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风腥甜潮湿,混混手里的刀泛着廉价的冷光。
陈金燃像头被激怒的豹子,把我护在身后,赤手空拳地对上那群人。
我死死盯着那把即将刺向他的刀,视野里的一切都变成了慢动作。
就是这一刀,上一世,它扎进了陈金燃的后腰,让他为了救我,在病床上躺了一个月,也让我用往后十年的人生,去偿还这份恩情。
而现在,我重生了。
就在刀锋即将触碰到他衣衫的瞬间,我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他推开。
苏念!
他惊愕的吼声被隔绝在身后。
冰冷的刀刃毫无阻碍地捅入我的腹部,不怎么疼,只是有点凉。
我看着他错愕、惊恐、无法理解的脸,笑了。
陈金燃,我轻声说,感觉力气正在流失,现在,我们两清了。
1
血,温热的,从伤口处涌出来,迅速染红了我白色的校服。
巷子里的混混们也没想到会真的捅伤人,尤其是捅伤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生,他们愣了一秒,随即咒骂着作鸟兽散。
世界在我眼前开始旋转,耳边是陈金燃撕心裂肺的喊叫。
苏念!苏念你他妈别吓我!
他冲过来,手忙脚乱地想抱我,却又不敢碰我的伤口,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校霸,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颤抖和恐惧。
别死……我操,你别死啊!
我看着他那张因为焦急而扭曲的俊脸,心里一片平静。
真好。
这一刀,我还了。
从此以后,我苏念的人生,再也不必为他陈金燃而活。
上一世,他为我挨了这一刀。
从医院醒来后,我看着他苍白的脸,听着医生说再偏一寸就伤到肾了,愧疚和感激淹没了我。
苏念,别怕,老子乐意为你挨刀。
他咧着嘴,笑得像个傻子。
我信了。
我信了他那一刻的乐意。
于是,我成了他身后最忠诚的影子。
他打架,我善后,给他处理伤口,去跟对方家长老师道歉。
他逃课,我记笔记,熬夜给他补习,只为他考试能及格。
他想喝城南的奶茶,我冒着大雨,坐一个小时的公交车去买。
他把别的女生送的粉色情书扔给我,不耐烦地说:处理掉,烦死了。
我便默默地,将那些承载着少女心意的信纸,连同我自己的心意,一起扔进垃圾桶。
我以为,我的付出他都看在眼里。
我以为,这份独一无二的恩情,会让我们成为独一无二的存在。
直到他过十八岁生日,KTV包厢里,他的兄弟们起哄,问他到底喜不喜欢我。
他喝得微醺,靠在沙发上,懒洋洋地掀起眼皮,轻嗤一声。
苏念她不就是欠我的么。
对她好点,那是我仗义。至于喜欢你们想什么呢,她这种闷葫芦,谁受得了。
一句话,将我十年饮冰的付出,定义为还债。
原来我不是他的例外,只是他仗义的证明,是他无聊生活里的一个附属品,一个永远不会离开的、卑微的债权人。
后来,我死了。
死于一场意外车祸。
灵魂飘在半空,我看见陈金燃赶到现场,他只是皱着眉,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帮我处理一下,苏念出车祸了,对,就是一直跟着我的那个……有点麻烦。
他的语气,就像在处理一件棘手的杂物。
没有眼泪,没有悲伤,只有不耐烦。
那一刻,我彻底死了心。
所以,当上天让我重来一次,回到这个一切的起点时,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替他挡下这一刀。
用我自己的血,来彻底洗清我们之间那点可笑的恩情。
陈金燃,我们两清了。
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由远及近,我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又重复了一遍。
这一次,我要为自己活。
2
我在医院的消毒水味中醒来。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床单,手臂上扎着吊针,冰凉的液体正一滴滴注入我的血管。
腹部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我的脑子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我一个人。
我偏过头,看到床头柜上放着一个削好的苹果,旁边还有一杯温水。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陈金燃走了进来。
他换下了那件沾满我血迹的校服,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T恤,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看起来一夜没睡。
看到我醒了,他明显松了口气,快步走到床边。
醒了感觉怎么样医生说你失血有点多,但是没伤到要害,好好养着就行。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不自然的关切。
我没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他的眼神有些躲闪,似乎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我。
上一世,躺在这里的是他,忙前忙后、衣不解带照顾他的人是我。
现在,位置调换,他还很不适应。
那个……苏念,他拉了把椅子坐下,语气生硬地开口,昨天……谢了。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牵动了伤口,疼得我嘶了一声。
不用谢,我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我说过,我们两清了。
陈金燃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两清了
字面意思,我看着天花板,懒得再看他,你救过我一次,我还你一次。从今往后,我们互不相欠。
互不相欠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猛地站了起来,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苏念,你脑子被刀捅坏了不就是帮你打跑了几个小混混,你至于为了这个差点把命搭上吗还他妈跟我说什么两清了
他以为,他只是帮我打跑了几个小混-混。
他忘了,那天,那几个混混的目标根本不是我,而是他。
他因为在篮球场上撞了职高的一个人,对方带人来堵他。
是我恰好路过,被他护在了身后,才成了那个被救的人。
他总是这样,轻易地美化自己的行为,然后心安理得地接受我的所有付出。
我不想再跟他争辩这些陈年旧事,累。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你的恩情,我还完了。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苏念!
他提高了音量,英俊的脸上满是暴躁和无法理解,你他妈发什么疯就因为老子昨天没护住你我不是把你推开了吗!是你自己冲上来的!
看,他甚至觉得是我自己找死。
我闭上眼睛,疲惫地道:陈金燃,请你出去,我要休息了。
你……
他气得胸口起伏,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狠狠一脚踹在床尾的铁架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然后摔门而出。
世界终于清净了。
隔着门,我还能听到他和他的那两个跟班——胖子和瘦猴的对话。
燃哥,怎么了苏念嫂子没事吧
是胖子的声音。
别他妈叫她嫂子!
陈金燃的声音充满了怒火,那女人疯了!
啊怎么了啊她不是为了救你才受伤的吗燃哥,我跟你说,就冲这个,你以后可得对人家好点,这么好的姑娘上哪儿找去……
好个屁!
陈金燃打断他,她跟我说,我们两清了!以后各走各的!操!
外面陷入了一阵沉默。
良久,才听到瘦猴小心翼翼地问:两清了清什么了你俩……欠啥了
是啊,欠什么了
上一世,我以为我欠他一条命。
这一世我才明白,我真正欠的,是我自己。
3
我爸妈赶到医院的时候,脸色铁青。
他们一直都不喜欢陈金燃。
在我爸妈这种老实本分的工薪阶层看来,陈金燃这种抽烟打架、成绩倒数的校霸,就是典型的坏学生,我跟他走得近,迟早要被带坏。
上一世,他受伤,我爸妈虽然也来探望,但全程没给他什么好脸色,还把我叫出去训了一顿。
这一世,受伤的人是我,他们的怒火更是直接对准了陈金燃。
叔叔,阿姨。
陈金燃站在病房门口,难得地有些局促。
我爸看都没看他,径直走到我床边,摸了摸我的额头,声音都在抖:念念,感觉怎么样还疼不疼
我妈的眼圈直接红了,一边帮我掖被子,一边哽咽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啊!出这么大事也不知道给家里打个电话!
妈,我没事。
我冲他们笑了笑,心里泛起一阵暖意。
这两年我一门心思扑在陈金燃身上,对爸妈的关心都少了,想起来就觉得愧疚。
我妈稳定了一下情绪,这才转过头,冷冷地看着陈金燃:陈同学,我们家念念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挨刀子是不是又跟你有关
阿姨,我……
陈金燃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跟你有关就是了。
我爸的语气冷得像冰,陈同学,我知道你家里有钱有势,我们就是普通人家,惹不起你。但我求求你,高抬贵手,以后离我们家念念远一点,行吗
这话说的很重,几乎是撕破脸了。
陈金燃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从小众星捧月,哪里受过这种指着鼻子的训斥。
以他的脾气,早就该发火了。
可他看着我苍白的脸,又看了看我爸妈恳求的眼神,硬是把火气给压了下去。
叔叔,阿姨,对不起,这件事是我的错。
他竟然低头了,声音闷闷的,医药费和后续的营养费,我全部负责。
我们不稀罕你的钱!
我妈激动地道,我们只要我女儿平平安安!你离她远点,就是对她最大的负责!
我……
妈,我开口打断了他们,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
我不想再让我的家人和他有任何牵扯。
我妈愣了一下,看向我。
我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转向陈金燃,语气平淡无波:你听到了吗不关你的事,你可以走了。医药费我爸妈会付,不用你操心。
陈金燃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不敢置信。
他大概没想到,以前那个永远维护他、替他说话的苏念,会亲口赶他走。
苏念,你来真的
他一字一顿地问。
真的。
我回答得毫不犹豫。
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像一头困兽。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我看不懂。
然后,他转身,大步离开了病房。
我爸妈对我的态度很满意,我妈更是拉着我的手,欣慰道:念念,你总算想通了,那种男孩子,咱们不能沾。
我笑了笑,没说话。
不是想通了,是死过一次,看透了。
4
我在医院住了将近两个星期。
这两个星期里,陈金燃只在最开始来过两次。
一次是被我爸妈怼走,一次是想给我送饭,被我直接拒绝。
陈金燃,我说得很清楚了,我们两清了。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
我隔着病房的门,连面都没让他见。
他送来的高级保温饭盒,被我原封不动地放在门口,最后被保洁阿姨收走了。
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来过。
胖子和瘦猴倒是偷偷摸摸来过一次,给我带了一堆水果和零食,堆满了床头柜。
嫂……啊不,苏念同学,胖子挠着头,一脸憨厚,燃哥他……他就是脾气臭,人其实不坏的。你别生他气了。
瘦猴也跟着点头:是啊是啊,燃哥这两天心情差到爆,谁惹他谁倒霉。我们看他天天发呆,肯定是想你了。
想我
我心里冷笑一声。
他不是想我,他只是不习惯失去一个随叫随到、任劳任怨的跟班罢了。
就像一个人习惯了每天都有人给他端茶倒水,突然有一天这个人不干了,他感到的不是失落,而是不方便。
我们已经没关系了。
我对他们说,以后不要再来了,也不要再提他。
胖子和瘦猴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搞不懂。
出院那天,是我爸妈来接的我。
天气很好,阳光灿烂。
走出医院大门,呼吸到外面新鲜的空气,我觉得自己仿佛真的获得了新生。
我没有回学校,而是直接跟我爸妈请了假,在家又休养了一周。
这一周,我关掉手机,断绝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系。
我把我所有的课本和习题册都翻了出来,开始制定详细的学习计划。
上一世,我的成绩只能算中等偏上。
为了给陈金燃补习,我浪费了太多属于自己的学习时间。
最后高考,我只上了一个普通的二本,而他靠着艺术生的身份,和我去了同一座城市,不同的学校。
这一世,我要考去北京,去那所我曾经梦寐以求的学府。
那里,没有陈金燃,只有属于我苏念的未来。
腹部的伤口在慢慢愈合,留下一道粉色的疤痕。
每次看到它,我都会提醒自己。
——苏念,这是你还清的债,也是你重生的勋章。
5
半个多月后,我重新回到了学校。
走进高三(七)班的教室时,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刷地一下集中到了我身上。
有同情,有好奇,有幸灾乐祸。
我目不斜视,径直走向我的座位。
我的座位在倒数第三排靠窗,以前,我旁边的位置,是属于陈金燃的。
他不喜欢靠墙,也不喜欢靠过道,就喜欢夹在中间。
所以我总是早早到校,给他占好这个位置。
而现在,那里坐着一个陌生的男生,正埋头刷题。
我愣了一下,才想起来,我请假这么久,班主任肯定会重新安排座位。
也好。
我的同桌,换成了一个叫林薇薇的女生。
她看到我,友善地笑了笑:苏念,你身体好啦欢迎回来。
嗯,谢谢。
我回以一笑。
我放下书包,开始整理自己的书本。
整个过程,我都没有往教室的最后一排看一眼。
我知道,陈金燃就坐在那里。
我能感觉到一道灼热的、带着探究和不满的视线,像针一样扎在我背上。
我不在乎。
早读课铃声响起,英语老师抱着一沓卷子走了进来。
下周一就是月考了,今天我们做一套模拟卷,自己对答案,找找感觉。
卷子发下来,我深吸一口气,拿起了笔。
重新握笔的感觉真好。
我全身心地投入到试卷中,周围的一切仿佛都与我无关。
做完听力,我习惯性地想转头看一眼陈金燃,提醒他别睡着了。
手腕转到一半,我猛然顿住。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已经不在我身边了。
我再也不需要为他操心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笼罩了我。
我收回视线,继续做题。
余光里,我看到最后一排,陈金燃趴在桌子上,似乎在睡觉。
他的新同桌胖子,急得抓耳挠腮,想推他,又不敢。
看,没有我,他的世界并不会停止转动。
同样,没有他,我的世界只会转得更好。
一节课很快过去,下课铃响了。
我把做完的卷子收好,准备去接杯水。
刚站起来,一个人影就堵在了我的课桌前。
是陈金燃。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黑色的眸子里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苏念。
全班同学的八卦雷达瞬间开启,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我抬起头,平静地与他对视:有事吗陈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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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同学三个字,让他眼里的火苗又蹿高了几分。
你非要这样
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咬牙切齿的味道。
哪样
我故作不解。
跟我装不认识
我们本来就不熟。
我淡淡地说,以前是我不懂事,给你添麻烦了。以后不会了。
这话,句句带刺,却又让人挑不出毛病。
陈金燃被我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一张俊脸憋得通红。
周围已经有细碎的议论声传来。
他俩……吵架了
不像啊,苏念好冷淡,跟以前完全不一样。
你们说,是不是苏念终于想通了,不想再当舔狗了
舔狗两个字,清晰地传进了我们两个人的耳朵里。
我的心被刺了一下,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陈金燃的脸色却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他大概是第一次,把他和我之间的关系,和这个屈辱的词联系在一起。
苏念,你给我出来。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我的骨头。
放手!
我皱眉,用力挣扎。
伤口虽然在愈合,但这么大的动作还是会牵扯到,一阵钝痛传来。
你不出来,我就在这儿说。
他威胁道。
我看着他偏执的眼神,知道今天不跟他说明白,他不会善罢甘休。
我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好,我跟你出去。
6
教学楼的天台,是陈金燃的地盘。
以前他逃课、抽烟、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待在这里。
而我,就是那个给他送水、送吃的、陪他默默坐着的人。
风很大,吹起我的校服衣角。
陈金燃站在天台边缘,背对着我,点了根烟。
青白色的烟雾在他指尖缭绕,很快被风吹散。
为什么要替我挡刀
他终于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破碎。
我说过了,还你的人情。
狗屁人情!
他猛地转过身,将手里的烟蒂狠狠摁在墙上,猩红的火星瞬间熄灭。
苏念,你别跟我玩这套!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想干什么,我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陈金燃,我只是不想再喜欢你了。
空气,在这一瞬间仿佛凝固了。
他愣住了,像是没听清我的话,又像是不敢相信。
你……说什么
我说,我,苏念,从今天起,不喜欢你了。
我重复了一遍,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以前是我死缠烂打,给你造成了困扰,我向你道歉。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
陈金燃死死地盯着我,眼睛里像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有震惊,有愤怒,有屈辱,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慌乱。
他大概从来没想过,那个把他当成全世界的苏念,会有一天,如此干脆利落地说出不喜欢这三个字。
在他眼里,我的喜欢,大概是天经地义、永不枯竭的。
就因为……我生日那天说的话
他沉默了许久,终于艰难地开口。
我没想到他还记得。
原来他知道,他都知道。
他知道我听到了那些话,知道我有多难过,但他什么也没做。
他就那么心安理得地,继续享受着我的还债。
我的心底涌上一股尖锐的刺痛,随即又被无边的冷漠覆盖。
不重要了。
我说。
什么叫不重要了
他上前一步,逼近我,苏念,你看着我!你是不是在跟我赌气你以为用这种方法,就能让我……
他顿住了,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让我喜欢你
他自己都说不出口。
我没有赌气。
我平静地迎上他的视线,我是认真的。陈金燃,我累了。喜欢你太累了,我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了。
我说的是真心话。
十年,整整十年,像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现在,我醒了。
累了
他咀嚼着这两个字,忽然冷笑起来,苏念,你别忘了,当初是谁哭着喊着要跟在我身后的现在说累了,你当我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我被他的强盗逻辑气笑了。
陈金燃,你搞清楚,一直以来,都是我在追着你跑。现在我不想跑了,想停下来了,难道还要经过你的同意吗
你!
我言尽于此。
我不想再跟他废话,转身就走。
苏念,你给我站住!
他在我身后怒吼。
我没有停。
你信不信,只要我一句话,全校没有一个男生敢靠近你!
他口不择言地威胁道。
我脚步一顿,转过身,冷冷地看着他。
陈金燃,你除了会用这种幼稚的手段,还会什么
你以为你是谁世界的中心吗所有人都得围着你转
收起你那可笑的控制欲吧,没人稀罕。
说完,我不再看他那张铁青的脸,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天台。
我知道,我们之间,彻底完了。
而这,正是我想要的。
7
回到教室,所有人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我。
我坦然地坐回座位,拿出课本,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同桌林薇薇小心翼翼地凑过来:苏念,你……你跟陈金燃,真的分了
在她看来,我们大概一直都是一对。
嗯,分了。
我点点头,应该说,从来没在一起过。
林薇薇张了张嘴,一脸我懂的表情,拍了拍我的肩膀:没事,天涯何处无芳草。你这么好,肯定能找到更好的。
我笑了笑,没再解释。
这堂课,陈金燃没有回来。
第二堂课,他也没回来。
直到午休,胖子才气喘吁吁地跑进教室,对我喊:苏念,不好了!燃哥跟人在后街打起来了!
上一世,这样的场景发生过无数次。
每一次,我都会第一时间冲过去,像个老妈子一样给他收拾烂摊子。
但这一次,我只是抬了抬眼皮,淡淡地哦了一声,然后继续低头做我的数学题。
胖子愣住了:哦你就一个‘哦’那可是燃哥啊!他是因为你才去打架的!
因为我
我停下笔,看向他。
是啊!刚才隔壁班的王浩,就那个嘴碎的,说你……说你是舔狗终于被甩了,燃哥听到了,当场就把他给揍了!
胖子急得满头大汗,现在职高那边王浩的表哥也带人来了,围着燃哥一个人呢,你快去看看吧!你去拉架,燃哥肯定听你的!
我心里没有丝毫波澜。
他打架,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他自己可笑的自尊心。
他不能容忍别人说我被甩了,因为那意味着,他陈金燃,被人甩了。
在他看来,只有他甩别人的份。
我不是医生,也不是警察,我去干什么
我重新拿起笔,他那么能打,不会有事的。
胖子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苏念,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没理他。
一道函数题的辅助线,比陈金燃的死活重要多了。
胖子见我无动于衷,跺了跺脚,只好自己跑去找老师了。
这件事在学校里掀起了不小的风波。
陈金燃因为聚众斗殴,被记了大过,还被要求在全校大会上做检讨。
他爸来了一趟学校,跟校长在办公室里谈了很久。
最后,处分虽然没撤销,但也不了了之了。
陈金燃在家里反省了两天。
周一的升旗仪式上,他站在国旗下,念着那份不知道是谁给他写的、毫无诚意的检讨书。
……我不该冲动,不该打架,给学校抹了黑……
阳光下,他穿着干净的校服,身姿挺拔,念稿子的时候眼神依旧是桀骜不驯的,引得台下不少女生窃窃私语。
哇,陈金燃念检讨都这么帅!
就是就是,听说他是为了苏念才打架的,也太爷们了吧!
我站在人群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只有我知道,这份帅气和爷们背后,是多么的空洞和幼稚。
念完检讨,他走下台,经过我们班队伍的时候,脚步顿了一下,目光直直地射向我。
那眼神里,有挑衅,有质问,仿佛在说:你看,我为你做到这个地步了,你该满意了吧
我避开了他的视线,看向了旁边。
那里,站着一个人。
我们班的万年第一,江澈。
8
江澈是我们班一个很特殊的存在。
他长得清秀,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永远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衬衫。
他不爱说话,性格温和,几乎所有时间都在学习。
他是老师眼中的宝贝,也是大部分同学眼中书呆子的代名词。
他和陈金燃,是两个极端。
光与影,冰与火。
此刻,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视线,转过头来,对我温和地笑了笑。
我也回以一笑。
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互动,却让不远处的陈金燃,脸色瞬间又阴沉了下去。
我不知道,这个微笑,成了我们故事的另一个转折点。
月考成绩出来了。
我从原来的班级三十多名,一跃冲进了前十。
而陈金燃,毫无意外,又是倒数。
红色的分数,在他那张帅气的脸上,显得格外讽刺。
班主任在讲台上大肆表扬了我,说我大病一场后脱胎换骨,终于知道努力了。
全班同学都向我投来惊讶和佩服的目光。
只有我知道,这不过是拿回了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放学后,我被一道数学附加题难住了。
我想了很久都毫无头绪,正准备放弃,一个清朗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
这道题需要做一条辅助线。
我抬起头,看到了江澈。
他站在我桌边,手里拿着一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这里,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在我的草稿纸上轻轻一点,连接A点和C点,构成一个等腰三角形,然后利用正弦定理,就能算出来了。
他的指尖干净,骨节分明,声音温润如玉。
我茅塞顿开。
谢谢你,江澈。
我由衷地感谢他。
不客气。
他笑了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你这次进步很大,恭喜。
跟你比还差远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
慢慢来,你很聪明。
他推了推眼镜,语气很认真。
我们就这样聊了起来。
从数学题聊到学习方法,再到未来的大学。
我发现,和他聊天是一种享受。
他博学、通透,对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我们聊得正投入,一个篮球砰的一声,砸在了我的课桌上,把我的笔都震到了地上。
我和江澈同时抬头,看到了站在教室门口的陈金燃。
他穿着一身球衣,满头大汗,眼神不善地盯着我们,或者说,是盯着江澈。
喂,书呆子,他语气轻佻,充满了恶意,离她远点。
江澈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我站了起来,把地上的笔捡起来,冷冷地看着陈金燃。
陈金燃,你又发什么疯
我发疯
他嗤笑一声,指着江澈,苏念,你眼光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了这种只会读书的闷葫芦你也看得上
这话说的极其难听,充满了侮辱性。
班里还没走的几个同学都看了过来。
江澈的脸色白了白,但依旧保持着风度,他扶了扶眼镜,对我说:苏念,我先走了。
站住!
陈金燃上前一步,拦住他的去路,我让你走了吗
陈金燃!
我忍无可忍,提高了声音,你到底想干什么向同学道歉!
道歉
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凭什么跟他道歉苏念,你他妈是不是搞不清楚状况你是我的人!谁准你跟别的男人勾勾搭搭的
你的人
我气得浑身发抖,陈金燃,我再说最后一遍,我们之间,早就两清了!我跟谁交朋友,轮不到你来管!
两清了
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那一刀就算清了苏念,你太天真了。我告诉你,只要我陈金燃一天不点头,你这辈子都别想跟我撇清关系!
他的话,就像一道惊雷,在我脑子里炸开。
我终于明白了。
在他心里,那份恩情,根本不是一刀就能还清的。
那是一道枷锁,他要用它,锁我一辈子。
我看着他那张因为嫉妒和占有欲而扭曲的脸,第一次感到了发自内心的恐惧和恶心。
9
陈金燃,你是个疯子。
我看着他,冷冷地吐出这句话。
江澈在这时却突然开口了,他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陈同学,我想你误会了。我和苏念同学只是在讨论学习问题,如果你对我有什么不满,请直接冲我来,不要为难她。
他把我护在了身后。
小小的、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我心里一暖。
这是第一次,有人挡在了我的面前。
而不是我,永远挡在别人面前。
陈金燃看到他的动作,眼里的火烧得更旺了。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来教训我
他说着,扬起了拳头。
住手!
我尖叫起来。
拳头在离江澈的脸颊只有几厘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不是因为我的喊声,而是因为教导主任正好巡视到我们班门口。
陈金燃!你又想干什么!
教导主任的河东狮吼响彻了整个走廊。
……
这场闹剧,以陈金燃再次被拎到教导处告终。
而我,和江澈一起,作为受害者,也被叫去了解情况。
教导处里,陈金燃吊儿郎当地站着,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教导主任气得拍桌子:陈金燃!你是不是觉得记大过还不够非要被开除才甘心天天就知道打架闹事,欺负同学!你爸把你送到我们学校,是让你来学习的,不是让你来当山大王的!
陈金燃掏了掏耳朵,一脸不耐烦。
教导主任又转向我们,语气和缓了许多:江澈,苏念,你们别怕。跟老师说,他是不是威胁你们了
江澈推了推眼镜,平静地说:主任,是误会。陈同学只是跟我们开了个玩笑,动作大了点。
我惊讶地看着他。
他竟然在帮陈金燃说话。
陈金燃也愣住了,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玩笑
教导主任一脸不信,有这么开玩笑的吗差点把拳头打到人脸上!
是的,就是玩笑。
我立刻反应过来,跟着说道,我们刚才在对戏,排练课本剧。陈同学扮演一个比较暴躁的角色,我们没把握好尺度。对不起主任,给您添麻烦了。
我不想把事情闹大。
对陈金燃的任何处分,都只会让他把这笔账算在我头上,然后用更极端的方式来报复和纠缠。
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学习,考上大学,彻底离开这个地方。
教导主任半信半疑地看着我们三个。
最终,他大概也觉得一个巴掌拍不响,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行了行了,既然是误会,就算了。陈金燃,你给我写一份一千字的检讨,明天交上来!你们两个,回去上自习吧。
走出教导处,我长长地松了口气。
谢谢你。
我对江澈说。
既是谢他刚才帮我解围,也是谢他替陈金燃说话。
应该我谢你才对。
江澈温和地笑了,如果不是你,我今天可能就要挂彩了。
我们相视一笑。
陈金燃跟在我们身后,一言不发。
我能感觉到他复杂的视线,但我不想回头,也不想理会。
我请你喝奶茶吧,就当是赔罪。
我说。
好啊。
江澈欣然同意。
我们并肩朝着校门口的小卖部走去,把陈金燃一个人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我没有回头看他是什么表情。
但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某种平衡,被彻底打破了。
他的世界里,不再只有我一个例外。
而我的世界里,终于照进了新的光。
10
从那天起,我和江澈走得越来越近。
我们会一起在图书馆自习,讨论难题。
他会把他整理的错题集借给我看,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得清清楚楚。
我也会在我妈给我送来的爱心便当里,分一半给他。
我们的关系,是纯粹的、互相欣赏的、共同进步的同学情谊。
这让我感到很舒服。
而陈金燃,则开启了他小学生一般的骚扰模式。
他会在我跟江澈说话的时候,故意把篮球砸过来。
他会在我们去食堂的路上,带着胖子和瘦猴,吹着口哨从我们中间穿过去。
他甚至会偷偷把江澈放在车棚里的自行车轮胎气给放了。
这些幼稚又拙劣的把戏,让我觉得可笑又厌烦。
江澈却始终没有生气,他总是温和地笑笑,然后对我说:别理他,我们学习。
他的淡定,反而让陈金燃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更加暴躁。
这天晚自习,我正在做一张物理卷子,突然闻到一股浓重的酒味。
我皱了皱眉,抬起头,看到陈金燃站在我桌边,脸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
苏念,他打了个酒嗝,声音含糊不清,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我冷冷地拒绝。
你必须出来!
他固执地拉住我的胳膊。
江澈站了起来,挡在我面前:陈同学,你喝多了,请你不要打扰苏念学习。
又是你!
陈金燃看到他,眼睛都红了,你他妈阴魂不散是吧我跟我的人说话,关你屁事!
她不是你的人。
江澈的语气也冷了下来。
是不是,轮不到你来说!
陈金燃一把推开他,力气大得让江澈踉跄着撞到了后面的桌子。
陈金燃!
我彻底怒了,猛地站起来,你发什么酒疯!滚出去!
我不滚!
他抓着我的手,力道越来越大,苏念,你跟我走!你听我解释!生日那天……我那是喝多了胡说八道的!你别信!
他终于肯解释了。
可是在我替他挡了一刀,在我们彻底撕破脸,在他用尽各种手段骚扰我和我的朋友之后。
太晚了。
我已经不在乎了。
放手!
我用力甩开他,晚了,陈金燃。我不想听。
不,你必须听!
他大吼着,像一头失控的野兽,拖着我就要往外走。
教室里的同学都吓坏了,尖叫声此起彼伏。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迅速地冲了过来,一记干脆利落的过肩摔,直接将高大的陈金燃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砰的一声巨响,整个教室都安静了。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出手的人——
是江澈。
那个一向文质彬彬、手无缚鸡之力的江澈。
他扶了扶被撞歪的眼镜,居高临下地看着倒在地上呻吟的陈金燃,声音冷得像冰。
我警告过你,不要再碰她。
11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
万年第一的学霸,那个文弱书生江澈,竟然把校霸陈金燃给摔了
这简直比火星撞地球还让人难以置信。
我愣愣地看着江澈,他挡在我身前的背影,并不算高大,却在此刻给了我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陈金燃被摔得七荤八素,半天没爬起来。
酒醒了一大半,更多的是震惊和屈辱。
他,陈金燃,竟然被一个他最看不起的书呆子给放倒了
你他妈……
他挣扎着想起来,却被江澈一脚踩住了胸口。
陈金燃,江澈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我不管你以前和苏念是什么关系。但从现在起,你要是再敢骚扰她一根头发,我保证,下一次就不是过肩摔这么简单了。
他的眼神,锐利如刀,完全没有了平时的温和。
我这才意识到,我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江澈。
他不是那种任人欺负的软柿子。
他只是,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
而我,似乎就是他的底线。
班长反应过来,赶紧跑去找了班主任。
很快,班主任和教导主任都赶了过来。
看到教室里一片狼藉,和被踩在脚下的陈金燃,教导主任的脸都绿了。
这……这又是怎么回事!
最后,我们三个人,又一次三堂会审。
只不过,这一次,陈金燃成了那个最狼狈的。
他喝了酒,在教室闹事,还想动手,人证物证俱在。
而江澈,成了正当防卫。
陈金燃的父亲又一次被请到了学校。
这一次,他看着自己儿子脸上的淤青和狼狈的样子,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校长,主任,他声音低沉,这件事,恐怕不能就这么算了吧我的儿子,在学校里,被同学打成这样
教导主任擦了擦汗,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陈父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爸,陈金燃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不关他们的事,是我喝多了……是我不对。
他竟然,主动认错了。
而且,没有攀咬江澈。
我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他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陈父深深地看了自己儿子一眼,最终叹了口气,对校长说:既然是犬子有错在先,那我们认了。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不过,还请学校考虑一下,毕竟快高考了。
这件事的最终处理结果是:陈金燃回家反省一周,记大过处分,全校通报批评。
如果再犯,立即开除。
这是学校能给出的最严厉的处分了。
而江澈,因为是正当防卫,且保护同学有功,只是被口头教育了几句。
从办公室出来,天已经黑了。
校园里很安静,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对不起,江澈突然说,今天吓到你了吧
他已经恢复了平时温文尔雅的样子,仿佛刚才那个出手狠厉的人不是他。
没有,我摇摇头,由衷地说,江澈,谢谢你。
他笑了笑:我告诉过你,不准别人欺负你。
他的语气,理所当然,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那个……过肩摔,你什么时候学的
我好奇地问。
我爸是刑警,从小逼我练的防身术。
他轻描淡写地说,本来觉得没什么用,今天看来,还挺管用。
我们聊着天,慢慢地走着。
气氛轻松而愉快。
走到校门口,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陈金燃。
他没有回家,就那么孤零零地站在路灯下,身影落寞。
看到我们出来,他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着我。
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只是看着我和江澈并肩离开,眼神一点点暗了下去。
那一刻,我心里竟然没有一丝快意。
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陈金燃,我们,真的结束了。
12
陈金燃被停课一周。
这一周,是高三以来,我过得最清净的一周。
没有了骚扰和纠缠,我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学习中。
我的成绩,在江澈的帮助下,突飞猛进。
第二次月考,我考了班级第五,年级前三十。
这个成绩,让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班主任在家长会上,把我当成逆袭黑马的典型,大大表扬了一番。
我爸妈坐在下面,脸上笑开了花。
会后,我妈拉着江澈的手,一个劲儿地道谢:蒋同学,真是太谢谢你了,我们家念念能有这么大进步,多亏了你啊!
江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阿姨,是苏念自己努力。
我们三个人,像一家人一样,和谐地聊着天。
我不知道的是,这一幕,被一个不速之客尽收眼底。
陈金燃回来了。
他穿着一身休闲装,倚在教室外的走廊栏杆上,手里夹着烟,却没点燃。
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们,眼神晦暗不明。
他瘦了些,下巴的线条更加清晰,少了些嚣张,多了些沉郁。
看到我望过去,他立刻掐灭了手里的烟,站直了身体,眼神里带着一丝……期盼
我只看了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对我来说,他已经是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我扶着我妈,对江澈说:我们先走了,拜拜。
拜拜,路上小心。
从始至终,我都没有给陈金燃一个多余的眼神。
擦肩而过的时候,我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一丝陌生的、落寞的气息。
我听到背后传来我妈的低语:那不是那个陈同学吗怎么看起来无精打采的
我爸冷哼一声:活该。
我没有回头。
从那以后,陈金燃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不再逃课,不再打架,甚至不再抽烟。
每天都安安静静地坐在座位上,不知道是在听课,还是在发呆。
他不再来骚扰我,也不再找江澈的麻烦。
只是偶尔,我会感觉到一道复杂的视线,落在我身上。
等我回头,他又会迅速地避开。
胖子和瘦猴都说,燃哥好像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变得他们都不认识了。
只有我知道,他不是变了。
他只是在用另一种方式,
试图引起我的注意。
用浪子回头的戏码,来博取我的同情和原谅。
可惜,我不是观众,更不会感动。
我的世界,已经没有他的位置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高考的脚步越来越近。
学校里的学习氛围也越来越紧张。
我和江澈的目标很明确——清华。
我们一起刷题,一起背书,一起憧憬着未来的大学生活。
我们的关系,也在这份共同的奋斗中,悄然发生着变化。
有时候,在图书馆昏黄的灯光下,我会不经意间看到他专注的侧脸,心跳会莫名地加快。
有时候,他会自然地帮我把滑落的头发别到耳后,指尖温热的触感,会让我脸红。
我们之间,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谁也没有捅破。
但我们都知道,等高考结束,一切都会水到渠成。
13
高考前夕,学校组织了一场毕业典礼暨誓师大会。
操场上,彩旗飘扬,人声鼎沸。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离别的不舍。
我和林薇薇、江澈站在一起,聊着天,拍着照。
气氛热烈而美好。
就在校长进行完慷慨激昂的演讲,准备宣布典礼结束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走上了主席台。
是陈金燃。
他从主持人手里拿过话筒,全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喂,大家能听见吗
他的声音透过音响,传遍了整个操场,带着一丝紧张的颤抖。
下面一片哗然。
陈金燃要干嘛
他不会又要闹事吧
教导主任的脸都黑了,正要冲上去把他拉下来,他却突然开口了。
我只说三分钟,不,一分钟就够了。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穿过茫茫人海,准确无误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那一刻,我心里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苏念,他开口了,声音沙哑,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知道我以前混蛋,不是人,把你对我的好当成理所当然,还……还说了那么多伤害你的话。
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懊悔。
全场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告白给震住了。
我站在原地,手脚冰凉,只觉得周围所有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
江澈默默地站到了我的身前,替我挡住了一部分视线。
陈金燃还在继续说。
我以前总觉得,你为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因为你欠我的。我他妈就是个傻逼,我从来没想过,那不是欠,那是喜欢。
等你真的不要我了,我才知道我失去了什么。苏念,没有你提醒我交作业,我天天被老师骂。没有你给我送胃药,我胃病犯了疼得想死。没有你……没有你的日子,真他妈难熬。
他自嘲地笑了笑,眼圈却红了。
我试着改,我不再打架,不再逃课,我学着听课,学着做题……我以为,只要我变成你喜欢的样子,你就会回头看我一眼。
可是你没有。
他的声音,带上了哽咽。
苏念,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我喜欢你,我好像……很早就喜欢你了,只是我自己不知道。
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他站在高高的主席台上,在全校师生的面前,向我低下了他那颗曾经无比高傲的头颅。
他就那么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卑微的祈求。
如果是上一世的我,看到这一幕,大概会激动得哭出来,然后不顾一切地奔向他。
可是,
死过一次的我,心如止水。
我的脑海里,闪过的不是他此刻的深情款款,而是他生日那天轻蔑的嗤笑,是我车祸后他冷漠不耐烦的声音。
有些错,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弥补的。
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是永恒的。
我看着他,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缓缓地摇了摇头。
然后,我轻轻地开口,用只有我们两个人才能听懂的口型,对他说:
陈金燃,是你说的,报完恩,就别再纠缠。
他的身体,猛地一僵。
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14
陈金燃的告白,成了我们学校年度最大的新闻。
一时间,流言四起。
有人说我铁石心肠,校霸都为我浪子回头了,还不肯原谅。
有人说我干得漂亮,对渣男就该这样。
我不在乎这些议论。
我的世界,只剩下最后几天的冲刺。
那次告白失败后,陈金燃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他没有再来找我,只是每天都坐在教室的角落里,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塑。
高考,如期而至。
走进考场的那一刻,我无比平静。
江澈就坐在我斜前方,他回头给了我一个加油的眼神。
我对他笑了笑。
两天半的考试,很快就结束了。
交上最后一门英语的答卷,走出考场,看到外面等候的父母,我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一切,都结束了。
无论是痛苦的过去,还是奋斗的现在。
一个全新的未来,正在向我招手。
我们班的散伙饭,定在一家酒店。
几乎所有人都来了,包括陈金燃。
他没喝酒,就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看着大家笑,看着大家哭。
班长提议,每个人说一句毕业感言。
轮到我的时候,我站起来,举起手里的果汁。
我祝愿大家,前程似锦,得偿所愿。
然后,我看向江澈,补充了一句:也祝我们,得偿所愿。
他看着我,眼里盛满了温柔的笑意。
轮到陈金燃的时候,他沉默了很久。
最后,他站起来,目光穿过喧闹的人群,落在我身上。
他说:我没什么想说的。就祝苏念……前程似锦。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那晚,很多人都喝多了,抱在一起又哭又笑。
我提前离了场,江澈送我回家。
夏夜的风,带着一丝微醺的暖意。
我们走在安静的街道上,谁也没有说话。
走到我家楼下,他突然停住了脚步。
苏念。

我抬头看他。
路灯下,他的侧脸很温柔,金丝眼镜的镜片上,反射着细碎的光。
我有话,想对你说。
他似乎有些紧张,手都攥紧了。
我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我喜欢你。
他说,从你第一次,在升旗仪式上,对我笑的时候,就喜欢了。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原来,那么早。
高考前,我不想打扰你。现在,我想问你,他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苏念,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我看着他紧张又期待的眼神,笑了。
眼泪,却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是喜悦的,是释然的。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愿意。
他愣了一下,随即狂喜地抱住了我。
他的怀抱,温暖而安稳,带着淡淡的皂角清香。
我把脸埋在他的胸口,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觉得这辈子,从未如此刻一般幸福和圆满。
远处,一个黑暗的角落里,一个身影,将手里的烟头狠狠地碾碎在地上,然后,颓然地蹲了下去。
15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我家的电话都快被打爆了。
我考了702分,是市理科状元。
这个分数,足够我去任何我想去的大学。
我毫不犹豫地填报了清华大学的计算机系。
而江澈,考了698分,稳稳地可以和我去同一所学校。
我爸妈高兴得合不拢嘴,在家里大摆宴席,宴请亲朋好友。
而另一个消息,则是在同学群里传开的。
陈金燃,高考失利。
他的分数,连一个普通的本科线都没过。
以他家的条件,复读或者出国,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但他把自己关在家里,谁也不见。
胖子在群里唉声叹气:燃哥这次是真的栽了。
有人说:活该,谁让他高三了还不好好学习,天天就知道谈恋爱。
也不能这么说,他的告白还是很感人的,就是苏念太狠心了。
狠心你被人当了两年备胎加保姆,你试试苏念这是人间清醒!
群里吵成一团。
我退出了群聊,眼不见为净。
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天空很蓝。
我和江澈拿着两份烫金的通知书,在阳光下拍了合影。
照片里,我们笑得灿烂。
开学前,我跟爸妈,还有江澈和他父母,一起去海边玩了几天。
我们踩在柔软的沙滩上,看着潮起潮落。
江澈牵着我的手,十指紧扣。
他说:念念,以后,我们会有很多很多个这样美好的夏天。
我相信他。
大学生活,比我想象的还要精彩。
我加入了辩论队,参加了各种社团活动,认识了很多有趣的朋友。
我和江澈的感情,也稳定而甜蜜。
我们会一起去上课,一起泡图书馆,一起在未名湖畔散步。
他是学生会主席,能力出众,温文尔雅,是学校里很多女生心目中的男神。
而我,也不再是那个跟在别人身后,唯唯诺诺的小丫头。
我自信、开朗,努力地发着光。
我们成了校园里,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
期间,我接到过几次陈金燃的电话。
他去了南方的一座城市,读了一个专科。
电话里,他总是沉默良久,然后一遍遍地问我:苏念,你过得好吗
我过得很好。
我每次都这么回答。
那就好。
然后,就是长久的沉默,直到我挂断电话。
大二那年冬天,北京下了第一场雪。
我和江澈刚从图书馆出来,就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
是胖子。
苏念,你快来劝劝燃哥吧!他喝多了,在酒吧闹事,非说要来北京找你!
我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来北京干什么
他说他想你了,他要当面跟你道歉,求你原谅!苏念,你就看在同学一场的份上,过来看看他吧,他现在……真的很可怜。
我沉默了。
念念,怎么了
江澈察觉到我的异样,关切地问。
我摇摇头,对电话那头的胖子说:把他送回酒店,让他醒醒酒。我不会去的。
说完,我挂了电话,拉黑了那个号码。
是陈金燃
江澈问。
嗯。
他握紧我的手,放进他的大衣口袋里。
别为不相干的人生气。
我看着他,点了点头。
是啊,不相干的人。
我们继续朝前走,雪花落在我们的头发和肩膀上,很快就融化了。
身后,是万家灯火。
而我的世界,一片光明。
后来,我再也没有接到过关于陈金燃的任何消息。
听说,他没读完专科就退了学,回了家,在他爸的公司里浑浑噩噩地过日子。
听说,他相亲了好多次,但没有一个长久的。
听说,他还在等我。
但这些,都与我无关了。
有些东西,一旦还清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我的恩情,早在那个巷口,用一把刀,还给了他。
而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