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姐信了吃蟑螂能助孕的邪,网购高原蟑螂当饭吃。
听说沾染人气的蟑螂效果更好,逼全家陪她抓蟑螂。
我怕虫怕到连她一起恐惧,连夜租房逃离。
她记恨我没帮忙才导致她怀不上,在家族群控诉我不孝。
直到我在出租屋发现姐夫半年前的体检报告。
弱精症三个字像闪电劈开迷雾。
家庭会议上,我当众甩出报告:姐,你喂错人了。
该吃蟑螂的不是你,是姐夫。
搬家第一晚,出租屋里那股陈年的灰尘味都压不住我姐硬塞进行李箱的蟑螂药那股子刺鼻味儿。
我蹲在墙角,白色药粉沿着踢脚线撒下去,粉末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道惨白的符咒。
手指头不受控制地抖,药粉簌簌地落,那气味钻进鼻腔,胃里一阵翻滚,恶心得我直干呕。
这熟悉又令人作呕的味道,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记忆深处那个装满了尖叫和黑暗虫影的潘多拉魔盒。
那噩梦的开始,毫无征兆。
我姐林薇,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的网络论坛里淘来了神方——吃高原蟑螂能易孕。
起初只是偷偷网购,那些晒干的虫子装在印着高原圣品,聚气助孕的塑料袋里,被她像宝贝一样锁在床头柜里。
厨房偶尔飘出的诡异焦糊味,是她试图把那些硬壳玩意儿炸成美味的失败尝试。
后来,邪乎劲儿升级了。
不知又是哪个大师指点,说活蟑螂沾染了人气,尤其是至亲之人亲手捕捉的人气,那助孕的阳气才最是精纯、霸道。
于是,一场席卷两个家族的人蟑大战轰轰烈烈地爆发了。
我永远忘不了那个周末。
我们林家,加上我姐的婆家王家人,老老少少十几口人,像一群被下了降头的疯子,挤在我姐那三室一厅里。
灯被刻意调暗,营造出一种荒诞的狩猎氛围。扫帚、拖鞋、硬纸板卷成的筒子、粘蝇板……手边能抄起来的家伙都成了武器。
七十岁的奶奶,颤巍巍地趴在地上,脸几乎贴到冰冷的地板,浑浊的眼睛费力地搜寻着电视柜底下的阴影,嘴里还念念叨叨:乖虫,快出来,帮帮我家薇薇……
我妈,平日里最是讲究干净的一个人,此刻举着个塑料盆,神经质地盯着墙角一处微小的缝隙,额头上全是汗。
我那个老实巴交的爸,也豁出去了,蹲在厨房油腻的水槽底下,用一根筷子小心翼翼地捅着排水管口。
最让我头皮炸裂的是我姐夫王伟。
他不知从哪里学来的绝技,竟然徒手去捂那些从角落里惊慌失措窜出来的蟑螂!他那双保养得宜的手,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精准和黏腻的声响,啪地一下,又快又狠地罩下去。
昏暗的光线下,我能清晰地看到他手掌猛地合拢时,指缝间偶尔露出的、疯狂扭动的、油亮亮的褐色细腿。
每一次那轻微的噗叽声响起,都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我的脊椎骨里。
我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又瞬间倒流,手脚冰凉,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颤,后背的冷汗一层层地冒出来,浸透了薄薄的衬衫。
小柔!傻站着干嘛!堵门啊!别让它跑了!
我姐尖利的声音像鞭子一样抽过来,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亢奋。
她指着我脚边一个正飞速逃窜的黑色影子。
那影子闪电般掠过我的脚背。
一股冰冷的、滑腻的、活物的触感,隔着薄薄的袜子清晰地传来。
脑子里那根叫做理智的弦,嘣地一声,断了。
啊——!!!
尖叫声完全不受控制地冲出喉咙,凄厉得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
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我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向后弹跳,后背咚地一声狠狠撞在门框上,剧痛袭来。
恐惧像墨汁滴入清水,瞬间弥漫到四肢百骸,手脚都软得没了知觉。
废物!连只虫子都怕!
我姐林薇的脸瞬间拉了下来,原本因为围猎而泛起的亢奋红晕褪去,只剩下冰冷的鄙夷和毫不掩饰的嫌恶。
那眼神,像看一个阻碍她伟大事业的叛徒。
那一刻,恐惧的对象模糊了。
地上那些疯狂逃窜的油亮躯壳,和眼前这张写满了疯狂与苛责的亲姐姐的脸,在我惊恐万分的视野里诡异地重叠、融合。
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我害怕那些虫子,但我更害怕她,害怕她眼中那种不顾一切的偏执。
逃离的念头像野草一样疯长。
三天后,我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搬进了现在这个只有三十平米、墙壁发黄的老破小出租屋。
押一付三,几乎掏空了我那点可怜的积蓄。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时发出干涩的咔哒声,门开了,一股混合着霉味和灰尘的空气扑面而来。
心口那块压了许久的巨石,终于松动了一丝缝隙。
然而,清净的日子薄得像一层窗户纸。
手机屏幕骤然亮起,尖锐的铃声在狭小的出租屋里显得格外刺耳。
屏幕上跳动着的名字——姐,像一张催命符。
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冰冷而僵硬。
接还是不接那铃声固执地响着,一遍又一遍,不依不饶,像索命的钩子,要把我硬生生从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全壳里拖出去。
最终,指尖还是带着一丝颤抖,划开了接听键。
林柔!
电话那头的声音劈头盖脸砸过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哭过,又像是压抑着滔天的怒火,尖利得能刮破耳膜。
你死哪儿去了啊全家都在为我的事操心费力,就你金贵!就你怕脏!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就是你没尽心,没出那份‘人气’!我的虫气不够纯,阳气不足,才怀不上的!都是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克的!你毁了我!你毁了我的人生!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进耳膜。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堵了一团浸透了水的棉花,又冷又硬,发不出任何声音。
辩解在她那套自成体系的荒诞逻辑面前,任何解释都苍白无力。
说话啊!哑巴了心虚了是不是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几乎要撕裂,我告诉你,妈刚才打电话来,说奶奶因为你搬出来住,气得好几天吃不下饭了!你行!你真行!为了自己那点娇气,连奶奶的身体都不顾了!你等着,我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白眼狼!没良心的东西!
嘟…嘟…嘟…
忙音响起,冰冷而空洞。
手机从汗湿的手心里滑落,啪地一声掉在铺着廉价地板革的地面上。
我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一点点滑下去,蜷缩在墙角。
出租屋的窗户关着,外面的喧嚣被隔绝,只有我粗重的、压抑的喘息声在死寂的空气里回荡。
眼泪无声地涌出来,滚烫地滑过冰凉的脸颊,砸在膝盖上。
不是因为委屈,那太奢侈了。
是绝望。一种被自己血脉相连的至亲,用最荒谬的枷锁死死捆住,勒得快要窒息的绝望。
她像一个巨大的、散发着蟑螂腥气的泥沼,无论我逃到哪里,那无形的触手总能伸过来,将我一点点拖向黑暗。
搬进来那天,房东太太,一个头发花白、眼神却异常清亮的老太太,递给我一个半旧的、印着市二院字样的帆布文件袋。
喏,上个租客落下的,看着像是些纸片子。我眼神不好,也懒得翻腾。
你要是不嫌占地方就先留着,指不定哪天人家想起来还要呢。
她语气平淡,随手把袋子塞给我,要是没用的废纸,你就直接扔了。
那袋子被我随手塞进了那个装满了杂七杂八药品的塑料整理箱底层,和几盒过期感冒药、半瓶红花油挤在一起,落满了灰尘,再也没想起过它。
直到那个深夜。
我姐那通歇斯底里的电话像一把烧红的烙铁,在我脑子里反复灼烧。
烦躁和窒息感像藤蔓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失眠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喉咙。
我翻身坐起,黑暗中摸索着拉开床头的抽屉,想找点安眠药。
手指在药盒间胡乱拨弄,却碰到了整理箱冰凉的塑料边缘。
鬼使神差地,那个积灰的市二院帆布袋从记忆深处跳了出来。
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麻木,我把它从箱底扯了出来。
袋子很轻,里面似乎只有薄薄的几张纸。
封口的线绳缠得很紧,带着一种陈旧的固执。
我用力扯开,一股淡淡的纸张存放久了的味道散了出来。
手指探进去,触到的是几张折叠起来的报告纸。
纸张很硬,边缘有些磨损。
我把它抽出来,借着手机屏幕惨白的光,漫不经心地展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顶端的医院名称和标志。
然后,是患者信息栏。
姓名:王伟。
性别:男。
年龄:32岁。
我的呼吸猛地一窒。
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停止了流动,全身的感官都聚焦在那小小的手机屏幕上。
目光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急速下移,掠过那些常规的检查项目和数据,直直地钉在报告最下方,那几行加粗的、医生手写的诊断意见上。
字迹有些潦草,却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我的视网膜上:
——精液常规检查:
精子密度:显著低于参考值
精子活力(PR):严重低下
精子形态:畸形率过高
……
诊断意见:弱精症
建议:进一步深入检查,明确病因;生活方式干预;建议配偶同步检查;辅助生殖技术咨询。
弱精症。
三个字,像三道从天而降的惨白闪电,毫无预兆地撕裂了我眼前厚重的、由恐惧和荒诞编织成的迷雾。
整个世界在那一刻失去了声音,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沉重而急促,撞击着耳膜,嗡嗡作响。
手机屏幕的光冰冷地映在脸上,报告纸上那些冰冷的医学术语,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精子密度低…活力严重低下…畸形率高…弱精症…
data-fanqie-type=pay_tag>
我姐歇斯底里的哭嚎
——都是因为你没尽心!虫气不够纯!
——和我妈在电话里忧心忡忡的叹息——薇薇压力太大了,你也体谅体谅她,一家人总要互相帮衬
——还有我姐夫王伟那张在昏暗灯光下,带着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徒手捂蟑螂的脸……
这些画面和声音碎片,被这三个字骤然引爆,在脑海里疯狂地旋转、碰撞、炸裂!
原来如此。
荒诞的真相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猛地捅穿了所有荒谬绝伦的表象。
那些蟑螂,那些所谓的人气,那些加诸在我身上的、如同诅咒般的指责……全都成了天底下最可笑、最可悲的闹剧!
我死死攥着那几张薄薄的纸,指尖因为用力而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
那刺痛却奇异地让我混乱的思绪瞬间凝滞,继而变得无比清晰、冰冷。
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迅速蔓延至全身,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血腥味的清明。
嗡嗡嗡——
手机在掌心剧烈地震动起来,屏幕无情地亮起,像一张狞笑的脸。又是家族群。
点开,最新一条是我妈发的语音,背景音嘈杂,隐隐有我姐压抑的啜泣声。
我妈的声音疲惫又沉重,带着一种心力交瘁的沙哑:
小柔啊,看到消息回一下。妈知道你心里有疙瘩,可你姐现在……唉,她今天去检查了,医生说还是没怀上。
她回来就哭得不行,饭也不吃,把自己关屋里。你姐夫急得团团转。你姐说……她说心里堵得慌,觉得还是家里人……特别是你,当初没出那份力,气运没聚拢……
语音还没听完,下面紧接着跳出来的是我姐林薇的消息。没有文字,只有一张图片。
我点开。
是两只手。一只明显属于女人,手腕纤细,但指甲修剪得很短,皮肤有些粗糙。
另一只大一些,手指关节粗大,皮肤黝黑。两只手的手腕处,都赫然缠着厚厚的白色纱布!纱布看起来是新换的,洁白得刺眼,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两道狰狞的伤疤。
图片下面,终于蹦出她冰冷的文字,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凌:
【林薇】:满意了林柔爸妈心疼我,替我挡了。妈切水果不小心划的,爸搬东西扭的。我这条命,还有爸妈的‘血光’,够不够还你那份‘清高’够不够证明你当初的‘怕’,害得有多深!你躲着吧,躲一辈子!我们流的血,就当喂了狗!
血液轰地一声全冲上了头顶,眼前瞬间泛起一片猩红。
手机屏幕的光刺得眼睛生疼,那两张缠着纱布的手腕照片,像烙铁一样烫在我的视网膜上。
一股暴烈的怒火,混杂着荒谬绝伦的悲凉,像火山熔岩般在胸腔里奔涌、炸裂!恐惧不!此刻只剩下被彻底点燃的、想要撕碎一切的愤怒!
他们竟然用自残!用这种极端下作的方式,把血光之灾的脏水泼到我头上就为了坐实我不孝、不仁、害了全家的罪名就为了逼迫我低头,回到那个蟑螂横行的地狱,继续为那套狗屁不通的虫气理论献祭!
好!好得很!
我猛地从冰冷的地板上站起来,动作太大,带倒了旁边的塑料凳,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但我毫不在意。胸腔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铁锈味。
我冲到那个装药的整理箱前,粗暴地掀开盖子,手指在杂乱的药盒间疯狂翻找。
找到了!
那个印着市二院的帆布袋被我紧紧攥在手里,里面的几张纸,此刻重逾千斤。
我把它粗暴地塞进自己随身的挎包,拉链拉得死紧。
手机还在不停地震动,家族群里,我二姨夫跳了出来:
【二姨夫】:小柔啊,不是姨夫说你,一家人哪有隔夜仇你姐都这样了,你当妹妹的,心也太硬了!赶紧回来看看!你爸妈多难做啊!
【表姐】:就是啊小柔,别太任性了。薇薇姐为了要孩子遭了多大罪,我们都看在眼里。你当初要是能克服一下,帮把手,也许……
怒火在血管里奔流,几乎要冲破皮肤。
但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飞快敲击,每一个字都像从冰窖里凿出来:
【我】:好。我回来。时间地点你们定。有些‘东西’,是该当面说清楚了。
消息发出,像投入深潭的石子。
群里瞬间死寂了几秒,紧接着,我妈的消息立刻弹了出来,带着一种如释重负又小心翼翼的试探:
【妈】:哎!好孩子!就知道你懂事儿!就明天晚上吧你姐家妈给你炖你爱喝的汤,咱们一家人好好坐下来说开,啊
【林薇】:(一个微笑的表情)
那个黄色的笑脸符号,在屏幕上闪烁着,充满了无声的嘲弄和冰冷的胜利感。
我关掉屏幕,把手机扔在床上。
出租屋里一片死寂,只有我粗重的呼吸声。
我走到窗边,猛地拉开那扇积满灰尘的旧窗户。深秋夜晚冰冷的空气像刀子一样灌进来,吹在滚烫的脸上,带来一阵刺痛,却也让我沸腾的血液稍稍冷却。
窗外是城市混乱的灯光,像无数窥伺的眼睛。
我紧紧攥着挎包的带子,帆布袋里那几张纸的边缘硌着我的手臂,带来一种奇异的、冰冷的镇定。
明天。
我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任由那寒意刺入肺腑。
明天,就让这荒诞剧,彻底落幕吧。
推开我姐林薇家那扇沉重的防盗门,一股熟悉又令人窒息的气息扑面而来。
不再是单纯的蟑螂药味,而是混合了浓重的中药汤剂苦涩、某种劣质线香燃烧的甜腻,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什么东西闷在潮湿角落里发酵的淡淡腥气。
客厅里烟雾缭绕。
我爸妈局促地坐在沙发最边缘,像两个误入陌生领地的不速之客。
我妈看到我,眼睛一亮,下意识想站起来,却被我爸轻轻按住了手背。
我爸脸上沟壑纵横,写满了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隐忍。
客厅正中央,俨然成了一个小型的神坛。
一张铺着刺眼红布的方桌上,供着一个面目模糊的陶瓷神像,前面摆着几盘蔫头耷脑的水果,香炉里三支粗大的线香正卖力地燃烧着,扭曲的烟雾盘旋上升。神像旁边,赫然放着一个敞口的玻璃罐!罐子里,几十只大小不一的蟑螂在底部焦躁地爬动着,油亮的背甲在灯光下反射着诡异的光。
我姐林薇盘腿坐在一个厚厚的蒲团上,正对着神像和那个蟑螂罐子。
她穿着一身宽大的、暗红色的棉麻袍子,脸色在缭绕的烟雾和红布的映衬下,透出一种病态的蜡黄和憔悴。眼窝深陷,颧骨突出,嘴唇干裂起皮。
才多久没见她整个人像被抽干了精气神,只剩下一个被执念掏空的、摇摇欲坠的壳。
看到我进来,她那深陷的眼窝里,瞬间射出两道冰冷刺骨、充满了怨毒的光,像淬了毒的针,直直扎在我身上。
我姐夫王伟,像个忠诚的侍从,垂手站在她斜后方。他手里居然还拿着一个苍蝇拍!看到我,他脸上堆起一种混合了虚伪的担忧和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的表情,干咳了一声,用一种刻意放低的、仿佛怕惊扰了神灵的语调开口:小柔来了啊……你看你姐这……唉,快跟你姐好好说说,道个歉,一家人……
道什么歉
我的声音不高,甚至没什么起伏,像一块投入死水的冰,瞬间压过了他假惺惺的劝和,让整个嘈杂的客厅诡异地安静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刷地一下集中到我身上。
我无视那些目光,径直走到客厅中央,站在那缭绕的香火和刺鼻的气味里,离那个爬满蟑螂的玻璃罐只有一步之遥。胃里一阵翻腾,但我强迫自己站定,目光扫过烟雾后我姐那张怨毒的脸,扫过我姐夫那副令人作呕的伪善,最后落在我爸妈那写满担忧和祈求的脸上。
我为什么要道歉
我重复了一遍,声音清晰得能穿透烟雾,因为我不肯陪你们抓蟑螂因为我不肯相信把这些恶心的虫子吃下去就能怀孕还是因为……我没配合你们一起发疯,所以挡了你们所谓的‘阳气’
林柔!
我妈急得低喊了一声,带着哭腔,少说两句!你姐都这样了……
我哪样了!
我姐林薇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蒲团上弹了起来,宽大的红袍子晃动着,整个人激动得浑身发抖,枯瘦的手指直直地戳向我,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带着哭腔和滔天的恨意
你说啊!我哪样了!我不过就是想要个孩子!我有什么错!全家人都帮我!爸妈那么大年纪了,趴在地上给我找虫!伟哥他……她猛地指向王伟
后者配合地露出一副心疼又无奈的表情,他一个大男人,为了我,用手去捂那些脏东西!他多爱我!你呢!你做了什么!你除了躲!除了嫌弃!你还做了什么!你就是个冷血动物!自私鬼!就是因为你!你的‘人气’没到!你的‘阳气’不肯给我!才害得我到现在都怀不上!你毁了我!你就是我们家的灾星!扫把星!
她歇斯底里地哭喊着,眼泪鼻涕一起流下来,混合着脸上不知涂的什么香灰,糊成一团,状若疯魔。
她猛地扑向那个装着蟑螂的玻璃罐,双手紧紧抱住,仿佛抱着什么绝世珍宝,对着里面的虫子哭诉:虫宝宝……我的虫宝宝……你们要争气啊……都是她……都是她害得我们……
这副景象,扭曲、疯狂、令人作呕。
我爸妈吓得赶紧上前想拉她,被她猛地甩开。王伟也假意去扶,嘴里薇薇、薇薇地叫着。
看着眼前这场荒诞绝伦的闹剧,看着亲人被愚昧和偏执折磨得面目全非,看着始作俑者那副置身事外的虚伪嘴脸,胸腔里那股冰冷的怒火终于冲破了最后一丝理智的束缚。
够了!
我猛地向前跨了一大步,动作快得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手伸进挎包,用力抽出那个印着市二院的帆布袋。袋子因为我的用力而发出撕裂的轻响。
啪!
我狠狠地将整个袋子摔在那张铺着红布、供奉着神像和蟑螂的方桌上!
帆布袋沉闷的撞击声,盖过了林薇的哭嚎,盖过了线香燃烧的嘶嘶声。
装着蟑螂的玻璃罐被震得摇晃了几下,里面的虫子受惊,疯狂地四处乱窜。
所有人都被我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客厅瞬间死寂,只剩下蟑螂在玻璃罐壁上爬动的窸窣声。
你要‘阳气’你要‘人气’
我的声音不再冰冷,而是带着一种被怒火烧灼后的嘶哑和尖锐,像刀子刮过玻璃,你怪我不出力怪我没陪你抓这些恶心的玩意儿
我盯着林薇那张被泪水、鼻涕和香灰糊满的、惊愕呆滞的脸,手指指向那个帆布袋,然后猛地一转,像一柄出鞘的利剑,直直地刺向站在一旁、脸色开始发白的王伟!
林薇!你睁大眼睛看清楚!你喂错人了!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砸在死寂的空气里,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
该吃蟑螂的不是你!是他!
死寂。
绝对的死寂。
连玻璃罐里那些焦躁爬动的蟑螂,似乎都在这一刻僵住了。
线香的烟雾依旧袅袅上升,扭曲盘旋,却仿佛凝固在了空气中,带着一种诡异的停滞感。
所有人的动作、表情,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我妈张着嘴,维持着半起身想拉林薇的姿势,脸上的担忧凝固成了彻底的茫然和惊骇。
我爸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桌上那个帆布袋,枯槁的手在微微颤抖。
林薇抱着蟑螂罐的手臂僵在半空,脸上的泪痕和香灰混合的污迹还在,但那双深陷的眼睛里,怨毒和疯狂像潮水般急速褪去,只剩下一个巨大而空洞的黑洞。
她的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气音。
王伟的反应最为剧烈。
他脸上的伪善和担忧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像被剥掉了一层油彩。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猝不及防的、深入骨髓的惊恐!他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大小,脸色在刹那间褪尽血色,变得像死人一样惨白,嘴唇哆嗦得比林薇还厉害。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大步,脊背咚地一声撞在身后的博古架上,震得上面一个廉价的花瓶摇摇欲坠。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尖利得破了音,带着一种色厉内荏的颤抖,手指胡乱地指向我,林柔!你疯了吗!为了推卸责任,你连这种恶毒的谎话都编得出来!污蔑我!你……你不得好死!
污蔑
我冷笑一声,那笑声在死寂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我上前一步,无视他眼中喷薄的恐惧和恨意,一把扯开帆布袋的封口,手指精准地探进去,捏住了那份折叠着的报告。
嗤啦——
纸张被展开的声音,在绝对的安静中显得异常清晰、刺耳。
我捏着报告的边缘,手臂高高扬起,让那份印着清晰医院名称、日期和患者信息的纸张,像一面宣告真相的战旗,彻底暴露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之下。
我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砸落玉盘,带着一种冷酷的、终结一切的力量,直刺林薇那空洞失焦的双眼:
王伟,市二院,泌尿外科,半年前。诊断:弱精症——精子密度低,活力严重不足,畸形率高!医生建议:明确病因,调整生活方式,配偶同步检查,考虑辅助生殖!
林薇!你折腾你自己!你折腾全家!你逼我们跟蟑螂睡一个屋!你把爸妈的手都折腾伤了!
我的目光扫过我爸妈手腕上那刺眼的纱布,心头怒火更炽,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质问砸向林薇,可你问过他一句吗!你让他去查过一次吗!
我的手指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猛地转向面无人色的王伟,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子弹,狠狠射向他:
你逼着我姐吃那些恶心的虫子!你让她像个疯子一样求神拜佛!你看着她自残!你看着爸妈为她受伤!你他妈心安理得地躲在后面,看着所有人为了你生不出的孩子发疯!你算什么东西!
现在,你告诉我——
我的目光最后钉回林薇脸上,看着她眼中那片巨大的空洞开始碎裂,显露出底下翻涌的、难以置信的惊涛骇浪,声音如同最后的审判:
该吃蟑螂的,到底是谁!
嗡——
我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世界仿佛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真空罩子。
连那恼人的蟑螂爬动声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令人心脏骤停的、高频的耳鸣在死寂中尖锐地嘶鸣。
我爸妈僵在原地,像两尊骤然风化的石像。我妈捂着心口,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死死盯着我手里那份报告,又猛地转向王伟,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有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
我爸身体晃了晃,猛地扶住沙发靠背,手背上青筋暴起,那双总是带着疲惫和隐忍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震惊、被愚弄的愤怒,还有一种……迟来的、巨大的荒谬感和悲凉。他看向王伟的眼神,第一次带上了冰冷的、审视的刀锋。
王伟的脸色已经不是惨白能形容的了,那是一种濒死的灰败。豆大的冷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他额头、鬓角疯狂地渗出来,汇聚成流,滚过他抽搐的脸颊。
他像被抽掉了全身的骨头,脊背死死抵着冰凉的博古架,双腿筛糠般剧烈地颤抖,几乎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溺水般的可怕声响,眼神涣散,充满了灭顶的绝望和恐惧。
他想辩解,想否认,但在我手中那份铁证如山的报告和我冰冷刺骨的目光下,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只剩下生理性的、无法控制的颤抖。
时间,在极致的死寂中被无限拉长、扭曲。
然后,这凝固的、令人窒息的死寂,被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嚎彻底撕裂!
啊——!!!!!
是林薇。
她像一具被高压电流击中的木偶,抱着蟑螂罐的手臂猛地痉挛松开。
哐当——哗啦——!
玻璃罐重重砸在铺着红布的方桌上,翻滚着坠落在地,发出刺耳欲裂的破碎声!粘稠的营养液和几十只油亮的活蟑螂瞬间泼洒开来,在光洁的地板上四散奔逃!
但林薇根本看不见这些。
她整个人如同被彻底引爆的火山,所有的疯狂、偏执、被欺骗的耻辱、长久以来积压的绝望和痛苦,在这一刻混合着滔天的恨意,轰然爆发!她不再看我,那双布满血丝、几乎要瞪裂的眼球,如同淬了最毒的蛇液,死死地、死死地钉在了王伟那张灰败惊恐的脸上!
王——伟——!
那声嘶吼,裹挟着泣血的怨毒,仿佛从地狱最深处爬出来。
她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母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完全无视了满地乱爬的蟑螂和锋利的玻璃碎片,朝着那个浑身抖如筛糠的男人,疯狂地扑了过去!枯瘦的手指弯曲成爪,带着同归于尽的狠绝,目标直指他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
我杀了你!你这个骗子!王八蛋!畜生!!!
薇薇!别!
住手啊!
我爸妈如梦初醒,惊恐地尖叫着扑上去阻拦。
王伟魂飞魄散,尖叫着抱头鼠窜,狼狈不堪地躲闪着林薇致命的撕抓,仓皇间一脚踩在滑腻的蟑螂尸体和营养液上,噗通一声重重摔倒在地,带倒了一把椅子,发出更大的噪音。
客厅彻底陷入一片混乱。尖叫声、哭嚎声、咒骂声、玻璃碎片被踩碎的咔嚓声、蟑螂被慌乱脚步碾死的轻微爆裂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曲疯狂而绝望的交响。
我静静地站在原地,像风暴中心唯一静止的礁石。
脚下,一只硕大的蟑螂正惊慌失措地沿着墙根逃窜,油亮的背甲在混乱的光影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我抬起脚,精准而冷酷地落下。
噗嗤。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鞋底传来轻微的、令人不适的爆裂感。
我面无表情地碾了碾,然后移开脚。
地上,只剩下一点微不足道的、迅速被更多污秽覆盖的深褐色污迹。
我抬起头,目光越过这片由愚昧、欺骗、疯狂和绝望共同构筑的狼藉战场。
窗外,浓重的夜色深处,由远及近,响起了急促而尖锐的救护车鸣笛声。
红蓝闪烁的警灯光芒,穿透冰冷的玻璃窗,像舞台上的追光灯,惨淡地、一遍又一遍地扫过客厅里每一张因极端情绪而彻底扭曲变形的脸。
我姐林薇被两个闻声赶来的男邻居死死架住,她还在歇斯底里地挣扎、哭嚎、咒骂,口水混着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头发散乱如疯妇,那身刺眼的红袍子被扯得歪斜,沾满了地上的污秽。
王伟蜷缩在墙角,双手抱头,身体蜷缩成虾米状,抖得不成样子。
救护人员蹲在他身边,试图检查他脸上被林薇抓出的几道血痕,他却像受惊的兔子,猛地挥开医护人员的手,嘴里语无伦次地念叨着:别碰我……别碰我……报告……假的……都是假的……
那份被我摔在桌上的体检报告,此刻被混乱的脚步踩踏,皱巴巴地躺在离他不远的地上,沾着黏腻的营养液和蟑螂的残肢,像一块被丢弃的破抹布。
我妈瘫坐在沙发上,由一位好心的邻居大婶搂着肩膀安慰。
她双眼空洞地望着这片狼藉,眼泪无声地流着,嘴里反复喃喃:造孽啊……真是造孽啊……
我爸佝偻着背,站在一片碎玻璃和虫尸中间,手里还无意识地捏着一块擦过污渍的抹布。
他看看状若疯癫的女儿,看看缩在墙角的女婿,又看看地上那份污损的报告,最后,他的目光茫然地抬起,越过混乱的人群,落在了我的脸上。
那眼神极其复杂,像被打翻的调色盘。有震惊后的余悸,有被彻底颠覆认知的茫然,有对这场闹剧的羞惭和无力,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于我这个揭破者的迁怒
或许还有别的什么,但最终都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灰败。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对我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颓然地垂下了头,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叹息沉重得仿佛要压垮他本就佝偻的脊梁。
救护人员费力地将剧烈挣扎、嘶吼不停的林薇半强制地安置在担架床上,用束缚带固定住她的手脚。
她不再咒骂王伟,而是开始对着空气哭喊,声音嘶哑破碎:我的虫……我的虫宝宝……阳气……我的孩子啊……
那声音凄厉绝望,穿透救护车关上的门板,在楼道里久久回荡。
王伟也被医护人员搀扶着,失魂落魄地走向另一辆救护车。经过我身边时,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我,里面燃烧着刻骨的怨毒和恐惧,像淬了毒的钩子。他嘴唇翕动,无声地吐出几个字,看口型分明是:你等着!
我面无表情地回视着他,眼神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等他被推上车,我才缓缓抬起手,轻轻掸了掸外套袖子上沾染的一点点灰尘——不知是香灰,还是别的什么。
警笛声再次尖锐地响起,红蓝光芒旋转着,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浓稠的夜色里,只留下满地狼藉和令人窒息的死寂。
邻居们带着复杂的目光和低声的议论渐渐散去。客厅里只剩下我爸妈,还有满地的玻璃碎片、打翻的供品、黏腻的营养液和零星几只侥幸存活的蟑螂在角落阴影里飞快地窜动。
我妈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靠在沙发里,捂着脸,压抑的呜咽声从指缝里漏出来。
我爸沉默地拿起扫帚,动作僵硬地开始清理地上的玻璃碴,扫把划过地面的声音,沙沙的,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我没有去帮忙。
我只是静静地站着,站在这一片由迷信、欺骗、自私和疯狂共同制造的废墟中央。
空气里弥漫着线香残留的甜腻、中药的苦涩、蟑螂特有的那股令人作呕的腥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血腥味。
窗外的城市灯火依旧璀璨,像无数双冷漠的眼睛。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混合着各种污浊气味的气息涌入肺腑,带来一阵强烈的恶心感,却也带来一种奇异的、劫后余生的冰冷清醒。
结束了。
这场以爱为名、以生育为祭坛、以蟑螂为圣物的荒诞祭典,终于以最惨烈的方式,彻底崩塌。
我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混乱的战场,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父母,然后转过身,没有告别,径直走向大门。
脚下的地板有些粘腻,我小心地避开那些明显的污渍和虫尸。
推开那扇沉重的防盗门,深秋夜晚冰冷、干净的空气猛地灌了进来,冲散了身后那令人窒息的浑浊。
我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