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血色标签
键盘缝隙里那点暗红,像干涸的圣餐酒渍,更像……羔羊喉间溅出的第一滴血。我(温雪)第三次用酒精棉片狠狠擦拭,刺鼻的气味在舌尖弥漫,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冰冷——我曾以为抓住的是救赎的手,却没看清那手中握着的,是瞄准我的猎枪。
市局刑侦支队数据分析科的屏幕,幽幽亮着第七名受害者的特写,如同地狱的幻灯片。法医助理小李拉开黑色裹尸袋的拉链,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死者的嘴被残忍地撑开,塞进去的硬纸片边缘还粘着破碎的软组织,上面打印的字迹,工整得像是某种神圣的死亡宣告:**3.141592**。
温警官,被这‘艺术’吓着了小李递来一杯廉价的速溶咖啡,甜腻的香气混着停尸间的寒气。他们叫我温警官。没人知道,我档案里那份光鲜的出生证明,是某个拯救者精心编织的谎言外衣,就像没人知道,我每年在系统里虔诚更新的9月4日生日,也是他施舍给我的、虚假的新生印记。
真正让我如坠冰窟的,是半小时前完成的冰冷算式。七名死者,剥离年份,只留月份与日期:**03.14**(张涛)、**01.15**(李芳)、**09.26**(王海)……
当赵斌的
**05.35**(实为5月3日)输入完毕,显示屏上跳出的序列像一道冰冷的绞索:**3,
1,
4,
1,
5,
9,
2**。
圆周率
π
的前七位:**3.141592**。而无情的数学逻辑,已为下一个祭品打上标签:**9月2日**。
2
暗影猎手
比如,真实的我。
你漏了签名。一个沙哑如砾石摩擦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背后的阴影里切出,像猎刀出鞘。我悚然转身,手在腰间抓空——数据分析员的武器,只有键盘和逻辑,没有实体的枪。
周沉。这个名字在内部权限系统里总是标着刺眼的红。他像一尊融在档案柜阴影里的石像,瘦削的轮廓被惨白的灯光削出锋利的边缘。那道从眉骨爬向下颌的疤痕,是他脸上永不愈合的裂痕。他咧了下嘴,虎牙上那点微小的银色铆钉,闪着冷兵器特有的寒光。
一个物证袋被随意地丢在我的键盘上,发出沉闷的轻响。里面躺着一块边缘染着深褐色的塑料拼图碎片。第三个,李芳胃里的。背面有好东西。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眼神却像鹰隼,锐利地锁定了我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我拿起物证袋,对着惨白的灯光。碎片背面用极细的刻刀勾勒着一幅建筑的平面草图。线条简洁,却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我记忆深处锈死的锁。胃部猛地痉挛,熟悉的眩晕感海啸般袭来——阳光福利院!那场二十年前吞噬了十三条小生命的冲天大火后,唯一残存的主楼轮廓。也是我,温雪,被消防员从焦黑废墟里刨出来的地方。
头顶的日光灯管滋啦一声,毫无预兆地熄灭。应急灯惨绿的光线挣扎着亮起,将办公室切割成鬼影幢幢的碎片。黑暗中,一只带着薄茧、冰冷如铁的手猛地攥住我的手腕,激得我浑身一颤。紧接着,一个坚硬、冰冷的微型金属物件被粗暴地塞进我汗湿的掌心。
看看你是谁。周沉的声音紧贴着我的耳廓,气息带着烟草和铁锈混合的奇异味道,在你成为他拼图上最后一块肉之前。
3
记忆裂痕
应急灯的光芒终于稳定,办公室恢复了病态的明亮。周沉如同出现时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掌心那枚没有任何标识的银色U盘,冰冷地提醒着刚才并非幻觉。
心脏在肋骨间疯狂擂动。我环顾四周,确认无人注意,颤抖着将U盘插入接口。一个名为SUNSHINE_1994的加密文件夹跳了出来。密码提示:**起点**。
**1994**,大火之年。**起点**我的指尖悬在键盘上,鬼使神差地敲下我从不示人的真实:**940902**。
文件夹应声而开。里面只有一份扫描件,纸张焦黄卷曲,边缘是火焰舔舐过的狰狞黑色。抬头是褪色的油印字:**阳光福利院1994年9月入院婴儿登记册(部分)**。我的目光被磁石般吸向名单首位:
**姓名:温雪
|
性别:女
|
入院日期:1994.09.02
|
备注:火灾幸存者(收容室A)**
备注栏下方,一个潦草却力透纸背的签名,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我的瞳孔——**林振邦**。
林教授市里著名的儿童心理学泰斗,阳光慈善基金会的主席,每年儿童节都会带着温暖笑容和丰厚礼物造访各个福利机构的林爸爸电视镜头前永远悲天悯人、儒雅温和的圣徒他怎么会出现在一份二十年前的福利院原始登记册上还是以签收人的身份冰冷的逻辑链条在我脑中疯狂扣合:我的真实身份、被篡改的生日、这份有他签名的入院记录……
4
圣徒面具
混乱的思绪被桌面上手机的震动粗暴打断。一个没有储存的本地号码。我深吸一口气,接通,仿佛握住了一条毒蛇。
温警官,我是林振邦。电话那头的声音温和沉稳,带着令人心安的磁性,正是电视里常听到的那个声音,冒昧打扰。听闻你们正在调查的系列案件……可能与我当年主持的一个儿童心理追踪研究项目有些关联。那些孩子……唉。他恰到好处地停顿,叹息里饱含着沉重的痛惜,我手头有些当年的基础评估资料,或许对你们建立受害者心理侧写有帮助。如果方便,今晚八点,来我书房详谈
我捏着那枚冰冷的U盘,看着屏幕上那个刺目的签名,喉咙干得像沙漠:林教授,您……当年在阳光福利院亲自负责入院登记
是参与过一段时间的义务工作,包括心理辅导和初期安置。他的回答滴水不漏,充满怀念,那些可怜的孩子,本该拥有光明的未来……没想到,悲剧竟以这种方式延续。温警官,我真心希望能为制止罪恶,为那些无辜的孩子,尽一份心力。他的话语恳切真诚,带着学者特有的责任感和对逝去生命的深切惋惜。
挂断电话,我如坠冰窟。一个德高望重的慈善家、学术权威,主动提供关键线索这太完美了。完美得像剧本上写好的情节。我低头,从抽屉最深处摸出今早那个匿名快递小盒。里面没有纸条,只有一枚小巧、氧化发黑的银质婴儿脚环。内侧用极其精细的工艺刻着一行小字:**温雪
1994.09.02**。
日期与U盘文件里的入院日期完全吻合。我盯着自己左手腕上那条几乎淡不可见的陈旧疤痕——据孤儿院嬷嬷说,是火灾时被掉落物划伤留下的。一个荒谬而恐怖的念头像毒藤般缠绕上来:如果这份有林振邦签名的入院登记是真的,那我后来被收养、拥有了新身份和新生日的官方记录……又是谁的手笔谁有这个能力,有这个动机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是周沉的加密信息,只有一个坐标定位,附带一张模糊的翻拍照片——似乎是某份旧档案的签名页。那个签名,与U盘里林振邦的笔迹,在骨架上惊人地相似!照片下方还有一行小字:第七名死者赵斌,孤儿,原名赵小兵,阳光福利院94年秘密入院名单,第7号。
5
数字陷阱
**3.141592**……第七位受害者对应数字2。名单上第七个名字是赵小兵(赵斌)。如果序列继续,下一个是9,对应名单上的第9号……
我颤抖着点开手机里拍下的U盘文件照片。手指划过焦黄的纸页:1.温雪,2.钱XX(已故),3.孙XX(已故)……7.赵小兵(赵斌,已故),8.周XX(已故),9.李乐乐……
李乐乐!我疯狂地在内部系统搜索这个名字。一条冰冷的记录跳出来:**李乐乐,女,1994年9月15日出生(记录日期),原阳光福利院孤儿,2005年因病去世。**
死亡证明上登记的出生日期是:**9月15日**。
不对!如果按照名单顺序,她是第9号!序列数字9的持有者!而她官方的生日是9月15日,并非名单隐含的入院顺序所暗示的9!她的真实生日也被篡改过!
我抓起车钥匙冲出办公室。必须找到李乐乐的原始档案!这是撕开伪装的关键!
深夜十点,我站在林振邦位于半山腰的别墅书房里。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雪松木和旧书页的醇厚气息,壁炉里跳动的火焰给房间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他穿着舒适的浅灰色羊绒开衫,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将一杯香气馥郁的热可可轻轻推到我面前的桃花心木书桌上,笑容温暖得像能融化坚冰。
坐,温警官,别拘束。看到你,就像看到当年福利院里那些充满灵气的孩子。他指了指墙上挂满的与各界名流、慈善活动的合影,其中不乏与市局领导的亲切合照。那些资料我整理出来了,他递过来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档案袋,封口盖着阳光慈善基金会的烫金印章,显得无比正规,主要是当年一些孩子的初期心理评估报告,或许能帮助分析出某些……共性创伤诱发的行为模式倾向
6
完美之圆
我接过档案袋,指尖冰凉,心脏却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眼前的男人,笑容和煦,眼神充满睿智的关切,每一句话都透着对社会责任的担当和对受害者的深切同情。他是无数孤儿的林爸爸,是媒体笔下的良心学者。所有光环都在为他背书,筑起一道坚不可摧的信任高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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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教授,谢谢您。我强迫自己迎上他那双似乎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甚至带上一丝被案件困扰的疲惫,有个细节想请教您。您当年在福利院时,有没有一个叫李乐乐的女孩登记册上她是9号。
林振邦端着骨瓷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镜片后的目光似乎瞬间变得锐利如针,但快得如同错觉,随即被更深的悲伤取代。他轻轻叹息,放下茶杯,摘下眼镜,用指尖揉了揉眉心,疲惫和伤感无比真实:乐乐……记得,一个很安静、心思很重的女孩。总是抱着膝盖坐在角落。可惜,先天心脏就不好,走得早。唉,都是苦命的孩子……他重新戴上眼镜,看向我,眼神充满痛惜,你怀疑凶手的目标,是当年福利院的孩子这……太残忍了。
我们正在排查所有可能的关联点。我含糊地说,目光扫过他身后巨大的红木书柜。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摆放着几个精致的银质相框。其中一张黑白照片瞬间攫住了我的视线:一群穿着旧式衣服的孩子,围着一个年轻许多、笑容温煦的林振邦,背景正是阳光福利院未被烧毁前的旧楼门廊。照片下方一行优雅的手写花体字:**给孩子们一个完整的‘圆’,我的使命。1994.9.
振邦**。
**圆****使命**我猛地想起键盘上的血迹π形,死者嘴里的π纸条……圆周率,一个无限不循环的圆!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林教授,我状似无意地端起可可,借以掩饰指尖的颤抖,您对数学符号,比如圆周率π,有什么特别的见解吗这个符号在案子里反复出现。
林振邦微微后仰,靠在舒适的椅背上,双手交叉置于腹前,笑了笑。壁炉的火光在他镜片上跳跃,让那笑容显得有些高深莫测,甚至……遥远。π一个非常迷人且深刻的符号,温警官。他的语气带着哲人般的悠远,它代表着完美、循环、无穷尽……象征着宇宙间一种终极的和谐。但也象征着一种永恒的缺失。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我,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无论你计算到小数点后多少万亿位,都无法真正触及那个‘完整’的圆。它永远在那里,却又永远无法企及。就像人生,总在孜孜不倦地追求圆满,却总留有无法弥补的遗憾。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执着,甚至……一种冰冷的狂热。有些遗憾,刻骨铭心,需要用一生去……修正。
7
倒计时
修正我的神经绷紧到极致,捕捉着这个词。
是的,修正。他重新聚焦到我脸上,目光深邃,仿佛要穿透我的皮囊,直视我竭力隐藏的核心秘密,让错误归位,让命运偏离的轨道重新校准,让缺失的部分……重新闭合。完成那个圆。他轻轻摩挲着茶杯边缘,动作优雅而充满力量感。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在口袋里疯狂震动起来,嗡嗡声在安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是证物科的老王,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透过听筒隐隐传出:温雪!找到了!李乐乐的原始出生证明!夹在一份当年转院治疗的旧档案夹层里!出生日期是——**1994年9月2日**!和那份秘密入院名单上的序号完全对应!还有,我们在整理她遗物时,找到一枚和你那个一模一样的旧脚环!
**9月2日**!李乐乐的真实生日!她本该是序列中的9!但她死了,死于疾病。而她的死亡,恰好中断了那个以生日日期数字对应π位数的死亡序列!下一个数字9的位置……空出来了!
我的血液瞬间冻结,四肢百骸一片冰凉。我抬起头,正好对上林振邦的目光。他依旧在微笑,但那笑容里温暖的光晕彻底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了然。他轻轻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反光完美地遮住了他眼底可能闪过的任何情绪。
看来,温警官收到了重要的消息他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关于……乐乐的
他知道了!他知道我查到了!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不是在提供线索,他是在观察!是在确认他的拼图是否按计划推进!那个看似正规的档案袋……是诱饵!是试探!
8
名单之谜
林教授,我猛地站起身,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声音因极度的紧张和强行压抑的愤怒而微微发颤,非常抱歉,我想……我需要立刻回局里一趟。关于李乐乐的资料,非常……关键,可能有突破性进展。
当然,工作要紧。破案是第一位。林振邦也优雅地站起身,笑容无懈可击,甚至亲自为我拉开了书房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温警官,请务必小心。罪恶往往隐藏着最意想不到的光环之下,包裹着最甜美的糖衣。他站在门内温暖的光晕中,意味深长地看着我,那目光像淬了冰的针,扎进我的皮肤,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警告,有时候,追寻真相的道路,会让人……付出意想不到的代价。
谢谢您的提醒,林教授。我几乎是逃也似地冲出了那栋温暖却令人窒息的山间堡垒。坐进冰冷的驾驶座,皮革的触感让我打了个寒颤。我颤抖着拿出手机,拨通周沉的加密线路。
查林振邦!深挖!他和阳光福利院的关系绝不止心理辅导!他签收过核心入院登记!他有能力也有动机篡改孤儿的档案和生死记录!我的声音因恐惧和翻涌的恨意而嘶哑,还有,立刻想办法秘密保护名单上所有还活着的、序号可能对应π后续数字的人!尤其是……空缺的9号位置!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只有电流的沙沙声。然后,周沉沙哑的声音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名单上序号9的李乐乐死了。下一个数字是‘9’,位置空悬。温雪,想想你自己。你的真实入院日期是几号你在那份秘密名单上……排第几
我如遭雷击。那份名单!1号是温雪(我),2号、3号……7号赵斌(已死),8号(已故),9号李乐乐(已故)……
10号呢名单只有9个人不!扫描件显示那是部分名单!后面还有!
我疯狂地在手机相册里翻找之前拍下的U盘文件照片。放大!再放大!在焦黄纸页最下方,一行几乎被火焰烧毁的小字勉强可辨:**……(续)编号10:收容室B幸存者,信息待补录。**
9
归位号码
**10**!π序列的下一位是**5**!3.14159**2**6535……
第七位受害者对应2(赵斌),第八位本应是6,但名单上8号已故,或许凶手跳过了第九位5对应李乐乐,她死了(无论是否凶手所为),位置空出。那么,第十位幸存者,就对应了序列中紧随其后的**5**序列的规则是否严格按照名单编号顺序对应π数字还是只对应生日日期数字
混乱!巨大的逻辑陷阱!林振邦就像一个高明的棋手,布下了一个错综复杂的数字迷宫,而我和其他受害者,都是他棋盘上等待归位的棋子!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幽光一闪,一条新的加密信息弹出,来自一个无法追踪的号码。没有文字,只有一张图片。
图片拍摄的似乎是一个昏暗房间的桌面。桌面上散落着几张泛黄的旧照片,都是福利院孩子的单人照。其中一张,正是幼年的我,穿着破旧的碎花裙,怯生生地看着镜头,眼神里满是懵懂的无助。照片被一个金属物压着。
那金属物,是一把造型极其怪异的手术刀。刀柄被精心打磨、扭曲成π符号的形状,刀刃在昏暗光线下闪着森冷的、非人间的寒光。在刀尖下方,压着一张小小的、打印的纸条:
**欢迎归位,10号。你的数字是:5。倒计时:72小时。林。**
**5**!π序列的第九位数字!名单上的第十号幸存者!
10
光环之下
我是10号!我的数字是5!下一个……就是我!
巨大的、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几乎无法呼吸。那个温文尔雅、充满神性怜悯的学者形象在我脑海中轰然崩塌,灰烬之下露出的是一个精密、冷酷、用数学符号编织死亡艺术的恶魔真容!他所谓的修正,就是亲手抹掉我们这些错误存在的痕迹,用我们的生命去填补他心中那个病态完美的圆的缺口!
他为我预定了刽子手。而那个手持π形利刃的刽子手,就是他自己。
我猛地发动汽车,引擎发出困兽般的咆哮。轮胎在寂静的山路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橡胶烧焦的气味弥漫开来。后视镜里,林振邦别墅书房那扇透出温暖灯光的窗户,在浓黑如墨的夜色中,如同一只缓缓睁开的、充满嘲弄与恶意的眼睛,冰冷地目送猎物奔向最后的陷阱。
时间只剩下72小时。我必须在他完成他的圆周率屠宰清单之前,找到这个披着圣徒外衣的魔鬼,并且证明,我不是他拼图上等待被抹去的那一块血污。这场由我开始的追凶之路,终点竟然指向了我自己。而我亲手接触到的、这位道貌岸然的救命恩人,正是那个为我生命按下倒计时的人。
回到警局,冰冷的现实像一桶冰水当头浇下。申请对林振邦的正式立案调查证据链薄弱得像狂风中的蛛丝。一个来源成谜的匿名U盘无法解释的周沉。一张模糊不清的签名比对照片法庭上会被轻易驳斥为巧合。李乐乐的真实出生证明只能证明她的官方档案被篡改过,无法直接钉死林振邦。那张死亡倒计时的图片技术科反馈,IP经过多层加密跳板,源头指向海外服务器,追踪如同大海捞针。
林振邦的光环太耀眼,圣袍太厚重,人脉太深广。没有铁证,我的指控不仅会石沉大海,更可能被他反咬一口诬陷诽谤,甚至被他操控舆论塑造成一个因工作压力精神失常的可怜虫。
11
羔羊反击
羔羊想咬穿猎人的喉咙,光靠愤怒没用,得先找到猎枪的扳机,还得知道怎么扣。周沉沙哑的声音在加密频道里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嘲讽,他在享受这个,温雪。享受看着你像掉进蛛网的飞虫一样徒劳挣扎,享受掌控一切的感觉。想赢你得跳出他画的棋盘,打乱他的节奏。
怎么跳我的声音嘶哑,72小时的倒计时像秒针扎在太阳穴上。
他的‘圆’。周沉吐出两个字,像冰冷的子弹,他病态地追求那个完美闭环。李乐乐的死‘意外’中断了序列,打乱了他的计划。你是他选中的‘修正者’,是完成最后一块拼图的关键。他要的,不是简单地割开你的喉咙,是让你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成为他神圣仪式的一部分,填上那个空缺的‘5’。这是他的执念,也是他的弱点。
仪式感……林振邦书房里那张黑白照片下的手写字:给孩子们一个完整的‘圆’,我的使命。还有他对π的哲学解读——永恒的缺失,需要修正的错误。
一个疯狂而危险的计划在我脑中逐渐成型,像黑暗中滋生的藤蔓。
我主动拨通了林振邦的私人号码,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我深吸一口气,让声音带上刻意压抑的颤抖、绝望和无助:林教授……我……我需要您的帮助!我……我好像查到了……那个数字序列……下一个……下一个可能是我!
我扮演一个被恐惧击垮、本能地寻求拯救者庇护的迷途羔羊。
电话那头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轻微的呼吸声。几秒后,传来他温和依旧、却暗藏一丝不易察觉满足感的声音,如同安抚受惊的小兽:温警官别慌,慢慢说。你现在在哪里安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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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墟终局
我……我不知道……我去了……去了阳光福利院的旧址……我让自己的声音带上哽咽和迷茫,这里……这里好像能让我想起什么……我觉得……我觉得答案就在这里……
我抛出了致命的诱饵。那里是悲剧的起点,是他神圣使命开始的地方,也是他心中最可能完成圆、举行终极献祭的圣坛。
那里太危险了!凶手很可能也在盯着那个地方!他的语气瞬间带上恰到好处的焦急和关切,听着,温雪,待在原地别动!锁好你能找到的任何一扇门!我马上过去!在我到之前,不要相信任何人!等我!
夜风穿过断壁残垣,发出鬼魂呜咽般的哨音。惨白的月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勾勒出主楼烧焦的残骸狰狞扭曲的轮廓,像巨兽死去的骨架。我站在记忆中收容室A的大致位置——我生命开始的地方,也是林振邦秘密名单上1号温雪的位置。脚下是破碎的砖石和荒草。口袋里,是周沉不知何时、以何种方式塞给我的微型定位和录音装置,它正在黑暗中无声地工作,将这里的每一丝声响传输出去。警方的人,应该已经在外围布控,等待着那个合适的信号。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死寂中只有自己如雷的心跳和呼啸的风声。每一道阴影都像是潜伏的杀机,每一丝声响都像是死神的脚步。
终于,一道沉稳、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碎了废墟的寂静。林振邦的身影出现在惨淡的月光下,依旧穿着象征温暖与智慧的羊绒开衫,金丝眼镜反射着月亮的冷光。他手里没有显眼的武器,只提着一个看起来异常精致的黑色皮质医疗箱。
温雪,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废墟中回荡,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和……一种接近终点的释然,你选择回到这里,很好。这里是开始,他环顾四周烧焦的梁柱,眼神里掠过一丝狂热,也应该是终点。宿命的闭环。
为什么是我林教授……不,林振邦!我盯着他,声音因强行压抑的愤怒和恐惧而嘶哑,你救了那么多人!给了那么多人希望!为什么又要杀我们就为了你那个该死的、扭曲的‘圆’!我要让他亲口说出来,让录音设备捕捉到每一个字!
13
神圣修正
救他轻轻笑了,笑声在寂静的废墟中格外瘆人,带着金属般的冰冷质感,不,孩子。那不是救赎,那是标记。标记那些本不该存在的‘错误’,那些被命运之火扭曲的残次品。他缓缓地、带着近乎宗教仪式般的庄重,打开了那个医疗箱。里面没有药品,只有一把造型诡异、散发着不祥寒光的π形手术刀,旁边还放着几份边缘焦黑的旧档案。月光下,手术刀的π形刀柄如同恶魔的符号。
二十年前,那场火……他的眼神变得空洞而遥远,充满了病态的狂热,它毁掉的不只是房子和孩子,它毁掉了我毕生的心血——一个‘完美’的儿童心智重塑工程。那些孩子,包括你,是工程失败的证据,是数据上的污点,是命运画布上丑陋的墨渍,是我追求的那个完美‘圆’上无法容忍的缺口!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偏执的愤怒,你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完美的亵渎!是永恒的嘲讽!
他拿起那把π形手术刀,动作优雅得像一个艺术家拿起画笔,但眼神却冰冷如深渊:火灾后,我给了你们虚假的身份,虚假的生日,虚假的‘新生’。我像个上帝一样重塑了你们的过去!但这不够!缺口还在!只有让你们在‘正确’的序列里消失,用你们的生命填补那个对应的数字空位,才能让这个被玷污的圆……最终闭合!这是修正!是净化!是终极的完美!他看向我,眼神是纯粹的、毫无人性的疯狂,你是最后一个,温雪。你是最初的‘1’,也是最终的‘5’。你的归位,将成就永恒。
他一步步向我逼近,月光下π形手术刀划出冰冷的弧线,死亡的寒意扑面而来。别怕,很快的。这是……神圣的修正。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
就在他距离我不足三步,高高举起那柄象征死亡与扭曲的手术刀的瞬间——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撕裂了死寂的夜空!
14
圆之破碎
林振邦的身体猛地一僵,脸上的狂热瞬间凝固,化为难以置信的惊愕。他低头看向自己胸口,那里,一个暗红的血点正在昂贵的羊绒开衫上迅速洇开、扩大。他手中的手术刀当啷一声,掉落在冰冷的碎石地上,发出清脆又绝望的声响。
数道刺目的强光手电筒光柱如同审判之剑,猛地从四周的断壁残垣后射出,将他苍白惊愕的脸庞和胸口的血花牢牢钉在原地!荷枪实弹的警察如同神兵天降,迅速从各个掩体后冲出,黑洞洞的枪口将他严密包围。
林振邦!放下武器!你被逮捕了!刑侦队长威严的厉喝声在废墟中炸响。
林振邦对指向他的枪口置若罔闻。他死死地盯着我,胸膛剧烈起伏,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疼痛,只有一种精心构建的完美世界被当众砸碎的、极致的愤怒和……被亵渎神灵般的狂怒。
你……你毁了它!他嘶吼着,声音因激动和失血而扭曲变形,充满了毁灭性的不甘,我的圆!完美的圆!只差一步!只差最后一步!他试图向我扑来,却被两名强壮的警员死死按住。
你的‘圆’从来就不完美,林振邦。我冷冷地看着他,从口袋里拿出那个仍在闪烁着微弱信号灯的微型录音设备,它只是一个疯子用孤儿鲜血画出的、永远无法闭合的扭曲螺旋。而今天,它断了。
周沉从一根巨大的、烧焦的承重柱阴影里慢慢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信号接收器,屏幕上的光点显示着我们的精确位置。他朝我微微点头,眼神复杂。是他提供了林振邦私人订制那个特殊医疗箱的关键线索,是他分析了林振邦偏执的仪式地点倾向(必然选择起点/终点),并最终说服了警方高层,配合布下了这张以我为诱饵的天罗地网。我主动踏入陷阱,与警方的通讯一直畅通,确保在手术刀落下、我的生命受到实质威胁前,狙击手扣动扳机——目标是持械行凶者的非要害部位。
15
阳光新生
铁证如山。周沉提供的林振邦隐藏在郊区一处安全屋内的秘密圣所位置,被警方突击搜查。那里俨然是一个病态的犯罪博物馆:墙上挂满了受害者生前的照片和详细资料,用红笔标注着他们的序号和对应的π数字;书桌上摊开着详尽到令人发指的谋杀计划书,每一步都如同精密的数学推演;一个恒温保险柜里,珍藏着从受害者身上取走的纪念品,包括染血的拼图碎片、刻着数字的饰品,以及记录着篡改孤儿档案、伪造死亡证明的原始文件。最重要的,是那把掉落在福利院废墟的π形手术刀,经过痕检,其独特的刃口特征与多名受害者致命伤完全吻合,刀柄缝隙里提取到了微量的、属于前几位受害者的生物组织。
而我提供的全程录音,清晰无比地记录了他关于错误、残次品、修正、完成闭环的自白,与他书房里搜出的、记录着他扭曲哲学的手稿内容完全一致。
圣徒的光环在如山铁证前轰然崩塌,碎片扎伤了所有曾仰望他的人。媒体哗然,举城震惊。林振邦被控多项一级谋杀、伪造公文、危害公共安全等重罪。冗长的庭审过程中,他大部分时间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仿佛灵魂早已随着他那破碎的完美之圆一同湮灭。只有当检察官展示那把π形手术刀和福利院废墟的照片时,他枯槁的脸上才会掠过一丝痉挛般的抽搐。最终判决宣读时,他口中反复喃喃的,不是忏悔,不是愤怒,而是那串冰冷的、仿佛刻入他骨髓的数字:3.1415926535……
他没有得到他梦寐以求的、用生命献祭完成的完美终局。他将在最高安全级别的监狱里,面对永恒的、无法被修正的残缺人生。他的圆,永远地缺了最致命的一角——正义的审判和良知的救赎。
我站在法庭外,初秋的阳光有些刺眼,却带着久违的暖意。人群喧嚣,记者的话筒如同丛林。周沉靠在远处街角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旁,帽檐压得很低。他朝我这个方向微微扬了扬下巴,算是告别,然后拉开车门,迅速消失在车流里。他像一个真正的幽灵,带来真相的碎片,又悄然离去。关于他的一切——他是谁为什么帮我他与二十年前的福利院、与林振邦有何纠葛——依然笼罩在迷雾中。但此刻,这些都不重要了。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新信息,来源依旧未知:

**羔羊的犄角,有时也能刺穿狼的咽喉。干得漂亮,10号。圆周率没有终点,但你的噩梦,到此为止了。保重。
——
Sender
Unknown**
我看着屏幕上滚动的新闻快讯头条:圣徒面具下的屠夫——林振邦连环杀人案终审落幕,终身监禁。风吹过,卷起几片早凋的落叶,带着初秋特有的、微凉又清新的气息。
我解开了谋杀案的谜题,也差点成为死者名单上的最后一个名字。我曾以为抓住的是救赎的光,那光却差点将我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但最终,那只被标记的羔羊,没有沉默地走向祭坛。她用智慧和勇气作为犄角,在猎人最得意的时刻,刺穿了他的咽喉。
我抬起头,迎着澄澈的阳光,深深地、自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里不再弥漫着血腥的π形阴影,只有属于我自己的、真实的、带着无法磨灭的伤痕却依旧鲜活跳动的人生。路还很长,但阳光,正落在我的肩上。