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被捐赠的爱宠 > 第一章

1
猫影无踪
我拖着行李箱,在密码锁上按下那一串烂熟于心的数字。
连续七天的封闭式项目,几乎榨干了我最后一丝精力,现在我只想瘫倒在柔软的沙发上,让我的猫,麻薯,跳到我的肚子上,用它毛茸茸的脑袋蹭我的下巴。
门开了。
家里一片死寂。
我习惯性地呼唤:麻薯我回来了。
没有回应。
没有那道乳白色的闪电从卧室冲出来,用尾巴绕住我的小腿。
我心头一空,换鞋的动作都停滞了。
客厅里,猫砂盆不见了。阳台上,它的猫抓板和食盆也消失了。
仿佛这个家里,从来没有过一只叫麻薯的猫。
一股冰冷的恐慌从我的脚底窜上头顶。
顾衍坐在沙发上,电视里播放着财经新闻,他甚至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我冲过去,挡在他和电视之间。
顾衍,麻薯呢我的猫呢
他终于把目光从屏幕上挪开,落在我脸上,那是一种被打扰的不耐烦。
送人了。
两个字,轻飘飘的,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
送人了送给谁了你为什么不跟我商量
孟薇最近心情不好,我让她带回去养几天,陪陪她。
他重新看向电视,语气平淡得像在丢掉一件旧家具。
不就是只猫,你至于吗孟-薇-比-你-更-需-要-它。
最后那几个字,他咬得特别清楚,像一把淬了毒的钝刀,一寸寸捅进我的心脏。
不就是只猫。
我脑海里闪过一个画面。
五年前,我卖掉了外婆留给我、我视若珍宝的小画室,凑够了他创业的启动资金。
他对我说:殊殊,等我成功了,给你买一个全世界最大的画室。
后来,他成功了,成了小有名气的建筑设计师,却再也没提过画室的事。
我又想起,我衣柜里那些色彩鲜艳的裙子。
他说:孟薇说穿这些太俗气了,显得廉价。你学学她,黑白灰才高级。
于是,我的衣柜变成了黑白灰的墓地,这个家也变成了他口中高级的、冰冷的样板间。
而麻薯,是我在这个冰冷房子里唯一的暖色。
是我在无数个他为了孟薇而爽约的深夜里,抱着入睡的唯一慰藉。
现在,他把它从我身边夺走,送给了那个女人。
理由是,她心情不好。
她需要。
我不需要。
我浑身发抖,不是冷的,是气的。
顾衍,那是我养了五年的猫!不是你的!你凭什么把它送人
他终于不耐烦地站起来,比我高出一个头的身影带来了巨大的压迫感。
林殊,你能不能成熟一点孟薇刚跟她男朋友分手,情绪很不稳定,医生说她有抑郁倾向。一只猫而已,能救她一命,你积点德不好吗
你这是慷慨,还是偷窃我的声音都在颤抖。
他嗤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轻蔑。
说得真难听。你跟了我五年,怎么还是这么上不了台面格局大一点,别整天为了只畜生要死要活的,很掉价,知道吗
他绕过我,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水,拧开,灌了一大口。
整个过程,他都没有再看我一眼。
仿佛我,和那只被他随意丢弃的猫一样,只是一个碍事的、不懂事的、掉价的物件。
2
白月光的阴影
我站在原地,感觉血液都凉透了。
原来,我的爱,我的陪伴,我的牺牲,在他眼里,都比不上他初恋白月光的一滴眼泪。
我拿到了孟薇的地址。
是顾衍用一种你真烦人的态度,从手机里复制粘贴给我的。
我打车到了那个高档小区,站在那栋豪华公寓的门前时,有一种荒谬的预感。
我查了一下物业信息,业主那一栏,赫然写着两个字:顾衍。
原来,他不仅送了我的猫,还送了一套房子。
我按响了门铃。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不是期待,是愤怒和屈辱交织的鼓点。
门开了。
孟薇站在门后,穿着一条我曾经在橱窗里看中、却被顾衍评价为又俗又艳,只有站街女才穿的明黄色连衣裙。
那裙子在她身上,确实很美,衬得她皮肤雪白,像一朵盛开的向日葵。
而我,穿着一身顾衍喜欢的、高级的黑白灰,像个来参加葬礼的奔丧者。
她的怀里,抱着我的麻薯。
林殊你怎么来了
她的话语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丝女主人般的从容。
阿衍也真是的,怎么把地址给你了,我还想过几天亲自把麻薯送回去呢。你看,它现在跟我可亲了。
她说着,收紧了手臂。
我看见麻薯在她怀里焦躁地扭动,喉咙里发出不安的呜呜声,爪子徒劳地扒拉着她的手臂,想要挣脱。
喵……
它看见了我,叫声凄厉。
孟薇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她抱得更紧,垂下的手,用那涂着精致红色蔻丹的指甲,狠狠地掐进了麻薯的后颈。
麻薯发出一声短促的悲鸣,瞬间僵住,不敢再动。
那个动作很隐蔽,很快,但我的眼睛像一台慢放的摄像机,捕捉到了全部细节。
我的血一下子冲上了头顶。
把它还给我!
我冲上去,想把麻薯抢回来。
林殊!你干什么!
顾衍的声音像一把冰锥,从我身后刺来。
他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一把将我推开,然后紧张地扶住孟薇的肩膀。
微微,你没事吧她没伤到你吧
他甚至没有问一句事情的缘由,就直接给我定了罪。
孟薇立刻露出一副受惊小鹿般的表情,眼眶瞬间就红了。
阿衍,我没事……林殊她……她只是太想麻薯了,我不怪她。
她说着,还体贴地拍了拍怀里僵硬的猫。
是我不好,我不该让阿衍把麻薯抱来的,惹得林殊不开心了。
顾衍的脸色更难看了。
他转向我,像看一个无理取闹的疯子。
林殊,你闹够了没有微微身体不好,需要静养,你在这里大呼小叫,是想害死她吗
我看着他,又看看他身后那个演得惟妙惟肖的女人,突然觉得很想笑。
她身体不好,就可以抢走我的猫,虐待我的猫
虐待顾衍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微微那么善良,她怎么会虐待猫林殊,你是不是有被迫害妄想症
孟薇大度地开了口。
阿衍,你别这么说林殊。我知道她爱猫,这样吧,林殊,以后你想麻薯了,随时可以来看它,但我不能让它跟你走,医生说,我需要一个长期的情感陪伴。
她这番话,彻底断了我带走麻薯的可能。
顾衍立刻用一种赞许的目光看着她,然后用命令的口吻对我说。
听见没有微微已经这么大度了,你还想怎么样立刻,马上,给她道歉!
道歉
我凭什么道歉
我没错。我一字一句地说。
你!顾衍的怒火彻底被点燃,林殊,我警告你,别给脸不要脸!道歉!
我站在那里,像一尊石像,看着眼前这两个人。
一个是我爱了五年,为他付出一切的男人。
一个是他放在心尖上,不容任何人伤害的白月光。
他们联合起来,给我判了刑。
罪名是,不懂事。
3
救命钱的背叛
我像个游魂一样回了家。
那个曾经充满我幻想,如今却像个巨大黑洞的家。
我把自己摔在沙发上,不想动,不想思考,只想让时间就此停止。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疯狂震动起来。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麻木地划开接听键,放到耳边。
喂,请问是林殊女士吗我是市中心医院,王医生,您母亲的主治医生。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王医生,是我。我妈妈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沉重。
林殊女士,是这样的。您母亲的靶向药,已经断供两周了。我们一直联系不上费用负责人顾衍先生,今天才从您母亲那里问到您的电话。
断供……两周
我每个月,都会把自己稿费的一大半,准时转给顾衍。
那些钱,是我拼了命画稿子换来的,每一笔,都带着我希望母亲能好起来的祈愿。
我让他代缴母亲高昂的医药费,他说:放心,有我。
王医生的声音还在继续,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每一个字都像重锤。
……癌细胞已经出现了扩散迹象,如果下周再不能续上药,我们只能停止靶向治疗,转入普通的舒缓治疗阶段了。您……要做好心理准备。
挂掉电话的那一刻,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我疯了一样冲进书房。
顾衍正戴着蓝牙耳机,在打电话。
……对,孟薇的画展,一定要安排在最好的展厅……资金不是问题,赞助费我已经准备好了,明天就打到您账上……
我一把抢过他的手机,狠狠地摔在地上。
手机屏幕瞬间四分五裂。
他惊愕地看着我,随即暴怒。
林殊你疯了!你知道这个电话有多重要吗!
我抓着他的衣领,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我妈的药呢我给你交医药费的钱呢!
他愣了一下,随即躲开了我的目光。
我……我先挪用了。
挪用了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你挪去哪了
他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说了出来,语气里带着一丝理直气壮。
孟薇的画展需要一笔赞助费,你也知道,艺术圈需要打通关系。我先把钱借给她了。
借你管这叫借我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那是我妈的救命钱!顾衍!那是救命钱!
他被我吼得有些恼羞成怒,一把甩开我的手。
你吼什么!你母亲的病反正也治不好,早晚的事!拖一天是一天,有什么意义
但孟薇不一样!她的画展是她一生的梦想!我不能让她因为这点钱,就留下终生遗憾!
他说得那么坦然,那么无情。
仿佛我母亲的生命,在他眼里,就是一个可以被随时舍弃的、没有意义的累赘。
而孟薇的梦想,却比一条人命还要金贵。
我踉跄着后退,撞到身后的书桌。
桌上的电脑还亮着,屏幕上是他刚刚打开的网银转账页面。
收款方,是孟薇画展的策展公司。
转账金额,五十万。
和我过去几个月转给他的、母亲的医药费,一分不差。
我看着那串冰冷的数字,突然就失去了所有力气。
原来,压垮我的,从来不是生活的重担。
而是我爱的人,亲手递过来的那根,最轻、也最致命的稻草。
他不仅要我的猫,还要我母亲的命。
他要用我母亲的命,去成全他白月光的梦想。
我没有再和他争吵。
一个字都没有。
我只是异常平静地转身,走回卧室,关上了门。
巨大的安静反而让顾衍有些不安,他在门外敲了敲。
林殊你别耍小脾气,钱的事我会想办法的,你妈那边……
我没有理他。
我弯下腰,从床底拖出一个积满了灰尘的行李箱。
那是我们刚搬进来时,我带来的。
我打开它,开始一件一件地收拾我的东西。
不多。
这些年,我几乎没有为自己添置过什么。
那些被顾衍评价为俗气的衣服,被我塞在箱底。
几本专业画册。
还有我自己的画具。
收拾完,箱子空了一半。
我从抽屉最深处,拿出一份文件,一份我早已签好字的离婚协议。
是的,我们秘密领证了。
在他创业最艰难的时候,为了让他能以家庭为单位申请一笔低息贷款,我答应了。
没有婚礼,没有戒指,甚至没有告诉任何人。
就像一份商业合同。
现在,合同该终止了。
我把离婚协议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压在那个他常用的水晶烟灰缸下面。
做完这一切,我最后走进书房。
家里的服务器嗡嗡作响,储存着我们这五年来的所有数据。
我没有丝毫留恋,只是从上面,拔下了一块小小的移动硬盘。
然后,我拖着行李箱,离开了这个囚禁了我五年的家。
……
4
判决书的送达
顾衍是晚上才发现那份离婚协议的。
他应酬完回来,带着一身酒气,看到茶几上的文件时,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嗤之以鼻。
又来这套。
他把协议扔到一旁,认定这不过是我博取关注的新手段。
他洗完澡,躺在床上,手机叮地响了一声。
是一封新邮件。
发件人:林殊。
邮件标题是:【判决书】。
顾衍皱了皱眉,觉得我越来越会故弄玄虚。
他点开邮件,里面只有一个加密的压缩包。
邮件正文里写着:密码是我们领证的日期。
他心里涌上一股烦躁,但还是凭着记忆输入了那串数字。
压缩包解开了。
里面是两个文件夹。
【原告:林殊】
【被告:顾衍】
他冷笑一声,点开了【被告】文件夹。
里面密密麻麻,全是他这五年来,给孟薇的大额转账记录,每一笔都标注了日期和用途。
孟薇生日礼物:爱马仕铂金包,18万。
孟薇分手旅行:马尔代夫头等舱+七星酒店,32万。
孟薇画展赞助费:50万。
……
还有他和孟薇的聊天记录备份,从嘘寒问暖到深夜的暧昧情话,一字不落。
顾衍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没想到,我竟然掌握了这么多东西。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不安,点开了那个叫【原告:林殊】的文件夹。
他以为里面会是我的转账记录,或者是一些控诉他罪行的文字。
但里面,只有一个PDF文件。
他点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脑部CT的扫描报告。
姓名:林殊。
诊断结果那一栏,写着几个触目惊心的字:脑部胶质瘤,恶性。
确诊日期:一年前。
顾衍的呼吸瞬间停止了。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日期,大脑一片空白。
一年前……
他想起我从一年前开始,频繁地头痛,疲惫,嗜睡。
他以为我是画画太累,是矫情,是故意找茬。
他甚至还对我说:孟薇比你辛苦多了,也没见她天天喊累。
文件的下一页,是一份详细的医疗诊断书。
诊断书的下方,是医生给出的手术治疗方案和预估费用。
那笔费用,正好是五十万。
那个数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顾衍的眼球上。
他挪去给孟薇办画展的、我母亲的救命钱。
原来,那同样也是……
我自己的救命钱。
最初的震惊过后,是席卷全身的、巨大的恐慌。
顾衍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冰窟,四肢百骸都被冻得僵硬。
他抓起手机,疯狂地拨打我的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冰冷的机械女声,一遍遍地重复着。
他又去拨打微信视频。
一个红色的感叹号弹了出来。
【对方已将您拉黑】
他从床上弹起来,胡乱地套上衣服,像个疯子一样冲了出去。
他要去哪里
他不知道。
找我。
我会在哪里
他完全没有头绪。
他冲到孟薇的画展庆功宴上。
在场的都是艺术圈和商界的名流。
他一把推开门,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冲到孟薇面前,抓着她的手臂。
林殊的病,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孟薇被他吓得花容失色,手里的香槟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阿衍,你……你说什么林殊她……她生病了
她眼里的茫然和无辜,在这一刻显得如此拙劣和虚假。
顾衍第一次发现,原来他心心念念的白月光,演技这么差。
他甩开她,转身就跑。
他开始不受控制地回忆。
回忆起我最近一年来,是如何日渐沉默。
回忆起我总是在他看不见的时候,偷偷地揉着太阳穴。
回忆起我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和他将这一切都归咎于矫情时的轻蔑。
每一个被他忽视的细节,此刻都变成了一把把尖刀,反复凌迟着他的神经。
他发动了所有的人脉,去查我的航班信息、高铁记录、酒店入住。
一无所获。
我就像一滴水蒸发进了空气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我注销了所有的社交账号,换了手机号,切断了和他世界里的一切联系。
顾衍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
他回到那个空荡荡的房子里。
没有了我的气息,没有了麻薯的叫声,这里冷得像一座坟墓。
他走进我的画室,看到画板上还有一幅没有完成的画。
画的是一片灰色的海,海的尽头,有一束微弱的光。
他第一次认真地打量我的作品,才发现,我的画里,充满了挣扎和绝望。
而他,从未读懂过。
他走过客厅,仿佛能看到我抱着猫窝在沙发上的样子。
他打开衣柜,里面我那几件黑白灰的衣服,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他拙劣的品味。
冰箱里,贴着我手写的备忘录,提醒他记得吃胃药。
房子的每一个角落,都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我的影子。
他一直以为,林殊只是他生活里的一个附属品,一个方便好用的保姆,一个他随时可以施舍一点温柔的背景板。
直到此刻,他才惊恐地意识到。
他失去的,不是一个保姆。
而是抽走了他整个生活,乃至生命的基石。
恐慌像藤蔓一样将他紧紧缠绕,越收越紧,让他无法呼吸。
5
重生的画作
一年后。
南方的滨海城市,空气湿润,带着咸味。
我不再叫林殊。
我叫念殊,思念的念,特殊的殊。
我用那张移动硬盘里备份的、顾衍挪用我救命钱的证据,匿名发给了税务部门和他公司的竞争对手。
剩下的事,就不需要我操心了。
我用仅存的积蓄,参与了一项风险极高的实验性治疗。
万幸,我赌赢了。
病灶被有效控制,我换来了一段不知期限的、可以喘息的平静生活。
代价是我的头发。
化疗让我掉光了所有头发,我索性剃了光头。
镜子里的女人,苍白,瘦削,但眼睛里有光。
我戴着一顶黑色的针织帽,在一家小小的画廊里布展。
我的作品,《囚笼》系列。
一共五幅画。
第一幅,是冰冷的黑白灰几何建筑,一只猫被困在中央,脖子上是孟薇那条明黄色的连衣裙。
第二幅,是扭曲的病床,输液管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一个枯萎的女人。
第三幅,是一张巨大的支票,上面沾满了鲜血,支票的抬头写着梦想。
第四幅,是一个男人的背影,他面前是璀璨的舞台,背后是一个正在崩塌的、由CT胶片构成的家。
第五幅,是一片空白,只有中央有一行小字:判决书已送达。
画廊总监苏哲站在我身后。
他是一个温文尔雅的男人,身上有淡淡的松木香气。
念殊小姐,你的画,很有力量。
他没有问我画里是什么故事。
艺术家最好的故事,都在作品里。
谢谢。
我调整着画框的角度,后脑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刺痛。
我下意识地扶住墙壁,闭上了眼。
一只手扶住了我的手臂,力道很轻,却很稳。
是这里的射灯太刺眼了吗
苏哲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一丝多余的探寻。
我缓了过来,摇摇头。
没事,老毛病了。
他没有再追问。
第二天,我再来画廊时,发现所有的射灯都换成了角度可调的柔光灯。
光线温暖,均匀地洒在每一幅画上。
画展那天,我的《囚笼》系列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很多人在画前驻足,窃窃私语。
这画家的笔触,充满了绝望和压抑。
你看这幅,太讽刺了,用救命钱去买梦想
我感觉心口堵得慌,作者到底经历了什么
苏哲递给我一杯温水。
恭喜你,他们读懂了。
我看着那些在画前或沉思、或叹息的人们,感觉身体里某个被冰封的角落,裂开了一道缝。
阳光,好像真的能照进来了。
苏哲向我发出了正式的签约邀请。
我们画廊希望能独家代理你的作品,工作室和住处我们都会安排好。
他顿了顿,补充道。
合作方式可以很灵活,你可以按照自己的节奏来,身体最重要。
他察觉到了。
但他选择用最体面的方式,给了我最大的尊重。
我看着他,这个只认识了不到一个月的男人。
他让我明白了,真正的关心,不是嘴上说说的我爱你,而是落实在行动里的我懂你。
我点点头。
好。
绝境之中,我好像真的,抓住了新生的藤蔓。
而那根藤蔓,正带着我,一点点爬出深渊。
顾衍的公司最终还是倒了。
税务问题,加上核心项目数据泄露,资金链断裂。
树倒猢狲散。
这些消息,是苏哲在一个财经午报上看到,然后告诉我的。
他提起这件事时,正在帮我整理画具,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你以前待过的那家‘衍筑设计’,上周宣布破产清算了。
我正在调色的手顿了一下,然后继续。
是吗。
没有多余的情绪。
对我来说,顾衍这个名字,连同那段过去,已经和我的癌细胞一样,被我亲手切除了。
苏..哲继续说。
它的创始人顾衍,好像还惹上了别的麻烦。
我没问是什么麻烦。
直到几天后,我在一个艺术品投资网站上,看到了我自己的名字。
【新锐艺术家‘念殊’横空出世,《囚笼》系列引发市场关注】
报道里配了我的照片,和苏哲的合影。
我戴着帽子,只露出下半张脸,但那疏离的轮廓,熟悉的人一定能认出来。
而顾衍,显然是那个最熟悉的人。
网站的评论区,有一个被顶得最高的留言。
这画风,怎么那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ID是:GY。
我关掉了网页。
没过几天,孟薇的丑闻就爆了。
她那场由我的救命钱赞助的画展,获奖的作品,被原作作者跨国指控抄袭。
证据确凿,细节对比图在网上传得铺天盖地。
艺术圈最容不下的就是抄袭。
孟薇一夜之间,从天才美女画家,变成了人人喊打的骗子。
我是在苏哲的工作室里,看到孟薇的道歉视频的。
视频里的她,哭得梨花带雨,憔悴不堪。
对不起,我是一时糊涂……
阿衍,你快帮帮我,你以前最支持我的梦想了不是吗
你不是说,为了我的梦想,你什么都愿意做吗
我猜,她是在对顾衍喊话。
可惜,她求错了人。
后来,我听苏哲画廊里的一个同事八卦。
说孟薇去找过顾衍。
当时顾衍正因为公司破产,被投资人堵在门口追债。
孟薇冲过去,抱着他的胳膊哭诉。
阿衍,你帮我澄清一下好不好就说那是我们共同创作的灵感!
你以前说过,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
据说,顾衍当时正在看手机。
手机屏幕上,正是那篇关于我和《囚笼》的报道。
他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看着孟薇,说了破产后的第一句话。
你的就是我的那你怎么不去替我坐牢
他一把甩开孟薇。
我以前真是瞎了眼,才会觉得你的梦想,比她的一条命还重要。
你不是喜欢高级吗现在你声名狼藉,够不够高级
滚。
这是顾衍对孟薇说的最后一个字。
我听到这段转述时,没有任何感觉。
不觉得痛快,也不觉得解气。
只是觉得,很可笑。
他所谓的醒悟,不过是在他失去了一切之后,才发现我这个被他丢掉的垃圾,竟然还有回收再利用的价值。
他爱的从来不是孟薇,也不是我。
他爱的,只是那个无所不能、可以随意掌控别人生死的、高高在上的自己。
现在,他从神坛跌落。
于是,他开始怀念那个把他当成神的我。
迟来的醒悟,比草都贱。
6
永恒的囚笼
顾衍找到我了。
他变卖了公司最后剩下的股份,还卖掉了那套给孟薇买的公寓。
带着一箱子钱,来到了这座滨海城市。
他出现在画廊门口的时候,我正准备和苏哲一起去吃饭。
他瘦了很多,胡子拉碴,一身褶皱的西装,像个落魄的流浪汉。
他拦在我面前。
殊殊。
我脚步没停,直接绕过他。
苏哲挡在了我和他中间。
先生,请你让开。
顾衍没理苏哲,他追上来,把一张银行卡塞到我手里。
殊殊,这里面有五百万,你拿着,去国外,去美国,找最好的医生!
我知道钱不够,你等我,我再去想办法,我去卖血都行!
我看着那张卡,像看着什么脏东西。
我松开手,卡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不姓殊。
我拉着苏哲的手,走进了旁边的餐厅。
顾衍没有跟进来。
但他没有走。
他开始用他那套自以为是的逻辑,来试图挽回我。
他打听到我喜欢看画集。
第二天,他就捧着一本厚厚的、原版的莫奈画集,在我工作室楼下等我。
从早上,等到深夜。
我一次都没有下去。
第三天,苏哲下楼,手里拿着一份医院的过敏报告。
他把报告递给顾衍。
顾先生,念殊对油墨过敏,尤其是这种铜版纸画册的重油墨。
她以前跟你提过她喜欢这本画集,是因为她喜欢莫奈,但她自己从来不碰实体书,只看电子版。
你在这里等三天三夜,对她来说,不是感动,是另一种形式的逼迫。
我能想象到顾衍当时的表情。
一定很精彩。
他那套我为你付出的剧本,第一场就演砸了。
但他没有放弃。
几天后,他不知道从哪里,找回了麻薯。
他抱着猫,等在画廊门口。
麻薯看到我,拼命地叫,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我停下脚步。
顾衍的眼睛亮了。
殊殊,你看,麻薯也想你!我们……我们和以前一样,好不好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助理的电话。
下来一趟,门口有位顾先生捡到了一只猫,你把它接过来,直接联系动物保护协会,给它做个全面的体检,然后找个好人家领养。
所有费用,从我账上出。
我全程没有看顾衍一眼。
助理很快下来,从不知所措的顾衍怀里,接过了猫笼。
谢谢您,顾先生。
助理礼貌地道谢,然后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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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衍站在原地,像一尊石像。
他所有挽回我的手段,都建立在他对我过去的认知上。
他以为我还是那个,会因为他一点点示好就感动得痛哭流涕的林殊。
他不知道。
那个林殊,早在一年前,就死在了他挪用我救命钱的那天晚上。
他的每一次努力,都像一出蹩脚的独角戏。
而我,连当观众的兴趣都没有。
我的个人画展,在一个月后开幕了。
展出的,是我的新系列,《重生》。
画风和《囚笼》截然不同。
是大片大片的、明亮的色块。
是冲破枷锁的飞鸟,是向阳而生的花,是在废墟上重建的家园。
开幕式那天,宾客云集,媒体的闪光灯亮成一片。
我站在台上,讲述着我的创作理念。
讲到一半,会场后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顾衍冲了进来。
他推开保安,跌跌撞撞地跑到台前。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全场哗然。
闪光灯像疯了一样对着他猛拍。
殊殊!我错了!
他仰着头,脸上满是泪水。
我知道我罪该万死,我不求你原谅我,我只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补偿你!
我的命是你的,我的钱是你的,我的一切都是你的!求求你,别不要我!
他哭得像个孩子,毫无尊严。
媒体记者们都疯了,话筒像刀子一样递到我面前。
念殊小姐,请问您认识这位先生吗
请问你们之间有什么故事
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我没有回答任何问题。
我走下台。
没有走向顾衍,而是走向了台下的苏哲。
苏哲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在我肩上。
画廊里的冷气开得很足,手术的后遗症让我有些畏寒。
他的外套上,有熟悉的松木香气,和他的体温。
我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话筒,转身,面对所有的来宾和镜头。
我举起话筒。
感谢各位今天能来。
在这里,我想特别介绍一下这位先生。
我的目光,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落在了跪在地上的顾衍身上。
他就那样充满希冀地看着我,以为我会心软,以为我会给他一个台阶下。
我开了口。
这位先生,是我上一个作品系列,《囚笼》的灵感来源。
一句话,让整个会场陷入死寂。
随即,是更疯狂的快门声。
我最后一次看向顾衍,他的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无尽的错愕和绝望。
我的声音平静无波,像在宣读一份早已拟好的判决。
我的判决书,一年前就用邮件发给你了。
你不必在这里演戏给我和大家看。
你唯一要做的,就是用你的余生,好好服刑。
我说完,把话筒还给工作人员。
苏哲牵起我的手。
我们一起,在无数闪光灯的追逐下,离开了会场。
身后,是顾衍彻底崩溃的、嘶哑的哭喊。
还有媒体记者们兴奋的、此起彼伏的提问声。
那些声音,都像被一道无形的墙隔开。
再也无法传入我的世界。
审判,已经结束了。
而他的刑期,才刚刚开始。
7
阳光下的新生
三年后。
我的《重生》系列作品,在巴黎卢浮宫展出,并拿下了当年的国际艺术金奖。
我和苏哲结婚了。
婚礼就在我们定居的那座滨海小城举行,很小,只请了几个朋友。
没有奢华的排场,但每一个细节,都充满了他的心意。
我们共同成立了一个艺术基金会。
专门资助那些和我一样,有才华却身患重病、被生活困在泥潭里的年轻艺术家。
我的病情,在他的陪伴和积极治疗下,进入了长期的稳定状态。
医生说,这是一个奇迹。
我知道,这不是奇迹,是爱。
媒体偶尔会拍到我们。
在海边散步,在画廊里看展,在基金会的慈善晚宴上。
照片里的我,留起了长发,笑容温暖。
不再是那个戴着帽子,眼神疏离的念殊。
我变回了林殊。
一个重获新生的林殊。
关于顾衍和孟薇的消息,是零零散散传来的。
孟薇因为抄袭丑闻,在艺术圈彻底社死,后来听说嫁给了一个普通的上班族,生活平庸,泯然众人。
她那场用我的命换来的梦想,最终成了一个笑话。
而顾衍。
一则社会新闻的角落里,有一段小小的报道。
【前知名建筑师顾某,因长期酗酒、精神失常,被家人强制送入疗养院。】
报道里说,他时常一个人坐在病房的角落里。
对着空无一物的墙壁,用手指画着一个又一个看不见的牢笼。
嘴里反复念叨着一句话。
我……在服刑……
我……在服刑……
他终于,活成了我画里的样子。
他亲手为自己建造了一座永恒的囚笼。
助理把这则新闻拿给我看的时候,我正在画一幅新的作品。
画的是一个婴儿,在阳光下熟睡。
我和苏哲的孩子,下个月就要出生了。
我看着那则新闻,内心毫无波澜。
没有同情,也没有快意。
他只是一个陌生人,一个我作品的灵感来源,仅此而已。
基金会资助的第一个小姑娘,给我发来邮件。
她和我一样,也曾被困在黑暗里。
她在邮件里说:林殊老师,谢谢你,是你让我相信,就算在最深的黑暗里,也能开出花来。
我笑了。
苏哲从身后抱住我,下巴轻轻搁在我的肩膀上。
在想什么
我靠在他怀里,看着窗外灿烂的阳光。
在想,每一次毁灭,都是重生的契机。
我曾经被彻底毁灭过。
但现在,我站在这里。
拥有了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