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微光烬夜 > 第一章

我是个盲女,但不是天生的。
为了推开站在路中央发懵的京圈太子爷周聿白,我被一辆失控的轿车狠狠撞飞。世界在剧烈的疼痛和刺耳的刹车声中,沉入永夜。
舆论像海啸席卷。周家为了颜面,为了堵住悠悠众口,更为了那点可怜的、施舍般的道义,周聿白被迫娶了我。
现在,我是周太太。住在能俯瞰半个城市的顶层公寓里,像个被供奉在华丽牢笼里的易碎品,周身是价值连城的冰冷。
所有人都知道,沈微光爱周聿白,爱得卑微入骨,甘之如饴。
我会在他难得深夜归家时,摸索着温好一杯牛奶,指尖带着恰到好处的、惹人怜惜的颤抖,小心翼翼放在他惯坐的沙发扶手上。我会听着他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提前几秒扬起空洞的脸,努力聚焦在门口的方向,嘴角弯起全然的依赖和欣喜。在那些觥筹交错、衣香鬓影的场合,我安静地待在他触手可及的阴影里,像一件温顺、无害、全心全意依附丈夫的附属品,扮演着情深不寿的戏码。
周聿白呢他对我的态度,是刻在骨子里的漠然和一种近乎本能的厌弃。递过来的牛奶,十次有九次冷掉原封不动。我的问候,通常只换来一个冷淡的嗯或干脆的沉默。他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回来也大多宿在冰冷的客房。佣人们眼底藏着不易察觉的怜悯,那些环绕着他的莺莺燕燕,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可怜又可笑的笑话,带着冰凉的嘲弄。
他们不知道。这卑微的皮囊下,每一寸血肉都在被无声的业火灼烧。这桩婚姻,是我用一双眼睛换来的、深入虎穴的入场券。
我的复仇,从签下那份婚书起,才真正开始。而这场复仇,从来不止我一个人。
失明是意外,但嫁进周家,是精密计划的核心。周聿白并非我的终极目标,他那位在商场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心狠手辣、视人命如草芥的父亲周崇山,才是真正的元凶。周家欠下的血债,罄竹难书,远不止我沈家一户。
我的父亲沈恪,曾是周氏旗下一家中等规模的建材供应商老板。为人耿直,手艺精湛。周崇山看中了父亲手里一块毗邻新规划地铁枢纽的黄金地皮,威逼利诱不成,便设下毒计。一份精心伪造的、盖着伪造权威机构印章的质检报告横空出世,指控父亲公司提供的一批核心建材存在致命缺陷,直接导致一栋在建的周氏高端公寓楼发生严重坍塌,酿成七死十五伤的惊天惨剧。一夜之间,父亲从备受尊敬的实业家变成了人人喊打的奸商、杀人犯。公司被查封,资产被冻结,债主盈门,无尽的羞辱和恐吓如影随形。在巨大的冤屈和绝望中,父亲选择了最惨烈的方式——从周氏集团总部大楼的顶层一跃而下,用生命发出最后的控诉。母亲承受不住这接踵而至的打击,精神彻底崩溃,在一个寒冷的雨夜,追随着父亲而去。
家破人亡,不过数月之间。我追查到的所有线索,都像淬了毒的藤蔓,死死缠绕着周崇山的名字,却无法撼动他分毫。我只是个失去双亲、势单力薄的孤女,力量微如尘埃。
直到那场车祸。直到我奋不顾身地救下了周聿白。汹涌的舆论压力,成了撬开周家这座钢铁堡垒的唯一缝隙。周家需要一个知恩图报、有情有义的体面姿态来平息物议,而我,需要这张周太太的身份牌,深入虎穴,直抵核心。
黑暗,成了我绝佳的天然掩护。我扮演着痴情、无害、完全依赖丈夫、对过往一无所知的盲妻。周聿白的冷漠,正中下怀。他越忽视我,我的行动越自由,越不易被察觉。
我的耳朵,成了最敏锐的雷达和武器。周聿白在家处理公务时,书房门外那片柔软昂贵的地毯,是我最常停留的地方。顶级的隔音门,也挡不住刻意压低的、充满火药味的争执,尤其是当他与他那位高高在上的父亲周崇山通话时。
爸!‘南城安置区’项目的账目根本经不起细查!当初挪用的那笔专项安置款,窟窿太大了!审计那边……
闭嘴!周崇山的声音透过听筒,即使压低了也带着雷霆般的威压和一种令人胆寒的冷酷,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找老赵!让他把账目做得天衣无缝!死人不会开口,当年处理沈恪那批‘问题建材’的知情者,不也干干净净地被‘处理’掉了!
那是犯法!而且……沈微光她……她父亲也叫沈恪……周聿白的声音里压抑着一种罕见的烦躁和……一丝挣扎
一个瞎子!周崇山的嗤笑声像冰冷的刀片刮过耳膜,管好你自己!她安安分分当个花瓶,周家不介意养她到死。要是敢有半点不安分……后半句的威胁,消弭在冰冷的沉默里,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具杀伤力。
每一次这样的通话片段,都被我藏在特制发簪里的微型录音器精准捕捉。沈恪——我父亲的名字!那赤裸裸的杀意和毫无人性的冷酷,让我在黑暗中死死攥紧了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楚,勉强维持着摇摇欲坠的理智和伪装。
周聿白知道。他清楚地知道他父亲的手段肮脏、血腥,甚至隐约猜到了我父亲(在他认知里只是又一个被碾碎的绊脚石)的下场绝非意外。但他选择了沉默,选择了维护周家继承人的身份和利益。他的良知,在家族庞大的权势和利益面前,轻如鸿毛,不堪一击。
恨意,冰冷、坚硬,像一块亘古不化的寒冰,沉甸甸地坠在心底。周聿白或许不是直接操刀手,但他是这座建立在累累白骨之上的罪恶堡垒的既定继承人,是最大的既得利益者,他的沉默就是最有力的帮凶。
我像一只在无边黑暗中耐心织网的蜘蛛。但我知道,这张足以将周家拖入深渊的巨网,并非我一人在编织。
周聿白有时会把一些不那么核心、却又涉及关键节点的文件带回家处理。他的书房电子锁密码,是我在一次不小心被厚重的地毯边缘绊倒,他下意识伸手扶住我时,我的指尖无意地、极其轻微地划过数字键盘,捕捉到的按键顺序和细微的电机反馈声。他的首席助理秦风送文件来时,习惯性地站在书房门口,用清晰但克制的音量口头确认几个关键节点:周总,‘星海’离岸账户本季度的补充材料已备齐,请您过目。与‘腾飞实业’的补充并购协议,已按老董事长的要求修改完毕,重点条款在第七页。
佣人张妈心肠软,偶尔在我无意间流露出对周聿白工作繁忙的担忧和心疼时,会忍不住低声叹息:太太,您别太担心先生了,他最近压力是很大,老董事长那边逼得紧,‘南城’那边好像出了点纰漏,先生这几天都没怎么合眼……
这些看似零碎的信息,都被我无声地刻录在脑海中特制的数据库里。
我用周聿白给我的、数额不菲的生活费(这笔钱本身就沾着我父母的血),通过一个极其隐秘、只在深夜营业的盲人按摩店后门建立的渠道,换取信息。接头人,是周氏集团财务部一个被边缘化多年的副总监,姓李。他的独子,曾是当年那栋坍塌的周氏公寓楼的年轻施工员,死在了那场由周崇山一手导演的意外里。李总监隐忍多年,像潜伏在黑暗中的毒蛇,只为等一个将仇人拖下地狱的机会。
李总监提供的信息,像散落在深渊里的拼图碎片,逐渐拼凑出周崇山商业帝国下那庞大而黑暗的阴影:周崇山通过星海离岸账户进行巨额资金转移和洗钱的路径图;几笔流向特定境外顾问的可疑巨额咨询费凭证扫描件;还有最关键的——当年那份伪造的、直接导致我父亲公司破产、身败名裂的质检报告的原始电子档的蛛丝马迹。李总监的声音在黑暗的按摩隔间里压得极低,带着刻骨的恨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份报告的原始电子档,有唯一一份物理备份,据可靠消息,就藏在周崇山书房那个古董地球仪底座下的微型保险柜里。密码…很可能是他亡妻的忌日。
不止你一个,沈小姐。一次传递加密U盘时,李总监的声音像从地狱传来,周崇山造的孽,罄竹难书。‘腾飞实业’的老王,他唯一的女儿被周家二少那个畜生毁了,现在还在精神病院里人不人鬼不鬼;‘南城安置区’那些被强拆队逼得家破人亡、甚至活活烧死在屋里的钉子户家属……我们都在等。像地底的岩浆,等一个喷发的时刻。他的话语里充满了同病相怜的悲怆和毁灭一切的决心。
原来如此。我不是孤军奋战。这场复仇,是被周崇山碾碎家园、夺走至亲的蝼蚁们,在沉默中积蓄了多年力量的联合反击。我们像地底无声汇聚的暗流,只等决堤那一刻,将高高在上的神坛彻底冲垮。
最终引爆点,指向了周氏集团即将举办的、汇聚全球资本巨鳄与政商名流的未来新纪元全球峰会。周崇山将在那里,接受顶礼膜拜,登顶他一手打造的、沾满鲜血的商业神坛。
峰会当日,会场极尽奢华之能事。水晶吊灯折射的光芒璀璨夺目,空气里弥漫着顶级雪茄、昂贵香水和权力交织的独特味道。即使身处永恒的黑暗,我也能感受到那份灼人的、令人窒息的浮华热度。
我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一身没有任何装饰的纯黑色长裙,墨镜遮住了我空洞无物的双眼,也遮住了眼底翻涌的冰冷火焰。周聿白作为无可争议的继承人,站在周崇山身侧一步之遥。一身剪裁完美的意大利高定黑色西装,衬得他身姿越发挺拔,英俊的面容在聚光灯下无可挑剔,矜贵、沉稳,是全场最耀眼的焦点之一。我能隐约感受到他偶尔掠过我所在角落的目光,不再是纯粹的漠然,而是带着一丝深沉的审视,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理清的……探究
周崇山在如潮的掌声中,意气风发地走上演讲台。聚光灯如同神祇的光环般打在他身上,全场寂静,屏息等待这位商业教父发表引领未来的神谕。
就在他对着话筒,即将吐出第一个字的瞬间——
会场内所有巨大的LED屏幕瞬间被一片刺眼、冰冷的幽蓝色占据!随即,一个毫无情绪起伏、冰冷如机械的AI合成音,伴随着一份份清晰投影的文件扫描件、录音波形图、银行流水截图、内部邮件往来,如同最冷酷的审判宣言,炸响在每一个角落!
找老赵!把账做平!死人不会开口,当年处理沈恪那批‘问题建材’的人,不也干干净净
一个瞎子!管好你自己!她安安分分当个花瓶,周家养她到死。要是敢有异动……
‘星海’账户本季度资金转移路径确认(附件:加密路径图)
伪造的质检报告高清扫描件!上面伪造的印章和签名清晰可见!
南城项目安置款被挪用的银行流水铁证!
指向腾飞实业老王女儿悲剧的关联法律文件及医疗记录!
甚至还有一份模糊但足以辨认的、周崇山与负责处理当年知情者的神秘人物的会面偷拍照!
周崇山冷酷的声音,周聿白压抑着怒气的质问,铁一般无法辩驳的证据链条……赤裸裸地、毫无遮拦地呈现在全球资本巨鳄、各国政要、权威媒体和所有社会名流面前!
死寂!绝对的、令人心脏停跳的、长达数秒的真空般的死寂!
然后,是海啸般的哗然!记者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疯了似的往前涌,保安组成的人墙瞬间被冲垮!无数道惊愕、鄙夷、愤怒、难以置信的目光,如同烧红的钢针,密密麻麻地射向台上那个瞬间面无人色、身体剧烈摇晃、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的周崇山!闪光灯亮如白昼,疯狂闪烁,记录着这商业神坛崩塌的瞬间!
诽谤!这是恶毒的诽谤!黑客攻击!关掉!立刻给我关掉!!周崇山风度尽失,目眦欲裂,像一头被彻底激怒、陷入疯狂的困兽,对着话筒歇斯底里地咆哮,声音因极致的惊恐和愤怒而扭曲变调。
周聿白猛地转头!隔着攒动混乱的人头和刺目的闪光灯,那双总是带着疏离、冷静甚至厌弃的眼睛,第一次精准地、死死地钉在我身上!震惊、难以置信、被彻底愚弄的耻辱感、一种世界崩塌的眩晕……最后,所有情绪都化为铺天盖地的、被最信任之人(即使那份信任如此稀薄)背后捅刀的剧痛和冰冷的了然!他的脸血色尽褪,英俊的面容因巨大的冲击而扭曲,高大的身体晃了晃,猛地伸手扶住了冰冷的演讲台边缘,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会场彻底陷入了末日般的混乱。尖叫声、怒骂声、质问声、推搡声交织成一片。尖锐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如同为周氏帝国敲响的丧钟,撕裂了会场最后一丝虚伪的体面。
我缓缓站起身,摘下脸上的墨镜。空洞的眼睛平静地、毫无波澜地望向台上那个瞬间从神坛跌入地狱的周崇山,然后,微微偏转,隔着喧嚣混乱的人海,望向那个扶着演讲台、脸色惨白如纸、正直直钉着我的周聿白。
隔着人潮汹涌,隔着血海深仇,我仿佛能感受到他目光的重量,那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被欺骗的暴怒、被背叛的剧痛、大厦将倾的绝望,或许……还有一丝迟来的、关于沈恪这个名字的惊悸以及,更深处,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这冰冷真相刺伤的、属于周聿白个人的痛楚
足够了。
我微微牵动了一下唇角,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在这喧嚣地狱里划下的一个冰冷而决绝的休止符。然后,我转过身,无视身后周崇山歇斯底里的咆哮、记者疯狂的追问、以及那道如同实质般钉在我背上的、混合着痛苦与恨意的目光,用盲杖轻点着早已在心中绘制了千百遍的地面,一步一步,极其平稳、坚定地,走出了这片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地狱。
身后是周氏帝国的轰然崩塌,是周崇山穷途末路的咆哮,是警笛的长鸣,是周聿白可能投来的、绝望而复杂的凝视。
都与我沈微光无关了。
周崇山锒铛入狱。挪用巨额公款、商业欺诈、行贿、指使他人销毁证据、甚至多年前几桩被掩盖的意外死亡案件被重新翻出……数罪并罚,余生注定在铁窗中腐烂。周氏集团股价崩盘,信誉扫地,合作伙伴纷纷解约,银行抽贷,庞大的商业帝国在短短数月内风雨飘摇,濒临破产清算。我们这些被周家碾碎的蝼蚁的联合反击,成功了。
周聿白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资源,甚至不惜变卖了他母亲留下的、被视为最后净土的私人产业和收藏,才勉强保住了周氏集团的壳子,没有彻底破产消失,但也早已从云端跌落泥潭,昔日荣光荡然无存。他从光芒万丈的太子爷,变成了圈子里讳莫如深、人人避之不及的名字,独自扛着那个千疮百孔、债务缠身的烂摊子,在泥泞中艰难跋涉。
他找过我。不是亲自来,而是通过一个我从未见过的、气质精干的中间人。
对方带来一份措辞严谨、条件苛刻的保密协议和一张签好名、金额栏空白的支票。语气恭敬却疏离:沈女士,周先生的意思,过去种种,无论孰是孰非,到此为止。这张支票上的数字,您可以任意填写,足以保障您未来数十年奢华无忧的生活。唯一的条件是,签下这份协议,离开这座城市,永不提及过往,永不出现。
我安静地听完,空洞的眼睛望着前方虚无的空气。然后,我摸索着,将那张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空白支票,轻轻推回到对方面前。
告诉他,我的声音平静无波,像结了冰的湖面,我不需要周家的钱来买断我的血仇,或是粉饰他的愧疚。我们之间,除了两清,无话可说。让他留着这点钱,去填补周家那深不见底、沾满鲜血的窟窿吧。
中间人似乎愣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说,收起了支票和协议,悄然离开。
我搬出了那间空旷冰冷、如同坟墓的顶层公寓。用自己婚前微薄的积蓄和变卖了一些周太太时期收到的、华而不实的珠宝首饰所得的钱,在一个烟火气浓郁的老城区,租下了一个小小的临街门面。门面不大,但有一整面落地玻璃窗。我给它取名:微光盲人推拿馆。
推拿馆的陈设简单干净。白天,阳光总能慷慨地穿过玻璃,暖暖地洒在身上。空气里不再是顶层公寓那种无菌的、令人窒息的死寂,而是混杂着隔壁老面包店飘来的烘焙香气、街角咖啡店的淡淡焦香,以及市井街巷特有的、生机勃勃的喧闹声。指尖触碰的不再是冰冷的奢侈品,而是带着体温的肌肤和真实的酸痛。
复仇结束了。父母的在天之灵,应该可以安息了。那些和我一样在黑暗中蛰伏多年、伤痕累累的同伴——李总监、老王、南城的遗属们——也各自带着大仇得报后的巨大虚空,悄然隐入人海,继续他们破碎的人生。
日子像深秋的潭水,平静无波,带着凉意。
偶尔,会从常来推拿的老顾客们闲聊的只言片语中,听到关于周氏那个烂摊子的零星碎片。说周聿白像完全变了个人,手段变得比周崇山当年更冷更硬,也更沉默寡言,几乎不近人情。说他独自扛着那个摇摇欲坠的烂壳子,在无数债务和官司的泥潭里挣扎,昔日风采荡然无存,眉宇间只剩阴郁和疲惫。
深冬的一个傍晚,天气预报中的大雪如期而至,纷纷扬扬,很快将世界染成一片素白。推拿馆里暖气开得很足,送走最后一位冒着风雪赶来的老顾客,我摸索着收拾好用具,准备打烊。
门外,厚厚的积雪被踩踏的声音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推拿馆的玻璃门外。一股熟悉的、冷冽而独特的木质调须后水味道,混杂着室外凛冽的寒气,顽强地透过门缝钻了进来。是周聿白惯用的那款,曾经无数次在这套公寓里若有似无地飘散,如今却带着风雪的寒意。
我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空洞的眼睛望着门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门外那个风雪夜归人。
门外的人也沉默着。没有敲门,没有呼唤。只有风雪在呼啸,拍打着玻璃,发出呜呜的声响。
时间在沉默中仿佛凝固。空气里只剩下无声的对峙,和早已被血仇冰封、再无可能融化的过往。那扇薄薄的玻璃门,隔开了两个世界,隔开了血海深仇,隔开了永世黑暗,也隔开了……那曾短暂萌生、却被现实无情扼杀的可能。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漫长如一个世纪,或许短暂如一次心跳。
脚步声再次响起。踏着门廊下厚厚的积雪,一步,一步,沉重、缓慢,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迟滞感,远离。
咯吱…咯吱…咯吱…
那踩雪的声音,在寂静的雪夜里被无限放大,每一步都像踩在紧绷的神经上。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远,最终被漫天呼啸的风雪彻底吞没,归于一片苍茫的寂静。
我站在原地,直到那最后一点声音也消失不见。然后,才缓缓地、摸索着走到门边,仔细地锁好门,将门口那块写着微光的小木牌,轻轻翻转到休息的那一面。
屋内,暖意融融,橘色的灯光温柔地笼罩着小小的空间。屋外,风雪肆虐,世界一片混沌的银白。
我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空洞的眼睛望向门外那片无边的黑暗与寒冷。风雪拍打玻璃的声音,像是永夜的低语。
我用一双眼睛,换了一场摧枯拉朽、玉石俱焚的复仇。
他活着,在废墟里背负着父辈的原罪和一个姓氏崩塌的重量。
我也活着,守着这一方名为微光的角落,和永恒的、不再有他的长夜。
我们之间,隔着父母的血泪,隔着无法消弭的背叛,隔着崩塌的信任,隔着再也无法交汇的余生轨迹。
这样,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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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