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三年,沈聿每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向我倾倒工作压力。
他说我是他唯一的情绪出口,最信任的人。
直到我在他办公室垃圾桶里,发现他给新来的女同事煮红糖姜茶的保温杯。
那杯子是我送他的周年礼物,他从未用过。
她痛经,顺手而已。他漫不经心地解释。
我笑着点头,当晚就拟好了离婚协议。
他以为我又在闹脾气:除了我谁受得了你的沉闷
搬家那天,他看着我空荡荡的衣帽间突然慌了:
那些限量款包包呢你最喜欢的首饰呢
都卖了。我晃了晃创业融资合同,托你的福,倾听三年,我比投资人更懂市场痛点。
当他终于跪在暴雨里求我回头时,我撑着伞轻笑:
沈聿,垃圾桶满了,该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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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上的挂钟指针,悄无声息地滑过十一点。窗外城市的喧嚣沉下去,只剩下空调低沉的嗡鸣,衬得这间过分整洁的客厅更显空旷。叶音蜷在沙发一角,腿上摊着一本翻了几页就再没动过的书,目光落在玄关处。钥匙转动锁孔的细微声响,像投入死水的石子,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门开了,沈聿带着一身室外的燥热和挥之不去的疲惫挤了进来。昂贵的西装外套被他随手甩在玄关柜上,扯松领带的动作带着点粗暴的意味,仿佛那不是束缚,而是某种亟待摆脱的枷锁。他换了鞋,径直走向沙发,沉重的身体陷进叶音旁边的位置,沙发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甚至没看她一眼,头向后仰靠在沙发背上,阖上眼,喉结滚动了一下,长长地、带着浊气地吐出一句:妈的,今天真是糟透了。
叶音合上腿上的书,动作轻缓地放在茶几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起身,走向厨房。冰箱门打开的冷气扑在脸上,她端出那碗温了又温的鸡汤,澄黄的油花在汤面凝结成一层薄薄的膜。微波炉的嗡鸣声短暂地响起,又停下。她把重新变得滚烫的汤碗放在沈聿面前的茶几上,碗底接触玻璃,发出清脆的一声嗒。
喝点汤吧。她的声音不高,像怕惊扰了什么。
沈聿这才睁开眼,瞥了一眼那碗汤,眉头习惯性地蹙起,带着被打断思绪的不耐烦。他没碰汤,身体却转向苏晚,像是终于找到了泄洪的闸口。
新来的那个项目总监,就是个草包!什么都不懂,就知道指手画脚,方案改来改去,全是无用功!浪费大家时间!他的语速越来越快,声音也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还有技术部那帮人,效率低得令人发指!一个简单的bug,拖了三天!三天!客户那边催命一样……
他滔滔不绝,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细密地扎向叶音。她安静地听着,坐在他斜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像一个最称职的听众。偶尔在他停顿换气的间隙,她会适时地发出一个单音节,嗯或者哦,表示她在听。她的目光落在他因为激动而略显扭曲的脸上,又或者滑过他身后墙壁上那幅色彩明快的抽象画,思绪却像断了线的风筝,飘得很远。
这样的场景,是过去三年婚姻里,几乎每一天的固定剧目。沈聿是主角,她是唯一的观众和情绪容器。他曾无数次在发泄的间隙,带着一种混合着疲惫和依赖的神情对她说:音音,只有在你这里,我才能喘口气。你是我唯一的出口,最信任的人。
这话在最初,像裹着蜜糖,让她心甘情愿地承接他所有的负面情绪。可蜜糖总有化尽的一天,露出的内核,是日复一日、无穷无尽的倾倒带来的沉重与麻木。
他的抱怨还在继续,从工作上的不顺,延伸到某个合作方的愚蠢,再到下午咖啡太凉这种微不足道的琐事。叶音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沙发扶手上细腻的绒布,留下浅浅的凹痕。她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那些抱怨的话语渐渐模糊成一片嗡嗡的背景音。她想起白天自己独自去看的那场电影,散场时周围情侣依偎的身影;想起闺蜜林晓在电话里兴奋地分享她丈夫为她准备的生日惊喜;想起自己手机日历里那个被默默标注了星号的日期——明天,是她的生日。而沈聿,似乎从未记得过。
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如同冰冷的潮水,从脚底漫上来,淹没了心脏。
……你说是不是简直不可理喻!沈聿终于以一个愤慨的问句结束了这场长达半小时的单方面倾诉。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再次瘫回沙发靠背,重重地喘了口气,这才端起那碗已经不再滚烫的鸡汤,皱着眉,勉强喝了几口。
叶音站起身,声音平静无波:累了就早点休息吧。
沈聿含糊地应了一声,放下碗,揉着太阳穴走向浴室。叶音收拾好碗,走进厨房。水流冲刷着碗壁,发出哗哗的声响。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玻璃窗上模糊地映出她自己的脸,平静,却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倦意。
第二天,叶音醒来时,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沈聿总是走得比她早。她洗漱完,看着镜子里眼下淡淡的青影,给自己化了个比平时稍显精致的妆。手机安安静静,没有任何来自沈聿的消息提示。她扯了扯嘴角,一个自嘲的弧度。
中午,林晓的电话打了过来,声音元气满满:音音!生日快乐!晚上出来嗨皮呀!姐妹给你安排得明明白白!
叶音心里一暖,嘴上却道:不了晓晓,今天……有点事。
什么事能比寿星最大别告诉我你要在家等沈聿那个工作狂给你过生日他记得住才怪!林晓快人快语。叶音沉默了一下,岔开话题:真有事。改天,改天我请你。
挂了电话,叶音看着手机屏幕暗下去。她拿起包,决定去沈聿公司附近新开的商场逛逛,给自己买份生日礼物。没什么特别想买的,只是不想一个人待在那个空旷的房子里。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叶音在商场漫无目的地逛着,试了几件衣服,最终什么也没买。她拎着一杯咖啡走出来,脚步却像有自己的意识,拐向了沈聿公司所在的那栋写字楼。她很少来这里,沈聿不喜欢工作被打扰。她只是想,或许能偶遇他一起吃个午饭虽然这个念头冒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卑微和可笑。
她走进大楼,前台认识她,微笑着点头示意。叶音说找沈聿,前台拨了个内线,片刻后有些抱歉地说:沈总监在开会,叶小姐您要不稍等一会儿或者去他办公室等
我去办公室等他吧。叶音说。
前台给她开了门禁。沈聿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宽敞明亮,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街景。黑白灰的色调,简洁冷硬,和他的人一样。叶音走进去,空气里弥漫着他常用的那款冷冽的木质香水的味道。她走到他的大板椅后,看着窗外,心里空落落的。
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桌面,文件整齐地码放着,旁边放着一个眼熟的保温杯——深蓝色,杯身上有一道不太明显的划痕。那是她去年结婚纪念日时送给他的,一个挺贵的进口牌子。她当时笑着说:你总喝凉咖啡对胃不好,以后用这个。
他接过去,随手放在一边,说了声谢谢,然后,那个杯子就再也没见他用过,一直束之高阁。叶音以为他是不喜欢,或者嫌麻烦。
此刻,这个崭新的、从未被宠幸过的杯子,却出现在他办公桌上,杯口甚至没有盖上盖子。
叶音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闷。她移开视线,不想深究。转身准备离开时,脚步停在门边的垃圾桶旁。一个粉色的、小巧的保温杯,突兀地躺在黑色的垃圾袋里。那颜色太过扎眼,与这间冷硬的办公室格格不入。
叶音的脚步定住了。她认得那个粉色的保温杯。上周五晚上,沈聿难得没有抱怨工作,反而在饭桌上提了一句:市场部新来的那个陈薇,能力不错,就是今天下午看她脸色苍白,抱着热水杯发抖,一问才知道是痛经。
当时他语气平常,叶音也没在意。
此刻,这个粉色的杯子出现在这里,而自己送的那个深蓝色的杯子,正安然无恙地立在沈聿的办公桌上。
一个荒谬又清晰的念头,带着冰冷的触感,瞬间攫住了她。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弯下腰,伸手,指尖触碰到那个粉色保温杯的杯壁。残留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温热的,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熟悉的姜糖气息。
红糖姜茶。
叶音保持着弯腰的姿势,指尖的温热却像烙铁一样烫进心里。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又在下一秒疯狂地涌向头顶,耳边嗡嗡作响。她维持着这个僵硬的姿势,足足有十几秒,直到那残留的温度彻底冷却,变得和她的指尖一样冰凉。
她慢慢直起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没有愤怒。她只是静静地看了一眼那个躺在垃圾桶里的粉色杯子,又看了一眼办公桌上那个崭新、孤傲的深蓝色杯子。然后,她转过身,步伐平稳地走出了办公室,轻轻带上了门。
电梯下行,金属厢壁映出她苍白而平静的脸。她拿出手机,屏幕亮起,日期清晰地显示着——她的生日。没有未接来电,没有祝福短信。她点开通讯录,找到林晓的名字,拨了过去。
晓晓,她的声音异常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帮我找个靠谱的离婚律师。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爆发出林晓惊愕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的声音:什么!音音你终于想通了!等着!姐妹给你找最好的!包你满意!
嗯。叶音应了一声,挂了电话。电梯门叮一声打开,她走出去,走进外面炽热的阳光里,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沈聿是深夜回来的,比平时更晚,带着浓重的酒气。他扯掉领带,把自己摔进沙发,闭着眼揉着额角。叶音从书房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文件袋。
回来了她的声音很淡。
嗯。沈聿含糊地应着,没睁眼,累死了,今天应酬那帮孙子……
沈聿,叶音打断他,走到他面前,将文件袋放在茶几上,推到他面前,我们离婚吧。
沈聿揉额角的动作顿住了。他猛地睁开眼,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先是茫然,随即被一种荒谬的笑意取代。他嗤笑一声,身体前倾,带着酒气凑近叶音:又闹什么叶音,你这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一点小事就上纲上线。他伸出手,想去拉她的手,被她不动声色地避开。
我没闹。叶音看着他,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离婚协议,你看一下。房子归你,存款我们平分,我只要我自己的东西。
沈聿脸上的笑意僵住,眉头紧紧拧起,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行了,我知道,不就是那个杯子吗至于吗他身体后仰,靠在沙发上,姿态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轻慢,陈薇她痛经,我看她难受,顺手给她煮了杯红糖姜茶而已。用你那个杯子怎么了一个杯子而已,你至于发这么大脾气
顺手叶音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弧度,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无尽的荒凉和嘲讽,沈聿,你记得我上次痛经是什么时候吗
沈聿被她问得一怔,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被更浓重的不耐烦取代:叶音!你非要这么斤斤计较吗我跟她清清白白!我是你丈夫!我每天在外面累死累活,压力那么大,回来跟你倒倒苦水怎么了我不是说过吗,只有在你这里我才能放松!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你怎么就不能理解我
理解叶音轻轻笑出了声,那笑声很短促,带着一种尖锐的冷意,沈聿,你需要的从来不是我的理解。你需要的只是一个不会反抗、不会抱怨、永远在你需要时张开怀抱,承接你所有垃圾情绪的容器。一个活生生的,情绪垃圾桶。
她微微俯身,拿起茶几上的文件袋,塞进他怀里:垃圾桶满了,沈聿。该换了。
沈聿被她的话刺得一激灵,酒似乎醒了大半。他低头看着怀里的文件袋,又抬头看着叶音那张平静得可怕的脸,一股莫名的烦躁和恐慌突然攫住了他。他猛地站起身,声音拔高,带着被戳破伪装的恼羞成怒:叶音!你少在这里给我阴阳怪气!离了我,你以为你能找到更好的除了我,谁他妈受得了你这副沉闷无趣的样子一天到晚死气沉沉,连句话都不会说!你离了我,你还能干什么!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在客厅里烦躁地踱步,指着叶音:行!你要离是吧离!我看你能硬气到什么时候!到时候别哭着回来求我!
叶音静静地听着他咆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等他吼完,胸膛剧烈起伏着瞪着她时,她才淡淡开口:协议签好字,通知我。说完,她不再看他一眼,转身走进了卧室,轻轻关上了门。
门板隔绝了客厅里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怒火。叶音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板上。黑暗中,她抱住自己的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肩膀无声地颤抖着,滚烫的液体终于冲破了那层平静的假面,汹涌而出,浸湿了衣料。没有嚎啕大哭,只有压抑到极致的、无声的呜咽,在死寂的房间里弥漫开来。
第二天,叶音搬去了林晓家暂住。沈聿没有联系她,协议也没有签。日子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中滑过一周。
周末,叶音在林晓的陪同下,回那个曾经被称为家的地方收拾自己最后的东西。她输入密码,门锁应声而开。客厅里一片狼藉,酒瓶、外卖盒子散落一地,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空气里弥漫着烟酒混合的浑浊气味。沈聿胡子拉碴地瘫在沙发上,身上还是几天前那套皱巴巴的西装,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听到开门声,他迟钝地转过头。
看到是叶音,他混沌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挣扎着想坐起来,声音沙哑:音音……你回来了
叶音没应声,径直走向卧室。林晓嫌弃地捂着鼻子,跟在后面,小声嘀咕:我的天,这是猪窝吗
衣帽间里,叶音的东西已经打包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几个空荡荡的衣架。她拿出行李箱,开始收拾梳妆台上最后一点护肤品和小物件。
沈聿摇摇晃晃地跟了进来,靠在门框上,看着叶音利落的动作,目光扫过空了大半的衣柜和首饰格,混沌的脑子似乎清醒了一点。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站直身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等等!叶音!你的包呢你那些限量款的包呢还有你最喜欢的那个钻石项链,梵克雅宝那个……怎么都不见了
叶音拉上行李箱的拉链,动作干脆利落。她直起身,看向沈聿,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都卖了。
卖了!沈聿的声音陡然拔高,眼睛瞪大,充满了难以置信,你疯了!那些都是我给你买的!值多少钱你知道吗!
知道。叶音拎起行李箱,转身面对他,从随身的托特包里抽出一份文件,递到他眼前,唇角甚至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冷意的笑,托你的福,沈聿。这三年,每天听你倾倒工作压力,抱怨市场风向,吐槽竞争对手策略,分析客户痛点……我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直视着他瞬间变得错愕的脸:听得多了,自然就懂了。比那些坐在办公室里看报告的投资人,可能懂得更真切一点。
叶音晃了晃手里的文件,纸张发出哗啦的轻响:所以,我用卖包卖首饰的钱,加上我自己的积蓄,做了份商业计划书。运气不错,第一轮融资,刚签完合同。
沈聿的目光死死地盯在那份融资合同上,白纸黑字,还有醒目的红章。他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了,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撞在门框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震惊、茫然、难以置信,最后统统化为一种巨大的、被彻底掏空的恐慌。他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她眼神平静,脊背挺直,周身散发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带着锋芒的独立和疏离。那个总是安静地坐在角落,默默倾听他抱怨的妻子,仿佛一夜之间消失了。
你……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厉害,你什么时候……
不重要了。叶音打断他,将合同收回包里,拉起行李箱的拉杆,我的东西收拾完了。离婚协议,希望你能尽快签字。
她拉着箱子,绕过僵立在门口的沈聿,径直朝大门走去。林晓紧跟在她身后,经过沈聿时,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叶音!沈聿猛地转身,冲着她的背影嘶吼,声音里带着一种绝望的颤抖,你不能走!我们谈谈!好好谈谈!回答他的,是清晰的关门声。
那扇厚重的门,在他眼前缓缓合拢,隔绝了外面楼道的光线,也彻底隔绝了他和叶音之间最后一点微弱的联系。沈聿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缓缓滑落,最终跌坐在玄关狼藉的地板上。他双手插进凌乱的头发里,用力地揪扯着,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那个他以为永远不会离开的情绪垃圾桶,那个他从未真正珍惜过的妻子,是真的要走了。而且,她离开的姿态,远比他想象的要决绝和耀眼。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起初是淅淅沥沥,很快便转为瓢泼,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玻璃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天地都在恸哭。
叶音和林晓站在公寓楼下临时避雨的雨棚里,等着网约车。雨水在地面汇成浑浊的水流,急促地奔向排水口。
妈的,这雨真大。林晓看着阴沉的天色抱怨道,随即又兴奋地撞了撞叶音的肩膀,不过真解气!音音你刚才帅爆了!你没看沈聿那脸色,跟见了鬼似的!哈哈哈!让他狗眼看人低!
叶音扯了扯嘴角,笑意并未到达眼底。她看着雨幕,心里空荡荡的,并没有预想中大仇得报的快感,只有一种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疲惫和茫然。
突然,林晓的声音变了调,带着惊愕:卧槽!音音!你看!苏晚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公寓楼门口,一个身影踉踉跄跄地冲进了滂沱大雨中。是沈聿。他没打伞,昂贵的西装瞬间被雨水浇透,紧紧贴在身上,头发狼狈地贴在额前,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不断滑落。他像是疯了一样,在雨幕中四处张望,目光扫过雨棚,终于锁定了叶音的身影。
他跌跌撞撞地朝这边跑来,每一步都溅起大片的水花。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跑到雨棚前几步远的地方,脚步踉跄了一下,竟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了积水的路面上!泥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西裤膝盖处。
音音!他仰起头,雨水冲刷着他的脸,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前所未有的卑微和乞求,我错了!叶音!我真的错了!你回来!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求你了!我不能没有你……
他跪在冰冷的雨水里,身体因为寒冷和激动而微微颤抖,仰望着雨棚下那个撑着伞、身影单薄却挺直的女人,眼神里充满了绝望的哀求,像一条被主人遗弃在暴雨中的狗。
雨棚下,林晓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抓紧了叶音的手臂。
叶音静静地站着,隔着密集的雨帘,看着那个跪在泥水中的男人。曾经那个在商场上意气风发、在她面前永远带着一丝不耐烦和居高临下的沈聿,此刻狼狈得像一条丧家之犬。雨水顺着他惨白的脸往下淌,昂贵的西装被泥水染污,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微微佝偻的、颤抖的轮廓。他仰着头,嘴唇哆嗦着,一遍遍重复着我错了、求你了,声音被雨声切割得支离破碎。
这一幕,本该让她心软,或者至少,让她感到一丝报复的快意。可是没有。
叶音的心湖,平静得可怕。没有波澜,没有疼痛,甚至没有一丝涟漪。她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与己无关的陌生人,在看一场荒诞的、蹩脚的苦情戏。三年的婚姻,一千多个日夜的隐忍和付出,那些被当作情绪垃圾桶的委屈和心酸,那些被忽视的生日和纪念日,那个躺在垃圾桶里的粉色保温杯……所有的画面在脑海中飞速闪过,最终沉淀下来的,只有一片冰冷的灰烬。
原来哀莫大于心死,是真的。
网约车的灯光穿透雨幕,由远及近,缓缓停在了路边。林晓担忧地看了叶音一眼,低声道:车来了。
叶音轻轻嗯了一声。她撑着伞,向前走了两步,停在雨棚的边缘。雨水从伞沿滴落,在她脚边溅起细小的水花。她微微低下头,俯视着跪在泥泞中的沈聿。
沈聿看到她靠近,眼中瞬间爆发出希冀的光芒,挣扎着想往前挪动,却被冰冷的雨水和沉重的绝望钉在原地,只能徒劳地伸出手,似乎想抓住她的裤脚。
叶音的目光落在他那只伸出的、沾满泥水的手上,停留了一秒,然后缓缓上移,对上他充满血丝、写满哀求的眼睛。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悲伤,也没有怜悯。只有一种彻底的、冰冷的平静。
她撑着伞,微微弯下腰,靠近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哗哗的雨声,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
沈聿,垃圾桶满了。
她顿了顿,看着他眼中希冀的光芒瞬间凝固、碎裂。
然后,她直起身,撑着伞,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向那辆在雨幕中亮着双闪的网约车。车门打开,她收起伞,弯腰坐了进去,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留恋。
车门砰地关上,隔绝了外面那个狼狈的世界。引擎启动,车子缓缓驶离,汇入朦胧的雨幕之中。
沈聿依旧跪在原地,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泥水顺着他的指尖滴落。他看着那辆载着叶音的车子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死寂的灰败。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将他最后一点尊严和力气也彻底带走。他像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破败玩偶,颓然地瘫倒在冰冷的积水里,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
雨,还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