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快递员的阿玛尼逆袭 > 第一章

我叫陆远,穿梭在钢铁森林里的快递骑手。
直到那个暴雨天,客户拒收的一袋奢侈品退货被扔进垃圾站。
我在污水中翻出浸湿的阿玛尼西装——洗标完好,市场价十五万。
半年后,画廊开幕酒会上,我穿着那件西装站在艺术女神林薇身旁。
追求林薇多年的富二代陈志飞突然当众扯出洗标:假货,洗标都没拆!
全场哗然,林薇却紧握我的手:我喜欢的从来不是西装。
西装真正的主人此刻正微笑着走来:陈先生,你拍卖会上盗走的赃物,倒很敢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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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轮压破城市水洼的镜子,浑浊的水花溅在电动车已经看不清颜色的挡泥板上。这场夏末的暴雨像是天上决了口子,密集的雨线抽打着路面,打在头盔上噼啪作响,又汇成冰凉的水流钻入衣领,顺着脖颈一路淌下脊背。制服那廉价的布料吸饱了水分,黏腻地紧贴着皮肤,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
我叫陆远,一个在钢筋水泥组成的庞大迷宫里,靠一辆电动车和一把力气谋生的送货人。送件箱里还有几个包裹,地址都指向同一个地方:观澜庭壹号院。这地方代表着什么代表着我累死累活跑一个月的收入,也许只够买人家洗手间里一方瓷砖。
雨刮器徒劳地在眼前晃动,视野依旧是模糊的色块。红灯在雨幕中晕染成一个巨大的、湿淋淋的伤口。我把电动车艰难地停在水洼稍浅的地方,抬起袖子擦了把脸,手臂的肌肉酸涩沉重。雨水沿着头发流进眼睛,一阵刺痛。
下一个红灯闪烁的间隙,一辆深黑色的轿车几乎无声地从我身边滑过。轮胎碾过积水路面,哗啦一声,带着力量和速度的傲慢,冰冷的泥浆精准地泼溅而来,瞬间糊满了我的裤腿、车座和前挡风。
车膜很深,车窗紧闭,隐约勾勒出一个靠在舒适后座的人影轮廓。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这小小的车祸现场,黑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密布的雨帘之后。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那黏腻冰凉的触感沉甸甸地压在心里,像一块甩不掉的污渍。在这个城市,有些人生来就在挡风玻璃后面,而我们,不过是挡泥板外溅起的泥点。
电瓶车的电量条在疯狂地跳动着红色警报,像垂死者的脉搏挣扎。我心里咒骂了一句这该死的天气、这该死的里程还有那个该死的豪华小区,勉强把车头再次抬起,向着观澜庭壹号院的方向,在越来越深的积水里一寸寸挪动。车子的每一次晃动都带着金属扭曲的呻吟,每一次颠簸都让雨水的寒意更深地侵透骨髓。时间在密集的雨声中缓慢地爬行。
您好观澜物业我是速达快递陆远。B栋1802,林小姐的手机一直无人接听,她的件……我拨通了物业中心的电话,雨声几乎盖过了我的声音。
话筒那边传来彬彬有礼又略带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女声:林小姐今天不在家,她交代了,放在门口快递柜就可以。
姐,不是快件……是退件。雨水顺着头盔的缝隙滴下来,流进嘴角,咸涩冰冷,好几包,超大件,快递柜塞不下的。我本来要直接带走的,您看方不方便先放物业中心
一阵夹杂着电流滋啦声的沉默。电话那头的声音停顿了几秒,像是快速权衡了一下避免麻烦和增加责任这两者的份量,最终带上了点不耐烦:行吧行吧,快点送来!直接搁地下室垃圾站旁边的空地上!放门口碍事得很!赶紧的,别淋湿了啊!电话干脆利落地挂断。
一股疲惫混合着闷气堵在胸口。我深吸了一口湿冷的空气,雨水趁机呛进喉咙,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搁垃圾站旁边说得轻巧。我调整了方向,车在通往地下室的小坡上无力地吼叫着,电量格彻底变黑之前,终于一头扎进了观澜庭那带着香氛、干爽明亮的地下世界。
与地上如同末日般的暴雨形成残忍的对比,这里宽敞明亮。空气里飘着一种人工的、混合了柠檬和消毒水的气味,干净得有些过分。一辆锃亮的保时捷911悄然驶过光洁的地面,倒映着天花板上刺眼明亮的LED灯带。
空地上,垃圾站旁边……就那儿!保安皱着眉从岗亭里探出头,不耐烦地用手遥指了一个方向,像是生怕我多停留一秒都会污染了这里奢华的空气。
那所谓的空地,不过是距离光可鉴人的大型垃圾分类回收站几步之遥的一小块水泥地。此刻,那处角落像一个被遗忘的伤口。几个巨大的黑色防水编织袋歪歪扭扭地堆叠在一起,像不规则的脏污肿瘤。雨水并没有完全被阻挡在门外,细密的水流从天花板的某个连接处蜿蜒而下,像冰冷的眼泪滴落在袋子上,又顺着凹痕,在地面汇聚成一小滩泥泞的水泽。
那就是我的目的地。我把车停在一旁,锁死。踩进水洼的瞬间,冰冷的脏水透过磨薄了鞋底的劳保鞋直接渗进来,激得我牙齿都隐隐发酸。黏腻的塑料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散发着一股潮湿垃圾特有的、隐约的酸腐气。我弯下腰,准备把它们拖到车上。真他妈的沉。
拖着其中一个袋子往外拉时,袋子因为底下的水渍打滑,重心不稳,侧翻在地。沉闷的哗啦一声,里面封好的东西散落出来一些。我低骂了一句,手忙脚乱地去收拾这些沾了污水的包裹,打算重新塞回袋子。其中一个包裹的密封不严,被我用力塞进去时,嘶啦一声,包装袋裂开了大口子。
几件色彩斑驳的衣服带着浓重的香水残留气味和……酒精像是刚刚拆封又匆匆塞了回去。其中一件深蓝色的东西触感截然不同。它沉甸甸的,像一块湿透了的巨大海带,顺着裂口滑了出来。这东西裹着一层透明的塑料膜——可能原本是为了防水但薄膜破开了大半,边缘粘着恶心的、半透明的水泥浆。它就那么斜着挂在我的脚边。
妈的!怕什么来什么!湿透了客户又该投诉甚至要赔偿了!我有些暴躁地伸手抓住那坨冷冰冰、湿漉漉的布料,想把它连同包装一起塞回去。手指刚触到布料,那丝滑而厚重的触感猛地扎了我一下。
极其细腻。完全不同于我制服化纤的粗粝,也不同于处理过的棉的温和。它……像浸透了冰水的、无比柔韧的活物冰冷,但质感异常高级,沉甸甸的带着垂坠感。即使在污水的浸泡下,那深得如同午夜天幕的蓝色底子里,似乎还隐隐流动着某种难以捕捉的内敛光泽。
什么东西值钱吗赔得起吗
这几个念头瞬间冲垮了麻木。我用力把这件外套一样的玩意儿从裹挟着的破烂薄膜里扯了出来。是一件西装外套,男士的。剪裁一眼就能看出非常讲究,肩线挺括圆润,即使在堆叠的状态下,也隐隐有型。袖口、下摆那些本该是边角的位置,包裹着细腻的绸缎里衬,是那种昂贵又内敛的深藏青色。
它的命运似乎早已注定——一张对折的打印字条粘在上面,被水洇得字迹模糊,但还能分辨:客户拒签退回……已拆封(无洗标)……严重泼洒污损无法二次销售……报废处理。联系工厂销毁。
拒签退货已经判断为报废了被当作垃圾一样扔在这里……心头那根紧绷的弦,因为看到报废两个字,突然松弛了大半,甚至涌起一股荒谬的侥幸——既然报废了,那就意味着……意味着它不再属于某个明确的客户责任了不再需要我赔偿了一股奇异的热流猛地窜过冰冷的脊梁。
我几乎是带着某种本能的急切,抓住西装的双肩,猛地抖开。视线聚焦在它左胸内侧口袋附近缝着的一个小标牌上——那是决定它身份和价值的唯一烙印。
小小的方寸之地。标签本身被一点点湿气浸润,变得微皱,但上面的信息清晰到令人眩晕。
一行清晰优雅的手写体花式英文签名。
下面,烫印着一行同样清晰的英文商标:Ermenegildo
Zegna。
一个我念不出全名,却知道它只在城市最顶级商场玻璃橱窗里静静躺着的品牌符号。一个代表着天文数字的标签。
我死死地瞪着那个烫金小牌,又粗又硬的食指指甲下意识地、近乎粗暴地用力刮擦着标签的边缘。一下,两下……试图剥离它。然而那标签纹丝不动,牢牢地根植在高级面料里。不是贴上去的,而是缝死的!货真价实的原装!十五万!那张纸条上的胡扯!无洗标!我攥着西装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冰凉的布料在掌心变得滚烫。
这个破烂袋子里的报废货,它本来的身份——十五万人民币!足以压垮我干好几年的、沉重的数字。
心跳声在寂静的地下室里被放得巨大,咚咚咚地擂着我的耳膜,盖过了雨声,盖过了头顶LED灯管的微弱电流噪音。我飞快地用眼角余光扫视四周。
光可鉴人的地下车库。只有远处几辆价值不菲的豪车沉默地泊着。岗亭里的保安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亮光照着他毫无表情的脸。没有人注意到垃圾站这个被灯光抛弃的角落,更没有人会关注一个蹲在巨大编织袋旁边、浑身湿透狼狈得如同落水狗般的快递员。
时间像在地下室的潮湿空气里凝固了。我缓缓蹲下,背靠着身后冰冷坚硬的水泥墙壁。那件价值十五万的西装外套,此刻像个烫手的山芋,紧紧贴在我同样湿漉漉、沾着泥水的胸前。布料的冰凉透过几层湿衣直抵皮肤深处,却奇异地压不住心底那团翻腾的火焰。冰火交织,让我控制不住地微微战栗。
扔掉它当它是真的垃圾让它泡在污泥里,最终和那些真正的残渣一道被粉碎、被填埋
还是……带走它把这件报废品据为己有这个念头像黑暗中突然擦亮的火柴,带着灼人的温度和不道德的呲呲声。纸条上清清楚楚写着报废处理。它被退回,被视为垃圾,物业明确让我放在这里。理论上,它已经被主人丢弃了。我把它捡走……算不算……拿别人不要的东西
一股难以言喻的贪婪混合着恐惧攫住了我。身体里某个沉睡已久的野兽,被那冰冷的、浸透污水却闪烁着天文数字光芒的布料唤醒了,正挣扎着要从喉咙里咆哮出来。带走它!这个声音在脑中轰鸣。
心跳得快要炸裂。我猛地拉开我那个巨大的、同样肮脏潮湿的快递送件箱盖。里面塞满了今天还没送完的各种大大小小的包裹,空间所剩无几。十五万的西装绝不能叠,叠了就是暴殄天物,毁了!
我近乎粗暴地将箱子里的包裹往底部和角落里用力推挤,努力压出一个稍微平整些、深一些的空间。然后,我像是完成某种神圣的仪式,又或者是对赃物的仓惶藏匿——将这件厚重、冰凉如同古堡盔甲的深蓝色阿玛尼西装外套,一层一层,极其小心地铺在最底下的那个狭窄空间里。确保最大的那一片前襟没有明显的折叠和扭曲。它那奢侈的羊毛呢仿佛有灵魂般舒展着。
完成这一切,盖上箱盖落锁的瞬间,心头那块巨石并没有放下,反而悬得更高了。后颈的肌肉绷紧得像钢铁,每一次不经意的转头动作,都如同在探查想象中的追兵。保安在岗亭里打了个哈欠。无人注意。我推起那辆老旧的电瓶车,转向轮像是锈死了般沉重。车子终于蹭出了那片明暗交界的地下世界,重新一头扎进倾盆暴雨。雨水疯狂地鞭打着我的脸、脊背、和身下那个普通的、此刻却蕴含着惊天秘密的绿色铁皮箱子。
冰冷的雨水灌进衣领,激得我浑身一颤。但奇妙的是,那浸骨的寒冷里,却有一股莫名的暖流在四肢百骸间冲撞奔涌。那感觉无法言说,像被某种巨大的、无形的力量填满,撑得胸口隐隐发胀。车轮碾过城市的水洼,每一次颠簸都让身下的箱子发出沉闷的哐当声,在这单调的噪音里,我的心跳似乎找到了新的、激烈的鼓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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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件如同深渊般暗蓝的西装外套被我偷渡回了我的世界——一个十平方米不到的出租屋隔间。窗户外面就是隔壁油腻的后墙,空气里永远漂浮着下水道、廉价油垢和潮湿衣物混合成的味道。它在如此狭窄的空间里呈现出一种惊人的、格格不入的华贵气质。
我不敢开太亮的灯,只用手机电筒的光柱扫过它的每一寸。灯光下,深蓝色的羊毛纤维散发出一种如同顶级天鹅绒般的、幽深而内敛的光泽,灯光移动间,隐约有深藏的纹理浮动。袖口内侧的绸缎是深邃的藏青色,滑得像上好的油脂。左胸内侧缝死的那个小小烫金标签,依旧灼目得像个刺青。Ermenegildo
Zegna。十五万。
现在轮到我了。如何处置这笔横财卖掉,变现!这是唯一的出路!
但怎么卖挂闲鱼拍几张我这脏乱房间做背景的卖家秀标价……哪怕一万买家一看就得报警。送去典当行那地方黑得很,好东西进去能当出个脚脖子价就不错了,还要承受老板精明眼神的审判,感觉下一秒就会被看穿底细。
在网络上搜索了一圈,最终我点开了一个专门做中古奢侈品寄售和拍卖的小程序平台——寻宝集。需要注册,需要上传清晰的实物照片,需要由他们的专业鉴定师现场验货,确保是正品才能上架。佣金高达20%。但比起被宰或踩雷,这至少像一条勉强清晰的路径。
阿玛尼西装电话那头的客服声音带着程式化的甜腻,先生您好,请问有没有具体的型号或者购买证明能提供呢
没有。我干巴巴地说,别人送的……不知道型号,也没发票。
哦……客服的语调瞬间冷了两个度,这样先生,初步的话很难给您估价。这样吧,您方便的话,可以先拍照上传到平台初审。如果初步审核认为有价值,我们会通知您带着实物到我们城西旗舰店进行现场鉴定和签寄售协议。拍照要求您看清楚哦,需要高清无码、所有细节尤其是洗标……
按着要求,我在那张掉漆的小书桌上铺开了我唯一算得上干净的旧床单(洗得发白,边缘还开了线),把那件十五万小心翼翼地放上去。用我那几百块钱买的山寨手机,屏住呼吸,一点点靠近、聚焦。光线太暗,拍了几张都像鬼影。最后心一横,把台灯移近到几乎贴住布料,咔擦咔擦拍了十几张各个角度的证据,然后一股脑上传,连那沾着污水干了后的灰黄色边缘也没放过。
把东西寄过去前,我仔仔细细把那件阿玛尼西装叠了起来,动作僵硬得像在摆弄一件价值连城的出土文物。每一条折痕都尽量顺着衣服本身的走线,生怕自己的粗手留下任何不可逆的伤害。放进去之前,又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将它装进原来那个破烂的防水袋。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我自费购买的崭新大号气泡膜快递袋——花了我八块钱巨款。寄出的一刹那,感觉像亲手送走了一张悬在悬崖边的中奖彩票,寄予了全部翻身希望,却又不敢确定它会飘向何方还是被风吹落崖底。
之后的两天,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送快递时频频出错,地址看错了好几个,被客户骂也回不过神。洗澡都下意识地在旁边防水凳上放好手机,生怕错过平台的消息提醒。晚上睡不着,在黑暗中瞪着斑驳的天花板,脑子里翻来覆去全是那洗不掉的金色标签和冰冷的估价:它到底值多少平台会把它当垃圾扔掉吗那个鉴定师会一眼看出它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吗
第三天清晨,天刚蒙蒙亮,老旧手机一声震动惊醒了我。
我从那个吱呀作响的单人床上弹了起来,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肋骨。屏幕的光刺得睁不开眼。一条新消息孤零零地躺在锁屏上:寻宝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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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的商品(阿玛尼西装)初审价值评估:人民币
52,000.00元。符合现场鉴定流程。请携带实物于三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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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个数字上——五万二!
一个巨大的零,后面跟着二万两个汉字。反反复复数了好几遍,确实是五个零。五万二!不是十五万!巨大的狂喜刚刚要冲破喉咙,却在下一秒被这缩水大半的数字狠狠噎住。平台砍价真狠!几乎是腰斩再腰斩!
然而……五万二!这个数字在脑子里轰然炸开,像一颗廉价劣质的烟花,效果却足以照亮我这间贫民窟。五万二!这依旧是我需要没日没夜、餐风露宿地跑整整一年半才能勉强积攒下来的血汗钱!还要不吃不喝!它足够我还掉部分让我喘不过气的网贷,足够预付一年的房租,甚至还能剩下一点……种子!翻身的种子!
当天下午,我请了假,第一次踏入了寻宝集旗舰店那巨大的玻璃门。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倾泻在光洁如镜的白色大理石地面上,折射出刺眼的光芒。空气里漂浮着一种类似昂贵皮革混合着特殊清洁剂和消毒水的冰冷气味,近乎神圣的静谧。穿着剪裁精良的黑西装制服的店员们在空旷得惊人的店堂里无声地移动,像训练有素的精密仪器。
我的穿着在这里显得格外刺眼——那身洗得发白、在风雨里磨损了太久的旧工装,头发因为骑车被风吹得乱糟糟,更别提脚上那双沾了永恒洗不掉的泥灰、鞋底磨损得几乎透明的劳保鞋。每一个迎面走来的店员脸上都挂着一成不变的标准化微笑,但那笑容背后的眼睛却像是透明的冰层,平静地反射着对面人的一切局促和窘迫。
先生您好,请问有预约吗一个年轻女店员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清脆和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有……初审过了……我喉头发紧,声音干涩,像是生锈的机器在启动。笨拙地掏出手机想翻出那条信息。
请这边来。她的目光在我身上极快速地扫过,大概判断我不属于任何一个会给她带来业绩的客户群体,语气里的温度又降了几分。
我跟着她穿过一片静谧的展示区,玻璃柜里陈列的手袋和珠宝在精心布设的射灯下闪烁着冷漠而璀璨的光芒。穿过一道厚实隔音的玻璃门,进入了一个温度明显更低的独立小房间。空间不大,中央是一个覆盖着厚厚黑色天鹅绒的长桌。一张宽大舒适的沙发,对面坐着一位戴金丝边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他面前的桌上已经摊开了我的那件深蓝色阿玛尼西装,旁边摆放着强光台灯、便携式显微镜和一些我看不懂的工具。他就是鉴定师。
您好,陆先生鉴定师抬起头,金丝眼镜下锐利的眼神透过镜片落到我身上,像手术刀般锋利。
对。我只吐出一个字,双手有些无措地垂在两侧,指节紧张地摩挲着粗糙的裤缝。感觉像站在审判席上等待宣判。
他不再多言,直接拿起西装,动作轻柔而专业。他熟练地将衣服撑在台灯前,细长的手指拂过肩线的缝合处,捻了捻布料的纹理。接着是袖口的翻折,内衬的针脚……最后,他拿起那个强光手电般的设备,凑近左胸内侧那个小小的烫金洗标,照射、查看,又用指腹极其轻微地抚触边缘的缝线针脚。整个过程快而精确。
他沉默了大约半分钟,像是在记忆数据库中飞速调取着某种验证码。然后,他放下工具,抬起头。
陆先生,他的声音平静无波,经过初步鉴定确认,这件
Ermenegildo
Zegna
高档定制系列手工西装外套,非市售量产款,工艺细节、布料、洗标工艺均符合正品特征。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镜片,钉在我脸上,无明显穿着水洗痕迹,左袖口有轻微污渍,主要价值折损在于……他的手指精确地点了点我拍到的那些凝固的水泥污迹边缘,这些污损难以彻底清除,影响二次销售成色评估。结合市场类似品流通状况,我们平台给出的最终估价,确定为人民币……五万二千元整。请问您是否确认寄售
他的目光像两枚冰冷的探针,直抵过来。
五万二!洗不掉的水泥污迹……这该死的雨!这该死的垃圾站!
这个数字再次砸下来,不再像初审通知那般抽象。它伴随着鉴定师那毫无感情波动的语气、昂贵店铺里压抑的安静、店员们若有若无的冷漠目光……变得无比冰冷和刺耳。巨大的失望像冰水一样灌下来,几乎把我冻僵。
为什么不值十五万为什么就因为沾了点臭水
喉咙里堵着什么东西,又热又涩。我张了张嘴,想质问,想争辩。可视线接触到鉴定师那双如同结冰湖面般没有任何涟漪的眼睛,所有的话都被堵了回去。他只是陈述一个客观结果。在这里,我这个穿着快递工装的货主,有什么资格去质疑奢侈品专家的权威
……确认。两个字像是从冻硬的石头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最后一丝被压碎的侥幸,我强作镇定地问,多久能卖掉钱怎么给我
我们会尽快拍照、撰写专业描述上架。以这件物品的稀缺性和折后价格,加上我们的推广渠道,成交期大约在两周内。鉴定师快速翻动着几页密密麻麻的协议文本,指向其中的条款,语速快得像在念经,佣金百分之二十,一万元整。成交后平台代扣。实际结算价
42,000元。佣金直接从成交款里扣除。款项会在买家确认收货后三个工作日内打入您提供的账户。
签协议的时候,我粗糙的手指甚至有些颤抖,感觉像是签下了某种无形的卖身契。看着那件躺在黑丝绒上、如同沉睡的深蓝野兽般的阿玛尼,它那内敛的光芒在刺目的鉴定射灯下,仿佛变得有点讽刺。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被玷污的贵族。五万二变四万二。我捏紧了拳头,指甲嵌进掌心传来钝痛,但这点痛和巨额折价带来的失落相比,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走出寻宝集那扇巨大的玻璃门,重新融入喧嚣的街市,阳光刺眼。我打开手机,那个绿色的快递调度APP嗡嗡地推送着新的派件信息。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地址,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灰霾——这点横财,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花掉。它必须成为种子,能长出更多钱的种子!我要翻身,不是换身衣服,是换掉这张被汗水腌透的快递员标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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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周时间在疯狂接单和等待的双重煎熬中过得格外漫长。我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顶着烈日穿梭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每一个新订单提示音响起,都让我心头一跳,期待着是那笔钱的到账通知。汗水浸透了衣背,车轮在滚烫的柏油路上摩擦,但每一次刹车,每一次上下楼,都似乎在提醒我:快了,就快了。
当手机屏幕终于弹出那条冰冷的银行入账信息时,我正在挤满下班高峰人群的地铁通道里艰难地挪动。四周是鼎沸的人声、汗味和食物混杂的气味。手指滑开屏幕,看到42,000.00元这个数字,清晰地躺在短信的提示文字下面。银行账户的余额瞬间暴涨。一股难以言喻的燥热猛地冲上天灵盖,眼前甚至有了瞬间的模糊晕眩。胸腔里那颗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然后又被猛地松开,咚咚咚地狂跳着撞击胸膛,以至于我不得不靠着潮热粘腻的墙壁停了几秒才站稳。钱!真的到手了!
这笔从天而降的巨额财富在我的脑子里掀起了飓风。最初几天,像是踩在虚空里,每一分钱怎么花都患得患失。大手大脚我狠下心只请自己吃了碗加了双倍牛肉和煎蛋的面条。胡搞瞎搞路过酒吧那震耳欲聋的入口时,我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仿佛里面有什么猛兽在盯着我鼓囊囊的口袋。投资那玩意儿离我太遥远,股票基金的线线框框看着就头痛。
辗转反侧了几夜,答案只有一个——它必须成为撬动更大的财富的支点!我要摆脱车轮子,摆脱送件箱,摆脱永远湿透的制服和低三下四的对不起。
一个闷热的午后,我蹬着车送一个加急件去市里一个新开的科技文创园。园区看着现代光鲜,但内部道路复杂得像迷宫。地址写得模棱两可,我在几栋长得一模一样的玻璃楼下绕了快二十分钟,后背的汗就没停过。终于看到收货地址单元号的标识时,我几乎是跑着冲了进去。
电梯按键面板上,只有高区和地下一层停车场。我的地址在B1-117。B1这下面能有什么办公室难道又是模糊地址害死人
烦躁地按了B1键,电梯轰隆隆下行,金属四壁反射着我焦虑扭曲的脸。门滑开,一股浓重的、混杂着油漆、粉尘、新塑料隔断板材和某种化学胶水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地下办公区,而是一个尚未完全竣工的停车场结合货物周转区昏暗的节能灯光下,视线所见杂乱无章。堆积如山的包裹,大大小小的纸箱、文件袋、甚至还有刚拆封的办公椅、电脑配件,像潮水退去后裸露的乱石滩一样,密密麻麻几乎阻塞了通往深处的通道。几个人影在这些物资山之间艰难地弯腰翻找、搬运,动作迟钝,像疲惫的工蚁。空气中弥漫着效率低下的绝望感。
靠,又来一个!旁边一个穿着某公司行政马甲的年轻男人烦躁地把一个纸箱摔在金属货架上,发出哐当一声响,这鬼地方连个像样分类的区域都没有!找个件跟大海捞针似的!他身边堆积的箱子大概是他几天的量。
旁边一个中年妇女正满头大汗地蹲着拆包裹,嘴里念念有词:王总的样品、设计部的海报、销售部的方案……都混在一块了,这谁分得清楚啊耽误事!
整个空间像一个被塞爆的、巨大而混乱的腹腔。
我艰难地挤过一堆摇摇欲坠的箱子,找到角落那个贴着简陋标签的117单元临时收发点——一个孤零零的开放式金属货架。把我的件放在一堆同样命运的小山包顶端时,那个行政马甲男又找到一份文件,骂骂咧咧地塞回货架的空隙,一边打电话:……对对对,刘总,收到了收到了……在收发处……我尽快给您送上来……不好意思啊,下面东西实在太多太乱了……声音里全是无奈的疲惫。
一种奇异的熟悉感猛地攫住了我:这不就像一个无限放大的、更恶劣版本的客户门口堆满了快递的场景吗一个念头如同烧红的铁针,猝不及防地刺入我的大脑混乱的麻团里:分类!代收!代管!在这个无人认领、混乱无比的地下腹地,如果有一个清晰划分、统一管理的签收、暂存点,该省下多少时间省下多少上面这些公司行政人员的重复奔波和翻找
这不就是我能做的事情吗
这个想法一旦产生,就像藤蔓一样疯狂缠绕疯长。我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送完了剩下的件,蹬车回到了我那狭窄的出租屋。破旧的二手笔记本电脑嘎吱作响地启动,屏幕亮起幽微的白光。
手指在油腻的键盘上笨拙却急切地敲打着关键词:写字楼物业、初创企业集中区、快递代收痛点、共享储物空间系统……搜索引擎吐出无数零碎的碎片信息。我像一个刚找到藏宝图的矿工,贪婪地挖掘筛选。
搜索结果显示:在一线城市核心商务区,专业的共享前台、智能快递柜代管服务是有的,但收费昂贵。而在我刚刚看到的那种——尚在开发的、定位创意科技的次新园区或者稍偏园区,这种服务几乎是空白!物业自己管理往往混乱不堪或者根本不具备服务意识。初创公司忙着开发产品,没精力也没余钱去搞专门的、高效的前台物流管理。小企业们则根本负担不起那个成本。这中间存在巨大的真空地带!
一个粗糙但无比清晰的思路在我简陋的房间里成形:瞄准这些有大量公司入驻、但内部快递收发混乱、物业效率低下、初创和小微企业扎堆的园区!不用搞高大上的智能柜投入——那玩意的投入门槛太高!就是简单粗暴的地铺模式:租下或谈下园区一个僻静但位置便利的角落(比如B1层一个相对规整的小仓库或通道尽头),甚至就用几个便宜的金属货架加清晰的物理区域划分(A区小件,B区大件,C区文件,D区冷藏/特殊品),贴上醒目的公司单元号标签。再弄个便宜的、印着二维码的防水塑料袋,里面塞张打印好的取件流程说明。
服务核心:收件!(快递小哥来了,按流程扫码或凭单交给我,我准确放到对应公司货位)——保管!(做好记录监控,保证东西在)——通知!(短信/小程序/最不济电话通知客户下来自取)——取件核销!
这不就是跑腿的强化版+集中仓库版只不过客户从零散的居民楼用户,变成了整栋整栋、每天有大量快递收发刚需的企业用户群!
成本……我捏着手机,银行短信的截图被我反复点开。租个B1的角落地盘——那种地方租金便宜得惊人!几个二手金属货架几百块搞定!印些袋子标签小钱!最关键的投入是——人!需要至少一个可靠的人在那里盯着!分拣、登记、保管、维护联系……我自己能顶上,加上这笔横财作启动资金,也许能撑小半年,足够跑通一两个点!
接下来一周,我像一个疯狂的间谍,利用送快递的名义,在市里五个类似观澜科技园那种新开或次新、但企业入驻颇多的科技文创类园区频繁穿梭。每一次送货都变成了宝贵的实地勘察。我观察园区快递量高峰时段、与底层保安或物业人员有意无意地搭讪套近乎(烟是廉价的通行证)、记录各个角落的空置空间位置、甚至用手机偷偷拍摄那些惨不忍睹的包裹堆积现场作为证据。大脑飞速运转,比较着各个点的优劣势:哪个园区企业最多哪里的物业最难沟通哪个点的角落最适合低成本改造
我拿出所有积蓄,包括那笔刚刚捂热还没焐热的四万二,另外又借了几万网贷(那点利息在巨大的希望面前显得微不足道),成立了一家名字听起来有点土但绝对务实的公司:壹站速达企业管家。拿到营业执照那天,看着那张薄薄的纸片上印着的字,油墨味钻进鼻孔,我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感——我不再只是陆远,我是一家企业的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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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把刚刷好的水泥地面烤得发烫,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廉价涂料混合后刺鼻的气味。这里是城西一个新开的科技园西虹谷,一个被我前期侦查判定为痛点足够痛,混乱足够乱,死角够便宜的最佳试验场。经过一番拉锯战(许诺给物业一点管理费,赠送几个垃圾桶和扫把),我终于在B区地下二层的西北角——一个被巨大通风管道遮挡、旁边就是洗得并不太干净的垃圾压缩站的尽头——以月租一千元的价格,圈下了一块不到五十平米的宝地。
场地简陋得像个废墟。地面只有粗粝的水泥毛坯,角落散落着装修废料。几盏接触不良的应急灯是唯一光源,忽明忽灭。
但这就是我的王国。
钱哗啦啦地流出。租二手货架花了八百。跟打印店老板磨破嘴皮批量定制简易塑料标牌和防水取件袋又扔出去四百。最重要的,是人。我从老家在建筑工地打散工、老实巴交的堂弟陆小山硬是拽了过来,包吃包住外加每月四千(在工地上只能赚到三千多)。他来的那天,背着一个鼓囊囊的蛇皮袋,穿着一件洗得发灰的旧T恤,站在这个尘土飞扬的阴暗角落,茫然地看着我,黝黑的脸上带着长途颠簸后的懵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
哥……这……这能行他看着四周,特别是远处那个散发着酸腐气息的垃圾房。通风管道的低沉轰鸣声是这地下空间永恒的背景噪音。
我重重拍了拍他厚实的肩膀,汗水浸透的手掌在他灰扑扑的T恤上留下湿印:能不能行,干了就知道!看见没有我指着那几排锈迹斑斑的货架,从今儿起,这就是咱们的阵线!左边,小件区;中间,大件区;右边,文件冷藏区!看见墙上那个表没所有快递公司的小哥来了,都把单子对好,签上字,按表上划分把件放到这货架!然后——给公司的人发短信!短信模板都存你手机里了!
记……记住了。陆小山点点头,眼神里的不安被一种朴素的拿了工钱就得拼命干活的责任感压了下去。
初期的工作量恐怖得如同打仗。没有所谓的客户教育,只有粗暴的拦截和推广。我和小山轮流守在唯一的入口通道口,看见穿着各色制服的快递小哥、骑手,甚至送桶装水的、送盒饭的,都像个门神一样截住。脸上堆起最热切、最自来熟的憨厚笑容:
兄弟!新园区统一代收服务点!以后所有往这个区的件,放我们这儿!方便得很!不用你一家家跑,不用等客户!放下单子签个字就行!来这边看,我们这分好类了,绝对不会弄丢!耽误你一分钟,省你半小时!
一边说,一边眼疾手快地把印着壹站速达、小程序二维码和电话的防水小塑料袋塞到懵圈的快递小哥手里,里面还有一张写着我们位置坐标的简易地图(画得歪歪扭扭)。
被拦截的小哥反应各异。有些麻木地点点头,拿着袋子就走了。有些则充满警惕:哪来的什么玩意儿没听说过!凭什么放你这儿还有些脾气暴躁的,直接甩开我们的手,不耐烦地嚷嚷:让开让开!耽误我时间!我管你什么点!单子上写的是送到客户手里!甚至有人在我们的货架上粗暴地卸下堆积如山的货物,转身就走,连签字都不肯。
被呛声是家常便饭,被推搡也偶有发生。每一天结束,喉咙都像被砂纸磨过,酸痛干哑。胳膊上沾满了不知哪来的灰尘和搬运时的纸箱油墨印。脸笑得僵硬如同面具。陆小山就更惨了,他憨厚嘴笨,无数次被态度恶劣的快递员噎得满脸通红,只能求助地看向我。
这种近乎街头推销员的方式笨拙而难堪,但奇迹般地,量慢慢爬升起来。最初可能一天只有零星三四十个件零散地丢下。一周后,开始有一些脸熟的快递小哥,在门口就被我们截住后,会主动把车停到货架区来签单卸货。虽然他们的表情依旧带着点怀疑和不信任,但效率最终慢慢说服了这些最看重时间和精力的人。
第二周,我们开始主动给那些之前签收了件、留下了联系方式的入驻企业负责人打电话。电话拨出去时,我和小山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喂您好,王总是吗这里是壹站速达企业管家,就在贵公司楼下B2代收点……对,您这有个某某快递的件到了,文件袋封口的……请您这边有空下来签收一下……噢,好的好的!您直接过来,我在门口接您!好嘞!
放下电话,我和小山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一丝微弱的兴奋。开始有人愿意下来自提了!这代表着认可的第一步!
我冲到门口,看到西装笔挺的人影出现在通道尽头。我立刻换上最标准的服务姿态迎上去。
王总您好!是您某某的文件对吧这边请!引导着他来到小山已经精准翻找出来、放在桌面上的文件袋。王总快速地签了字,接过袋子,表情没什么波澜,甚至眉头微蹙看着这破陋的环境,说了一句:嗯,效率还可以。虽然带着一丝施舍般的勉强,但足够了!
第一次有客户在取件结束后问:以后我们公司的件都可以放你这儿了而不是充满怀疑地质疑。
陆小山的眼神第一次因为客户的主动认可而放光,不再是纯然的迷茫。对!放这儿,我们负责保管通知!您放心!他笨拙但十分用力地保证着。
量开始肉眼可见地增长。从三四十件,到七八十件,突破一百件用了近三周时间。第一个月结束时,小山统计的本子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几十页签收记录:日均收件量稳定在一百三左右。
收费模式是最直接的包月会员制。小件(如文件、小包装)每月每家公司固定收费300元。大件(需要独立货架的箱子类)按每月100元/平方的基础仓储费外加单件管理费计算。价格是我们走访了几个对手后定出的,在初创企业可接受范围内属于中等偏高一点点的位置。为了跑量,只要签单放件并填写公司代码,暂时都免费,月底统一结算。我们赌的是混乱带来的痛点足够痛,效率的提升会让他们接受价格。
月底前一周,我和小山开始了最艰巨的任务:上门收钱(催债)。
穿着那件相对干净体面一点的T恤和那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敲响一家家公司玻璃门。看着门后忙碌而年轻的面孔,看着他们桌子上堆着的、来自我们仓库的包裹盒,心中五味杂陈。我和小山努力把背挺直,脸热得发烫,但眼神必须坚定。
张经理您好……我是壹站速达的小陆,来跟您确认一下本月贵公司的速递服务费……我的手心在背后捏得全是汗。
有些负责人很痛快,大概我们的服务确实省了他们行政的麻烦。当场扫码付款转账。每听到一声支付宝到账XXX元的清脆女声,那声音简直比仙乐还动听,小山偷偷在我身后狠狠捏拳头。这些爽快的支付者能覆盖我们成本的40%。
但更多的是推诿和拖延。
费用哦!这个事……财务那边我还没协调好,你们等等……某公司HR模样的眼镜女士客气微笑地打发。
我们行政还在评估你们的服务是否必要,下个月再说吧……另一个初创公司的年轻CTO打着哈哈。
钱啊我们老板不在……月底再给你们结……某格子间里传来敷衍。
最让人心寒的,是直接被拒绝:之前不是免费放吗怎么突然收费我们不需要专门的管理!放门口保安签个字就好!你们这个不行!
连续几天跑下来,嘴皮磨薄,腿跑断。看着账面上仅剩不到三万的启动资金(大部分都砸在了基础投入和前期免费收件上),又看着小山那充满血丝却依旧咬牙坚持的眼神,心头涌起一股绝望和苦涩。这钱,难道打了水漂
哥,要不……咱再降价熬到深夜,小山看着我,声音沙哑,眼圈发黑。
我盯着电脑屏幕角落里那份无比粗糙的财务报表,红色的亏损数字触目惊心。沉默在狭窄的工作间里蔓延,只有远处垃圾房传来的、永不停歇的压缩机器在单调地轰鸣。
不降价!我猛地抬起头,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股被逼到绝境的狠劲,他们不是嫌我们没用吗好!‘免费期’结束!通知所有公司!从下个月第一个周一开始,壹站速达开始严格执行签收付费制!没有签订包月服务协议并缴纳费用的企业,我们不承接任何新入仓的包裹!已经存放的件,请在月底前自行领走或补缴费用!否则将按滞留处理!
这无疑是一个风险极大的决定!等于主动切断了那些尚在犹豫和习惯白嫖的企业。可能我们费尽心思建立起来的流量瞬间归零!我和小山,守着空空荡荡的货架和一堆二手设备喝西北风。
通知通过笨拙的群发短信发送出去的那一刻,我感觉像把自己悬在了万丈深渊的绳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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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决定之后的周一清晨,地下仓库的空气格外凝滞。连通风管道的轰鸣都显得低沉压抑。我和陆小山像等待宣判的囚徒,蹲守在入口处角落的二手办公桌后面,桌子上放着我们唯一的武器——那台破旧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收款二维码和那份冰冷得如同法条的通知。
时间一分一秒地爬行。
通道尽头传来熟悉的电动三轮车嘎吱作响的声音——是德邦快递的老张,一个有点口吃但为人还算实诚的大哥。他的车上堆满了货物。车在我和小山面前停下。老张探出头,疑惑地看着我们:小……小陆……今天……收吗
张哥!我立刻堆起笑脸迎上去,规矩变啦,今天开始要凭合同扫码才能入库了。我指着货架上崭新的区域划分标签。一些企业单元下面空空荡荡,一些则稀疏挂着寥寥几个件。
啥……扫码搞……搞这么复杂……老张挠头,脸上的横肉挤成一团,显然很不适应。
我刚想解释,通道那头又传来其他几家公司的送货车引擎声。几个穿着不同颜色制服的快递员凑了过来,听到老张的抱怨,也纷纷皱眉。
啥玩意收个件还要刷合同这么麻烦以前不挺好的吗
就是,我们时间很紧的!耽误不起!
抱怨声像小小的旋风开始刮起。我和小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全是冷汗。就在这紧张的气氛即将绷紧到极限时——
一个穿着修身西装套裙、三十岁左右、妆容精致的女士,踩着细高跟有些急促地快步从电梯厅方向走了过来。她是园里一家做互联网营销公司的行政主管李莉。
陆远!小山!李莉的声音清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视线扫过门口聚集的快递员和他们车上堆积如山的包裹,我们昨天上午送到的那批客户宣传物料手册,你们放哪个区了急需!现在就要用!
李姐稍等!我立刻反应过来,快步冲进仓库。小山早已心领神会,几乎与我同时转身,精准地在A区最上层找出了一个贴着新航线营销-A5标签的大纸箱。
我立刻把箱子推到李莉面前。李莉松了口气,快速检查了一下胶带封装完好,点点头:谢谢!效率是挺高的。她拿出手机,十分利索地在我桌上那台旧笔记本电脑屏幕上的二维码一扫。支付宝到账
3,000.00元!清脆的提示音在这空旷杂乱的地下空间骤然响起,如同投入平静水潭的石子。
门口那些原本抱怨的快递员瞬间安静了。一双双目光都聚焦在那台滴滴作响的旧电脑上,又看向我和小山。老张原本不耐烦的脸怔住了,他看看李莉,又看看我们,眼神里的质疑和躁动开始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恍然大悟和新奇。那些堆积的车,那些等待签收的包裹,在李莉这个熟练的扫码交钱、麻利领件的身影面前,瞬间变成了另一个更高效渠道的明证。
老张,搁这儿吧!A区小件,我帮你签单子!一个认识老张的快递小哥似乎突然转过弯来,麻利地从我们桌上的单册翻出对应的表格,别耽误时间了!
有人带头,局面豁然开朗。一些快递员开始试探地询问:我们公司签了没
签了签了的!鑫星科技!放这边C区!我们立刻热情指引。
另一些则抱怨归抱怨,但看了看车上堆成小山的货物,再想想一家一家爬楼打电话找人签收的噩梦,终究还是骂骂咧咧地加入了扫码和按分区卸货的队伍中。效率战胜了那点微薄的犹豫和嘴硬。
我和小山对视一眼,紧绷的身体瞬间松弛下来,差点没站稳。成了!第一步,迈出去了!
像一块投入池塘的石子,波纹开始扩散。第二家、第三家……那些之前各种理由推诿费用的公司负责人,陆陆续续出现在门口。有些是匆匆忙忙扫了码缴费,领了急需的文件或样品;有些是打电话来确认服务项目后才慢腾腾转账;还有些脸皮厚的,干脆派行政小妹下来撒个娇打个折(我原则性地表示不行)。尽管仍有几家顽固分子选择硬扛,但我们真正服务的对象在缓慢而扎实地增长着。账面上那些亏损的数字开始一点一点扭转向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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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站速达模式以其简单粗暴的解决痛点能力,在那个混乱的西虹谷地下二层扎下了根,并出乎意料地以极快的速度扩散蔓延。那四万二撬动资金像投入油锅的水滴,迸发出超乎想象的威力。
我和陆小山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地下商人。生活被彻底压缩在B2那片混杂着工业气息和包裹纸张味道的有限空间里。我们租下了旁边一个更隐蔽的小隔间,放了两张折叠行军床。一日三餐全靠廉价外卖盒饭,和偶尔从隔壁垃圾站清理出来的、尚未彻底腐败的水果罐头过活。那地方灰尘无孔不入,空气中永远漂浮着细小的纤维和尘埃粒子。通风管道沉闷的隆隆声成了日夜不停的白噪音背景板。皮肤永远带着一种洗不干净的粘腻感,指甲缝里塞满了搬运包裹时的纸屑和灰尘。
然而,大脑却如同磕了兴奋剂一般日夜高速运转。每一分钱的支出和流入都被我用一个简陋至极的Excel表格严密监控着。数字的增长带来了成倍的刺激和动力。客户量和需求日益复杂,原始的分区已不够用。冷藏区增加了(有些实验室的小型生物样本需要低温保存),大件区细分为设备器材(超长/超重)和普通大宗货物,紧急代签代办服务的需求也冒出头——某个初创公司的联合创始人甚至愿意付双倍费用让我们帮他把一份限时合同文件专送到十公里外的客户手中!
人手立刻捉襟见肘。我几乎掏干了所有盈利和借新贷的勇气,狠心以八千元月薪的高价(对当时的我们来说)挖来了一个之前在大型电商仓储中心工作的女主管,孙姐。她四十出头,戴着副金丝边眼镜,行事像瑞士钟表般精准雷厉风行。
孙姐的到来直接改变了我们地下王国的运作方式。她接手后第一件事就是逼迫我们更新那套原始、全靠我和小山死记硬背的位置标签系统。她直接订购了全套带条形码和对应公司编码的分区标签打印机和扫描枪。当小山看着她用那种专业扫描器对着标签滴的一声就完成入库登记时,整个人都懵了。
滴!扫描枪红色的光束扫过,数据立刻在孙姐带来的二手电脑屏幕上跳出来:新航线营销-文件类-入库完成-入库时间18:05:23。她面无表情地在键盘上敲打几下,预存的短信模板瞬间发出:新航线营销公司您好!您的文件类快件1件已于今日18:05分签收入库……几乎是同步的,她的手机就收到了对方行政的回复:收到,明日领取。谢谢。
这……比咱用笔记本发短信快多了……小山捏着手里那台按键都快磨秃的破手机,看着屏幕上孙姐电脑里那些不断刷新的记录,喃喃自语。
小陆,孙姐推了推眼镜,声音平板无波,手指点在我那份越来越像草稿的Excel表上,你这成本核算法是自杀行为。场地租金、水电、设备折旧、人工社保(我这才想起还没给小山和我自己交过一分社保)、物料损耗……她飞快地报出一串名词,还有不可预计的破损赔偿金预留、公共责任险……你根本没有任何系统性核算。赚钱你现在还在靠撞大运!连净利润都算不清,扩张就是在找死!
在她那毫无感情却句句戳心的分析下,我这个只算得出收多少钱、花了多少钱的草台班子感觉无地自容。
……怎么做我艰难地开口,被自己的无知臊得脸上发烧。那点因客户量增长带来的骄傲泡沫被戳得粉碎。
第一步,孙姐翻开她带来的专业账簿模板打印件,全部按照标准公司财务规则走流程记账。每一分进出都必须有清晰归属!第二步,下个月开始,所有员工的五险一金,一个都不能少!你自己也必须有工资,账目分离!第三步,她锐利的目光扫过堆满货架的包裹和小山疲惫但充满希冀的脸,我们现在的基础服务定价被你们自己搞得过低,是建立在超负荷人力消耗上的‘低效利润’。下个月初,我需要一个全面的成本分析报表,支撑服务项目的重新分级定价。维持现有模式,我们永远在地下,永远赚血汗钱,哪天一场事故就能把我们打回原形!
她的眼光像外科手术刀一样精准锐利,彻底撕开了我们粗放经营的血肉本质。
随着服务的专业化和客户的积累沉淀,我的目光自然不再局限于西虹谷地下二层这个小小的王国。利用积累下的利润和孙姐那套精准冰冷的数据分析,我在另外两个稍偏远的、但企业痛点同样突出的园区复制了壹站速达模式。模式成熟复制起来就快得多。从选址谈租金、改造场地、购置硬件到人员招聘培训,我像一个刚刚掌握流水线知识的工匠,急切地将这份技术拓印出去。
银行卡上的数字开始发生质的飞跃。不再是千位数的跳动,而是万位数的增长。盈利如同涓涓细流汇成奔涌的小溪。
就在此时,一个改变我生命轨迹的人,再次以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出现了。
那是一个空气湿热的夏末黄昏。我结束了对新园区的例行巡查,正准备打车回我的地下基地。经过市美术馆后门那条相对僻静的、种满了高大法桐的林荫道时,一阵压抑的争吵声从侧面的绿化带方向隐约传来。
……陈志飞!我和你没有私事可聊!我的工作也不需要向你汇报!请你离开!一个熟悉而清冷的女声,带着极度的厌烦。
这声音……像一道闪电猛劈进我的脑海!一股滚烫的血液直冲上我的太阳穴。
林薇!
那个暴雨夜观澜庭18楼拒收包裹的地址主人。那个曾经我只能在派单信息里惊鸿一瞥、如同云端幻影般的名字。无数次深夜里,在辗转反侧思考人生下一步时,这个名字会不期然浮现,伴随一种酸涩的、被距离无限放大的、混杂着向往和自卑的微光。此刻,她竟然就在这里!而且似乎陷入了麻烦
几乎是不由自主,我循着声音的方向快步走了过去。隔着几棵枝繁叶茂的法桐树干,透过层层叠叠的深绿色树叶间隙,我看到了她。
林薇。
她穿着一件剪裁精良的浅米色及膝连衣裙,勾勒出纤细而挺拔的身形。乌黑柔顺的长发在脑后松松绾了一个髻,露出光洁而弧度优美的脖颈和耳朵。只是此刻,那张线条极为柔美动人的脸上笼罩着浓重的阴云。清澈而冷淡的眼神如同结冰的湖面,死死盯着她对面那个高大的男人。
那个男人一身奢侈品牌的夏款休闲西服,手腕上那枚劳力士金表在树荫筛下的斑驳阳光里闪烁着刺目的金光。正是追求她多年未果、仗着家世优渥横行无忌的陈志飞。他试图伸手去拉林薇的胳膊,姿态强硬而不容置疑。
薇薇!陈志飞的语调带着上位者不容置疑的逼迫,声音不大,却字字灌耳,别再跟我闹这种小孩子脾气了!你知道这对你没好处!那个破美术馆策展助理的活儿有什么意思一个月万把块够干什么跟着我,我爸新开的那个文化投资公司副总位置还给你留着!你要玩艺术,大把资源随你挑!只要你点头……
收起你那一套!林薇猛地甩开对方的手,动作坚决利落,像是拂掉什么污秽,我的价值不需要你的家族或者公司来定义!请自重!她转身就要走。
陈志飞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一丝狰狞的戾气迅速爬上眉梢。眼看着林薇就要脱身,他陡然伸臂,更用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真当自己是什么艺术女神了在这装清高没有我陈家背后撑腰,你连现在这破位置……
把你的手拿开!我再也无法忍耐,几乎是吼出来的,身体比大脑更先一步做出了反应。林薇是我的幻想世界与现实世界交接处的唯一烙印与坐标,不能忍受她这样受到欺侮。
声音如同实质化的拳头,砸在树影下对峙的两人之间。
林薇愕然回头,当她看清从树影后冲出来的我的样子时,那双如同盛满冰雪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清晰的惊讶,随后转变为更复杂的、难以解读的情绪。她似乎在极力确认着什么。
陈志飞的动作僵在半空,他像被冒犯的猛兽般猛地扭过头,锐利如鹰隼般的目光牢牢钉在我脸上,上下迅速扫视着我那身——相对整洁却因为刚从尘土飞扬的工地出来而无法掩饰其廉价气息的深灰色T恤,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脚上那双虽然干净、但品牌logo早已磨平的普通运动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