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恶婆婆的前世今生 > 第一章

我婆婆是个恶毒的女人。
她总爱打我,掐我,揪我头发,骂我是扫把星。
尤其在我怀孕后,她更是变本加厉,在鸡汤里下药害我流产。
我躺在病床上,听见她得意地笑:贱人,你活该!
可当我的血染红床单时,她突然盯着我锁骨上的蝴蝶胎记,脸色煞白。
不……不可能……她惊恐地后退,撞碎了珍藏多年的青花瓷碗。
碎片里,映出她前世的脸——
那是百年前被贵妃灌下堕胎药的小宫女。
而当年递药碗的宫女,锁骨上也有同样的蝴蝶胎记。
原来她折磨了一辈子的人,正是前世唯一给过她温暖的人。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甜腻,廉价茉莉香熏的气味死死缠着消毒水的冰冷。我躺在产床上,像一条被拖上岸的鱼,徒劳地张着嘴,却吸不进一丝能活命的气息。每一次用力的间隙,视野里都只剩下一片晃动的惨白,还有那张悬在我头顶上方、被产房顶灯照得青白扭曲的脸——陈美娟,我的婆婆。
汗珠顺着她松弛的脖颈往下淌,油腻地滑进洗得发白的旧衣领口。她那双深陷在皱纹里的眼睛,此刻像淬了毒的玻璃渣,死死钉在我脸上,没有一丝即将成为祖母的温情,只有赤裸裸的、几乎化为实质的怨毒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亢奋。
废物!她猛地俯下身,干枯粗糙、布满老年斑的手指鹰爪一样掐进我胳膊内侧最嫩的软肉里,狠命地一拧,生个赔钱货都这么费劲!嚎什么嚎老林家娶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扫把星!
剧烈的疼痛瞬间炸开,眼前猛地一黑。我疼得弓起身体,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嘶哑破碎的抽气声。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
妈……我用尽全身力气挤出这个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求你……
求我陈美娟嘴角咧开一个刻薄的弧度,露出微黄的牙齿,那笑容里淬着冰碴子,求我有屁用!早干什么去了怀个野种都保不住的烂货!她猛地松开掐我的手,转而去扯我的头发,用力向后拉扯,逼迫我扬起脸对着顶灯刺目的白光。瞪着我干嘛不服气当初要不是你勾引我儿子,他能瞎了眼娶你这丧门星进门克死了你爹妈不够,还想来克我们老林家呸!
头皮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头发被生生扯断的细微声响在我耳膜里嗡嗡作响。每一次宫缩带来的剧痛浪潮般涌来,撞得我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而她的辱骂,像无数根冰冷的针,混着那浓郁的茉莉香,狠狠扎进我早已麻木的神经。我像一块被丢进冰窟又捞出来暴晒的破布,在极度的痛苦和无边的恐惧里反复沉浮。
这样的折磨,从我踏进林家门槛那天起,就从未停止过。
新婚的第二天,阳光还没完全驱散晨雾,空气里还残留着昨夜鞭炮的硫磺味。我正笨拙地想学着操持家务,试图讨好这位新的母亲。陈美娟就因我洗碗时不小心碰掉了一个豁口的旧碗,猛地从背后冲上来,揪住我新烫的头发,狠狠地将我的额头撞向冰冷的瓷砖灶台。刺骨的冰凉和钝痛瞬间炸开,眼前金星乱冒。她尖利的咆哮在狭小的厨房里回荡:败家精!刚进门就摔东西!克死爹娘的丧门星!
怀孕初期,身体不适,闻到油腻就吐得天昏地暗。陈美娟阴沉着脸,把一碗飘着厚厚油花的鸡汤咚地一声墩在我面前的小桌上,油腻的汤汁溅出来,烫红了我的手背。
装什么装她叉着腰,三角眼斜睨着我,我怀我儿子那会儿,吃树皮都香!就你金贵给我喝!一滴都不许剩!怀着我林家的种还敢挑三拣四饿着我孙子,看我不撕了你的皮!
鸡汤那股浓重的、混合着鸡油和某种奇怪药材的腥膻气味直冲鼻腔。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捂住嘴干呕起来。
就是这一呕,彻底点燃了她。她一把掀翻了小桌,滚烫的鸡汤泼了我一身。紧接着,蒲扇般的巴掌带着风声就扇了过来,重重落在我的脸颊上。火辣辣的痛感瞬间蔓延,耳朵里嗡嗡作响。
贱骨头!给脸不要脸!她扑上来,尖锐的指甲深深掐进我裸露的手臂,留下道道紫红的血痕,又狠命地拧我腰间的软肉。我蜷缩在地上,护着肚子,承受着雨点般的踢打和不堪入耳的辱骂。那一次,我下身见了红,在医院保胎足足半个月。林强,我的丈夫,只是在一旁搓着手,懦弱地劝:晓柔,妈也是为你好,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急……你就忍忍……
用力!死了吗你!陈美娟的吼叫再次将我拉回这血腥的产床地狱。她的唾沫星子喷在我脸上,带着隔夜的馊味和浓重的口臭。助产士焦急的声音在一旁模糊地响着,似乎在指导我呼吸、用力,但都被婆婆那淬毒般的咒骂声盖过:没用的东西!连个崽都下不出来!当初就该让强子找个屁股大好生养的!摊上你这晦气玩意儿!
剧烈的宫缩再次袭来,像有无数把钝刀在肚子里疯狂地搅动、切割。我死死抓住身下冰冷的产床边缘,指甲几乎要抠进铁皮里,喉咙里发出濒死野兽般的呜咽。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像断线的风筝,在无边的痛苦和婆婆那张扭曲的、充满恶意的脸之间飘荡。
就在这濒临崩溃的边缘,一个冰冷的念头,毒蛇般悄无声息地钻进我的脑海,带来一阵灭顶的寒意——那碗汤。
怀孕刚满三个月,胎像好不容易稳住了些。陈美娟破天荒地端来一碗熬得浓白的鸡汤,放在床头柜上。碗口氤氲着热气,飘散出一股比平时更浓郁、更复杂的药香气。
喝了,她命令道,声音平板,听不出情绪,老母鸡炖的,加了点好药材,给你补补,稳住胎。
那香气浓烈得反常,隐隐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令人心悸的腥苦。我看着她浑浊眼睛里一闪而过的、难以捕捉的阴鸷,心猛地往下一沉。过去的殴打、辱骂、无休止的折磨画面在脑中飞速掠过。直觉在疯狂地尖叫:危险!
妈……我声音发颤,努力挤出一个虚弱的笑,我刚吐过,实在没胃口……等会儿凉点再喝,行吗
等她脸上的肌肉瞬间绷紧,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给你脸了是吧我辛辛苦苦熬了几个钟头,你敢不喝她猛地一步上前,枯瘦的手如同铁钳,狠狠掐住我的下巴,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另一只手端起那碗滚烫的鸡汤,不由分说地就往我被迫张开的嘴里灌!
唔——咳咳!滚烫粘稠的液体粗暴地涌入口腔,灼烧着喉咙。浓重的药味混合着鸡油的腥膻,瞬间引爆了胃里的翻腾。我拼命挣扎,汤水泼洒出来,烫红了脖子和前胸,更多的却被强行灌了下去。那腥苦的味道像活物一样钻进喉咙深处,带来一种诡异的冰凉感,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
灌完汤,她像丢开一块破抹布一样甩开我的下巴,碗哐当一声丢在床头柜上。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嘴角勾起一个极其怪异、混合着残忍和快意的弧度,声音压得极低,像毒蛇在吐信:喝了就好……喝了就好……这下,总该‘干净’了……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几乎是立刻,小腹深处传来一阵尖锐的、撕裂般的绞痛,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里面狠狠攥紧、扭转。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睡衣。我捂着肚子蜷缩起来,痛得浑身痉挛。
妈……肚子……好痛……我疼得语不成句,眼前阵阵发黑。
陈美娟就站在床边,冷冷地看着我在床上翻滚、哀嚎,汗水浸湿了床单。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冰封般的漠然,甚至……隐隐透着一丝完成任务后的释然和快慰。那眼神,不像在看一个痛苦挣扎的孕妇,更像在欣赏一场期待已久的戏码落幕。
痛她嗤笑一声,带着残忍的戏谑,才这点痛就受不住了女人生孩子,哪有不痛的忍着!别在这儿鬼哭狼嚎给我添晦气!她甚至没有弯腰查看,只是抱着双臂,像一尊冷酷的雕塑。
直到温热的、粘稠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出身体,浸透了身下的床褥,那股浓重的、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在房间里弥漫开来。我才在剧痛和眩晕中,看到她那双浑浊的老眼里,终于闪过一丝如愿以偿的、近乎狂喜的亮光。
然后,便是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医院走廊晃动的顶灯,医生护士焦急的喊话……最终,是这间充斥着死亡气息的产房,和身下源源不断涌出的温热液体。
哇——哇——
一声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婴儿啼哭,如同穿透厚重阴霾的一缕微光,骤然响起在产房压抑的空气中。
那一瞬间,仿佛连时间都凝滞了片刻。
助产士松了一口气的声音隐约传来:出来了!是个女孩!产妇情况不好,快处理!
我全身的力气仿佛都随着那声啼哭被彻底抽干,瘫软在冰冷的产床上,像一块被彻底揉烂的破布。意识在模糊的边缘沉浮,只有胸腔里那颗心脏还在微弱而艰难地跳动,证明我还活着。
就在这时,陈美娟那张被顶灯照得惨白发青的脸,猛地凑到了我的眼前,近在咫尺。浓重的口臭和汗馊味混杂着刺鼻的茉莉熏香,再次扑面而来。她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我,那里面没有新生命诞生的喜悦,没有对儿媳劫后余生的丝毫怜悯,只有一种大仇得报般的、扭曲到极致的得意和快慰。
她的嘴角咧开,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干瘪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然后,一个带着血腥气的、仿佛从地狱深处挤出来的气音,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
贱人……活该……
这两个字,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灵魂上。一股无法形容的、混杂着剧痛、绝望、憎恨和冰冷的洪流,轰然冲垮了我摇摇欲坠的意识堤坝。眼前猛地一黑,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抽搐起来,身下涌出的温热液体似乎更多、更急。助产士惊慌的呼喊变得遥远而模糊。
在彻底陷入黑暗前,我拼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挣扎着转动了一下沉重的头颅。视线掠过婆婆那张写满恶毒快意的脸,掠过她沾着不知是汗还是别的什么污渍的衣襟,最后,落在了我自己因为剧烈挣扎而敞开的、被汗水浸透的病号服领口下。
一瞥之下,我愣住了。那是我从小就有的胎记,在左侧锁骨下方靠近胸口的位置。一枚小小的、形状有些奇特的印记,颜色比周围的皮肤深一些,像一只……展开翅膀的蝴蝶
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巨大的疲惫和失血的冰冷如同沉重的潮水,迅速将我吞没。黑暗彻底降临。
……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一个世纪。意识在冰冷粘稠的黑暗中艰难地挣扎着,试图浮出水面。
眼皮沉重得像压着千斤巨石。我费力地掀开一丝缝隙,刺目的白光立刻扎了进来,逼得我又紧紧闭上。浓重的消毒水和血腥味混合着那股阴魂不散的茉莉香,顽固地钻进鼻腔。身体沉重得没有一丝知觉,只有小腹深处残留着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钝刀子割肉般的绵长痛楚。
我……还活着
这个认知带来一阵虚弱的麻木。耳朵里嗡嗡作响,但渐渐地,一些声音穿透了噪音。
……出血基本止住了……万幸……但失血过多,子宫损伤严重,以后恐怕……这是医生压低了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
女孩哼……赔钱货!这个刻薄、尖锐、如同砂纸摩擦玻璃般的声音,瞬间刺穿了我麻木的神经,让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是陈美娟!她就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
我用尽全身力气,再次尝试睁开眼。这一次,视线终于勉强聚焦。
惨白的病房。我躺在靠窗的病床上,身上盖着薄薄的被子,手臂上插着输液的针管。窗外天色灰蒙蒙的,像是黄昏,又像是永无止境的阴天。陈美娟背对着我,站在病房中央,正对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指手画脚,唾沫横飞。
……我们老林家真是造了什么孽!娶了这么个丧门星!生个丫头片子还差点把命搭进去!你们医院是干什么吃的花了那么多钱,就给我这么个结果我不管!后续那些什么营养费、调养费,我可一分钱都不会出!让她娘家自己想办法!呸!克死爹娘的东西,哪还有什么娘家!她越说越激动,枯瘦的手指几乎要戳到医生的鼻尖上。
医生似乎试图解释什么,但被她蛮横地打断。
就在她激动地挥舞着手臂,身体微微侧转的瞬间,我的目光,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落在了她的手上。
她的右手,正紧紧攥着一个东西。那是一个……碗
不,确切地说,那是一个青花瓷碗的碎片!一片边缘锐利、带着明显弧度的碎瓷片。天青色的釉面下描绘着缠枝莲纹,在病房惨淡的光线下,反射着冰冷幽暗的光泽。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了上来!
这个碗……我见过!在婆婆那个从不允许任何人靠近、连林强都不能碰一下的旧樟木箱子的最底层!她曾有一次喝醉了酒,抱着那个箱子嚎哭,嘴里颠三倒四地念着什么我的儿……我的命根子……阿香……娘对不住你啊……然后死死地攥着这个破碗的碎片,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为什么……现在把它拿出来了还攥得那么紧那碎瓷的边缘,几乎要嵌进她枯槁的掌心里。
就在我惊疑不定,视线紧紧锁定在那片碎瓷上时,陈美娟似乎骂累了,猛地转过身来,那双因为愤怒和刻薄而充血的浑浊老眼,带着未散的戾气,像探照灯一样扫过病床。
她的目光,毫无预兆地,撞上了我刚刚睁开的、虚弱而迷茫的眼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了。
她脸上那种蛮横嚣张、理直气壮的神情,像被突如其来的寒流瞬间冰封,僵硬地凝固在那里。她的视线,从我脸上,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迟滞感,向下移动。
越过我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颊,越过我干裂的嘴唇,越过我因为输液而微微颤抖的手……
最终,死死地钉在了我的颈间——落在了我病号服敞开的领口下,那枚小小的、深色的蝴蝶状胎记上!
呃……
一声极其怪异的、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的抽气声,从陈美娟的喉咙深处挤了出来。她那张刻薄的老脸,在几秒钟之内,褪尽了所有的血色,变得比医院的墙壁还要惨白!浑浊的眼珠瞬间瞪大到极致,眼白上布满了骇人的血丝,里面充满了极致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惊恐!
那是一种见了鬼的表情!一种灵魂被瞬间抽空的、纯粹的恐惧!
不……不可能……她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声音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干瘪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怎么会……蝴蝶……蝴蝶……红绡……阿香……不……不是……是芸娘……芸娘!
她语无伦次,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变了调,像是濒死的鸟在哀鸣:不可能!你骗我!你不是!你是那个贱人!你是那个夺走我一切的贱人!你是贵妃!你是贵妃——!!!
最后那一声凄厉的嘶吼,如同夜枭的啼哭,撕裂了病房死寂的空气。她像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整个人猛地向后踉跄倒退!那双穿着老式布鞋的脚,慌乱地绊在一起。
哐当——哗啦——!
一声刺耳欲裂的脆响,如同惊雷般在病房里炸开!
她一直死死攥在手里的那片青花碎瓷,在她惊恐失措的倒退和挥舞中,脱手飞出,不偏不倚,狠狠撞在了病床旁边冰冷的金属床头柜棱角上!
碎片……再次碎裂!
更细小的、闪烁着幽光的碎瓷片如同冰雹般四下飞溅,散落一地。
陈美娟的身体彻底失去了平衡,重重地、狼狈不堪地跌坐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她像是感觉不到疼痛,只是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的软体动物,瘫坐在那堆闪烁着冷光的碎瓷片中间。她的双手神经质地、疯狂地抓挠着自己花白的、油腻的头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眼睛死死地盯着地上那片最大的、带着碗底弧度的碎瓷片,眼神涣散,充满了无法理解的巨大恐惧。
……芸娘……芸娘……蝴蝶……碗……药……我的孩子……血……都是血……她颠三倒四地重复着这些破碎的词句,身体筛糠般抖动着,仿佛正被无形的厉鬼啃噬。
医生和闻声赶来的护士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愣在原地。
而我,躺在病床上,浑身冰冷,如坠冰窟。婆婆那如同恶鬼索命般的嘶吼,她眼中那灭顶的惊恐,还有她口中吐出的那几个陌生的、却带着刺骨寒意的名字——红绡阿香芸娘贵妃——像一把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进我意识深处某个尘封已久的、锈死的锁孔。
剧烈的头痛毫无征兆地袭来!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同时扎进太阳穴!
眼前猛地一黑,随即又爆开一片混乱刺目的光斑!无数破碎的、光怪陆离的画面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带着百年前尘封的腐朽气息和令人窒息的血腥味,疯狂地冲进我的脑海!
冰冷的宫殿地砖:坚硬,硌得膝盖生疼。眼前是华丽刺目的凤尾裙裾,金线绣成的凤凰仿佛要扑下来啄人眼睛。空气里弥漫着浓烈到令人头晕的龙涎香。
一只涂着鲜红蔻丹、戴着金镶翡翠护甲的手:优雅地、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残忍,将一只描金绘凤的白玉小碗递了过来。碗里是浓黑如墨的药汁,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苦气味。
绝望的哀求:娘娘开恩!娘娘饶命啊!奴婢……奴婢不敢了!求您放过奴婢肚子里的孩子……
那是我自己的声音,年轻,稚嫩,却充满了撕心裂肺的恐惧和绝望。
居高临下的、冰冷刻毒的笑声:不敢红绡,你这小浪蹄子,爬龙床的时候怎么不说不敢龙种也是你这种下贱胚子配怀的喝了它!别脏了本宫的眼!
那声音如同毒蛇,钻进骨髓。
强行灌下的药汁:滚烫,苦涩,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粗暴地灌进喉咙。喉咙被灼烧,胃里翻江倒海。那只戴着翡翠护甲的手,死死地钳住我的下巴,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撕裂般的剧痛:从小腹深处炸开,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温热的、粘稠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浸透了单薄的宫裙下摆。身体蜷缩在冰冷的地砖上,像离水的鱼一样抽搐、痉挛。视线模糊,只有身下那不断蔓延开来的、刺目的猩红……和那浓稠血液中,渐渐失去温度、最终化作一滩暗红血水的……小小的、未成形的胚胎……
刻骨的恨意和绝望:像毒藤一样缠绕住心脏,勒得我无法呼吸。视线模糊中,努力向上看去,想记住那张将我推入地狱的脸。然而,最先清晰映入眼帘的,不是贵妃那张艳丽却狰狞的面孔,而是……
递药碗的那只手腕:纤细,白皙。就在那手腕内侧,靠近袖口的地方,一枚小小的、深色的印记——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胎记!清晰无比!
一张低垂着的、带着惶恐不忍却又不得不从的宫女的脸:清秀,苍白,眉眼间带着一种怯生生的温柔。正是那个站在贵妃身边,亲手将盛满毒药的玉碗递过来的宫女!她的名字……芸娘!那个在我刚入宫、生病无人问津时,曾偷偷塞给我一块干净糕饼,帮我掖过被角的……芸娘!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猛地从我喉咙里爆发出来!这声音里蕴含的痛苦、绝望和穿透百年的恨意,让整个病房的空气都为之凝固!
所有的画面碎片骤然清晰、定格,然后轰然炸开!
不是贵妃!
那个递给我毒药、亲眼看着我孩子化作血水、被我刻骨诅咒了百年的人……是芸娘!是那个锁骨上有着蝴蝶胎记的芸娘!是那个唯一在冰冷的深宫里,曾给过孤苦无依的小宫女阿香(红绡)一丝微不足道暖意的芸娘!
而我……苏晓柔……我锁骨上的胎记……
前世冰冷的绝望和今生产床上撕裂般的痛苦,在这一刻轰然交汇、叠加,形成一股足以摧毁一切的力量!我猛地从病床上弹坐起来,不顾一切地拔掉了手背上的输液针头!鲜血瞬间涌出,但我感觉不到丝毫疼痛!我的眼睛,因为极致的震惊、痛苦和一种颠覆认知的疯狂,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钉在瘫坐在碎瓷片中的陈美娟身上!
是你……我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和彻骨的寒意,递药碗的……是你!芸娘!
我的手指,颤抖着,却无比清晰地指向自己锁骨下方,那个深色的蝴蝶印记:这个……这个胎记!是你!是你亲手断送了我的孩子!前世……今生……都是你!
最后一句,几乎是耗尽生命般的嘶吼。
瘫坐在冰冷碎瓷片中的陈美娟,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狠狠劈中!她抓挠头发的动作瞬间僵住,那双浑浊的、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疯狂和混乱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洞穿、无处遁形的、巨大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的空洞。
芸娘……她失神地重复着这个名字,声音轻得像一缕即将散去的青烟。她的目光,像生锈的齿轮,极其缓慢地、艰难地从我脸上,移向地上那片最大的青花碎瓷。
那碎瓷片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边缘锐利,釉面在病房惨白的灯光下,反射出一小块模糊而扭曲的倒影。倒影里,依稀映出一张年轻女子的脸——苍白,清秀,眉眼间带着怯生生的惶恐和一丝挥之不去的悲悯。那正是百年前,深宫里那个名叫芸娘的宫女的脸!与她此刻沟壑纵横、刻满怨毒的老妇面孔,形成了触目惊心的、跨越百年的恐怖对照!
啊——!!!
陈美娟的喉咙里爆发出比刚才更加凄厉、更加绝望的嚎叫!那不是愤怒,不是怨恨,而是灵魂被彻底撕裂、被真相的巨锤砸得粉碎时发出的、源自地狱深处的悲鸣!
她猛地扑向那片映出她前世面容的碎瓷,枯瘦的双手不顾一切地抓去,仿佛要亲手抹去那可怕的倒影,抹去那无法承受的过去!
不!不是的!我是阿香!我是红绡!我是被灌药的!我是被你们害死的孩子的娘啊!她语无伦次地尖叫着,锋利的碎瓷边缘瞬间割破了她的手掌,鲜红的血珠涌出,滴落在冰冷的地面和那些同样染着历史尘埃的碎瓷片上,新旧血痕混杂,触目惊心。她却浑然不觉疼痛,只是疯狂地用沾满鲜血的手去擦拭那瓷片上的倒影,动作癫狂而绝望。芸娘!芸娘!你骗我!你害我!你递了那碗药!是你!是你杀了我儿!不是我!不是我害你!不是我——!
她的嘶吼声戛然而止,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扼住了喉咙。动作也骤然停顿,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僵在了那堆象征着轮回与报应的碎瓷片上。
她的目光,死死地、死死地定在那片被她鲜血染污的碎瓷上。倒影里,前世的芸娘那双怯生生的、带着不忍的眼睛,此刻仿佛穿越了百年的尘埃,透过冰冷的瓷面,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悲悯,无声地回望着她。那目光里,没有指责,没有怨恨,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窒息的平静,和一种……近乎于神祇俯瞰众生愚妄的悲凉。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病房里只剩下陈美娟粗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以及我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窗外的天色更加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酝酿着一场迟来的暴雨。
呵……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叹息般的短促气音,从陈美娟干裂的嘴唇里溢了出来。那声音里,充满了无穷无尽的疲惫、荒谬和一种……大梦初醒般的巨大空洞。
她沾满鲜血和灰尘的双手,慢慢地、颤抖着,从冰冷的碎瓷片上抬起。没有再去擦拭那倒影,也没有再歇斯底里地嘶吼。
她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看向自己那双沾满新血(她自己的)与旧恨(前世孩子的血,今生我的血)的、枯槁的手。然后,她的目光,一点点上移,越过狼藉的地面,越过散落的碎瓷,最终,落在了病床上我那虚弱不堪、泪流满面、却用燃烧着痛苦火焰的眼睛死死盯着她的脸上。
她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因巨大的情绪冲击而扭曲、抽搐。浑浊的老眼里,那层蒙蔽了她一生、支撑着她所有恶毒的坚硬外壳,在真相的暴击下,终于寸寸碎裂、剥落。
那里面,不再是怨毒,不再是刻薄,不再是疯狂的恨意。
只剩下一种……彻底被摧毁后的、赤裸裸的、如同深渊般的……恐惧。
对轮回的恐惧。
对宿命的恐惧。
对眼前这个被她折磨了两世、锁定了两世、此刻却被她亲手揭开那血淋淋伤口的仇人的……恐惧。
更深的,是对她自己那被仇恨彻底扭曲、犯下滔天罪孽的……灵魂的恐惧。
是……是我……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朽木,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碎裂的胸腔里硬挤出来的,带着血沫和无法言喻的剧痛。她不再看地上的碎瓷,不再看那倒影,只是死死地、空洞地望着我锁骨下方那枚小小的、深色的蝴蝶印记,仿佛那是打开地狱之门的烙印。
那碗药……是我……递过去的……她艰难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娘娘……贵妃的命令……我不敢……不敢不从……我看着她……看着你……喝下去……看着你……在地上……流血……孩子……她的声音破碎不堪,眼泪混合着鼻涕和脸上的污垢,汹涌地流淌下来,在她沟壑纵横的脸上冲出肮脏的沟壑。
我……我也怕……我怕得要死……她猛地抬起那双沾满血污的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脸,身体蜷缩起来,剧烈地颤抖,如同寒风中最后一片枯叶,可我不敢……不敢违抗……我只是……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芸娘……芸娘……我递了药……我递了药啊!
她猛地放下手,布满血丝的双眼再次看向我,那眼神里充满了无尽的哀求、绝望和一种濒死的疯狂:可是……可是后来……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阿香……红绡……我看着你那么痛……看着那摊血……我夜里睡不着!我听到孩子在哭!在喊娘!在骂我!芸娘……芸娘她后来……她偷偷来看过我……她还给我留过一点碎银子……她……她人其实不坏……是我……是我递了那碗药!是我害死了你的孩子!是我——!!!
她再次发出凄厉的哭嚎,双手拼命撕扯着自己花白油腻的头发,仿佛要将那颗被罪恶啃噬得千疮百孔的头颅生生撕裂。
可为什么……为什么这一世……她的哭声陡然变得尖锐,充满了巨大的不解和冤屈,她猛地指向我,手指抖得像风中的芦苇,为什么你成了我儿媳妇!为什么我成了陈美娟!为什么……为什么我第一眼看到你……看到你锁骨上那个蝴蝶印……我就……我就觉得你是那个高高在上、夺走我一切、灌我喝药的贵妃!我恨啊!我恨了一辈子!我折磨你……我打你骂你……我……她的目光绝望地扫过我的病号服下平坦的小腹,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只剩下呜咽,……我给你的鸡汤里……下了药……我……我又一次……杀了你的孩子……我的……孙女儿……
最后几个字,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病房冰冷的地面上,也砸在我的心上。
产后的虚弱,失血的眩晕,真相带来的巨大冲击,以及那如同跗骨之蛆般纠缠了两世的、失去孩子的彻骨之痛……在这一刻,如同无数座无形的大山轰然压下!眼前猛地一黑,身体再也支撑不住,我软软地向后倒去,重新陷入病床冰冷的白色之中。意识沉浮,耳边只剩下陈美娟那撕心裂肺、悔恨交加的哭嚎,像钝刀子一样反复切割着死寂的空气。
报应啊……都是报应……阿香……芸娘……我的孩子……我的孙女儿……是我……是我……
窗外的天空,铅云低垂,压抑到了极致。终于,酝酿已久的暴雨倾盆而下!
哗——啦啦——!
豆大的雨点疯狂地砸在病房紧闭的玻璃窗上,发出密集而狂暴的声响,瞬间模糊了窗外的世界。惨白的灯光在湿漉漉的玻璃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光影,将病房内这幕人间地狱般的景象映照得更加诡异、凄惶。
瘫坐在碎瓷与血污中的陈美娟,被这突如其来的、震耳欲聋的雨声惊得浑身一颤。那撕心裂肺的哭嚎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猛地噎在了喉咙里。她沾满血污和泪水的脸,茫然地、缓缓地转向那扇被暴雨疯狂冲刷的窗户。
雨水顺着玻璃蜿蜒流下,像无数道浑浊的泪痕。
她布满血丝、空洞失焦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窗外那片被暴雨搅动的、模糊不清的灰暗世界。仿佛透过那密集的雨幕,看到了百年前深宫冰冷的飞檐,看到了那碗浓黑的药汁,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绝望抽搐的年轻宫女,也看到了……那个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在今生变本加厉犯下同样罪孽的自己。
她的身体开始剧烈地、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比刚才更加厉害。那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源于灵魂深处无法抑制的巨大恐惧和……崩溃。
呵……呵呵……一声短促而诡异的、混合着哭腔的笑声,从她喉咙深处挤了出来,沙哑得如同破锣。这笑声在暴雨声中显得格外瘆人。
紧接着,她猛地用那双沾满血污的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仿佛要隔绝那震天的雨声,隔绝那来自过去和现在的、无数凄厉的婴儿啼哭和绝望哀嚎。她布满皱纹的脸痛苦地扭曲着,嘴巴大张,却只能发出无声的、撕心裂肺的呐喊。
然后,她的目光,再次落回地上那片最大的、映着她前世芸娘面容的碎瓷片上。倒影里的宫女,眼神依旧是那片深不见底的悲悯。
啊——!!!
又是一声凄厉到穿透雨幕的尖叫!这一次,不再是哭喊,而是纯粹的、被彻底击垮后的绝望嘶鸣!
她像一头彻底疯癫的困兽,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枯瘦的身体爆发出最后一股蛮力,撞开了试图上前搀扶她的医生和护士。她看也不看任何人,目光涣散,呆滞地走了出去。
暴雨敲了整夜的窗,像要把这病房里的罪孽连同血污一起冲刷干净。
我再次睁开眼时,天色已泛出灰白。窗玻璃上的雨痕蜿蜒如泪,远处的天际裂开一道淡金的光,正一寸寸驱散铅灰的云。
陈美娟不见了。
地上的碎瓷片被扫干净了,只留下几处淡褐色的血渍,像干涸的泪痕。护士说,凌晨时分她突然安静下来,眼神空洞地盯着窗外,任谁问话都不答,直到雨势渐歇,才被匆匆赶来的林强搀扶着走了。走的时候,她没回头,背驼得像张拉满的弓,脚步虚浮,仿佛随时会散架。
林强来看过我一次,搓着手,嘴唇嗫嚅了半天,只挤出一句晓柔,对不起。我没看他,只是望着窗外那道渐宽的金光。有些裂痕,不是一句道歉能弥合的,就像有些债,隔着两世也得一笔笔算。
出院那天,阳光刺眼。林强来接我,手里提着一个旧樟木箱子——陈美娟的那个宝贝箱子。他说,他妈把自己锁在老屋里三天了,不吃不喝,只让把这个箱子给我。
箱子没锁,一打开就闻到樟木混合着霉味的气息。底层垫着褪色的红布,上面放着半块干硬的糕饼,用油纸小心包着,还有一片边缘磨得光滑的青花碎瓷——不是那天摔碎的,是更早的那一片,她珍藏了一辈子的那一片。
红布下还压着一张泛黄的纸,是用铅笔写的,字迹歪歪扭扭,像小学生的涂鸦:
阿香,对不住。药是我递的,我怕。后来我偷了银钗想给你,你不在了。
这一世见你锁骨的蝴蝶,我就疯了。我以为你是来讨债的贵妃,我怕你再害我。
鸡汤里的药,是我糊涂。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那没出世的娃。
箱子里的糕饼,是芸娘当年塞给我的,我留了百年。碎瓷是我欠你的,现在还你。
我不恨了,也不欠了。你好好活。
纸的边缘被泪水浸得发皱,最后几个字晕成了一团。
我把纸烧了,灰烬随风散在院子里。樟木箱子留在了门口,像个卸下来的壳。林强站在旁边,脸色发白:晓柔,你……
林强,我打断他,声音很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清明,我们离婚吧。
他愣住了,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后来听说,陈美娟疯了。
她不再骂脏话,不再打人,每天坐在老屋门槛上,手里攥着那半块干硬的糕饼,见人就笑,说芸娘,你看,糕饼还在呢。有人问她芸娘是谁,她就指着自己锁骨的位置,说是带蝴蝶的姑娘,是给我暖过手的姑娘。
林强接她去看过医生,没用。她活在了自己的轮回里,一半是被灌药的红绡,一半是递药的芸娘,终于在两世的爱恨里,把自己熬成了一团解不开的乱麻。
我搬了家,换了工作,在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小城住了下来。锁骨上的蝴蝶胎记还在,像枚小小的印章,刻着两世的疼痛,也刻着终于卸下的枷锁。
偶尔会想起那个暴雨夜,陈美娟在碎瓷片前崩溃的哭喊。她恨错了人,也爱错了方式,最终在自己织的仇恨网里困成了标本。而我,在失去两个孩子的剧痛里,终于看清了仇恨最可怕的模样——它会让受害者变成施害者,让两世的温情,都熬成一碗穿肠的毒药。
夕阳西下时,我会坐在窗边,看远处的云霞被染成淡粉。锁骨上的蝴蝶像在轻轻振翅,带着百年前那个塞糕饼的温柔,和今生这场淋漓的雨,一起融进晚风里。
有些债,清了。有些伤,会结疤,但不再流血。
而活着,就是最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