷入党争,伸手想拉着姜尚劝劝,姜昭看见连瑜伸手的动作就要拦,手伸到一半,一把洁白到好似与雪融为一体的伞快他一步拦了下来,此人正是姜桃。
“你们,到底……是谁..啊?”姜昭踏出一步看着姜桃,眼里有疑问有猜测有忌惮。
姜桃睨了一眼,什么都没说。
雪下得愈发的大,风也吹得愈发地急,姜尚的肩膀像是被无形的线绳猛地拽紧,整个人贴跪在地,膝盖砸在地板上的闷响像是敲在了在场的人的心里,细碎的哭声从紧闭的嘴里溢出,那些压抑多年的呜咽终于决堤,变成撕心裂肺的号啕,每声哭喊都像是从肺腑深处硬扯出来,脖颈的青筋随着哭喊越发明显,在月光的照耀下泛着幽蓝,披散在背部的发丝也黏在脖颈、耳旁,掉落在胸前,随着剧烈抽噎在颤抖的唇边晃动。
整个人跌跪在地,头靠着棺木,一只手死死地扣着棺木的边缘,哭到干呕也死死地扣着,指节渐渐泛白,仿佛松开手坠入深渊。整栋房子都回荡着这种破碎的声音,像有什么东西正从她的骨头缝里被生生抽离。
看着自家殿下声嘶力竭的样子,姜桃也忍不住了满面泪水,可殿下还需要她,姜桃将脸上的泪水两下擦完。
“小姐,节哀……”姜桃将殿下的手从棺木上用力地挪动下来,姜桃除了节哀真的不知道要说什么,殿下哭成这样,自己的心也好像碎成了几片。
眼见殿下上气不接下气,姜桃站不住了,抱住自家殿下,“小姐,快平复自己的情绪,你不能有太大波动你知不知道啊!”姜桃也自暴自弃地哭了起来。
“小桃,我真的只有一个人了,”姜尚抬眼看着她,眼里布满了血丝,面上有着纱,看不清楚,可露出来的眼睛被悲伤淹没,露出来的眉头透着青筋,寒冬腊月却满头的汗水。
无力地靠在姜桃的身上,一双眼睛无神地盯着远处的月亮。
慕枝作为六人中唯一的女子,看见姜尚这样伤心更是于心不忍,如果不是身份不明,她是真的不想看她这样伤心下去,她是真的想把真相告诉这个可怜的女子。
“这位小姐,还请节哀。”慕黎将一方手帕递过去,看着向自己递手帕的人,姜尚恍惚了一阵,好似又看到了年轻时的老师。
“你……是他的孩子?”姜尚的声音已经沙哑到不成调了,像从很远的地方挤出来,一行短字,却像是被撕碎了般,断断续续地飘在空气里。
“在下慕黎,太师府嫡子,这位小姐倒是瞧着面生,不知是……”
在慕黎说话的空隙,姜尚就倚着桃儿的力站了起来,“你真的很像太傅,”姜尚没回他的话,只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话,“但你跟太傅又不一样。”
见姜尚没理自己,慕黎也没做计较,只淡淡开口,“不知姑娘说的是怎么个不一样呢?”
“嗤!”
“你真的不知道吗?”姜尚恶劣一笑,“你根本就不像太傅,”说着轻推开桃儿的手自己站住,一步一步向慕黎逼近,逼得他指的后退,“因为……你根本就是装的!”慕黎被逼到墙边,退无可退,姜尚离慕黎也愈发的近,“真的很虚伪。”
姜尚轻飘飘的一句虚伪将慕黎脸上虚伪的笑直接撕下,“姑娘还真是……慧眼识人啊!”慕黎也不装了,一双眼睛冷冰冰地注视着姜尚,“你究竟是何人!我可不记得我太师府多了姑娘这样一位子侄!”
连瑜见状,“慕黎这是做什么,姑娘看着这样娇弱,哪里顶得住你这样冷脸逼问?”
看着说话人嬉皮笑脸,“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姜尚将矛头直指连瑜。
“你这小女子……”
“连兄可不要再冷脸贴人家姑娘冷屁股了,人家可不承你的情呢~”祁盛阴阳怪气。
“关你什么事,阴阳怪气什么?”姜尚厌恶地撇了一眼祁盛,最讨厌这种阴阳怪气的人了,让人火大!
接着将眼神撇向连瑜,这个也讨厌,真是轻浮。
“在下连瑜,”见姜尚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连瑜作揖介绍自己。
“慕尚,”姜尚回以自己的姓名,讨厌他是一回事,修养又是另一回事了。
说完就看着眼前的几人,“我叫慕枝,”见面纱姑娘看过来,慕枝率先应对。
“祁盛,”祁盛散漫的声音一出来,姜尚就难受,没别的意思,纯讨厌罢了。
“贺珏,”贺珏作揖,礼仪完全让人挑不出错。
姜昭看着眼前几人介绍自己的样子,满头都是疑惑,实在是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发展成这个样子了,不是说是她是可疑人员来着吗,怎么大家都……
三道黑线明晃晃地就那样挂在姜昭额头上。
“我知道你,姜昭,当场的皇帝。”姜尚的声音不大,可着实令人惊讶,毕竟姜尚的语气相比对其他人来说,这次实在是好了不少。
“京城,很漂亮。”姜尚的话让人摸不清头脑。
“呃…….谢、谢?”姜昭看着自家兄弟们也都不清楚的样子,试探性地回了句。
“不客气。”姜尚礼貌回复。
“太傅何时下葬,”
“哦,父亲明日入葬,”慕枝其他几人显然没有跟得上这位小兔子姐姐的话,在姜尚话语刚落时就立刻回复。
慕枝也不知道为何,见到这个小兔子姐姐就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好像之前见过一般,这般想着,就问了出来,“我和姐姐之前见过吗?”慕枝歪头看着姜尚。
慕枝歪头的样子好似和十二年前的一个场景重合,“姐姐,我也想吃小兔子糕糕。”
姜尚一阵恍惚,“抱歉啊,我不记得之前和慕枝你见过。”
“你们,在干什么!”慕黎阴恻恻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明明堂内烛火光盛,可慕黎的目光还是让人心生寒意。
“家父何时下葬就不劳你这个不知是何身份的心怀鬼胎之人耗心了,”慕黎指着正门的方向,“门就在那,就不送姑娘了。”
“尚儿是我让她来的,我看谁敢让尚儿走,”一个身穿黑色锦衣的妇人走来,行走间可见这位夫人威严。
姜尚微愣,是的,她听清了,这是姑母的声音。
姜尚像一个提线木偶似的转过身,看着这位黑色锦衣的夫人一步步逼近。
姜尚早已止住的泪又从眼中成串成串地掉落,如果刚刚是为死亡哭泣,现在就是为新生哭泣。
“姑母!”姜尚从几人状似包围下跑出,步子迈得又大又快,还未到姑母身旁就伸出手迫不及待要抱,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抱住姑母的那一刻,姜尚的心像是落到了实处,她死死地抱着姑母,像是溺水之人的最后一块浮木。
闷闷的哭声从夫人的怀里传来,越来越大声,越来越大声。
祁盛见姜尚又哭得这样痛,伸手戳了戳姜桃的胳膊,“我说,你家小姐这样哭顶得住吗?”
姜桃给了祁盛一个你是白痴吧的眼神,
“顶不住。”
姜桃冷冷出声。
祁盛想找姜桃理论,就听姜桃再次出声,“身体顶不住,但心却痛快。”
姜桃仰头看向祁盛,眼里的悲伤化作水从眼中流下。
咚咚——咚,祁盛觉得自己一定生病了,要不然心脏怎么会震得这样响,快把自己震死了要。
“我以为您不会来的。“姜尚闷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
“我怎么会让尚儿失望。”黎芷将姜尚埋在怀中的头轻柔地抬起,抹去眼角残留的泪。
“没事的,没事了,”姜尚再次看向棺木,“没事的。”黎芷轻拍姜尚的肩旁,温柔地注视着她。
“明明说好的,以后不会哭的,怎么,小尚儿莫非是个小骗子,信中说的竟全然不作数?”黎芷揉了揉姜尚的眉心。
看着姑母这副样子,姜尚终于破涕为笑,紧皱的眉头也松了下来。
“母亲,她究竟是何人。”
慕黎始终没有放松警惕。
“哼!”看见自家儿子这副样子黎芷就来气,“我告诉你,心怀鬼胎的人哪怕是你,都不可能是小尚儿!”
“所以,娘,姐姐究竟是谁啊,我和哥哥真的不知道有姐姐这个亲戚。”慕枝拜托拜托地看着自家母亲。
“小尚儿,她是我的遗憾。”黎芷认真地看着自家的孩子,“所以,以后,你们谁都不能欺负小尚儿!”
黎芷的话既是警告自家的孩子,也是在告诉剩下几人姜尚的背后有她,想动她,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本事承担后果!
黎芷抓着姜尚的胳膊,要带她离开。
“等等!”慕黎出声阻拦,“在没有查清此人来历之前,她不能走!”
黎芷和姜尚齐回头看,此时,姜尚几人与慕黎竟隐隐成对立之势。
慕黎几人站于厅内,烛火摇曳,姜尚几人立于门外,雪顺着风落在几人的发丝上,回头看时,头上的黑色飘带迎风而起,几缕发丝吹在姜尚的脸上。
几人隔着一道门遥遥相望,各自都不后退半步。
“如若母亲当真想带这人离开,便交代清楚此人来历!”慕黎厉声逼问。
“哥,你别说了,”慕枝扯着自家兄长的衣袖,“娘的脸色已经大不好了……”
“请母亲交代!”慕黎毫不退让。
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步,一切马上要尘埃落地,计划顺利,七王就会成功落网,贸然出现一个身份成谜的人,慕黎不得不防,一切,需在国之后!
“师母,要不还是说清楚吧。”眼看局势僵持不下,姜昭出声打断这冷峻的气氛。
“我们肯定是不会伤害慕姑娘的。”
黎芷握紧姜尚的手,现如今逼问的场景让黎芷一下子就回到了先皇死时的时候,当时,七王那群人也是如此步步紧逼,若非尚儿出现主持大局,现如今的皇位恐不是姜昭继承了。
“我只能说,阿尚永远不会伤害你们,也不会伤害我。”黎芷看了看姜尚,又看向几人。
“我们走吧。”
不会伤害慕黎他们,是因为姜昭在他们之中,而不会伤害我,是我对十二年感情的肯定,黎芷暗想。
当年长公主保护了我们,我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长公主,更不会在让公主陷入被人步步紧逼,孤立无援的境地!
“不是,黎夫人这是……”祁盛看看姜昭,又看看慕黎。
“这姑娘来历成谜,但……”姜昭想到刚刚姜尚哭泣落泪时的样子,“刚刚的情意不似作假,或许,真是你们不知道的亲近之人。”
“在布局时,我就已经查清了家里的关系,为的就是防止今日的情形出现!”慕黎看着棺木出神,“算了,一切还是尘埃落定后再说吧,也不好再反驳母亲,总之,防着点就是。”
慕黎是真的不知道如何了,自家父母身边何时多了这样一位姑娘,自己半点不知。
“师母……”
“叫姑母。“黎芷打断姜尚未说完的话,”放心吧,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没事。“
“真的?“姜尚眼里充满惊喜,也有着不可置信。
黎芷肯定的点点头,“不说这个了,怎么这么久不见,身子这样弱了?”
“姑母都怕刚刚再灵堂时你撑不住。”黎芷担忧的说道。
“我也是,”姜尚看着黎芷,抿着唇带着笑意,“没事的。”
黎芷知道姜尚不愿多说,其实不说她也知道,当年自己一个人离开京城远赴皇陵,过的什么日子不说他也知道。
“姑母,我……”
“想说什么就说吧,这里又没有别人,权当跟姑母我说说体己话。”
姜尚犹豫了下,“姜昭为何十二年来从未去过皇陵。”还是决定问出来。
看着姜尚眼神此时犹疑的样子,黎芷叹了口气,“你和陛下还是生分了,十二年,南北两地,还是太远了。”
黎芷轻抚姜尚的发丝,“你不要怪他,他其实……怪让人心疼的。”
“当年,先皇薨逝后,七王意欲夺取皇位,长公主你携当时仅3岁的陛下和玉玺圣旨出现在朝天堂,再加上虎符在你手中,七王当时并未挣扎,只是说了一大段冠冕堂皇的话为自己脱罪,大家都知道七王意图谋反,可没有人可以制止他。
在之后,公主您便去守了皇陵,这事本是七王设的一个圈套,意在让公主远离皇权中心,此生不入皇朝,我和慕辰原本想加以阻拦,可……见公主您当时如丢了魂魄般每日每日的守着先皇的尸体,便也没多说,只是之后与公主寄了书信。”
“令人想不到的是,七王明面上不再觊觎皇位,可却将太傅府围了起来,出进不得。”
“整整三个月。”
“在之后,新皇及帝,按先皇圣旨,需太傅在场任监国一职,这才得以进出吃,只是,三个月太久了,等即位大典时,陛下和七王早已亲如父子,更为震惊的是,七王还建了一座假的皇陵让陛下日日祭拜!他和公主您一样都是云儿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我怎么忍心。”黎芷的话语中有了哭腔。
“那时的陛下是真的以为那里是自己父皇母后的陵墓,每天都会去那里说说话,坐一坐,下雨打雷时陛下可害怕了,小小的一个,连话都说不清楚,蜷缩在先皇后的墓碑旁,让人看着怪心疼的。”
“等陛下十岁时,就发现了一些不合理的地方,我们也设法跟陛下取得了联系。彼时,一切真相大白。在这七年里,陛下在陵墓旁的时间是最长的,可最令人恶心的是,那坟墓里是七王的生母。陛下知道这件事后,恶心了一天,最后,一把火将那陵墓烧了个干净!”
“这样的话,定会引起七王注意。”姜尚低着头说话。
“是啊,引起了七王的注意。”
“七年来,陛下都十分信任七王,在七王找陛下对峙时,陛下重伤了七王,代价就是……永远失去了右手。”
姜尚瞳孔一阵,“我见……他是右胳膊的…”
:是假的”
“那他怎么不给我写信,”姜尚的手死死攥着,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七年来,七王一直向陛下灌输公主您是个抛弃了他,抛弃了父母,没有良心,心思深沉,更是杀了先皇的真凶,哪怕最后七王暴露,我和太傅极力保证说公主您是个顶顶好的人,就连昭这个名也是公主起的,日月昭昭的意思,每次谈到这件事,陛下就总是回避。”
“后来有一天,我问陛下,想不想去看看真正的皇陵,陛下沉默了一阵,说自己是个罪人。不配踏足皇陵,也不敢…….见长公主的眼睛。”
“今日的事,其实就是为明日杀了七王设的圈套,这七年来,陛下营造出一个离了太傅就不能行动的废物形象,若是太傅死了,七王必会有所行动!”
“姑母——,”姜尚的声音小小的,又委委屈屈的,“其实,若是当时我回来看看,一切就会不一样的。”
“可当时的殿下也只是孩子。”黎芷心疼地抚摸着姜尚的头发,“怪谁都怪不了殿下。”
“阿昭受的罪比我苦的多。”姜尚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从远方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